指紋——七月十六日 上午十一點二十分(1 / 1)

麻耶雄嵩 7892 字 16天前

“雖然早了點兒,但我們還是弄午飯吃吧?”黑雲像濃密的樹海壓在頭頂,酒廊就像被遮蓋在樹蔭下似的,顯得幽暗而清冷。密集的雨聲就像敲打在眾人的心房上,讓人時刻繃緊了脆弱的神經。此刻平戶正坐在電視機前,一邊摸著下巴上的胡子,一邊看著電視。電視裡正播放著各地因暴雨而遭受巨大損失的新聞。他對眾人說道:“光是困在這裡提心吊膽地打發日子,真讓人掃興,可是現在想回城也不大現實。得等到大雨停住了,河裡的水位降下去,堵在橋墩下的被山洪衝來的樹木順水流走後,車子才能從螢橋上通過。我們必須再忍耐一兩天。”從流螢館通往外界的道路隻有一條,而那座位於必經之路上的螢橋又因淹沒在水中,以及不時漂來的枯樹而無法通行,因此這裡實際上處於與世隔絕的狀況中。要是被困在孤島或者人跡罕至的蠻荒之地倒還情有可原;可是,在距離京都並不遠的深山裡,竟然也會遭遇這種困境,這實在讓人意想不到。隻聽平戶又接著說道:“剛才我打開冰箱看過一眼,看來佐世保這回已經做了長期居住在這裡的準備,裡麵滿滿當當地塞著許多肉類和蔬菜,足夠我們舒舒服服地吃上一星期,根本就餓不著大家,因此完全可以放心。”“你打算讓我們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大村神色凝重地問道,那副沙啞的嗓子裡吐出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這可說不準。不過,總有不少人知道我們的行蹤吧?如果過了預定返回的日期還沒到家,想必他們就會向警方求救,讓他們幫助搜索吧?即使還沒到返回的日子,我們的家人也一定在為我們擔心了。”平戶說話時身子一動也不動,顯出十分沉穩的樣子,看來此時他又恢複了往日胸有成竹、臨危不懼的風範。“要真是那樣就好了!”島原一邊抬頭望著黑壓壓的玻璃天花板,一邊自言自語地歎息著。“怎麼啦,島原君?你們家不要你了?”“那可不是。”島原轉過身來,翻了翻白眼回答道,“我跟父親兩個人過日子,不過他整天忙於工作,對我並不上心,就算我晚回去三兩天他也根本不當回事。”“天底下當父親的看來都差不多。可是,光發愁也不解決問題。我記得有個偉人曾經說過,三條腿的蛤蟆好找,停不住的雨難覓。”“可是,誰又敢保證這場雨一星期內準能停得下來?”憂心忡忡的大村不依不饒地反問道,“要是這場雨真下個十天半月的,我們這些人還不得活活餓死?到時候一個個躺倒在這座深山裡都沒人知道。”“你說什麼傻話!從常識上來判斷,一場暴雨不可能持續那麼久,你就放心吧。就算有個萬一,我們還有車子,也有腿,這裡又不像在大海中的孤島上那樣沒有任何指望。隻要能摸到山下,手機就打得通了。有這麼多人在,就算冒雨砍下幾棵樹,搭起一座浮橋也並非不可能。到了最後的關頭,總能想出點辦法來。古人雲,要想揚帆出海,就得耐心等個風和日麗的好天。這話總是沒錯。”“要真像你說的那樣就好了!”大村像是被對方的氣勢壓倒了似的,不再說什麼了。他心裡也明白,跟平戶吵吵嚷嚷地說上半天,其實也不解決任何問題。酒廊裡又恢複了寂靜,隻能聽到雨點落在天花板上的無休無止的撞擊聲。“那麼,這頓飯隻能請平戶君來給大家做了。”此時我才發覺,從早晨就什麼東西也沒進過肚子。“為什麼非得讓我去做飯?”平戶瞪著眼反問了一句。這是我意料之中的回答,我並不指望平戶會熱心地為大家操持飯食。“我奶奶臨死前再三囑咐過我,一個大男人除了為自己做點兒下酒菜以外,決不能乾廚房裡的活。我是奶奶一手撫養成人的,她的話我不能不聽。因此實在抱歉,還是另請高明吧。”可是,我明明記得他很會做飯,有一回他請我去他租住的宿舍裡喝酒,專門做了一盤蠑螺肉,還給我烤了蒜味麵包。他做的菜,無論色香味,都是第一流的。雖然他當時隻弄了點兒下酒菜,但我能看得出他的廚藝並不差,嘴裡哼著小曲輕輕鬆鬆就把菜做出來了。我知道他並不討厭做飯,可是今天不知為何他卻不肯動手。也許真像他說的那樣,是他奶奶臨終前交代過吧。“讓我來做飯吧,我是一年級學生,也該我去做。”一旁的千鶴毫不猶豫地舉起手說道,“總得找點兒事做,讓自己換換心情。另外,再來個人幫我一起做……那就島原君吧!”她調皮地看著島原,眨了眨睫毛長長的眼睛。“讓我幫忙?可是你看——”島原伸出包著創可貼的手指讓大家看,也不再解釋什麼。原來,昨天晚上他幫著切菜時不小心劃破了手指。“看來你是指不上了,可是讓我一個人弄吃的又忙不過來。”千鶴露出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叉著手說道。我實在看不下去,正想自告奮勇去幫忙的時候,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那讓我去吧!”原來是大村舉起手說道,“我也和鬆浦君一樣,正想找點兒事做換個心情。總是待在這裡,越想心裡就越難受。”“你會做菜嗎?”平戶出人意料地揚起右邊的眉毛問道。“我做菜的本領可不差,不過我幾乎還沒在彆人麵前露過這一手呢。”他說話時的樣子仿佛和剛才變了一個人,顯得信心十足,看上去既不像在說大話,也不像在開玩笑。“聽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你做的菜味道還真不錯。那個菜叫什麼來著?