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唱片是在二樓加賀的書房裡找到的。去年因為拿去修理,所以沒能放給大家聽聽。”吃完晚飯,眾人仍舊圍聚在酒廊裡。佐世保拿出一張很舊的賽璐珞密紋唱片放在唱機上,就像對待寶物似的,一舉一動都特彆小心。聽說這張唱片當年就放在書房裡的唱機上。“據我估計,案發前後加賀螢司聽過這張唱片的可能性極大。請大家用心聽。”既然他如此提醒,眾人沒有理由不集中精神注意傾聽。然而,正當大家屏神靜氣,準備洗耳恭聽時,唱機裡久久都未能發出聲音。突然,音箱裡傳來一陣舒緩的小提琴獨奏聲。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旋律十分煽情且雄渾有力,小提琴奏出像是意大利人活潑好動的天性一般跳躍式的音符,稍停之後又像協奏曲似的,其他弦樂也加入了合奏。接著又是兩把小提琴的高低音重奏,渾厚的音色拉開半拍距離,互相呼應。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然後又稍微變換著速度和音程,轉入了變奏,其中還夾雜著節日般的喧鬨氣氛。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從天花板上安裝著的音箱裡奔流而出的樂曲聲充滿了這個小小的音樂會場,在四周的牆壁上激起回響,撞擊著眾入的耳膜,讓人恍如身臨其境一般,就像一支整齊的樂隊就在這裡演奏一樣真實。“這支曲子的旋律似乎具有莫紮特小提琴奏鳴曲的風格,不過聽著雖然很像,兩者卻並不相同,曲譜也有所區彆……這到底是哪位作曲家的什麼作品?”島原一邊仔仔細細地欣賞,一邊問道。樂曲剛一播放,他就非常認真地傾聽,想不到島原對古典音樂居然頗有心得。佐世保似乎早就預料到有人會問這個問題,於是胸有成竹地回答道:“這就是加賀螢司譜寫的弦樂八重奏曲的第一支曲子——‘夜奏曲’。‘夜想曲’這個名字想必大家都有耳聞,但‘夜奏曲’卻並不多見。演奏者當然就是那個聖瓦倫丁八重奏樂團了。”眾人聽了這番話不由得脊背上滲出陣陣涼意。原來如此動聽的音樂竟是已經死於非命的凶手和那幾位被害人共同奏響的樂章,不禁越聽越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先是每位樂手輪番演奏同一個旋律,接著,突然間,成了兩把小提琴之間的“對唱”。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也許是得知真相後,心理上起了微妙變化的緣故,剛開始令人感覺充滿雄渾陽剛之氣的旋律,此時聽來竟顯得如此幽深靜寂,讓人浮想聯翩。其實旋律本身並未發生任何變化,改變的隻是音色和被抑製的音量。幾把小提琴輪流變換音速,在狹小的音域中鍥而不舍地改變音程,接連不斷地奏出同一個旋律。莫紮特風格的重奏喋喋不休地重複著聽眾早已熟悉的曲調。緊張而強烈的節奏不停地撞擊著聽眾的感官深處,在人們的心弦上引起激烈的回蕩;又像水麵生成的氣泡一樣,反複地生生滅滅,重複著生成、破滅、再生成、再破滅的循環往複。嗒哢—嗒哢—嗒—嗒—嗒—嗒哢—嗒哢—嘽樂曲中體會到的節日氣氛的喜悅不知何時演變成了令人傷感的葬禮送彆曲。“通常上市的都是CD光盤,但出版商應加賀螢司的個人要求,為他製作了這套密紋唱片,專供他欣賞。”“認為CD的音色不如舊式密紋唱片保真的也大有人在,大概加賀也屬於這類人中的一個吧?不過在我聽來,其實兩者之間並無多大差彆。”平戶說道。其實最初他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音樂上,隻是得知這首曲子是加賀譜寫的之後,才轉而開始認真聽了起來。