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激烈的風雨聲撞擊著眾人的心,為這座黑暗中的山莊增添了幾分恐怖的色彩。我在心中無數次地追問著自己,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的腦子紛亂如麻,早已理不出完整的頭緒;耳邊傳來的儘是無休止的風雨聲,使得我更加心神不寧,情緒也煩躁到了極點。我真想拿東西把自己的耳朵堵起來。我麵前就是昨天佐世保帶我們來過一回的書房——那間加賀螢司生前曾使用過的書房,也就是殺人後發了瘋,被人發現時所在的那間塗滿黑色的書房。桌子對麵的安樂椅上坐著已經死去的佐世保。他和昨天一樣,一身黑色打扮,和加賀螢司一個樣。他仰靠在椅背上,雙手無力地低垂了下來,兩眼和嘴巴都張開著,全身已經癱軟了。無論是誰,一眼看去便可知道,佐世保早已停止了呼吸。在他的黑色襯衣胸口位置,直挺挺地插著一把銀色的短劍。劍刃已經深深地插入他的胸口,隻有劍柄還留在外麵。大家都能看出,這把劍就是昨天插在風琴管裡的那把,也就是加賀螢司用作殺人凶器的幾把短劍中僅剩的最後一把。正是這把短劍刺穿了佐世保的胸口,從劍身的長度來估計,無疑已經刺透了佐世保的後背。“銀製的短劍……被刺殺的到底是佐世保本人,還是加賀螢司?”一旁的平戶失神地輕聲嘟囔著,靜靜的書房裡隻能聽見他的聲音。房間裡的吊燈明晃晃地亮著,屋子和屋子裡的人仿佛全都不存在了似的,唯一能感受到的隻是燈光投下的一份溫暖。“……佐世保,他已經死了嗎?”躲在門口的千鶴隻露出一雙眼睛,戰戰兢兢問道。“哦,好像已經死了。”諫早回答。“是被人殺死的吧?”千鶴驚恐地凝視著那把露出劍柄的短劍,接著問道。“哦,好像是被殺死的。”諫早又點了點頭。“……這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不會告訴我,這是測試膽量的遊戲中對輸家的懲罰吧?佐世保他總喜歡用這種鬼點子騙人,把人嚇著了就算達到目的了。”“實在很遺憾,這一切都是真的。無論佐世保多麼喜歡嚇唬人,總不會傻到用自己的死來測試彆人的膽量吧……”“可是……”“給我冷靜點,鬆浦!”房間裡傳來平戶不耐煩的吆喝聲,“你驚慌失措又能管什麼用?”這句話像是平戶說給自己聽似的,說完,他壯起膽子慢慢走到屍體旁邊,抓起佐世保的右手,試了試脈搏。過了十秒,二十秒,依然沒有奇跡發生,平戶無力地搖了搖頭。“這些全都不是真的!”靜寂中,千鶴情不自禁地大聲叫道,她已經忍受不住如此緊張的氣氛了。“大家都冷靜點兒!”平戶又一次大聲吆喝,“先離開這個房間,然後我們再想辦法。”說完,平戶就像領著一群小學生的老師一樣,把大家全都趕到走廊上,然後又關上了房門,不讓大家麵對可怕的屍體。這樣,大家才慢慢感覺不那麼害怕了。耳邊傳來的隻有單調而優雅的雨點聲,無休無止的雨點聲。“我看還是趕快報警吧。”平戶足足過了一兩分鐘才定下神來,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說道。“可是,大廳裡的電話機已經找不到了啊。”島原馬上說道。他正是想報告此事才到這裡找佐世保來的。“說得也是啊……”平戶泄氣地說。他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極力要想出一個辦法來。很快,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下來,說道:“對了,我記得書房裡還有一部電話。”平戶再次推開書房的門往裡瞧了瞧,馬上又縮回脖子轉身向大家說道:“這部電話也不見了。明明昨天我還看見放在架子上,怎麼也不見了呢?”“這一定又是凶手乾的。目的肯定是為了不讓我們往外打電話。”島原沉著地回答道。也許他在發現屍體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這點。“也許真是這樣吧——”平戶皺著眉頭說道。“對了,我還有個辦法。”突然,千鶴開口說道。