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點猛烈地敲擊著流螢館的窗戶,發出有節奏的嘀嗒聲,仿佛是一場以雨聲為主題的音樂會。從大廳沿著一條短短的走廊往裡不遠,就是個休閒式的酒廊,這裡寬敞得足可以舉辦一場舞會。酒廊裡擺著許多沙龍式的軟椅、沙發和桃心木製作的桌子。左側有一扇連通陽台的格子窗,其他三麵的牆上都貼著半人高的牆板。正對著窗戶的右側中央是一座壁爐,壁爐上方掛著四幅不大的風景畫。壁爐旁邊還擺放著一台大屏幕電視和一套立體聲音響裝置,讓人覺得像是擺錯了地方似的。地板上鋪著厚厚的深棕色地毯,窗上掛著淡黃色的窗簾。據說,這套布置全都是按照十年前的原樣保留下來的。由於加賀喜歡黑色,因此這處待客用的地方也有意識地采用了深色調為主的裝飾物來裝修。比如,這裡的木板都選用了顏色很深的黑色係木材。不過,這種喜好也是常人完全可以接受的。至於其他的裝飾物,除了牆邊擺著的立式老掛鐘和台燈以外,這裡唯一顯眼的擺設就是一架名貴的奧地利貝森朵夫三角式鋼琴,在這間空蕩蕩的大廳裡顯得極不協調。當然,這樣布置有個實際原因一一由於這裡原來也兼作八重奏樂團的排練和私演的場所,考慮到音響效果,隻能安置這樣大小的鋼琴。佐世保說,這裡牆上的每一塊壁板無論材料還是形狀,都經過複雜的設計,以期達到最佳的音響效果。屋頂上還懸掛著四組百合花形狀的大吊燈。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頂上的玻璃天花板。由於今天是雨天,還看不出明顯的差彆;每逢晴天,整個大廳就灑滿了金色的陽光,顯得格外明亮。在夜裡,也可以足不出戶就觀賞到月亮和滿天的繁星,還能看見空中飛過的一團團螢火蟲。當然,玻璃天花板的上方既沒有屋頂,也沒有房間,這裡的二層是一條圍成四邊形的兼有采光功能的走廊,而房間都分布在走廊的兩側。當然,為了避免從二樓的走廊上看到下麵的景觀,走廊上沒有一扇窗戶。雖然這種格局顯得非常新穎時尚,但相對於房間來說,也更多地占用了建築麵積。“這裡果真發生過那麼大的慘案嗎?我怎麼一點兒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千鶴細細地觀賞著室內充滿高雅氣息的裝飾,滿臉狐疑地小聲嘀咕著。接著,她又把鏡片後充滿懷疑的目光投在佐世保的臉上。在她看來,那樁十年前的慘案似乎是他們編造出來的故事,目的就在於為阿基裡斯俱樂部的探險活動增添幾分神秘色彩。因此所謂慘案雲雲,其實都是同伴們編造的鬼話,這裡隻不過是一座最普通的山間彆墅罷了。當然,她這麼想也的確不無道理。自己去年參加的一次探秘活動中曾去過的凶宅,事後才聽說,那些傳聞全都是編出來騙人的。十年前自己還是個小學生,雖然也聽說過當年確實發生過這樁慘案,但是對於案件的細節以及發生的時間、地點並沒有特彆深刻的印象。也許是把發生在彆處的故事硬安到這裡來的吧……這種事情在從事探秘活動的圈子裡可是一點兒也不稀奇。“殺人案件的發生地點可不是在這裡,而是在你們要居住的二層的房間裡。加賀當天趁著黑夜,挨個摸到八重奏樂團成員的房間裡,一個個地把他們殺死了。當年慘案留下的痕跡雖然不算多,可是現在每個房間裡總還能找到一些。”佐世保坐在最靠裡的軟椅上回答道。他悠閒地叉著腿,臉上露出一副輕鬆的表情。接著,他又和去年這時候一樣,向眾人問道:“怎麼樣,要我帶大家去看看嗎?”說起來,去年今天他也回答過同樣的問題,隻不過是把對麵的千鶴換成了繼美而已。“這麼說,我們都要住在發生過慘案的房間裡,對嗎?”千鶴這時像是剛醒悟過來似的,戰戰兢兢地問道。其實,這個問題在二年級以上的學生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隻不過是故意不告訴一年級新生而已。“那是當然的了。”佐世保笑眯眯地點頭回答道。他原本就很小的眼睛顯得更細了,像是在說,已經晚啦,這會兒連逃都來不及了。隻聽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既然來到這裡,當然要讓你們住進那幾間發生過慘案的房間了,我們不正是為了鍛煉膽量才到這裡來的嗎?要不然組織這次活動還有什麼意義?”“說得對,不然就沒有意義,沒有意義。”大村在一旁強裝出笑容,一邊啜了一口佐世保調製的冰咖啡,一邊不無奉迎地附和道。“哇,你們一定又拿我開玩笑……”千鶴仍然不把他們的話當真,露出滿口白牙笑著說道。可是,其他人卻是滿臉嚴肅,無人附和她的觀點。尤其是同為一年級學生的島原,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什麼,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千鶴這才從氣氛中察覺到有些不自然,慢慢也開始緊張起來。“咦——”她尖聲驚叫著,“難道你們說的都是真的?我們入住的房間裡果真發生過殺人慘案?”千鶴似乎仍然不敢完全相信,瞪著大眼往每個人臉上看了又看,像是在征求彆人的回答。的確,對於一個涉世未深女生來說,要是預先告訴她這些真相,也許還容易轉過彎來;而當場便要求她接受這個驚人的事實,確實會令她感到困惑不解吧。隻見諫早衝她輕輕點了點頭,千鶴這才徹底相信他們說的話都是真的。她近乎絕望地閉上眼睛,一隻手按在胸前,深深吸了口氣後說道:“雖然我不怎麼相信鬼魂作崇這些話,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想法。不過,我總有預感,覺得這回住在這裡,怕是要真出什麼事。”“這可不是我們阿基裡斯俱樂部成員該說的話啊!平常你不是總以膽大自詡嗎?到了那些無人居住的凶宅,你穿著鞋拔腿就往裡闖。進彆人的私宅你都不怕,這回怎麼突然害怕起來了?”“話雖然這麼說,可是……”千鶴吞吞吐吐地嘟囔著。“平常你們不管那些房屋的主人是好是壞,隻要聽說那裡曾經出過一段故事,就連普普通通的民宅,也被你們繪聲繪色地說成凶宅,弄得那些後輩同學人心惶惶。以前的活動大多沉溺於追尋這種不真實的傳聞,依我看,倒不如像這回一樣,親身接觸一下發生過真實慘案的凶宅,這有意義得多。”佐世保說道。“說得對。來點兒驚險刺激的更有意思。”也許是為了報複剛才受到過的奚落,島原故意大聲說道,話內話外充滿了挑釁。“既然鬆浦君膽子小,要不就和誰同住一屋吧?不知道誰肯單獨照顧她,反正我先把話擱這兒,我是不會陪她住的。”“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誰要人照顧?我又不是小孩,用不著彆人照顧,一個人睡得著。”說完,千鶴從鏡片後狠狠瞪了島原一眼。“大言不慚,我看你剛才說話時手還在抖呢。”也許島原想顯示自己不害怕,便添油加醋地站起身來,舉起雙手做出發抖的模樣諷刺對方。“哪有這回事!你們看!抖沒抖?”千鶴也針鋒相對地站起身來,還特意伸出手來讓大家看。“好了,你們彆爭了,大家先好好休息一會兒吧,我來給你們帶路。”佐世保眯縫著的雙眼裡閃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目光,邊說邊從椅子站起身來,朝大廳裡走去。“怎麼,這就要走啦?”