“可是,佐世保大哥……”聽到孤獨的二重奏正在十幾二十遍地重複同一個陰鬱傷感的旋律時,大村終於忍不住問道,“不是聽說他的曲子至死還沒寫完嗎?為什麼又能找到這首曲子的錄音呢?”“不,加賀臨死之前正在譜寫他的弦樂八重奏的第二首樂曲。此曲的副標題為‘讚歌’,意味深長吧?剛才已經說過,第二首樂曲不但未能完成錄音,連樂譜也尚未完成,加賀就已經死去了。因此,它名副其實地成了夢幻作品,永遠也不可能聽到了。”“這實在令人遺憾。如果第二首樂曲真能留存下來,那可就成了這座凶宅的鎮館之寶了。”平戶表達了自己的遺憾之情,可是佐世保卻露出滿臉不以為然的神氣說道:“就算他的第二首樂曲留存了下來,我也不識樂譜,豈不成了無用之寶!要早知道有這一天,上小學的時候無論如何我也要跟著鄰居家的秋惠到電子琴學習班去學幾天。”這番令人意外的直率表白讓平戶不由得愣了半晌。這位對流螢館的物品收集如此執著的館主居然對加賀的遺作完全不感興趣,這幾乎不像是從同一個人口中說出的話。對此,抱有同樣疑問的島原接著問道:“隻要曲譜的草稿還在,總能想出各種辦法加以補救,比如請人續寫未完成的樂章,請專業樂團演奏製作錄音……這種事要讓佐世保大哥來乾,豈不易如反掌?”佐世保一聽,慌忙回答:“這些辦法當然可行,不過,夢幻之曲就讓它夢幻著吧,我想這也算是一種不壞的選擇。”就像為掩飾佐世保慌亂的回答似的,這時,音箱裡傳來的大提琴聲突然加大了音量——也許輪到那位頑強不屈的羽咋博亮相了,隻聽悠揚雄壯的琴聲直撲眾人的耳鼓。然而,這段力度強勁的獨奏並未持續多久,很快便漸漸變成略帶混濁的低音,慢慢消沉了下去,不久便完全消失了。接著,那種壓抑已久的悲苦的旋律又重新響了起來,就像是那位在抑鬱中勉強裝出歡笑的莫紮特的人生——眾人聽了都能產生這種感覺。“由於演奏並未停頓,因此很難劃分兩個樂章之間的界線到底在哪兒。不過我想,自大提琴開始演奏,就已經進入第二樂章了吧?”佐世保向眾人解說道。莫紮特和貝多芬的作品在進入新的章節時,往往能讓聽眾感覺到氣氛上的不同,而這首樂曲在樂章轉換時卻沒有明顯的變化。速度上也同樣是輕緩的柔板,而且旋律也與第一樂章基本相同,隻是樂符做了少許改變而已,甚至讓人感覺音域越來越窄,聽起來稍有些彆扭。隻是反複重現著生死之間的輪回,莫非這種令人緊張窒息,直至崩潰的演奏,要一直持續到樂曲的結尾才肯罷休?眾人心裡漸漸不安起來。“這首樂曲總共分為幾個樂章?”諫早問道。佐世保回答說,共分四個樂章,總時長為三十二分鐘。也就是說,整首樂曲聽完還得需要二十分鐘之久。諫早往身邊一看,隻見大村裝出聽得陶醉其中的樣子,其實在用手堵著一邊耳朵。他的心情倒是完全可以理解。再往稍遠處一看,發現實際上注意聽的隻有佐世保和島原兩個人。佐世保閉著眼靜靜地欣賞,而島原卻像全身心投入到樂曲中去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慢慢轉動的唱機,仿佛用視覺也能感受到聲音似的。可是這首樂曲最終還是沒有播完。當聽到第三樂章的結尾處時,佐世保按下了停止鍵,把唱針抬了起來。頓時,已經開始的第四樂章的過門部分剛響了幾聲,便噗的一聲消失在天花板角落的音箱裡了。“遺憾的是第四樂章部分的唱片上有幾道劃痕,無法繼續播放了。由於劃痕太深,托人修理了幾次都沒修好。”佐世保一邊客客氣氣地解釋,一邊把唱機上的唱片放回了包裝盒裡,很小心地不讓自己的指頭接觸到盤麵上。取出唱片時大家顯然沒有注意到,其實唱片的包裝盒上還印著一幅表現主義(現代重要藝術流派之一,二十世紀初流行於歐洲各地,區彆於印象派。)風格的夜景圖畫,看上去與樂曲的情調十分吻合。突然從昏昏欲睡的氣氛中一下子解放出來,心裡還留存著沉悶的重壓。