隻見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看液晶屏幕後,露出失望的表情說:“還是不行,這裡沒有信號……”說完,她又試著撥了個電話,可是並沒有打通。知道已經無法與外界取得聯係後,她心裡更加不安起來,下意識地咬住嘴唇,締了縮肩膀。“可是,凶手為什麼要拿走電話機呢?”諫早問道。“也許是為了拖延時間,不讓我們及時報警吧——”平戶說到這裡,突然像是記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來,“走,大家快上車庫看看去!如果凶手拆掉電話是為了贏取時間想辦法逃走,那裡也許會留下什麼痕跡。”大門外是一片暴雨肆虐的天地,仿佛從天上垂下無數細細的水線似的,大顆的雨點無情地打擊著地麵,兩三米開外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了,風雨聲此時就像甲子園球場的歡呼聲似的讓人感覺震耳欲聾。到了門外,這才知道流螢館四周的隔音裝置是何等嚴密有效。這種天氣裡,即使打著雨傘,也幾乎起不了任何作用,大雨一兩分鐘就能一把雨傘打壞。如果土地爺戴上鬥笠後趕上的不是雪天,而是這場大雨的話,也不會專程前往那對老夫婦家登門道謝了吧(出自日本民間傳說。一對賣鬥笠的老夫婦見七位土地爺站在雪中,就拿出剩下的鬥笠給他們戴上,後來土地爺專門送來財寶作為報答。)?可是,五個人已經顧不了這麼多,大家手拉著手,向車庫狂奔而去——雖然被淋得像隻落湯雞,但誰都知道,與其為了躲雨而留在館中,不如五個人緊緊挨在一起感覺安全得多。“奇怪呀!”首先衝進車庫,按下電燈開關,看清車庫裡的情景後,平戶大聲喊道。也許心情已經慢慢恢複了平靜,他說話的聲音又像平常那樣大聲了。“到底怎麼啦?”諫早問道。平戶指著佐世保那輛黑色麵包車說道:“一定有人偷偷用過佐世保的這輛車。快看,車身全是濕的,車庫門口還留下兩行濕漉漉的車痕。我們開來的幾輛車都是乾的,唯獨這輛麵包車淋過雨。可是,自從我們來到這裡,佐世保他一步也沒離開過流螢館啊!”“也許昨天半夜臨時有什麼急事,我們睡下以後,他又悄悄開車出去過吧?”島原一邊用手抖著濕淋淋的金黃色頭發,一邊說。“他半夜出門乾什麼?……不,那時他也許早被人殺死了。如果他真有急事半夜需要出門,那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不過,我看見他離開我們時已經喝過不少酒,半夜三更,又下著瓢潑大雨,他還敢酒後開車到山路上找死去?我看無論如何也大不可能吧!”平戶把頭湊近車身,透過車窗往裡觀察了一會兒。看來無論車內有何異常,都逃不過他的雙眼。他回頭說道:“你說得對,諫早君。你快看看自己的車是否還能開動,身上帶著汽車鑰匙嗎?”“車鑰匙帶在身上。怎麼?你覺得我的車子壞了?”“我想,如果凶手的目的是為了阻止我們報警,他很可能為了不讓我們下山而故意弄壞車子。”我也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這個推斷很有根據。“你可彆再嚇唬人了,要是幾輛車子全都無法開動,我們幾個不就等於與世隔絕了嗎?”諫早嘟嘟嚷嚷地說了幾句,不很情願地坐進駕駛座發動了汽車。頓時,引擎歡快的轉動聲充滿了狹小的車庫,一股難聞的廢氣味迎麵而來。“看來車子沒有什麼問題,輪胎裡的氣也沒放掉。多虧我的話沒有說中,否則實在不堪設想。”平戶走上前去,衝著前胎狠狠地踢了幾腳後放心地說道。“你可彆踢得太狠啦!”“看你這個吝嗇鬼,踢幾下車胎還心痛?咱們趕快開車出去,到了山下就馬上報警。”說完,平戶想坐進副駕駛席,已經打開了車門。“平戶君,你不能自己溜之大吉,留下我們幾個在這裡擔心受怕吧?”島原歪眉斜眼地伸手阻攔著說道。雖然語氣像在開玩笑,其實他也是在說真格的——這家夥有時實在讓人厭煩。“喂,難道連我這個會長都不肯相信了?”平戶瞪著眼睛對島原說,“……不過,這種天氣總不能讓諫早一個人開車去吧?這輛車子是電子導航,總得有個懂操作的坐在旁邊替他指點方向。大村雖然也很內行,可是他正睡著呢,總不能為了讓他出來替換我,還專門回到樓上把他叫醒,再把事情完完整整地交代一番吧?那該多耽誤時間!