平戶把身子舒舒服服地攤靠在椅背上,戀戀不舍地說道。說實話,他還真不願意離開這裡,磨磨蹭蹭的動作也說明了這點。“沒辦法,這幾位一年級新生急著想去看看房間。”佐世保苦笑著回答。平戶並不敢違抗佐世保的意思,隻好嘟嚷了一句:“啊!隻可惜這些咖啡還沒喝完呢!”之後便起身跟在後頭。“想喝咖啡的話這兒有的是,食品貯藏櫃裡起碼還有好幾升呢!要不然你就先坐這裡自己慢慢喝好了。”“你就彆拿我當笑話了,我哪能不跟著一起去呢?”平戶的聲音雖然很大,但他隻是拖著懶洋洋的腳步,慢慢地向門口方向走去。這時,有人朝著他的背影說道:“要不先好好聽聽佐世保大哥的介紹?我們可不知道在這裡該怎麼住呢,平戶君。”平戶笑著回答道:“是啊,你說得對。”他回頭看了一眼,原來站在身後的是千鶴和島原兩位一年級學生。“聖瓦倫丁八重奏樂團的人究竟是如何被殺害的呢?一個晚上能連續殺死六人,我想,一定是用槍或者毒藥把他們殺死的吧?”千鶴正站在大廳通往二樓的樓梯口,一邊按著帶著漂亮木紋的深棕色扶手,一邊回頭問道。她說話雖不像平戶那樣大聲,但聲音也不小。也許是想掩蓋自己內心的膽怯,她還下意識地把頭發向後甩了甩。“看來你對這樁案件並沒有好好了解過吧?鬆浦君對這種探秘冒險活動感興趣嗎?”佐世保兩眼直瞪瞪地看著千鶴說道,“作為這裡的主人,我的確也該向你們好好介紹介紹那樁案件的經過。是這樣,十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夜裡十點到十二點之間,那六個人是在不到兩個鐘頭之內,在當時居住的房間裡被殺死的。每具屍體的胸口上都插著一把銀製短劍。不過,他們被殺死時並不像拍電影那樣,被一劍刺進心臟就結果了性命,而是每個人身上都被凶手刺中數劍,因此現場慘不忍睹。凶手把他們殺死後,才在胸口插上一把銀劍,所以現場一共留下了六把短劍。而另外一個人雖然至今坐死未卜、,但從現場還有第七把短劍沒被找到這一點來看,很可能已經被用同樣的手段殺害了,隻是屍體未被發現。”“在不到兩小時之內?這麼短的時間裡能用短劍一口氣殺死七個人?難道這位叫加賀螢司的凶手十分彪悍,身體特彆強壯嗎?”“不不,其實他身材十分普通,也並不強壯,隻是手腳很長而已,和平戶以及諫早他們差不多。至於加賀為什麼會大肆殺戮,我想最根本的原因就在這座流螢館上。”“什麼?原因在這座流螢館上?”千鶴疑惑地停下了腳步,側著頭反問道。“這座流螢館是加賀螢司為了躲避外界的紛擾、專心作曲才蓋起來的,剛才你們在酒廊裡也看到了,這裡也是他為聖瓦倫丁八重奏樂團修建的排練廳,因此他還在這裡的二樓為每個團員準備了單獨的房間,以供他們各自進行練習。他還為每個房間進行了隔音處理。隻要把門關上,房間裡傳出的慘叫聲其他房間完全聽不到。這些房間的隔音性能之好,甚至連外麵的敲門聲都聽不到,因此隻能在門上安裝了門鈴。正因為這樣,凶手才可能在夜深人靜之際,連殺七人而不被其他人覺察。誰也無法知道自己隔壁的房間裡正在實施殺人。”佐世保就像一位出色的導遊,把案件的經過生動地進行了說明。同樣的話他去年也曾說過一遍。一提到這樁案件的聳人聽聞之處,佐世保就像一個孩子在得意地顯示自己的玩具一樣,心中充滿了自豪。看來,他不但買下了這座流螢館,同時也買下了其中包含著的故事。“七月十五日?那不就是令天嗎!”“是的。也就是從晚上十點開始,加賀螢司偷偷帶上自己房間裡用於裝飾的銀製短劍,分彆到訪樂團成員的房間,然後挨個殺死他們。他哪是什麼黑衣王子,分明是個殺人魔鬼,不,是個死神!”說到這裡,麵無表情的佐世保把臉湊近了千鶴。她不由得哇地一聲把身子往後一閃,雙腿一軟,幾乎癱坐在地上。佐世保手疾眼快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哈哈——”佐世保得意地笑著說道,“我看你嚇得腿都軟了,鬆浦君。”“哪有的事!我隻是不留神腳下一滑而已。”千鶴慌忙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服說道,“不過,對於幾位被害人來說,今天算是忌日吧?占了他們的房間,不會有什麼報應吧?”千鶴一邊說著,一邊斜眼打量著上方,好像怕有什麼鬼魂要從上麵下來似的。“你放心吧!說是忌日,其實根本不會出什麼事。如果他們要想作祟,那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可能嗎?剛才你不是說過,鬼魂作祟的事你也不相信,對吧?”“是的,我本來就不相信。”“可是我明明看見你已經嚇得腿都軟了,難道不是嗎?”島原幸災樂禍地取笑道。“你這人真討厭,我不是告訴過你,是打滑了嗎?”千鶴撅起嘴,回頭狠狠地瞪了島原一眼,用手拉住牆邊的扶手,還想繼續上樓梯。“噢!危險!這可是……”幾位二年級以上的學生異口同聲地驚呼著。原來,被千鶴當做扶手而用力撐住身子的隻是掛在牆上的一個木製的裝飾品一一被她用手一抓,發出撲的一聲,從中間斷裂開了。千鶴尖叫了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她上。佐世保又急忙伸手想扶住她,可是這回已經來不及了。“糟糕,讓我弄壞了。這究竟又是什麼?”千鶴扶了扶眼鏡,呆呆地望著自己手心抓著的折成兩半的、炸薯條似的東西問道。看來她在摔倒之前,完全沒有意識到用手去抓這個扶手會帶來什麼後果。“喂喂,還是趕快往上走吧,房間裡那些可怕東西一眼還沒看,就已經嚇成這樣,看了以後誰知道又被嚇成什麼樣子。”佐世保嘴上說得嚴厲,卻忍不住笑了笑。“佐世保大哥,這玩意兒很容易被誤認為是扶手。雖說十年前的擺設就是這樣,但來了新同學,你還是該把它換掉啊!”平戶代表大家抱怨道。去年那位叫高來的新同學已經抓壞過一次了。如果不是高來,那也一定是哪位新生弄斷的。據此看來,確實容易搞錯。其實這不過是個帶著點惡意的小陷阱,故意引入出個洋相供大家一笑而已。佐世保用手推開了樓梯口掛著的簾布,回頭說道:“這隻是逗樂的小玩笑,大家不必介意,我也不會提出賠償要求。不過今後是該在樓梯下鋪上一塊厚地毯,以免跌倒後摔傷了屁股。”說完,眾人又開始慢慢沿著樓梯向上走,看來佐世保一點兒也沒聽進同學們的意見。“可是,斷掉的扶手該怎麼辦?”千鶴一手揉著臀部,一手舉著“扶手”回頭問道。“送你留作紀念吧。這是流螢館的裝飾品中難得的一件寶貝。不過,千萬可彆拿到互聯網上拍賣去喲!”“這種事我當然不會乾。我可沒那麼傻,讓那些在互聯網上買下這件假東西的人記住我的信箱,找我算賬。”也許因為摔得很疼,千鶴毫不示弱地反駁道。一行人上樓一看,左右兩邊各有一條長長的黑色走廊,在微弱的暗黃色燈光下,顯得十分陰暗。由於樓梯口位於館的南側,而兩條走廊又分布在東西兩邊,因此無論從左邊還是右邊走,都必須向北邊拐。二樓的中間部分是個圍成四方形的玻璃天井,走廊就是圍繞著這個天井布置的。東西兩條走廊的外側並排分布著幾間客房。走廊裡沒有窗戶,因此雖然地方不小,但看起來卻顯得十分狹窄。此外,兩條走廊在北側並不相通,從東側走廊走到底後往右拐,是一間叫做“螢之間”的房間,而西側的走廊隻通到幾間客房,往前就走不通了。總之,這裡並沒有形成一條回形走廊。也就是說,如果想從西側最靠裡的房間到緊挨著的螢之間去,就得在走廊上繞一圈。客人居住的房間共有八間,東西兩側各分布著四間。