就是今年開春時,咱們一起從妙見山回來的路上,經過你家時請我們吃過的那道菜。”“我記得好像是涼拌石花菜吧?”“對對,就是石花菜,醋放得真合適,太好吃了。”“哦,謝謝你的誇獎。”大村滿臉得意地站起身來,在膝蓋上拍了幾下說道,“那是我們大村家獨門的私房菜,味道當然好。”“那好,就請大村君和我一起做飯去吧。”千鶴猛地站起身來,和大村消失在廚房門的後邊。沒過多久,就聽見從敞開的廚房門裡傳來千鶴支使大村乾活的聲音:“把生薑幫我遞過來!”接著又是一陣菜刀切在案板上的咚咚聲。一切都是那麼祥和安靜,仿佛大家已經把發現屍體的事情忘光了。“噢,對了,這是平戶君的手機吧?”諫早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遞給平戶看。“噢,是的是的。這個多魯格小魔人是我的。你在哪兒撿到的?不會是從我這裡拿去偷拍什麼吧?”“這地方能偷拍什麼呢?我告訴你,不是從你那裡偷來的,而是鬆浦君在地上找到的。”說著,諫早用手指了指椅子後麵。“真奇怪啊!”平戶撓了撓頭說。“怎麼奇怪了?”“我記得大約是今天早晨六點左右吧,我想抽根煙,才意識到把包忘在酒廊裡了,於是就趕緊下樓到這裡找找看,結果發現塞在包裡的手機找不到了。由於當時還很困,因此我匆匆忙忙找了十分鐘左右就死了心,又回房間裡睡覺去了。我的包就放在這個位置上,所以那時我已經把這裡全找遍了,都沒找到。”“大概你當時還沒醒吧?以前同樣的事不也發生過嗎?你不記得,那天你半夜三更給我打電話,說是自己的房門鑰匙找不到,讓我趕到你租住的地方。那天你不也說到處全找遍了嗎?結果我還是幫你在褲兜裡把鑰匙找了出來。”諫早將信將疑地反駁道。“噢,那回是因為不小心,把鑰匙塞進第二層口袋裡,恰好又夾在手帕中間,才找不到。要怪就怪我手指的感覺太遲鈍。”“那麼,今天早晨你起床後又到這裡來尋找過嗎?”一旁的島原問道。“起床後我就把手機的事徹底忘了。早晨總是精神不大集中,再加上一來這裡就看電視。另外,這裡的手機又沒信號,覺得反正也用不上,所以就沒太留意。外頭下大雨加上佐世保被殺的事弄得我焦頭爛額,哪兒還想得起手機的事?剛才見你手裡拿著我的手機,這才想了起來。”一邊說著,平戶一邊搗弄起手機來。“誰都沒動過你的手機,還檢查什麼?”“這我知道。誰拿了它也用不上。”看到手機的屏幕上出現了想要的畫麵後,平戶才關上了電源。“也許偶然趕上了,沒準你的手機自動運轉起來,拍下了凶手的畫麵。”“這種無聊玩笑你就彆說了!即使傳來一陣來曆不明的電波,操控這種手機自動拍攝,那它就會有警報聲發出來,還不把凶手嚇跑了?總不會有人像你說的那樣,在上頭偷偷安裝動了什麼遙控偷拍裝置吧?”我說。“彆忘了,我是平戶,到哪兒都是頂天立地的平戶久誌,誰敢在我頭上動土?我可不是你長崎喲!”“那會不會不是凶手,而是鬼魂偷走了你的手機,偷拍了什麼?”島原雙肘撐住腦袋,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這又是一個不祥的前兆。“坐在這裡等著你們做吃的,還真不太習慣啊!”平戶得了便宜還賣乖,大模大樣地說道,今天午飯吃的是燒烤雞肉,外加一大盤煮過的西式冷拌菜。焦脆的雞皮被烤得滋滋作響,發出一股誘人的香味。葡萄酒醋的美味刺激著味蕾,給人愉悅的享受,真可以算是一頓奢華的午餐。最不可思議的是,這頓飯居然是大村做出來的。千鶴對他的廚藝讚不絕口,佩服得五體投地。我想,也許大家今後都會對大村另眼相看了吧。以前大村在阿基裡斯俱樂部裡一直默默無聞,誰也沒覺得他有多大本事,因此,今天得到了大家異口同聲的誇獎,大村顯得尤為得意。仔細想想,哪天我們離開了這座流螢館,回歸正常的生活以後,大村雖不像今天這樣處處受人稱讚,至少也閃爍過耀眼的光芒,這實在讓人羨慕之至。要是這裡沒有發生過佐世保被殺事件,這頓飯可算是十全十美了一一要不是樓上還躺著一具屍體,那該多麼幸福!吃過午飯,我們又喝了杯咖啡,小憩了一會兒後,平戶才開口說道:“老在這裡等著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再到書房看看去吧?”“為什麼要這會兒去?”諫早吃了一驚,直瞪瞪地望著平戶問道,“兩個小時以前,你不是還說什麼‘古人雲,要想揚帆出海……’而勸我們耐心等待嗎?”“你說什麼?都到這時候了還等什麼?!再等的話雨倒可能不再下了,可是凶手不會老老實實等著讓人來抓,再怎麼著,也不能讓凶手從這裡跑掉!”“道理雖然是這樣……可是總不能我們自己來當偵探吧?死的可是佐世保,這讓我們怎麼調查?”平戶一聽,又揚起右邊的眉毛厲聲說道:“那好,我問你,我們連佐世保是因為什麼被殺的都不知道,萬一凶手不僅想殺佐世保,而是和阿基裡斯俱樂部——也就是我們大家——有過節兒,你想他會怎麼辦?我們總不能一天到晚待在這裡,等待大雨停了,河裡水位降了再出去吧?”“你的意思是,我們先下手為強,先找找看?”“總比等在這裡束手待斃要強多了吧?”平戶口氣強硬地做了最後決定,然後又巡視了眾人一番,像是在尋求支持。那雙永遠睡不醒似的眼睛,此時就像珠寶店裡的監控攝像頭一樣,慢慢地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其實誰都能聽出,平戶嘴上雖然強調凶手肯定是外來人,其實心裡總在提防著凶手就在自己人中間,因此才認為有必要先下手為強。