眾人互相掃視了一眼後,竟然發現每個人都和自己一樣,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痛苦。“這首樂曲實在讓人掃興。”佐世保說道,“到了第四樂章也沒出現多大變化,依然沉悶之極,不像著名的《命運交響曲》和《第九奏鳴曲》那樣有個明亮歡快的結尾,隻是在寂靜中結束了事。據說第二首樂曲也是承接前麵作品的風格,整首曲子的結構就像在演繹‘死亡和拯救’這個命題一樣。加以‘讚歌’這個副標題,我看多少有些勉為其難吧。加果大家還想接著把它聽完,我這裡還有CD光盤,可以放出來聽聽。”可是,沒人回答。說到底,還是沒人願意聽,也許換成其他聽眾也是一樣吧。之所以沒人想聽到底,在樂曲尚未結束便匆匆停止了播放,是大家不願聯想到發生在這座館裡的慘劇,以及加賀螢司行凶前後都曾聽過這首樂曲的事實。不管眾人的態度如何,佐世保還是從旁邊的貴重物品儲藏箱中取出那盤CD,從最後的第四樂章開始播放。頓時,一度消聲匿跡的陰鬱的暗流再次充滿了整個酒廊。“怎麼樣?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大家開始試試自己的膽量吧?”九點剛過,佐世保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向眾人催促道。他的笑容中似乎隱含著什麼目的,讓人不得不加以提防。敲打在玻璃天花板上的狂風暴雨一點兒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反而比剛才下得更大了,噗噗砸在天花板上的速度又加快了許多。“這場雨實在下得太大了。”島原憂心忡忡地抬頭看著天花板說道。“你在說什麼呢?好容易給你們提供了這個寶貴機會,還不好好試試自己的膽量?反正這種雨天,想看螢火蟲也看不成。”佐世保還是去年的老一套,還是去年的語氣,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其實,敢住進這座房子裡,膽量就已經夠大了……記得去年來過的時候我就提過反對意見,但最終還是屈從了佐世保的安排,硬著頭皮參加了膽量測試。看來今年這關無論如何還是躲不過去。“那好,就這麼定了!”佐世保強硬地封殺了不同意見後,便開始逐字逐句地宣布起規則來。規則其實很筒單,那就是關掉二樓所有的燈光後,讓大家懷揣手電筒,挨個房間尋找佐世保預先藏下的東西,花費時間最短者勝出。佐世保已經事先在發生過凶殺慘案的每個房間裡放置了六七張撲克牌,就藏在枕頭的下麵,再由大家抽簽決定自己必須找到哪一張。這樣,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在第一間房間裡就能找到,而運氣不好的則要找遍所有的房間,才能在最後一間房間裡找到所需的牌。以上的規則與去年完全一樣,但因為去年的規則太簡單,進入房間後的行動缺乏變化,掀不起什麼高潮,因此今年特地對規則做了某些修改。其中與去年最大的不同之處是采取雙人對抗的形式,進行逆淘汰選拔賽。也就是說,獲勝者可以出局,不再參加比賽,而負者則要參加下一輪比賽,直至決出最後一名。二樓的整體形狀是一個U字形,比賽開始後參賽的兩位成員分彆從不同的兩個對角出發,逐個房間開始尋找,最早找到自己所需的撲克牌者為勝。由於兩人要尋找的目標各不相同,因此既存在同時在第一個進入的房間裡找到目標的可能性,也存在其中一位直到找到相反方向的最後一個房間才找到的可能。這就全憑自己的運氣了。負者則可能要參加好幾輪比賽,最後由剩下的兩名負者參加決賽,以決出最後一名。這位最後一名必須受罰,參加另外的遊戲。