案件發生時,隻有西側最靠南的那間房間空著,其餘七間都住著人。各個房間的門上都有一塊銀製的小號牌——與前館主的音樂家身份相符,門上完全按照德文中代表音符的字母順序,分彆標著C、D、E、F、G、A、B、H幾個編號。東側從南數起,分彆是G、A、B、H四間客房以及加賀螢司的私人書房,然後就是螢之間了。書房的後麵還有一間臥室,但並不對著走廊。現在的館主佐世保就和原來的主人一樣,居住在這間小臥室裡。而臥室旁邊的螢之間則展示著加賀螢司從世界各地采集到的無數螢火蟲的標本,可以稱得上是一間螢火蟲陳列室。螢之間在二樓幾個房間中算是麵積最大的。不過,這個房間至今也沒開放過。佐世保買下這座彆墅時,那裡的螢火蟲標本已經遺失殆儘了,據說他正在收集中,試圖恢複原來的模樣。佐世保本打算重金買遍世界各國獨特的螢火蟲標本,然而其中還有少數品種由於特彆珍貴,至今也沒有搞到手。據佐世保自己說,要想完整地再現當年流螢館的本色,難度最大的就數如何湊齊原來的螢火蟲標本了,這也是久久不能恢複螢之間的根本原因。他打算在今年秋天前後基本上湊齊這些標本,而現在先關閉螢之間,不讓客人進入。“剛才已經宣布過了,我再重複一遍。東邊,也就是右側的幾間房的安排依次為:A是大村,B是鬆浦,H是諫早。而西邊的E是平戶,D是長崎,最靠裡的C是島原。本人不分親疏遠近,完全是按照當年的犯罪現場來安排的,請各位放心。”佐世保簡單明了地把當晚住宿的安排作了說明,然後又帶著大家沿著東側的走廊,向最裡邊的加賀螢司的書房走去。塗成白色的厚重房門打開了,發出沉重的聲響。“這裡就是加賀使用的書房。案發後就是在這裡發現他的。”這是一間大約二十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室內略微有些陰暗。但打開牆上的電燈開關後,分布在四個角落的燈光把屋裡照得很亮。伴隨著窗外的雨聲,隱約可以聽到千鶴和島原發出的緊張而急促的呼吸聲。這真是一間黑色的房間,仿佛會刺痛眼簾似的,進入眾人眼中的是一片黑色。天花板塗成黑色,牆麵也是黑色,到處都閃耀著螢光塗料似的黑色、黑色、黑色……到了這裡才知道,走廊和大門上塗著的黑色,已經考慮到客人們的感受而進行了一番調整。房間的牆上掛著許多花瓶、水果、水罐之類的靜物油畫,可是無論哪幅都是暗淡的色彩。與此相反,室內的日常生活用品卻異常簡單,除開椅子、桌子、書櫃等一些必要的家具外,隻有唱機、CD、樂譜和幾個相框,與寬敞的室內麵積相比,布置顯得空空蕩蕩的。這裡就像是個生活用品展示會的會場,根本感覺不到有人在這裡居住過的氣息。而牆上掛著的油畫中畫的靜物倒顯得栩栩如生,像是在立體畫布上粘貼著的實物。而且,每幅畫之間的距離和上下左右的位置也都異常地精確,就像掛上去前用尺子量過一樣。“佐世保大哥,加賀螢司生前真在這間房間裡住過嗎?”島原似乎感覺到這裡不但缺乏生活氣息,而且也欠缺一種溫馨感。他扭頭打量了一番之後,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就連這位號稱北方出身、最不怕冷的人進了這個房間,都覺得就像進了靈堂一樣,脊背一陣陣地發涼。“這裡的布置完全按照加賀螢司生前的模樣,從這裡再往裡還有一間簡單的臥室。那裡的布置也和這裡一樣,以黑色為主。其實,不但是這裡,就連他在東京的公寓布置得也差不多是這樣。加賀螢司對其他方麵都非常不講究,但是唯獨對於音樂,卻有著一種近似於病態的完美追求。加上他又是一個罕見的天才,這才使得他對生活幾乎沒有什麼需求,顯得過於簡單和呆板。”“噢,原來他還是這種人啊!”島原驚奇地讜道。接著,他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讓我摸摸可以嗎?”說完,他便伸手摸了摸那台唱機。唱機上還放著一張很舊的賽璐珞密紋唱片。“你可得小心著點兒,這完全是按當年的原狀布置的,其中不少物品非常珍貴。”島原一聽竟然嚇得手足無措,伸出的手在半路又縮了回來。“尤其是掛在那裡的幾把短劍,從兩重意義上說,它更屬於非常珍貴的物品。”靠窗的牆邊擺著一個矮櫃,上麵安放著一個用木頭和布料製作的蘇格蘭風笛的模型。從暗紅色的格紋布袋裡露出了幾柄短劍的劍鞘,酷似風笛的樣子。劍鞘裡插著銀製的短劍。不過風笛模型上雖然並排豎立著許多風笛管,但套著布袋的劍鞘卻隻有八把,而其中真正插著短劍的隻有最右邊的一把,其餘七把劍鞘裡都是空的。“據說這是加賀螢司在英國舉辦慈善公演時,從一位貴族那裡得到的禮物,已經有些年頭了。原本其餘七把劍鞘裡全都插著短劍,但十年前已經被他作為凶器使用了。其中的六把分彆插在被害人的胸口上,另外一把至今下落不明,這也是推斷小鬆響子已經被害的依據之一。這裡擺著的是剩下的一把。”“這些短劍是真的嗎?”就像剛才在車庫裡見到那幾輛高檔轎車時一樣,千鶴滿臉驚訝地問道。“當然是真的。所以我才說,無論是作為古董,還是作為在案件中被使用過的凶器,它們都屬於十分珍貴的物品。”佐世保往前跨了一步,從劍鞘裡拔出短劍,拿在手裡。劍身長約二十公分左右,是純銀打造而成的。劍刃上折射出佐世保的倒影,像是在炫耀著它的鋒芒。眾人頓時感覺脊背一陣發涼。“隻有我手中的這把在案發時沒有用來殺過人,而另外七把都已經成了案件中的凶器。這把劍可稱得上是這段曆史的證物,那幾位被害人就是被這些劍插入了前胸,才丟掉了性命。”佐世保高舉起雙手對眾人說道。千鶴隻是默默地注視著他手裡的短劍。豈止是千鶴,就連島原和另外幾位以前曾經來過的同學也像被短劍的魔力降服了似的,目不轉睛地緊緊盯著那把短劍。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在他們眼中消失了,耳邊傳來的隻有窗外的雨點那富有節奏的一陣陣的敲擊聲。“就像日本的村正大師鍛造的日本刀最有名一樣,這幾把短劍也是英國名聞一時的著名工匠精心打製成的。就連我看見短劍上發出的寒光,也不免膽戰心驚。”佐世保吐露過自己的感受後,又把短劍放回劍鞘裡。他就像卸去了一副重擔似的終於鬆了口氣,能看見他的掌心裡滿是汗水。佐世保離開矮櫃,轉過身來麵對著旁邊的桌子說道:“加賀螢司當天就是坐在這把椅子上被警方逮捕的。據說警察打開門時,他正把身子匍伏在桌子上,嘴裡還不停地哼唱著優美的西洋樂曲,表情呆滯,目光無神,被警察扭住臂膀後仍然什麼反應也沒有,整個人已經虛脫了。”這是一張閃著黑色亮光的桃花心木製成的書桌,桌上放著一支簽字筆和一張看來是佐世保畫出的房間分配表。也許這張桌子不僅是擺在這裡供觀賞用的,佐世保似乎也常在這裡寫點兒什麼東西。眾人都對他的膽量深感佩服。桌子上還擺放著一幅鑲在鏡框裡的美女照片,照片上的女子長得清秀可人,午紀約在二十七八歲左右,紅唇微啟,笑盈盈地目視著前方,滿頭黑瀑似的頭發又亮又長,眉毛細細彎彎,右邊的眼角下長著一顆不顯眼的黑痣。“這張照片上的是加賀螢司的戀人吧?”島原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張照片,急不可耐地問道。而二年級以上的學生們去年就已經打聽過了,因此沒有人吭聲。“不,以前桌子上沒有擺著照片。”“這麼說,一定是佐世保大哥的女友吧?”千鶴好奇地問道。她的口氣,幾乎就和去年的繼美一模一樣。“不,你們猜錯了,她是我的親姐姐。”