“我表示反對。我再不想看屍體……看完後心裡實在受不了。”千鶴首先提出了異議。她的話並非沒有道理。她開了個頭,表示反對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無論如何,坐在這裡死等著,讓自己精神過分緊張,我實在受不了。那好吧,支持我的意見的都有誰?大膽些舉起手來!”平戶大聲怒喝著,朝我瞪了一眼。無奈,我隻能慢慢舉起了手。不,表麵看似無奈,其實我心裡明白,自己確實有想要查個水落石出的願望。我真想弄清佐世保為何死在書房裡。與其大氣不出地躲在酒廊裡死等,倒不如……“總共隻有三個啊?”平戶不算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三個?”我吃了一驚,扭頭往旁邊一看,原來島原那條細小的胳膊也高高地舉了起來。雖然略感意外,但我也放下心來。從這一天來他與平戶爭鋒相對的辯論來看,島原是一個能做出比較冷靜的判斷的人。“那麼,我們幾個就上樓去了,你們幾位都在這裡等著。要是到處亂跑,獨自一人碰見凶手,可就完了。”平戶留下一句帶有恐嚇味道的警告,然後就像電視裡播放過的川藤探險隊那樣,率領我們兩個人朝佐世保的書房走去。我們來到黑黝黝的寂靜無聲的走廊上。即使有人潛伏在這裡,我們也很難馬上覺察——這種感覺昨天就有了。隻是,同樣走在這裡,昨天和今天的心情不大一樣。書房的門打開了,這位館主還和早晨的姿態一樣,靜靜地靠在椅背上,一動也不動。他的胸上插著一把短劍,襯衣上滿是紫黑色的血跡,就像靜物寫真似的,仿佛時間在他身上戛然而止。麵對這幅情景,我們仍然束手無策,隻能保持原狀,靜待大雨過後警察到此處置。我們能做的隻是打開空調開關,儘量把室內溫度降到最低,延緩屍體腐敗的速度。可是,這樣做能有多大效果,就隻有天知道了。佐世保臉上已經漸漸呈現出灰土色,就像失血過多一樣。我們對此也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屍體一點點變黑。這間古樸的房間裡擺著一具屍體,讓人感覺一切就像逝去的影像一樣——曾經有過,但現在已經不複存在。隻有那有節奏的雨點的敲擊聲,時時都在反複提醒我們,這一切是真實的。“咱們來到這裡能查出些什麼呢?”我直呆呆地站在門口,向他們問道。“這怎麼說呢,彆看我剛才裝模作樣,說的淨是大道理,其實我心裡一點兒具體的打算也沒有,隻是不願再坐在那裡乾等著就是了。而且,佐世保跟我的交情匪淺,眼睜睜看著他的屍體慢慢腐爛下去,我於心不忍……”說著,平戶的目光又投向了桌子上擺著的相框,那裡是一張佐世保姐姐的照片。“不過,現在還顧不上沉溺在這種多愁善感之中,我們先彆管佐世保,多操心些被隔絕在這裡的幾個活人的事吧。依我看,趕緊把凶手找出來,對我們來說倒是更緊迫的事情,而且這也能緩和大家消沉的心態。我最想知道的是,佐世保為什麼會死在這座凶宅裡?”我說。“我記得,佐世保曾經說過,自己待在這座鬼屋裡,總覺得身體越來越糟糕,沒想到最後居然落了個這樣的結局。”島原嘴裡一邊輕聲嘟嚷著,一邊慢慢地靠近佐世保的屍體。看來,他在我們三人之中是最不畏懼死人的一個,昨天夜裡他還為了親眼看見鬼魂而主動提出和彆人換房間,可見他的膽量還真是夠大的。“我也相信,佐世保如果不住在流螢館裡,對他反而更好些。無視這裡發生過慘劇的事實,一味地探訪什麼鬼魂,不會落得什麼好下場。回避這個事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不過,和去年相比,我看佐世保還是有了很大的起色,臉上也充滿了活力,所以這個結局真讓人不可思議。住在這種鬼屋裡竟然對於他有所幫助——我就是想確認這件事才來到這裡的……”我說。“佐世保如此機靈的人,他怎麼會老老實實地被人殺死在這裡呢?”島原問道。平戶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其中的原因暫時還不清楚,彆看他表麵上過得非常幸福,也許已經惹上了殺身之禍。總之,他的生活未必就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十全十美,他過的日子也許就像每天頭頂上都懸著一把劍似的提心吊膽……可是,島原君這回為什麼要跟我們到這裡來?你和佐世保是第一次見麵,以前並沒有什麼交情啊!”島原把頭扭向我們這邊,說道:“我已經過世的祖母是個愛管事的人。小時候,無論服裝、禮儀,還是說話的用詞、態度,我老是挨她的說。因此,我自小就產生了逆反心理,最討厭彆人對我進行管束。我這身打扮和發型就是破除管束、解放自我的象征之一。我之所以離開北方老家到南邊來,就是為了追求不受拘束的自由生活。我自己覺得這就是一種最好的選擇,而且,簡簡單單的生活也最適合我。”他把兩邊肩膀上的袖子往上提了提,特地向我們展示了一下身上那件夏威夷T恤,接著說道:“這件衣服就是我為參加這次集訓而特意選購的,是鮮豔的海藍色。這種大雨天裡,我實在不願意幾個人縮在一起,戰戰兢兢地待在陰森的酒廊裡乾等著,那樣無異於被凶手捆住手腳等死;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主動出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看來,他對佐世保的死並未感覺絲毫的悲哀,完全是為了求生而要求參與調查的,他把這也理解成在充分地享受自由。