另外,今年又增加了一個新花樣,即參賽者既可以專心尋找自己的目標一一那麼這就光憑運氣了;也可以故意為對手製造障礙,以阻止其搜索尋找的步伐,來為自己獲取勝利創造條件。除了暴力手段外,允許采取任何形式,這就看每個人的智慧了。在兩位成員參賽的時間裡,不參賽的成員必須留在酒廊裡,這樣就沒有任何做手腳的可能。“就算不做手腳,這種比賽也夠讓人害怕的。”——這是佐世保的原話。確實如他所言,這些房間能讓人聯想到凶手瘋狂的暴行和七條無辜被害的生命,進入這些房間肯定會讓人毛骨悚然。與以前參加過的探險活動完全不同的是,這裡確確實實發生過凶殺案。除了館主佐世保以外,參加者共有六人,分成兩組,每組選出一位種子選手,那就是年級最高的平戶和大村。種子選手第一輪不戰而勝,直接進入第二輪,年級低的學生也無法抱怨什麼。比起參加比賽的次數,他們更擔心的是當了倒數第一名到底要受何種懲罰。既然懲罰是佐世保早就想好的,那麼一定不會讓人輕鬆吧?另外,佐世保的脾氣大家也都知道,決不會到時一笑了之。大家都還記得今年五月到生駒隧道探險時發生的事情。生駒隧道是一處有名的探險聖地,十分嚇人。在佐世保的提議下,大家小賭了一把。他們事先約定,用抽簽來定出勝負,輸的人必須獨自一人走在團隊二十米之前。結果,一位叫川棚的新生輸了,當他嚇得哭喊著低頭彎腰求饒時,佐世保卻不為所動,不肯放棄之前的約定。“不是早就說好的嗎?”佐世保大喝一聲,狠狠地往川棚的屁股上踢了一腳,最終還是逼著他在黑暗的隧道裡帶路走在前頭。回來後川棚因為這個原因提出了退會,但佐世保卻一點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責任。他甚至氣哼哼地說:“輸就是輸,還想耍賴嗎?這種練膽的好機會讓給你一個人,居然還不珍惜?那你為什麼要參加阿基裡斯俱樂部?”大家都能看出,那回佐世保真的非常生氣。因此,大家早就預計到,今天晚上佐世保肯定還會拿出什麼損招折磨那位比輸了的倒黴蛋。“那好,現在就開始吧。”佐世保先把二樓燈全關上,然後返回酒廊,朝島原和千鶴二人的屁股上各拍了一巴掌,說道:“必須嚴格遵守一條規定,除了感覺到危險以外,不能跑,隻能快步走。”島原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到樓梯旁邊,嘴裡還哼著小調,給人感覺期待已久似的。“那麼,能開始了嗎?”島原扭頭大聲地向佐世保問道。他手裡拿著一隻手電筒,所有的照明全靠它了。不知是他勉強壯起膽子還是果真不怕,隻見島原用雙手重重地在自己腰間拍了兩下,然後和競爭對手千鶴對視了一眼,便拔腿朝樓梯出發了。兩位一年級新生之間的對決正式開始。“島原君,你可得挺住,千萬彆嚇昏過去,讓我一個人把你背下來可沒法辦到啊!”千鶴朝前麵的島原煞有介事地叮囑了一句,也許是想給對手施加點兒壓力。然後,她也大步流星地朝樓梯趕去。島原不以為然地冷笑了一聲,默默地向樓上爬,根本沒把對方的話聽進去。“這兩個人素來膽小,不會真出什麼事吧?佐世保這家夥肯定想了不少鬼點子折騰他們,決不會順順當當地讓他們完成任務的。”平戶把身子埋進沙發,嘴裡不無擔心地輕聲嘟嚷道。他的一隻手緊張地揪著下巴上那幾根稀稀落落的小胡子。“平戶,你這家夥瞎說些什麼?我哪兒對他們動小手腳啦?”“佐世保大哥動的不是小手腳,而是大手腳。我就不信你沒預先動過手腳。好幾回都聽你後悔地說過,去年的練膽遊戲弄得太簡單了,結果一點兒也不熱鬨,大家都是頭一回來,自己沒好意思動手折騰他們。這話不是你親口說過的?”“起先我的確是那麼想的,後來又考慮到,練膽子就是練膽子,不能搞什麼歪門邪道,所以便放棄了,隻有這樣氣氛才會顯得愉快。不過,決出最後一名以後,我的確要對他好好進行懲罰,讓他吃點兒小苦頭。