“你在桌子上擺放著她的照片,佐世保大哥一定特彆喜歡這位姐姐吧?”島原帶著些調侃的語氣問道。原以為這句話能活躍一下氣氛,同時又能多少博得主人的好感,卻不料得到的回答讓大家全都高興不起來。“我當然喜歡她了。不幸的是,三年前我的這位姐姐已經去世了,這也算是她的遺像吧。”佐世保小聲地回答道。說完,他伸手把相框輕輕地翻扣在桌上。島原像闖下大禍似的羞愧地低下了頭。其實,在場的不少人都曾聽佐世保提到過,他自小失去母親,是在比他大五歲的姐姐的照顧下長大的。在他眼裡,姐姐就是慈母的化身。當他考迸中學後,他的父親又有了一位相好,整天在那女人的家裡盤桓,連自己家也不想回。在佐世保讀大學三年級那年,他的父親患胰腺癌去世。由於沒有其他親戚可以依靠,姐弟倆孤苦伶仃、相依為命,艱難地度日。在佐世保大學畢業之前,姐姐從來沒向他提過,其實在他的父親死後,那位父親的相好就不止一次地聞進家裡,逼著他的姐姐交出父親留下的本就少得可憐的遺產,還恬不知恥地追討父親的死亡保險金。由於她蠻不講理,致使佐世保的姐姐心力交悴,精神上很快出現了問題。桌子上的照片就是那時拍下的。照片上的她雖然笑容滿麵,卻是無奈中強裝出來的笑容,那時的她已經身心俱疲,麵容上已經開始出現與年齡不相符的衰老痕跡。正當三年前佐世保因參與“聖恩傳說”遊戲軟件的傳銷活動而一夜暴富,正想搬出以前的房子,開始新生活之時,他的姐姐突然病倒了。那天她正要到醫院去,因為遇到上班高峰,電車站台上十分擁擠。這時,他的姐姐因精神恍惚,候車時不幸失足跌倒在站台下的鐵軌上,正好被一輛進站的電車軋在了身上,失去了生命。“佐世保對於姐姐感情極深,真心希望能讓她過上好日子,卻不料遭此不幸,為此佐世保一提到姐姐的事就忍不住傷心落淚。彆看他在我們麵前表現得異常冷靜,其實他這輩子可沒少受苦,正期盼著今後姐弟倆人可以好好享受生活的關頭,姐姐卻去世了。足足兩個多月,他都沒從這場打擊中緩過神來。說起來也很自然,因為他太愛自己的姐姐了。”熟知內情的平戶曾經這樣對大家說過。他還告訴大家,佐世保自從遭受到這場不幸後,再沒有彆的親人了,因此他才把自己的全部熱情和精力都投入在這座流螢館上。也許是為彌補心靈受到重創後留下的空缺才買下這座館的吧?從佐世保對流螢館表現出來的不同尋常的感情上,也不難看出這一點。然而……“實在對不起,我真不該問這些事。”島原深感自責,彎腰向佐世保致歉。而佐世保卻大度地微微笑了笑,說道:“這算不上什麼,事情早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可是,在他的笑臉背後,同樣隱藏著照片上的姐姐流露出的那縷哀怨的神情。“原來這裡也沒掛過加賀螢司家人的照片嗎?”站在身後的平戶為了改變現場的尷尬氣氛,明知故問地說道。“噢,你是說加賀家親人的照片吧?加賀螢司當年就與父母兄弟不和,關係十分冷淡,加之本人未婚,因此並不想在這裡掛上哪位家人的照片。然而,他又不屬於音樂家圈子裡常見的同性戀者,曾經也有過自己的心上人,不過兩個人隻是暗中來往,關係並沒有公開。聽說,八重奏樂團中唯一的女性小提琴家小鬆響子,就是他當年的情人。”“什麼?小鬆響子?不就是從案發當晚起就一直找不到蹤跡的那位小鬆響子嗎?難道這座館裡還留下了什麼可以證明兩人關係的證據嗎?”就像枯萎的花被突然澆上了水,原本沉悶的氣氛竟然一掃而空。佐世保聽到這個問題後一下子也來了精神,他回答道:“不,這裡並沒有找到任何證據說明兩個人的關係,不過,這件事在他們圈子裡早就是公開的秘密。怎麼,島原君對這種豔聞居然也饒有興趣?”“不不。”島原嚅嚅囁囁地說道,“不過,我的確還是很想聽聽。就像參加探秘活動一樣,我對於這類花邊消息一向甚感興趣。總之,這些消息能滿足大家常說的窺私癖和好奇心。”島原的一席話倒也說得理直氣壯,毫不掩飾,就連久經世麵的佐世保也不由得十分意外。他慷慨大方地說道:“那好,既然你們都想知道,我今天就來滿足一下你們的窺私癖,把詳情對你們說說。剛才說過,他倆背地裡早就有一腿。這位小提琴家小鬆響子隻比加賀小一歲,當時已經結婚,並且有了一個孩子。不過由於她和丈夫是在念書期間結的婚,婚前的感情基礎尚不牢固,加上婚後十年感情已趨於平淡,因此在案件發生的前一年便和加賀有了私情,並因此與丈夫分居。”“哇!看來事情還真挺複雜的啊!”聽到這裡,站在島原身邊的千鶴不由得尖叫著插了一句。她終究是女人,對這種聳人聽聞的話題當然不乏興趣。“據我認識的‘有關人士’的說法,小鬆響子在認識加賀之前,夫妻感情就很淡薄。她的先生也是音樂大學畢業生,但後來放棄了音樂,轉行當了一名公司的普通職員。而小鬆響子作為小提琴家成名後,一年到頭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忙於演出;另外,她的夫家又屬於思想守舊的舊家族,公婆及夫家的三親六故都對這位與家族格格不入的媳婦沒有什麼好臉色……那些有關人士,對小鬆響子的遭遇也都深表同情。”“看來你對這段曆史還真挺熟悉的啊。這麼說來,你對其他幾位被害人的背景一定也做了多方調查吧?”“不,因為小鬆響子和加賀屬於情人關係,因此我才額外多做了一些了解,不知道是否因為兩個人有了這層關係,聽說案發當天第一個遇害的就是小鬆響子。而其後第二個被加賀殺害的是同為小提琴手的鬆任光延。原因在於,警方鑒定後認為,鬆任兆延穿的睡衣上留下了小鬆響子的血跡。”“原來如此,看來正是由於找到了小鬆響子的血跡,警方才大膽推斷小鬆響子也已經遇害,對吧?”平戶突然大聲插話道。看來今天的這個話題他以前也沒聽說過。他又接著說道,“我對小鬆響子之死至今還存有疑問。為什麼她的房間裡找不到任何血跡?隻憑少了一把短劍,警方就敢認定她也已經被殺?對此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議。另外,加賀生前最為喜愛的那把意大利著名小提琴製作大師斯特拉迪瓦裡的名琴也同時失去了蹤跡,通常情況下,警方應該首先懷疑這位小鬆響子就是凶犯才對啊。”“你的懷疑當然不無道理,我當初也是這樣懷疑的。不過,據我最近獲得的消息,事情的真相就是這樣。這隻是其中的一個疑點。據說案發當晚這一帶突然下起了暴雨,緊臨彆墅的這條叫螢川的小河水位急劇上升,警方懷疑小鬆響子是否已經跌入河中而被水卷走;當然,她身受重傷僥幸逃生的可能性的確也存在。最終的結論是生死不明,並未明確提及她也在被害人之列。”“照這麼說,她還隱名埋姓生活在哪兒也未可知,就像電視劇裡常見的突然失去記憶等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吧?”“這倒是恐怖劇的上好題材啊。不過,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聽說過她的任何消息。由於她的夫妻關係並未影響到案情,因此我也沒有再做更深一層的了解,其實我也並不想過多地卷入其中。至於其他幾位被害人,除了他們的經曆外,我並沒有做過更多的調查。不用說,我對加賀的一切經曆確實下工夫做過一番研究,至今已經完全諳熟於心。”說著,佐世保用中指按住自己的眉心,那副樣子誰見了都會以為他要好好發揮一番,把加賀螢司自出生以來的經曆背誦一遍。“就算小鬆響子夫婦之間的感情早已破裂,難道她會毫不顧及自己和孩子的親情,毅然決然地投進加賀的懷抱?”