“平戶君,你看凶手會不會也對我們下手?”我問。“我想不會吧。他要真想殺掉我們的話,也應該像加賀螢司那樣,在夜裡一口氣把我們全殺光。那麼做不是省事得多嗎?從凶手事後企圖乘麵包車逃走這件事來看,他對我們幾個應該並無惡意吧。”他的話聽來有道理,我同意了他的說法。這麼說來,他在酒廊裡勸我們跟他一起來時所說的話隻是一個借口。“不過,現在的情況已經完全變了,也不能把事情想得太樂觀啊!”我說道。“是啊,你說得也對。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所以我隻能說,大家都要小心,保護好自己。要是我們能找出凶手是誰,則另當彆論;可是,這個目的現在看來並不現實。”“依我看,現在雖然還無法斷定凶手是誰,但至少不會是諫早君。”“咦?”聽到島原這個出人意料的結論,我不由得驚叫了一聲。“為什麼這麼說?”平戶正靜靜地注視著屍體,聽了這句話,也抬起了頭問了一句。島原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我是從凶器插進屍體的角度得出這個結論的。你看,這把短劍是從心臟的左邊刺進去的,顯然,這是慣用右手的人做出的動作。這麼一來,我們幾個人裡唯一的左撇子諫早不就可以排除了嗎?”“說得有道理。茄子君還真聰明,真得對你另眼相看了。”平戶似乎真的從心裡感到佩服,可是他馬上又沉下了臉,瞪著眼睛質問道:“照你這麼說,你認為凶手就在我們幾個人之間了,對嗎?”“難道不是這樣嗎?”島原意外地大聲反問道,“從常識來判斷,難道不是這樣嗎?一定是佐世保得罪了我們中的哪一位,因而被殺死了。我看這道理應當很簡單,而且我們幾個人都提供不出不在場證明。”島原平靜地說出了他可怕的想法——昨天和千鶴爭論不休時還像個小孩,但現在卻一點兒也看不出了。這麼說來,島原在吃午飯時已經觀察過每個人用筷子或拿刀叉的習慣了,而且早就開始猜測誰可能是凶手。“那麼,大村說他在走廊裡碰見過另外一個女子,這又該如何解釋?”平戶雙眼直瞪瞪地看著島原,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他畢竟隻聽到聲音,而且,事情又發生在對他進行膽量測試的過程中,難免因心情過分緊張而做出錯誤的判斷。因此,這位神秘女子是否存在,我本人持懷疑的態度……”看來,島原不怎麼相信大村當時說的話。他又接著說道:“看來,平戶君的確相信這座館裡潛伏著一名不速之客。加上我們和佐世保,那不就正好湊成八個人了?這個數字可不吉利啊!”“我也是憑常識來判斷,才得出這個結論的。因為我們的確發現凶手曾試圖乘麵包車逃離這裡,但由於無法通行,不得已才半路掉頭返回。如果真如你所說,凶手就在我們幾位俱樂部成員之中的話,那麼他半夜逃走,不就等於承認自己是凶手了嗎?他何必暴露自己呢?要是我是凶手的話,才不會乾這種傻事呢,倒不如留下來,反而能掩護自己。因此我認為,凶手曾試圖逃走,這證實了他並不是我們內部的人。”聽了平戶的這番話,才明白他為何對尋找凶手格外賣力。他在酒廊裡所說的一切,完全都基於這樣一個推測,即凶手並不在自己人中間,而是另有外人潛伏在這座建築裡。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轉向了外部人員。也許作為會長和年級最高的學長,平戶並不希望大家疑神疑鬼、相互猜疑吧?他之所以想帶人離開酒廊尋找凶手,是想避免被動地等待。那樣,其中有人便會發表引發大家互相猜疑的言論,進而引起一場風波。“原來如此。你所說的這種可能的確也是存在的。不過據你的推斷,凶手會是什麼人?難道他早就潛伏在這裡,打算尋機刺殺佐世保嗎?如果那樣,他為什麼要選擇我們來到這裡才下手?平常這裡隻有佐世保一個人時,不是容易得多嗎?一年之中,佐世保單獨住在這裡的機會不少呀,他何必等到我們都住在館裡的時候才動手?”島原說。“如果凶手逃走時必須乘佐世保的麵包車,那也就是說,他來這裡時並沒有開自己的車子,那麼這種情況下隻有一種可能,即凶手是被佐世保用車帶到這裡來的。那麼據此可以斷定,這位神秘的客人一定與原先設計好的、對比賽的落敗者實施的懲罰有關,你們說對吧?”平戶回答。“難道由他扮演鬼魂出來嚇人?”我問。島原伸出食指撓了撓鼻尖,小聲說道:“我看這種可能性很難排除。可是,這位扮演鬼魂的神秘客人為何要突然殺害佐世保?實施的懲罰明明定在今天執行啊?”“這可就說不清了。”平戶猛地聳了聳肩膀,說道,“除開凶手本人,彆人哪能知道他是出於何種動機?即使凶手出自我們六個人之中,誰又能明白他殺死佐世保是出於何種目的?”“你這話聽來很有道理,不過……”島原正想找出一些理由繼續反駁,這時,平戶的聲音突然抬高了八度。隻聽他大聲喊叫道:“快看!那到底是什麼?”看來他發現了什麼,平戶的手指向佐世保襯衣的下擺。本來,他為了躲避屍體上散發的臭味,不敢正視佐世保的屍體,但見到島原正在認認真真地觀察屍體,才不得已湊近看了幾眼。我定睛一看,果然,佐世保襯衣的下擺上有一處隱隱可見的口紅痕跡。由於襯衫的顏色是黑的,因此如不仔細觀察,極易被忽略掉。留下的口紅痕跡大約有三分之一張嘴大小。“應該是口紅吧?”“我看是。”平戶露出自信的表情,點了點頭。