當然,這應該算是我作為主人的特權吧。”佐世保臉上掛著冷笑,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可見你還是給他們下了什麼套。我想,嚇死人倒不至於,千萬彆把他們嚇得口吐白沫昏倒在地上。我說得對吧,諫早君?”平戶邊說邊朝諫早這邊看了一眼。“誰要是真當了最後一名,那肯定免不了挨罰,咱們也得多加點小心啊。外頭雨下得這麼大,我看連救護車都來不了……”兩人擔心地朝門外黑糊糊的大廳裡瞧了幾眼後,諫早回答道。酒廊的門一直沒關,這是因為害怕樓上真出個意外,聽到聲音後大家好趕上去。“大家請放心,萬一真出了大事,這裡還有個現成的護士呢。”“現成的護士?難道佐世保大哥還取得過護士資格?”“哈哈,跟你們開個玩笑。不過前年我曾參加過川藤探險隊,去過馬來西亞的婆羅洲島,行前參加過急救方麵的培訓,這是探險家想活著回來都必須掌握的。”“想活著回來……這麼說,探險隊還得真鑽進地下的鐘乳洞去和那裡的雙頭巨龜搏鬥?聽說那裡的巨龜能長到足足兩米長,那些不會是瞎編出來的吧?”平戶吃了一驚,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能讓他如此驚訝,可見此事非同一般。“當然是真的,聽起來像是故意編出來似的,其實全是真的。那座島上最珍貴的巨龜被英國人稱為‘甘迪澤龜’,隻生長在婆羅洲少數河流和沼澤地上。不幸的是,那裡分屬於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兩個國家,那些巨龜已經被印度尼西亞政府掠奪一空了。由於這些爭端涉及兩國的政治和宗教糾紛,這樁公案至今仍未公開披露。我想,不久以後總有哪家電視台請我到珍聞奇事的節目上當嘉賓,說說這件事吧。”“是啊,這我當然相信。”平戶深知佐世保素來不說假話,不由得敬佩地點了點頭,說道,“這麼說來,傳說中的黃金獴也是實際存在的了?”“你說的是汗裡能流出金沙的巨型獴吧?那當然是真的了。更危險的是,那種獴脾氣暴躁,見了人就撲過來一口咬住不放,我們同去的一名隊員的大拇指就被它咬得稀爛。可是這些事都不讓往外說,後來因為保險條款上沒有涉及這種形式的傷害賠償,傷者和保險公司還曾經對簿公堂呢。不管怎麼說,人家被咬斷的不是小指頭;大拇指一旦缺損,將來對生活必然造成影響。聽說第二批探險隊很快要去了,但是人員進行了很大調換。許多人經曆過那次危險後都不敢再參加了。我倒是不怎麼害怕,不過由於最近要外出購買螢火蟲標本,所以就沒再報名參加。”這種未經報道的趣聞聽了大約十分鐘左右,隻見島原急匆匆地回到酒廊裡來了。他先站在門口,滿臉緊張地朝裡頭觀望了一番,確信千鶴尚未返回後,才大大地鬆了口氣,臉色也恢複了正常,大聲歡呼道:“噢!我贏了!”他滿臉帶笑地走近眾人,在平戶旁邊的沙發上猛地坐了下來,伸了個懶腰。接著,他從兜裡摸出兩張撲克牌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大家湊近一看,果然是相同的兩張黑桃J。“沒把你嚇壞吧?”諫早問道。“你們就放心吧,這種比賽對我來說易如反掌。鬆浦到底怎麼樣我還不知道,不至於倒在哪個房間的地板上起不來吧?”島原若無其事地扭動著脖子,一副談笑風生的樣子,看來他的膽子不像是裝出來的。兩三分鐘過後,千鶴才氣喘籲籲地邁著沉重的步子從樓梯上下來,走進了酒廊。她在門口先探頭問了聲:“結果怎樣?”一眼看貝島原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頓時露出掃興的表情,說道:“輸雖然輸了,我可一點兒沒有被嚇著,隻不過運氣差了點兒,找到第六個房間才找到那張撲克牌。”