凶手要是企圖拖延報警時間,那麼我們越快報警就對凶手越不利。”“那好,那輛車子我也會開,駕駛執照我也考過了。話說前頭,我並不是懷疑你們兩個真能扔下我們自己溜走。”“島原,隻要看看這兩行汽車留下的水印,我完全可以理解你們的心情,我是絕不會丟下你們幾個不管的。不過這種雨天非常容易引發事故,一不小心可能連人帶車摔進穀底,後悔都來不及。我看你還是留在這裡等待我們回來,難道這個道理你也不懂嗎?”“可是,”島原仍然不肯鬆口,繼續說道,“你們兩位年級最高的學長全都不在,剩下我們幾個不知該怎麼辦。誰來出麵管理這支隊伍?”“這話倒有幾分道理,大村和長崎他們……”平戶采納了這條意見,他一邊摸著下巴上的小胡子一邊想起了辦法。“那好,知道了。我來開車,島原,你跟我一起去。諫早,你就把車子借我用用吧。”“……那好,就聽你的吧。”諫早邊說,邊磨磨蹭蹭地把汽車鑰匙交到平戶手裡。看來一場風波已經解決,平戶的駕駛執照根本就帶在身上。“開車多加小心,千萬彆把我的車撞壞了。”“你就放心交給我吧。大阪一帶誰不知道我是飛車明星。”“彆當飛車流星就行了!那好,我就跟車一起去。”島原毫不客氣地頂撞了一句,坐進了前排的副駕駛席。“那好,路上可給我坐穩了,萬一真要摔進山穀可彆怨我。另外,你們幾位趕快上樓去把大村叫起來,大家一起聚在酒廊裡總會安全些。噢,你們先把車庫的卷簾門幫我升起來。”平戶交代完一切後,關上了車門,車輪發出尖銳的擦地聲後開動了。兩個人乘坐的車子很快便消失在風雨中,眾人呆呆地看著車子離去,眼前留下的隻有騰騰水霧。“他們真能平安開回城裡嗎?”千鶴望著漸漸遠去、消失在雨霧中的尾燈,憂心忡忡地說道,“要是半路上出事可就完了。我們趕緊上樓把大村叫起來吧。”平戶剛才說過的“聚在酒廊裡會安全些”這句話背後的含意已經在大家的心頭投下了陰影。那輛曾經出去過,又回來了的麵包車——也就是說,殺人凶手已經回到這座樓裡。可是,誰也不敢把這句話說出口;雖然嘴上不說,可每個人都清楚其中意味著什麼。大家正要上樓叫醒大村的時候,他卻滿臉困意地揉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下樓來了。房間裡的隔音裝置起了作用,儘管他已經醒來一會兒了,但對於門外發生的一切完全沒有感覺。當大家把佐世保被殺害的消息告訴他時,一開始他根本不相信,還說:“你們合夥來騙我吧?”這是因為他知道昨天的比賽中自已是最後一名,已經做好了挨罰的準備,很可能上午就得過這一關。可是當他看到在場的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認真時,才開始相信大家說的是真的。他說:“這一定是那個女人乾的。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這座館裡還有另外一個女人。”說完這句話,他就沉默了,也不想到書房裡看看屍體去。大家像是受到他的影響,也沒有人再說話了。這間古色古香的寬敞的酒廊裡充斥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沉悶氣氛。人數已經減少到了四個人。大家就像流落到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小島上似的,聚集在房間的中央。雖然開著電視機,但大家的注意力並未集中在電視上,而是不時地用眼睛的餘光相互打量著,大廳裡籠罩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抑感和難以忍受的緊張感。眾人都隱隱地感覺到脊背發涼,因為誰都清楚,凶手極有可能就在這四個人之中。“咦!這是誰丟下的手機?”千鶴一邊說著,一邊彎腰從椅子後麵的地上撿起一部手機。這是一部灰色的翻蓋式手機,不用把蓋子翻開就能拍攝照片,手機的吊帶上還拴著一個大嘴怪獸的小模型。“噢,這還是一部沃達豐的手機呢!”“也許這部手機是佐世保落下的吧?”大村陰沉著臉說道。他沙啞的嗓音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這種讓人害怕的話就彆說了!”