“難道這裡真有另外一個女人?”與平戶的堅定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島原隻是皺起眉頭,略顯猶疑地歎了口氣,說道:“喂,等等,這兒也有。”島原伸出手指輕輕把插進佐世保胸口中的短劍往旁邊推了推,讓劍柄的部分對著光。在吊燈燈光的照射下,能清楚地看見劍柄上留著一個紅色的指紋——是血指紋。雖然看不出是哪根手指留下的,但從形狀上來看,肯定不是拇指和小指。“是一枚指紋啊,這下子離真相又接近了一步。”島原輕聲說道。平戶掏出剛才放回口袋裡的手機,不用翻開蓋子,便對準指紋的位置連接拍下了三張照片。他邊拍邊說道:“你們也各自拍攝幾張留著,萬一我的手機拍攝的圖像不夠清晰,好有個備用。”“可是,這個位置上怎麼可能留下指紋呢?就算凶手不太精細,留下口紅的痕跡尚有情可原,但連自己的指紋都沒留意,那也太粗心了吧?”我站在島原身邊,一起看著他用手機拍攝下來的指紋,一邊說道。“那有什麼不可能呢?凶手心虛,很可能一不留神就留下指紋了。”島原回答。平戶似乎也很疑惑。“反正這位凶手夠大意的。他剩下的時間還很充裕,完全來得及把罪證完全消除後再離開。”我身邊的島原皺起眉頭,平靜地嘟嚷了一句。“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平戶撫摸著下巴上的幾根小胡子,反問道。“看起來,佐世保的屍體已經被人移動過了。從他襯衫上留下的大片血跡來看,如果這裡就是殺人的第一現場,椅子下麵應該留下大量的鮮血才對。可是你們看,下麵卻是乾乾淨淨的,一點兒血跡也沒有。因此,佐世保是在被殺死後挪到這裡的,而且這也說明凶手作案後並沒有馬上離開。”“這個問題茄子君也發現了,不錯,真不錯。”“現在這種危急狀態下,你能彆再叫我什麼茄子君了嗎?我認為佐世保的屍體一定是死後被扛到椅子上來的。”島原不滿地咧了咧嘴說道。他的兩片嘴唇就像茄子蒂一樣撇著,怎麼看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是恢複了昨天的樣子。“你彆在意,彆在意。一緊張反而會造成不安,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最好。”島原見他並沒有尊重自已的意思,隻能無奈地說了一句“我覺得也許是這樣吧”,便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可是,他心裡哪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呢?明明一具屍體還擺在自己麵前……“那麼,這個問題你注意到了沒有?”平戶突然抬起頭轉向我問道。“不,我完全沒注意到。”我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哦,那沒什麼。”平戶笑著說道。看來他一開始就覺得我發現不了什麼,所以才並不顯得驚訝。“咱們總不能都當大偵探,總得有個人來充當華生醫生吧。”見到自己如此被人輕視,我心裡當然不好受。不過,自己確實根本就沒用心去發現問題,隻想著聽聽平戶他們是怎麼推理的……“那好,既然讓我來當那位華生醫生,我就想問幾個問題。你們二位都認為佐世保是被人殺死後運到這裡來的,那麼,凶手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問。“最容易猜想到的原因是,”還是島原的反應快,而平戶仍然一籌莫展地皺著眉頭沒吭聲。“凶手是在自己的房間裡殺害了佐世保,但由於無法藏匿屍體,所以不得不把屍體運出來。”島原說得很有道理,平戶也不再吭聲。如果島原的說法成立的話,那就證明凶手是我們幾位成員中的一個,而這就與平戶主張的、凶手另有其人的說法相悖了。“不過,在其他地方殺害佐世保的可能性是有的。”“這種可能是存在的,必須進行調查,我們馬上動手把各個房間檢查一遍。”“嗯,你這個說法我同意,是應該檢查一遍。”平戶痛快地點了一點頭,“不過,在大家的情緒尚未完全平靜之前,突然提出這件事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混亂,容易相互猜疑,那就有些不合適了。”“其實大家早就已經在相互猜疑,誰也不傻,隻是嘴上不說而已。”島原向前邁了一步說道。“這,我完全清楚……那樣也好,為了徹底消除大家的猜疑,還是把每個房間都好好查一遍吧。”看來平戶是下了決心,他直了直腰,又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臉。02接著,我們再次詳細地檢查了屍體。說是檢查,隻不過是由幾個門外漢粗略地看了看,既無法用科學手段來確定死亡時間,更無法進行解剖。彆說脫光死者衣服,連用手直接觸摸屍體也辦不到,因為就連平戶也沒那個膽量伸手試一試。粗略地檢視一番後,我們還是有了新的發現,那就是死者的衣服非常潮濕。這種潮濕並非是淋過雨後造成的,而是像洗過後又晾了一晚上的衣服一樣。這在襯衫和褲子上表現得尤為明顯,特彆是褲子臀部的位置,顯得特彆潮濕。通常情況下,最容易聯想到的是,這是死者曾經整夜倚靠在屋外的牆壁或類似的東西上形成的,但由於外麵正下著大雨,因此這種可能性並不存在。