也許是想讓佐世保把更多的隱私說出來,島原急不可耐地又問了一句,語氣十分尖銳。佐世保歪著腦袋回答道:“我想,小鬆響子隻和丈夫分居,最終並未正式離婚,也許正是夾雜進太多的母子間的親情,讓她始終未能邁出最終的一步吧?婆家也算是名門望族,隻想息事寧人,並不願把事情弄得儘人皆知。”話說到這裡,已經變成了佐世保個人的推測。聽者的目光中明顯失去了熱情,看來,島原對哪些話題感興趣,對哪些話題又不甚關心,從他的反應上便可一目了然。“結果,他們夫婦之間並沒有鬨到離婚那種轟轟烈烈的地步,對吧?”平戶露出略顯失望的表情問道。“不過,按照法律規定,從警方宣布失蹤後,再過七年其家屬才能得到此人的死亡證明,這段時間內她的丈夫隻能苦等消息,也不允許再婚,對吧?”背後傳來沙啞的聲音問道。至今為止一言不發的大村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多餘地說了一句。眾人聽了後誰也沒有回答,一時場麵陷入了尷尬中。大村隻好換了個問題繼續問道:“佐世保大哥,這麼說來,這間書房的裡麵就是加賀螢司的臥室吧?”“噢,你想看看臥室?不過,這間房間現在我在住著,到底還是不太方便讓你們參觀吧?我的生活習慣和加賀螢司完全不同,滿屋子烏煙瘴氣,不太雅觀。好容易讓你們對流螢館留下的好印象,我可不想因此而付諸東流啊。”佐世保仍和去年一樣,嘴角掛著笑意加以回絕。這副表情平時很難從他臉上看到。看來,雖然過了整整一年,那間臥室依然尚未清理得足以讓人參觀。以佐世保的性格來說,此事實在處理得不夠圓滿。照理說,彆的房間還有的是,不知為何他偏偏選中在這間臥室裡住。況且,作為原主人的臥室,最能說明其當年的生活情景,更應該照原狀加以保留才是——大家心裡都留下了這個疑問。“那麼,我就帶領大家到期待已久的作為殺人現場的那幾間客房看看去吧——”佐世保最先帶領大家來到的是東側最靠南的那間屋子。在發生過殺人凶案的七間客房中,唯有這間這次沒有安排任何人入住。佐世保原先打算把這七間出過事的客房逐個讓眾人參觀一遍,但考慮到要花很多時間,加上二年級以上的學生去年已經參觀過一遍了一一如果有人想看其他住人的房間,隨時可以互相拜訪一一因此隻選定了這間編號為C的房間重點加以說明。房間的門上掛著寫有“C”的標牌,房門打開後,一股久未流通的空氣帶著溫熱的氣息迎麵撲來。房間還算寬敞,麵積大約有十二三張榻榻米大小。牆麵上鋪設著一層暖色調的木板,地毯是淡棕色的。這裡的色調顯然不同於走廊和剛才看過的書房。從一層的酒廊也能看出,原來的主人並未想把自己對顏色的喜好強加給客人。加賀螢司自從出道以後,在圈子裡就以“孤傲的天才”這個評價著稱,但是從這些小事上來看,他也許並非完全像人所說的那樣,依然相當體諒彆人的感情。一麵牆上靠著張床,床的對麵放著舊式風格的書架和化妝櫃,床上的用具一應俱全,擺放得整整齊齊,讓人感覺與飯店整理過的房間無異。與此相反,書架上的樂譜和幾本書籍卻顯得雜亂無章,從未用心整理過似的。床邊的小桌子上還胡亂地擺著用舊了的咖啡杯,放立體聲唱盤的盒子上還散落著幾張CD唱片。整個房間裡除了床上略顯整潔以外,簡直就是住過人後未曾清掃的樣子。“螢光室內樂團的中提琴手羽咋博就是在這個房間裡被殺死的。”佐世保向眾人介紹道。“你說什麼?怎麼又出來一個螢光室內樂團的人?死的不是聖瓦倫丁八重奏樂團的成員嗎?”千鶴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滿臉驚訝地問道。其實,作為一名一年級學生,對於兩個樂團之間的關係不理解也十分自然。那些二年級以上的學生早已聽說過多次,因此並不感覺有什麼奇怪。另一名一年級學生島原第一次接觸凶案的現場,正在睜大雙眼仔細地到處觀察,根本無暇詢問這些問題。“實際上,聖瓦倫丁樂團隻是加賀螢司組織的一個專門演奏自己作品的臨時性組織,而這些成員原來分屬於加賀螢司成立的螢光四重奏樂團和另一位叫鬆任光延的小提琴手組織的塞克斯頓四重奏樂團。其實這個八重奏樂團就是由兩個弦樂四重奏樂團的人員合並而成的。除去加賀本人,其餘七位成員的職業都是某歌劇團的團員,因此這兩個四重奏室內樂團也很難稱得上是個獨立的組織。唉,其中的關係太複雜了。總之,他們之間就是這麼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係……根據後來警方的調查報告,住在這個房間的羽咋博由於體格最為健壯,因而遇害前的反抗也更為激烈,最終身上的傷口也最多。可以說,他死時的狀況最慘不忍睹。”“最慘不忍睹?”“是的。剛才提到過的那位鬆任光延身體孱弱,頂多也就和鬆浦君差不多,因此被殺害時基本上未作任何抵抗,便被凶手在胸部連刺兩劍而當即斃命。可是羽咋博由於拚死反抗的緣故,結果胸部、腹部、背部均被刺中多處。據事後的統計,當時他全身共有二十三處傷,但在挨到第十八下時,就已經氣絕身亡了。也就是說,在他死後凶手又在屍體上連刺了五下才罷休。據此可以斷定,加賀在刺殺團員們時精神狀態已經極不正常,是在異常亢奮的狀況下犯下了殺人罪行。當然,當時這個房間裡被害人留下的血跡也就比其他房間要多得多,可以說到處都飛濺著死者的鮮血。”“當時凶手就已經發瘋了吧?”“不過,其中還有微妙之處。凶手當時的心機仍然很縝密。這位羽咋博的房間是凶手最後才闖進來的,如果從房間排列的順序來看,這間房間應該處於中間位置,可是凶手卻是最後一個殺害的羽咋。也就是說……”“我明白了!也就是說,凶手把身體強壯的留在最後一個來殺,我看一定是這樣。這麼安排的話,即使遭遇對方的頑強抵抗,讓其奪路逃出這個房間的話,整個館內也隻剩下凶手和他兩個人,總還會有周旋的餘地。我說得對吧?”千鶴得意揚揚地搶先回答。“你說得完全正確。看來凶手並未完全發瘋,而且算計得還很周到。後來加賀把最後一位被害人,也就是住在這裡的羽咋博殺害以後,就離開了這個房間,帶著滿身的血跡回到了自己的書房。其後他的行動很難認定,可是當彆人在三天後找到他時,他已經把自己反鎖在書房裡。聞訊趕到的警察強行把書房的門打開後,隻見他已經伏在桌上,嘴裡還反複哼唱著一句歌詞——‘螢永遠不會停止’。”“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什麼叫做‘螢永遠不會停止’呢?”“這可就不知道了。”佐世保搖了搖頭說道,“完全弄不懂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據我的分析,其中一定暗含著解開加賀行凶真實動機的鑰匙。不,豈止是我,當時警方就是這樣認為的,結果曆經數年也未得出最後的結論。當然,你們各位如果有時間,也可以做些探尋。也許就在這座樓裡,還能發現其中深藏的秘密。”“螢……螢……”千鶴在口中反複地叨念了兩三遍後,接著問道,“如果可以認定加賀螢司實施過殺人暴行後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那也就是說,其後的三天三夜裡他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對吧?”“正是這樣。因此他才會在被警方拘捕後的次日因體力衰竭而死。