千鶴換了隻手抓著手機,想把吊帶從手機上摘下來——也許上麵掛著的那個怪獸讓她很不舒服吧。“可是我記得,佐世保用的是一部都科摩手機啊!由於他的推薦,我們俱樂部裡除了平戶和大村兩人用的是沃達豐手機外,其他人用的全是都科摩……為了這件事,島原還抱怨過呢。”“對,好像是這樣。這事全怪平戶,他老是在我們麵前顯擺,說自己的手機發送短信比彆人的便宜,要是大家都入了沃達豐的網,互相發短信就更便宜了。他老是讓我們也都把手機換成沃達豐的。”諫早喝了一口已經不那麼涼的冰咖啡,說道。千鶴聽了也點了點頭,說:“是啊,他也對我說過這些話。他說用同一家電信商的手機發送短信更方便些。我記得他還對長崎君施加過壓力,讓他換手機。”“是啊。他說新出了一種機型,按快門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可以隨時隨地對彆人進行偷拍。他非讓我換一部沃達豐的不可,可是他的話完全是騙人。”“他這種態度可真成問題。可是他這麼費勁心機地勸你,長崎君,結果你的手機……”千鶴輕輕地笑了笑,又接著說道,“噢,對了,我想起來了,島原君的手機上掛著的是一個納粹黨徽。這麼說來,這部手機一定是平戶的。”也許是認定手機不是佐世保的後便放下心來,她開始用手指勾住手機的吊帶轉起圈來。可是,大村看見後,把微駝著的身子彎得更低,怪聲怪氣地問道:“……那萬一平戶的手機還帶在自己的身上,又該怎麼說呢?”“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千鶴一邊繼續甩動著手裡的手機,一邊反問道。“我的意思是,這部手機很可能是凶手落下的。”一聽到這裡,千鶴手裡的手機猛地從她的手指尖甩了出去。“這多危險啊!”幸好在手機落地之前,諫早手疾眼快地一把抓在手裡,說道,“真要摔壞了,平戶回來還不得跟你急!”說完,諫早瞪了千鶴一眼。“這全賴大村,說的話讓人害怕。”千鶴氣鼓鼓地用指責的目光看著大村說道。“你瞪我也沒用……我說的本來就是大實話。”也許是後悔自己說過的話,大村的視線緊緊地盯著諫早抓在手裡的手機,就像是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過了一會兒,他才像下定決心、抗拒著心中的誘惑似的把目光收了回來,扯著沙啞的嗓子說道:“有件事我覺得太奇怪了。凶手之所以把電話藏了起來,目的不就是想拖延我們報警的時間嗎?按常理來說,要有這個時間,他為什麼不設法逃得更遠些?”“這……”諫早猶猶豫豫地正想開口說話,隻見平戶從大門口走了進來,大聲喊著:“糟了,糟了。”他的喊聲幾乎響徹了整個酒廊大廳。平戶的身後跟著默不做聲的島原。滿打滿算,他們開車離開車庫也隻過了十幾分鐘。“到底怎麼啦?怎麼這麼快就返回來了?”無論如何,他們都回來得太快了,我驚訝地向平戶問道。“整座螢橋已經被大水淹沒了,也就是說,我們已經徹底被圍困在這裡了,與外界無法取得任何聯係。”“看來真的是這樣——”平戶抑製住自己的感情,一屁股坐在軟軟的椅子上,摸出身上的香煙,點上了一支。雖然他表麵上還顯得從容不迫,但是點火的瞬間,我還是清楚地看見,他捏住煙卷的手指正在微微地發抖。“這麼說來,車庫裡留下的那兩行輪胎的痕跡,原來是凶手企圖駕車逃跑,因為無法過河,不得已返回這裡時留下的啊!”“一定是他見到逃跑不成,才返回來把電話機給弄壞的吧?看來這座館裡還真有另一個女人存在啊!”大村歎息著。他呆呆地抬頭望著玻璃天花板。玻璃的另一麵就是煽起大家絕望感的黑漆漆的天空。他看了一眼後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閃開了。可是,誰都清楚他此時心裡想的是什麼。“看來真是這樣。原來這第八個人,就是這位神秘的女人啊!真讓人心緒不寧啊!”就像佐世保的魂魄附在了身上似的,平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微笑,也許這正是他自暴自棄的絕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