館內因為安裝著通風裝置,所以不太可能出現如此潮濕的牆壁。這些事實似乎給了平戶極大的鼓舞,使他對自己的判斷重新恢複了信心。他說道:“這麼看來,殺人現場就在客房裡的可能性應該不大吧?我看應該發生在關閉空調後的車庫或者小倉庫裡。”“屍體要是倒在車庫裡,那麼他的身上應該臟得更厲害吧?發生在小倉庫裡的可能性倒是有,但我覺得發生在客房盥洗室的可能應該更大些,因為那裡比房間潮濕很多。”島原毫不退讓地反駁道。“你說的當然也有幾分道理。不管怎麼說,凶手是在屍體已經開始出現僵直的情況下才把佐世保搬運到這裡,並讓他坐在椅子上的。那麼,我想問問你,人在死後多長時間屍體才會出現僵直?”“這我哪知道呢?”島原馬上搖著頭回答,“我又不是學醫的,我學的是教育專業。”“說起來還真是這樣,我對這些問題也一點兒不清楚。其實,我們阿基裡斯俱樂部的人都差不多,因為我們並不是跟屍體打交道的,我們專門探索鬼魂。”平戶無能為力地深深歎了口氣。這讓我感覺這兩位臨時偵探並不是在比較誰說得更有道理,而隻是專揀對自己的觀點有利的情況來論證。因此,在缺乏可靠的技術和證據支持的情況下,他們各自推導出來的可能性數不清會有多少種——因為,他們對佐世保和這座流螢館的一切並不完全了解。兩個人的爭論結束後,對書房裡的檢查才告一段落。“最後,這個可不能忘了。”平戶一邊把紙巾塞進佐世保的口中和耳朵裡,一邊說道。我知道,他是擔心人死了以後,體內的各種寄生蟲隨著體溫的下降會從耳朵和嘴裡爬出來。因此,醫院裡在處理遺體時,要用棉花把死著的口鼻都堵上,目的是為了不讓這些寄生蟲爬出來——這些知識是我們在從事探秘活動的過程中聽說的。可是是否真有蟲子從屍體中爬出來,實際上我們誰都沒有見過,這麼做隻是以防萬一吧。我想平戶一定也是這麼考慮的。“好了,我們走吧。”我們對著屍體行了個合掌禮後,就往書房後的臥室走去。我還是第一次進入佐世保的臥室。這間臥室比起我們住的客房要小得多,但室內的裝修和配置很相似。室內的基調偏重於冷色,擺放著的家具和用品式樣也很古舊。不過,這間臥室裡的一切就好像用尺子丈量過似的,整齊而筆直。和書房一樣,這裡有人居住過的痕跡並不明顯,隻有那台擺在小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和鬨鐘還多少顯示出一些生活氣息。也許,這裡的所有文件、書信都已經被清理乾淨了吧?“這裡不是還有對外聯係工具嗎?”島原快步走近筆記本電腦,高興地說道。他馬上接通了電源,啟動了電腦。也許因為這台電腦的性能很好,和我使用的電腦相比,啟動時間短得多,打開電腦後馬上就顯示出頁麵來。島原飛快地按動鍵盤進行了操作,可是,隻聽他說道:“還是不行,和網絡連接不上,看來所有的程序都進行過清理,保存的數據都已經無法使用了。”“不會是網線被截斷了吧?我對電腦不太熟悉,但聽說隻要懂得,所有清除掉的數據都能恢複過來。我還聽說,三年級的學生與長君從廢棄的醫院用過的電腦上把患者的病例進行了恢複,結果還賺了一筆零花錢呢。”“遺憾的是,我念的是教育專業。”島原滿臉遺憾的樣子,又把事情推到了專業上。“你什麼真本事也沒學到,看來教育專業沒什麼有用的東西好學啊……那麼你對電腦總該比較熟悉吧?”平戶已經好久沒有這麼信任地看著我了。看來,他指望我這個華生醫生能出來露一手。我原想把這件事答應下來,但考慮了許久後還是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沒有專用軟件,我看還是無法使用。可是,看起來這裡並沒有這種軟件。”“是嗎?我也沒有指望能用上它……如此說來,殺人的動機在電腦中一定能找到。反過來也可以說,正因為有了隱藏在電腦中的動機,才引發了這樁殺人案。”“不會是佐世保對人進行勒索才招致殺身之禍吧?”島原一邊關掉電腦的電源,一邊問道。平戶立刻就予以了否定。“勒索這種事佐世保怎麼可能去做!他的錢多得花不完。”“有時不一定是為了弄錢,也可能是以此作為樂趣。聽說有些家境富裕的主婦為了尋找刺激還去偷東西呢。另外,勒索他人也並不完全是為了弄錢。”“可是我還是難以相信他能做出這些事……現在還無法肯定是佐世保勒索了彆人。”平戶撫弄著小胡子,欲言又止。由於兩人與佐世保交情有深有淺,才讓他們在對同一問題的看法上不一致。從這個意義說來,平戶與佐世保的關係也許已經成了束縛他思路的一道枷鎖。平戶不願再談論這個話題,於是又向床走近了幾步。這是一張小雙人床,睡一個人綽綽有餘。床上的被子已經被掀起了半邊,床單顯得十分淩亂。“看來這裡有入睡過吧?”“佐世保睡覺時總不能連外衣也不脫咆?我看,他僅僅是在床上躺過一會兒。”這時,一股又甜又酸的氣味撲進了平戶的鼻子,像是香水的氣味。“看來這裡真還住過一個女人啊!難怪電腦沒法使用,一定是電腦中存進了這個女人的基本信息,才會有人把數據全部清除掉。真是意想不到呀!”不光是嘴上說說,看上去,平戶心裡真是感覺很意外。“到底怎麼啦?”不明就理的島原問道。“從當學生時起,我就沒聽說佐世保跟哪位女人好過。他對穿著打扮和如何吸引女人從來都不感興趣,甚至沒聽說他有過什麼桃色新聞。大家都以為他是同性戀呢。真沒想到他暗地裡還有這麼一手。不過這回我也放心了,因為我曾經和佐世保出去玩,除了一起鍛煉身體,還在溫泉旅館住過,我還擔心彆人懷疑我們有什麼不正常的關係呢。”“你真是杞人憂天,也許算是一種過分的自信吧?”