據知情人說,加賀在臨死前已經瘦得隻剩下皮包骨,看樣子就像一位享儘天年的老人。”佐世保說話的聲音顯得神神秘秘,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看來,由他來把這些嚇人的故事親口告訴給大家,對於他來說,似乎是一種享受。“那天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乾了些什麼?”“據說是在為自己的新作品譜曲。那是一部專為聖瓦倫丁八重奏樂團而譜寫的作品。如果再晚幾天逮捕他的話,這部作品也許就能全部完成了。不過……”“不過什麼?”千鶴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書房裡隻留下了很少幾張他新完成的草稿,而幾個月以來寫出的作品絕大多數已經找不到了。”“噢,這又是一樁下落不明的案子。也許就是被那位下落不明的小鬆響子帶走了吧?”“案發後的一段時間裡,外麵的確能聽到這種傳聞,可是不久後這個猜測便煙消雲散了,因為加賀新譜的這首曲子並未在公眾中出現。他的整部作品都是圍繞其中的第一樂章而展開的,因此,如果出現了以其他曲名出版的類似作品,內行人應該一聽就能發現。”“那麼是否存在加賀的親屬把這部作品偷偷毀滅的可能性呢?”“不,我想這並不可能。警方也已經調查過這種可能性。他們曾經懷疑,是不是存在加賀發生精神錯亂後,自己親手把樂曲點火燒毀,或者遺棄的可能性,因為以前曾經發現有位作曲家這麼做過。那位作曲家並沒有殺過人,隻是在被送進精神病院後,把自己辛辛苦苦譜寫完成的樂譜全用來當手紙了。”床邊的小桌子上放著一副眼鏡和一個記事本,衣櫃裡的衣架上還掛著幾套西服,看上去像是這裡一直有人住的樣子。“佐世保大哥,這些衣服都是被殺害的這位羽咋博的遺物吧?”似乎已經驚呆了的島原突然回過頭來問道。他想伸手摸摸死人穿過的衣服,可是剛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急忙縮了回來。“不,我把這座彆墅買下來時,案件已經過去了好幾年,房間裡的物品基本上都被死者親屬處理過了。我雖然想儘辦法把原來的家具都弄到手,但是大部分小件物品已經無法再找回來了,隻好參照原樣重新購買了一批。我總算弄到了當時房間的照片,就完全按照照片的樣子重新進行了布置。因此,雖然說不上一切都是按照原樣恢複的,但基本上已經真實地重現了案發當時的情景。”“照這麼說,這裡的部分擺設可能就是原來的東西,對吧?”“是的,大部分是我背著死者家屬偷偷地購買到的。架子上的這架小提琴就是真的。其他的還有……比如這副眼鏡也是原物,是羽咋博生前戴過的。”說著,佐世保就像對待一件珍貴的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地捏住眼鏡腿,把眼鏡拿在手裡。“可以說,當年放在小桌上的這副眼鏡曾經見證了這場慘案。”佐世保說完,頭湊近了鏡片,就像觀看西洋景似的。不知他是否能透過鏡片,看見當年羽咋博與揮劍刺來的加賀螢司進行殊死博鬥的最後的身影。“你還真肯下本錢把這裡的原物全弄到手啊!”“好容易才實現了夢想,要不把物品照原樣全弄到手,那就沒什麼意義了——若隻是弄些似是而非的物品來湊數,我豈能甘心呢?總之,弄到這些東西可真費了我不少心血。我想,如果把弄到這些物品的經過拍攝成電視劇,作為激勵他人奮鬥的典型,甚至都是綽綽有餘的。片頭再配上一首中島美雪演唱的歌就更完美了。”佐世保的臉上滿是自豪和得意的笑容。說實話,他這種努力和敬業精神真值得大家欽佩。隻不過他構思的這部電視劇決不可能被播出。“果真要把你尋找這些物品的經過在電視上播放,那麻煩可就大了,死者家屬們還不得氣歪了鼻子,一個個找你算賬來?”大村把這句誰也不肯說的大實話說出來了。好在佐世保已經第二回聽到這句話,總算忍住了,去年頭一回聽到他這麼說時,佐世保的鼻子倒是已經氣歪過一回了。“這裡的窗戶是雙層的吧?”千鶴又有了新發現,向佐世保問道。雖然這裡是當年的案發現場之一,但由於現在是白天,加上屋裡收拾得比較乾淨,因此並沒有給人以陰森的感覺。除了那些讓人聯想起被害人的物品外,還算得上是個很舒適的房間。就連膽子比島原更小的千鶴,此時看來也已經習慣多了。隻見她慢慢走近窗邊,掀開窗簾往外看了幾眼;可是那個掛著死者衣服的櫃子她卻裝著沒看見。“剛才已經告訴過你了,窗上的玻璃是為隔音而專門設置的,目的是為了讓住在這裡的團員們隨時可以在房間裡進行練習。桌子旁邊不是還擺著樂譜架嗎?你們看,這牆壁有多厚實!”佐世保邊說邊握緊拳頭在旁邊的牆上重重地捶了幾下,能聽到比普通的牆壁更沉悶的聲音。“正因為有了這種加厚的牆,所以連隔壁也聽不到這裡的聲音,不僅是牆,連房門都是加厚的。”“這可夠奢侈的,連我們大學的吹奏樂俱樂部都沒有這種待遇,練習場地周圍什麼隔音的裝置都沒有,一旦他們開始練習時,吵得周圍一片都不得安寧。”“你們S大學的交響樂俱樂部我倒是聽說過,怎麼連吹奏樂俱樂部也有啊!”島原深感意外地問道。他一貫醉心於談論那些流行的黑人扭胯舞之類的東西,和交響樂之類的一點兒也挨不上邊。不過也許他在S大學有什麼好朋友,這些傳聞多少聽說過一點吧。“噢,有倒是有,隻不過水平很一般。因為連個正經八百的地方也不給他們,隻能自己找個空曠地方亂吹一通就是了。”“加賀之所以在房間周圍加裝了隔音裝置,為了便於團員們練習固然是主要原因,其次,還因為他極度的神經質。”館主佐世保又把話題引了回來,說道,“他不但在客房四周加裝了隔音設備,而且整個流螢館的每個房間全都帶有隔音功能。隻要把房門一關,各個房間都能成為一個獨立的世界。當年的一些音樂評論家甚至認為,加賀演奏的音樂中帶著一種鬼魂般的陰森氣息。這種氣息並不是靠身體語言就能表現出來的,而是從寂靜中流淌出一個個輕輕的樂符,緩緩地滲入聽眾的心扉,讓人從心靈深處感受到的。那種賦予聽眾的緊張感特彆打動人心。遺憾的是,我還未曾親耳聆聽過他的演奏,而他留下的這些CD唱片聽起來感覺又和現場演奏差得太遠。不過,我打聽到有人擁有他現場演奏的錄像,前幾天好容易才把它弄到手。我看完後,果然連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了,感覺他的演奏確實讓人心驚肉跳。至於原因是什麼——我認為他在演奏中的專注非比尋常,讓人覺得他似乎要永遠不停地演奏下去,所以這才使人覺得可怕。”說到這裡,佐世保的臉上也露出了帶著鬼魂氣息般的表情。“這位加賀真可算是孤寂清高的隱士啊!”“也算是神經過敏的多愁善感之人吧?警方和社會輿論都認為,正是由於他過於敏銳的感覺失去了平衡,才導致其走上極端道路,最終因情緒失控而殺人。”“不是有句名言,說是天才和什麼隻隔著薄薄的一層紙嗎?不過,既然他的人生如此華麗,我們對他也沒什麼好怕的,對吧?”千鶴的臉上露出放下心來的表情。“果真是這樣嗎?”佐世保帶著詭異的笑容反問道。“你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千鶴不解地問道。“你們請看這裡。”說著,佐世保掀開門口卷曲著的地毯的一端,木地板上露出了一片黴斑似的黑色的汙跡。“喲!”千鶴驚叫了一聲,像是突然被堵住了喉嚨似的。島原也滿臉疑惑地彎下身來注視了好久。“這些全都是當年的血跡吧?”