島原苦笑著說道,“總之,和佐世保一起外出,並沒有讓人懷疑你。不過,從這些線索裡還無法判定昨晚這裡是否有女人住過。而且,即使有女人來過,也許在我們到來之前就已經離開了。”“如果前天的氣味現在還能聞到,那就有些不對頭了,因為房間裡的空調並沒有什麼故障。”“這麼說的話,就連昨晚的氣味也不應該留下啊。這裡根本就聞不到佐世保身上的氣味,好像他的氣味從床上消失得一千二淨……請問,通常狀態下,香水的氣味能保留多長時間?”對於島原提出的這個問題,平戶一無所知。如果問千鶴的話,也許她可以回答。“看來,殺人現場並不在這裡。”床單雖然顯得淩亂不堪,可是卻很乾淨,一點兒血跡也沒有。掀開枕頭一看,下麵還塞著一條銀項鏈,細細的項鏈上還吊著銀製的墜子。墜子上是一個螢火蟲形狀的東西。翻過來一看,銀墜的背麵用花式英文字母刻著“MC”。“MC……這難道是凶手名字的縮寫?”平戶把項鏈拿在手中,疑惑地問了一句。這位MC是何人呢?“難道是鬆浦君(鬆浦千鶴的名字縮寫為“MC”。)?”我不由得失聲驚叫道。說出口後,我馬上又後悔了。果然,他們倆把驚訝的目光投在我身上。“你怎麼還沒弄明白其中的意思就這樣大驚小怪?這明明是英文Matilda well的簡寫嘛。”島原向我解釋道。“咦,首飾裡居然還有這個牌子?你還真不簡單,連這些都知道。茄子君還真了不起。”平戶直瞪瞪地望著島原身上的夏威夷襯衫,佩服地稱讚道。島原得意地撅了撅嘴說道:“這是出自倫敦郊區一個叫富勒姆的小鎮的品牌,因設計螢火蟲形狀飾物而知名。”“又是螢火蟲……這麼說來,這根項鏈不是加賀螢司的,就是佐世保的了?從形狀上來看,確實是男性佩戴的飾物。”平戶一聽這根項鏈和案件並沒有什麼關係,馬上便失去了興趣。他將項鏈扔回了床上。項鏈剛落在枕頭上,平戶的目光就已經從項鏈上移開了。“那又是什麼?”平戶的目光又落在房間裡頭的一扇格子門上。這是與臥室的門相對的另一扇門,塗成比牆壁更深的黑色,可是又不像是盥洗室的門。而且,這扇門似乎還很結實,好像裡頭還有一個房間。平戶走到門邊擰了擰把手。門是鎖著的,根本就打不開。“剛才我已經尋找過鑰匙了,可是臥室和書房裡都找不到。”島原說道。看來他已經注意到了這扇門,並已經知道門打不開。“也許凶手就躲藏在裡麵的房間。”我不由得提醒了他們一句。“我看不會吧……那不是作繭自縛嗎?把自己鎖在裡頭等著彆人來抓。”島原馬上冷冷地反駁了一句。被比自己小的師弟頂撞回來,我不禁有點惱火。“……從方位上來判斷,門背後或許就是那個叫螢之間的房間吧。”平戶在腦子裡估摸了一下房間的大致方位,又抬頭看著天花板想了想,“螢之間是加賀螢司最得意、最喜歡的房間,因此,從臥室開扇小門能直接通往這個房間也很自然。”“後麵就是螢之間啊?不是說正在重新進行整修嗎?流螢館中最重要的這間展室竟然僅整修了一半便停下來,實在有點兒遺憾。我真想進去看看。”島原半真半假地說道。“這是個很寬敞的房間,也許凶手真的就躲在裡麵。我想先彆著急進去吧,有些事情還沒確認呢。”平戶把手機緊緊地握在手裡說道。回到樓下的酒廊大廳裡,大家才明白平戶所說的“有些事情還沒確認”是什麼意思。因為平戶馬上就向眾人提議,要采集每個人的指紋。與其說是提議,倒不如說是在宣布決定。坐在酒廊裡、正埋頭打撲克的幾位當然很不高興,不過,當他們得知在短劍上發現了一枚指紋後,也隻能不情願地服從了。為了不讓人懷疑到自己頭上,誰也無法拒絕提供指紋。結果,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指尖蘸上從書房取來的紅色印泥,在紙上留下了十個指紋。當然,這一切都是在相互監督下完成的,誰也不可能動什麼手腳。然後,大家又逐個把提取的指紋與用手機拍攝下的指紋進行了比對——三個人還輪番用自己拍下的照片進一步做了核實。經過反複對比,三個人發現在座六個人的指紋無一與短劍上留下的指紋相同。顯然,那枚指紋是外麵的人留下的。“這麼看來,這座館裡肯定還有一個人。”平戶說道,語氣明顯輕鬆了很多,剛才在比對指紋的過程中一直緊繃著的臉也放鬆了下來。其實不僅是平戶鬆了口氣,其他人也都一樣。這麼一來,幾位成員就用不著相互猜疑了。然後,就像梅雨季節好不容易出現一個晴天一樣,剛剛緩和過來的氣氛馬上又被島原的一句話弄得緊張了起來。他仍然露出微妙的表情,慢慢說道:“彆忘了,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人呢。”平戶大吃一驚,直瞪瞪地望著島原,神情緊張地說道:“難道,你指的是佐世保嗎?”島原平靜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極了。”“可是,他怎麼可能……”“我看還是需要進行一次比對。我也覺得這不大可能,不過,把任何可能性都排除掉才能讓人放心。”“那麼,誰上樓去提取佐世保的指紋?島原君能再跑一趟嗎?”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氣氛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千鶴透過眼鏡射來的冰冷目光緊緊地盯在島原的臉上。這時,島原反而不吭聲了。剛才在書房裡觀察屍體時,他還顯得十分冷靜,但伸手觸摸到屍體的手也在微微地發抖。看來誰都害怕直接觸碰到屍體,更彆說還得抓住十個指頭按指紋了。“看來,也隻有我親自去了。”平戶下了決心似的站起身來,這也是年級最高的學生義不容辭的責任。平戶渾身上下都透出舍我其誰的勇氣。“茄子君,你也來幫個忙吧,誰讓你出了這個好主意呢!”平戶提出的這個理由讓島原無法拒絕。按照島原的說法,既然平戶也有嫌疑,那他完全有可能在提取指紋的過程中動手腳。為了排除這種可能性,在提取過程中必須有一位證人。因此,隻能讓平戶和島原一起到二樓共同提取指紋。兩個人帶上印泥和紙,邁著沉重的步伐重新踏上了樓梯。他們回到酒廊裡已經是十分鐘以後的事了,臉上都充滿了疲憊,就像徹夜未眠一樣。“這就是提取到的佐世保的指紋。島原君在一邊看著,因此不會弄錯。”平戶把一張印著十枚指紋的紙放在桌子上,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們連大拇指的指紋也提取到了。“鄧麼,請大家都來共同確認一下吧!”從平戶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他們已經和劍柄上的指紋進行過比對了。對於兩個人做出的努力不能置之不理,因此,其餘的四個人緊緊地圍在一起,把紙上的指紋與手機中的照片又進行了比對。結果,沒有任何一個指紋與照片上的相符。這麼說來,隻要平戶和島原沒有串通起來做過手腳,可以證實短劍上的指紋並不是佐世保本人留下的。“這下子一切都明白了,可以確定,這座館裡還藏著一個女人。”由於對於“女人”這個詞過於敏感,大村一聽,不禁驚訝地叫出聲來。“噢,是的,這裡確實還有個女人。”平戶又把在佐世保襯衫上發現了口紅以及臥室床上留下香水味的事解釋了一遍。“這麼說來,我昨天在走廊聽見的女人的聲音果然是真的。這太好了!可以證明這裡並沒有鬼。”大村一聽,竟然高興地跳了起來,像是把淤積下來的煩惱一掃而光。看他那副架勢,像是按捺不住,要打開冰箱取出一瓶香檳歡慶勝利。“你可彆高興得太早了,大村君,這也說明昨天有位凶手曾經和你在走廊裡擦身而過呢。”聽到這句話,大村馬上愣住了,直呆呆地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我想,平戶根本用不著這麼嚇唬他——到了這種時候,平戶居然還有惡作劇的心情。“另外,我再提一個建議,這也隻是進行一次確認而已,並不是在懷疑各位。這一點還請大家給予理解。”然後,平戶又把發現屍體有祓挪動過的痕跡以及懷疑屍體是從另一個現場被搬運到書房裡的事情向大家說了一遍。接著,他又罕見地用鄭重其事的口吻建議大家,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最好把各自房間的房門打開,讓大家互相確認一下有沒有可疑之處。看來,平戶果然是這個團體中的老大哥——並不是徒有其名的會長,而是具有實質意義的領導人。至少,這樣做可以讓大家避免無休止的猜疑。“咦,你們等等!”千鶴慌慌張張地喊道。這也難怪,女人的房間哪能隨便讓人看!要她打開門讓男人去檢查,她自然十分不情願。隻聽她說道:“我的房間亂得一塌糊塗,馬上就打開讓大家看可不雅觀。請稍微給我點時間簡單整理一番,隻要短短的五分鐘就夠了。”“這種敏感的關頭,提出這個要求實在有點兒奇怪啊!”島原不禁默默地想道。他緊緊地閉上眼,作出沉思的樣子,仿佛根本就沒聽見千鶴的話。他堅信“凶手出自自己人之中”的看法並沒有錯,但這與指紋對比的結果又不吻合。問題到底出在哪兒?這實在令人費解。“從對提取到的指紋進行比對的結果來看,可以證實,凶手另有其人的可能性比較大。因此,檢查每個人的房間隻不過是走走過場罷了。如果房間裡留下的罪證隻需五分鐘便可處理乾淨的話,那還不早就清理了?留到現在再處理,那不是傻瓜嗎?”千鶴極力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解釋。其實她心裡也明白,這時,隻要有一個細節引起太家的懷疑,就會像決堤的大壩一樣讓大家把所有的懷疑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來。因此,她據理力爭,對自己的請求反複地作出解釋。可是,她越是極力為自己辯解,越是為自己招來相反的效果。她說的理由雖然聽起來也算充分,但從酒廊的空氣裡可以察覺,一種十分微妙的氣氛已經開始縈繞在眾人的心頭。“我隻想回房間裡稍微把散亂的物品收拾一下。而且,今天早晨我到酒廊之前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如果房間裡真留下什麼罪證的話,那時進行清理完全來得及,不會留到現在。況且,如果地板上留下了血跡的話,隻花五分鐘根本無法處理乾淨。”千鶴似乎沒有察覺到大家不信任的目光,還在自顧自地重複著同樣的內容。平戶實在看不下去了,便站出來說道:“你說的道理大家全都明白。”說完,他伸手製止住千鶴,不讓她繼續往下說,自己又說道:“那好,隻能給大家十分鐘時間,趁這個時間好好把你們穿過的內衣內褲收起來,這些東西我並不想檢查。”結果可想而知,哪個房間裡都沒有發現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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