千鶴戰戰兢兢地問道。佐世保隻是輕輕地撇了撇嘴角,緩緩點頭說道:“當年的地毯已經無法繼續使用,這些都是我重新更換過的。而木地板還是原來的。不用說,上麵留下的都是當年的血跡。”“留下它真是……自己也不覺得太無聊了嗎?”千鶴露出一副批評的神色,瞪眼直視著佐世保。她擺出的剛毅不屈的樣子和眼裡射出的逼人的光芒,不由得讓人想起那位死去的對馬繼美。“喂喂,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們舉辦的這種探秘活動,不總是要和血跡打交道嗎?地板上留下的血跡隻不過是當年滲透進地毯後留下的一小部分,其實量並不很大。就像那句著名的古訓所言,名刀總是要帶血的,對吧?當然,不僅僅是這個房間留下了血跡,雖然多寡不同,但在每個房間裡都能找到。”佐世保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看著兩位學生。也許是因為他的笑容看起來過於親善,充滿了和藹,反而讓人感覺害怕,以為是在威脅彆人時披上的偽裝。眾人不由得暗暗希望,這些血跡不會是故意抹上的什麼顏料,來嚇唬大家的吧……如果真把當年的血跡保留下來的話,那也太過分了吧?去年住在這裡時也曾希望這些都是假的。難道,佐世保還有彆的企圖……“這樣一來,這裡才真正像是個名副其實的慘案之館啊!”島原說道。與被佐世保的笑容嚇壞了的千鶴正好相反,島原的一對小眼睛眯縫得更細了,也許是在千鶴麵前故意裝出樣子讓她看吧?“大家千萬彆誤會。其實血跡這些東西是真是假是次要的,更要緊的是想讓人感覺到這座館保留下的微妙而獨特的氛圍。因此,我儘可能地按當時的模樣進行了保留。”佐世保說。“你這話就像長崎君所說的那樣,讓人越聽越不明白。我這裡有個問題想請教你,究竟是因為這座館裡存在著太多的異常,才導致了案件的發生,還是因為發生過案件,這座館才顯得異常?”島原挑釁似的看著佐世保的雙眼說道。也許正因為年輕氣盛,他才敢這麼說。他所說的內容借用了平戶的說法,但是他誤解了平戶的意思。“這座流螢館中潛藏著一股殺氣,就像七個人在這裡被殺時那樣。這種殺氣並沒有直觀地顯現出來,而是一點點地滲進人的心扉,最後才讓人感覺到驚悸不安,屬於那種很難明確說明的‘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在不知不覺中讓你真正體會到……總之,到了要回去的時候,島原君也就自然而然地領會到了。”佐世保臉上帶著謎一樣的笑容說道。接著,他便匆忙結束了參觀,率先走出了房間。“是嗎?這段時間裡我倒想好好體會體會。”見到佐世保說得那麼自信,島原也不敢再說多餘的話,老老實實地答應了下來。“佐世保大哥,平時你常到流螢館來嗎?”千鶴又叫住了他問道剛才她一時被血跡和被害人的遺物震懾住了,現在才慢慢緩了過來,因此口氣也恢複了正常。“嗯?”佐世保猛地轉過身來。千鶴又接著說道:“不管這座館建得如何漂亮,這裡總歸是十年前的殺人現場啊,再加上你總是獨自一人,不會……”“噢,我每年不過來這裡幾次罷了。就算我對這裡非常喜歡,也不過偶爾來這裡感受一下氣氛罷了,從沒想過要在這裡一直住下去。生活上也有諸多不便,更沒法把女孩帶到這個殺人現場來過夜。就算把人帶到這裡,乾完了事她們馬上就想走,我又不願乾那種強迫彆人的事情。”“說得對啊!”平戶在一旁起哄。對於佐世保這種赤裸裸的表述,千鶴一時不知所措。“就算我把人帶來時什麼也不說,到底也瞞不住,對方馬上就能察覺出這裡有什麼不對勁。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座房子能讓人感到某種異常,對方憑直覺就能感受到。那樣一來,做好事的心情便沒有了。”也許佐世保真的有過這樣的經曆,他邊說臉上邊露出了苦笑。“看來你還真帶女孩到這裡過過夜吧?行啊!佐世保大哥什麼事情都敢乾啊!”平戶嗬嗬大笑著打趣道。“我也是年輕人嘛!”“現在不也年輕著嗎……乾脆你就躺在酒廊的地上,給我們表演一回,還能替我們解解乏呢。”平戶肆無忌憚地聳聳肩,縮著脖子說道。“你這家夥還是這副德行啊!去年來時也是這樣。好好,算了,不再跟你廢話了。我想你也總該知道吧,接下來我們還有個節目,所以先彆把行李搬到房間去。”“節目?那又是什麼?”島原和千鶴正準備去看看自己的房間,聽到這番語後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問道。“試試大家的膽量,這是每年夏天都必過的一關。”佐世保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說道。“佐世保大哥,這裡請法師來驅過鬼嗎?”千鶴滿臉認真地問道。理所當然,她得到了否定的答複。“看來佐世保對這座彆墅還真有感情。你看!到處擦得連一點兒灰塵也沒有。去年來這裡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新裝修的呢。我看他一定很仔細地清掃過一遍了。”大村就像一位挑剔的婆婆在檢查媳婦乾完的活似的,伸出食指在壁爐邊上摸了摸,佩服地誇獎著。“我看也是。佐世保還說加賀螢司這個人神經質,我看他本人的神經質程度一點兒也不比他低。他還在讀大學時,我就去過他的住處好幾回,房間裡每次都千乾淨淨的,顯得非常整潔,東西收拾得井井有條,車子也總是擦得鋥光瓦亮。活兒能乾成這樣,那非得有一股熱情不可。”平戶偷偷朝裡麵的廚房瞥了一眼後回答道。酒廊裡見不到佐世保的身影,他已經領著兩位一年級學生到廚房裡為大家準備晚飯去了。佐世保從學生時代起就一直負責俱樂部的夥食,燒飯做菜什麼的一點兒也不覺得費勁。相反,他對這些事還很感興趣似的。去年夏天他還動手做過魚湯和土豆泥等各種好吃的菜,讓大家在逗留的四天裡充分領略了他出色的廚藝。他之所以把做飯的事全都包了下來,也許是擔心彆人進廚房後把衛生弄得一團糟吧?對於他來說,這座房子裡的一切東西都顯得那麼珍貴,當然也包括廚房。不過,作為幫手被他帶到廚房的兩位一年級新生可都是生手。尤其是島原,更是什麼活也不會乾。從廚房裡傳來的聲音中就能聽出他乾活特彆費勁。讓他拌個涼菜都做不好,而且還挺會找借口為自己開脫,硬說是洋白菜被人切了而感到疼痛,所以才在案頭上亂滾一一諸如此類的話他都敢說出來。“佐世保居然覺得整座館的清潔都該由他自己負責,真是了不起。”大村一邊佩服地說道,一邊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著說:“他把整座館都弄得乾乾淨淨,反而讓人感覺拘束。剛才你沒聽見鬆浦把廁所門前那株椰子樹盆景碰倒時發出的尖叫聲吧?可能覺得把那麼鮮活碧綠的盆景給碰壞了過意不去,於是鬆浦又蹲在地上,把撒在地板上的盆土用手捧了起來。那家夥真是頭笨豬。”那盆高約一米的椰子樹盆景就擺放在通往廁所的一個拐角處。千鶴正蹲在旁邊,一邊用手托著往下掉的眼鏡,一邊把盆土捧回盆裡。其實這也許和剛才弄斷的假扶手一樣,都是佐世保故意擺下的惡作劇。不過既然她兩回中了招,被人稱為“笨豬”也無話可說。平時,千鶴總覺得自己做事特彆認真,處處都很小心。要是聽到大村對自己如此評價的話,一定會大受刺激吧?“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那盆盆景去年你自己不也碰倒過一回嗎?還把椰樹葉子弄斷了幾根呢。而且去年就在這裡,你還喝得酩酊大醉,把胃裡的東西吐得滿地都是。你自己乾下的笨事一點也不比鬆浦少,連佐世保都拿你沒辦法。我把今年的報名名單告訴他時,他還歎了口氣說,怎麼去年最能折騰的那位大村還要來——”平戶站在那台老古董似的寬屏電視機前冷冷地揶揄道。館裡的電視都是舊式型號的,這並非佐世保舍不得掏錢換新的,當然是為了保持十年前的原貌才這麼做。由於去年高來和大村已經分彆在扶手和盆景麵前吃過虧,因此凡是二年級以上的老生走到這兩處地方時都會格外小心,避免再次上當。“喂喂,你可彆這麼說。我已經多次反省過了。要說去年醉酒的責任,還得歸在你頭上。要不是你使勁勸我喝,我哪回醉過酒?你不也一樣在這裡闖過禍,把煙頭扔在地毯上燙穿了一個洞嗎?我吐在地板的東西洗洗就能去掉,可是你燙壞的地毯可無法恢複原狀了。”說完,大村從椅子上起身,彎腰在地板上尋找起去年平戶亂丟煙頭燒穿的那個小洞來。可是,地毯上一點燙焦的痕跡也沒有。“我明明記得那個小洞就在這個位置啊……難道佐世保又把地毯換了?”大村在地板上足足尋找了一兩分鐘後,才失望地起身說道。“看來此人眼裡果真容不下一粒沙子啊!”平戶像是早就心中有數,隻是坐在椅子上點了點頭。彆看他泰然自若地顯出事不關已的樣子,其實也許他一進這間酒廊就尋找過去年自己留下的破壞痕跡吧?“不過,那回先闖禍的可不是我,而是諫早,他笨手笨腳地伸手想撕開一塊放在對麵盤子裡的烤雞腿,不小心把桌子上的啤酒瓶給碰倒了,酒灑得滿地都是。我把煙頭丟在地上還是後來的事。你還記得吧,諫早?”“根本就不是這樣!”諫早馬上便斬釘截鐵地否定道,“我當時確實碰翻了酒瓶,可是要說最早闖的禍,那還是剛到這裡那天吃晚飯的時候……”說到這裡,整間酒廊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住了一般。“原來是繼美她……”平戶垂下目光,喃喃地說道。這句話又犯了禁忌,就像冷卻話題的一道咒語似的。雖然提到她有個前因後果,可是最不該說出的就是繼美的名字……“彆看她平時做事都很小心,偶爾也會馬失前蹄。當時我記得她端在手中的是一盤土豆牛肉沙司吧?”平戶的目光落在遠處,小聲嘟嚷了一句。正在考慮戒煙的他,不知不覺又把手摸向煙盒。“不,當時端在手裡的是蘸炸豬排吃的調料。這道菜還是佐世保在名古屋的同學教他的。”大村又補充了一句。這種時候,他的記憶力總顯得出奇地好。“不過,她灑下的那點兒調料馬上就被擦乾淨了,要說弄臟地板,那還是諫早闖下的禍。我說得對吧,諫早?好了,大家不用再爭了,留下‘紀念意義’的第一個闖禍者就是你。就這麼定了。”平戶為了緩和氣氛,裝模作樣地用手敲了敲桌子。空曠的酒廊大廳裡不見有人跟著拍手,但平戶似乎對這種聲音來了興趣,居然連續敲個不停,還越敲越使勁。“不過,話說起來,大家都有過失。多虧趕上佐世保人還不錯,要換成彆人,以後根本就不讓我們來了,起碼也得讓你賠償損失吧?不過,真要讓我賠的話,我也賠不起,根本就掏不出那塊地毯的錢。光是一塊地毯,就是出去打幾年零工,也掙不出那些錢來。”“要是打零工就能賠上,那還算好的;就怕你這輩子掙的錢全賠上還不夠呢。我和大村將來好歹還能找家公司乾乾,平戶你怕連就業都很困難!”“你這家夥說的什麼話!長崎,莫不成還真把我看扁了?你可彆小看我,我啊,不是在這兒自誇,吉人自有天相。好幾回到了關鍵時候,我總能找到辦法。尤其是現在這種找工作很難的時期,正是發揮我能力的好時候,不信的話咱們五年後再比比看。就算混不成佐世保這樣,至少我也能開辟出一條發財路讓你開開眼界。”“莫不是平戶君也想參加那個‘聖恩傳說’遊戲的組織,搞TOG去?”“搞TOG”是時下流行的“搞傳銷”的代名詞。“我倒是想參加,隻可惜現在已經沒什麼好機會了。現在即使參加進去,也隻能給人當下線,賺不著什麼錢了。要不然,佐世保為什麼不拉咱們參加呢?不過我也並不想去做那些坑人的買賣。這些話你們彆往外說,其實我早就聽說佐世保把自己的一部分財產轉移到國外去了。其實我這人運氣不錯,就是欠缺點兒商業頭腦……不過,我還是相信憑我的實力,將來總能進入富豪排名榜。”“也就是說,這句話也是憑自信說的,其實並沒有什麼根據,對吧?”“我看你用錯了詞吧?要是有根據,那就不叫‘自信’,應該說是‘確信’了。”“這都是你平戶獨創的解釋吧?通常所說的‘自信’就應該有根有據。不然憑什麼說出來!”“看你說的那叫什麼話!本世紀我平戶說的話就是國際標準!”想讓現場的氣氛冷卻下來其實很容易,隻要誰隨便提一句“繼美”就足夠了;可是要想讓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可就得說上半天話了。由於平戶的不懈努力,現場氣氛多少才有了些緩解。可是大家仔細一看,隻剩下大村一人還像剛才似的沒什麼變化。隻見他兩眼呆呆地目不轉睛地望著頭頂上的玻璃天花板,一聲也不出。猛烈的雨點重重地敲打在玻璃上,奏響了宏大的雨中旋律。“你怎麼啦?不會是脖子上哪根筋出毛病了吧?”“我突然想到,十年前的那場慘劇也是發生在這種狂風暴雨之夜吧?”也許他是從繼美的死聯想到那樁慘案上去的吧?大村那雙大眼珠此時正在不停地微微轉動著。“我聽說當年案發那天的天氣就像今天這樣。怎麼,你已經害怕得腿都軟啦?咱們阿基裡斯俱樂部成員裡可沒人像你這樣。去年夏天你不是已經來過一回了嗎?”平戶像是猛地看出了點兒什麼,故意笑著大聲說道,順手把自己手中的香煙點上了。“去年的這時正好趕上小雨,連一隻螢火蟲也沒見到,可是雨並沒有下得像今年這樣大……總不會十年前的情景又重現了吧?剛才佐世保終於承認,他並沒有請過法師驅過鬼。”“你又開始胡說八道了,彆又來嚇唬人。另外,今年來到這裡的隻有七個人,要是湊夠了八個人,那還算多少有點像。不過,外頭雨下得這麼大,不會突然有什麼訪客吧?當初要建這座流螢館,不就是想避開突然造訪的來客,才選中這塊地方的嗎?”不過,凡是恐怖裡提到突然來了客人想要借宿的情節,全都是選在這種風雨交加的夜晚。也許正好讓他給說中了,陰差陽錯就會湊成八個人。抬頭往天花板上一看,豆大的雨點正瓢潑似的落在房頂上。窗戶已經拉上了窗簾,看不見外頭的情景,但天花板上的玻璃卻清清楚楚地把狂風暴雨的肆虐一覽無餘地呈現在大家的眼前。“喂,你怎麼啦,諫早?今天臉色怎麼有點兒不對啊?”“……噢,不,我什麼事也沒有。”諫早輕輕搖了搖頭回答道。“你這家夥怎麼總是沒精打采的?怪不得上學期德語考了個不及格。”平戶掃興地嘟嚷了一句。就算這話聽了讓人討厭,可是諫早卻連一句話也沒回答。“你到底怎麼啦?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不來呢。管他什麼德語法語,怎麼頭一天你就悶悶不樂?這還算什麼阿基裡斯的成員!就連那兩位一年級新生也比你精神得多。”平戶為了更加明確地表示心中的不滿,大大咧咧地翹起二郎腿,重重地噴了口濃煙。紫色的煙霧罩住了他的臉。“晚飯已經準備好了,大家還不過來幫忙往外端。噢,平戶君,你就不用來了。”廚房裡傳出的千鶴開朗的聲音打破了大廳裡沉悶的氣氛,這聲音實在來得太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