聽起來雖然像是為自己的失敗開脫,但從表情上卻看不出她有任何異常,況且她的眼睛裡也看不出充血或無神的樣子。也許真如她本人所說,隻是輸在運氣上吧。“是嗎?剛才我和你在樓上擦身而過的時候,我覺得你甚至都沒發現我。我看你彎腰縮背,踮著腳尖輕輕地走路,那副樣子真像是隻病貓變成的妖怪。”島原毫不客氣地冷笑道,臉上的表情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不過仔細一想,他的確尚未成年(在日本年滿二十歲方為成年人。),而考了兩年才考上大學的千鶴已經過了二十歲生日,因此島原確實是年紀最小的成員。“你就編瞎話吧。剛才我都挺著胸膛,看,就像這樣伸直腰走的。”無論她如何辯駁,輸就是輸,沒什麼可說的。不過,千鶴那不服氣的目光仍然牢牢地盯在島原臉上。“喂喂,膽量比賽還得接著進行,你們就彆爭吵了。下輪比賽再贏回來不就行了,後麵還要再比好幾輪呢!”佐世保看不過眼,從中打個圓場勸道。“這一輪該我和長崎上了吧?剛才是兩位一年級新生比賽,這回該輪到我們兩位二年級學生對決了。”諫早狠狠地砸了兩下自己的膝蓋,慢慢站起身來說道。大家都關心最後的落敗者會受何種懲罰,要落到佐世保手裡,肯定少吃不了苦頭。今年的比賽要真的輸了,恐怕得後悔一輩子……誰都想逃過最後的懲罰,因此比賽的氣氛當然也緊張起來。“喂,你們好歹也算前輩了,可彆讓人家一年級新生們看笑話啊,好好努力吧,就是被嚇得叫一聲,那也算是奇恥大辱了。即便以後彆人都忘了,我也會三天兩頭拿出來當笑話說。尤其是長崎。你這家夥平常喘粗氣都讓人煩,更彆提嚇得直叫喚了。”平戶在一旁大喊。“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平戶君?我才不怕呢,我肯定贏。我這個人從來就不缺好運氣。”“要說運氣我不比你差。再說我走路比你快,平常還總練跑步。雖然今天按規則不讓跑,但看你笨頭笨腦,胖成那副模樣,連走路都艱難。告訴你,這回我贏定了!”“喂喂,你們都彆心急,不到一個鐘頭比賽結果就全出來了,到時候就知道該懲罰誰了。”平戶苦笑著說道。可是誰都看得出,連平戶自己也在為不知落在誰頭上的懲罰擔驚受怕。時間不知不覺過了近一個小時,比賽已經臨近尾聲。現在馬上就要進行的是排在各組最後一名的兩位成員之間的決賽,誰如果再輸了,就要受到懲罰。這簡直是比下地獄還要讓人難受的時刻。已經無路可退的兩位選手——同樣已經連輸了好幾場的大村和千鶴臉色顯得比剛才更加緊張。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倆一起消失在門口。觀眾的手心裡都捏著一把汗,沒有一個人還有心思說什麼笑話。“兩位,好好加油吧!”目送著他們離開後,平戶不慌不忙地朝著他們的背影喊了一句。反正自己已經勝出了,心裡當然輕鬆了不少,多少帶著點與己無關的看熱鬨的心情。據剛和他比賽過、又輸給他的對手千鶴說,比賽過程中,從聽到的聲音判斷,平戶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從容。她懷疑背後是否有什麼不公正的安排。“預備——開始!”門外佐世保的發令聲還未落下,隻聽見兩人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就傳了出來。由於規定不許跑,所以兩人不約而同地采取了類似競走的方式。由於身處最後的關鍵一戰,兩人根本沒工夫體會比賽的緊張氣氛,一心隻想著如何把那張撲克牌早點兒抓到手,腳下不由得加快了。由於大家事先都把最後的懲罰設想得十分可怕,無形中早就忘記了這隻是在測試膽量。“這已經是最後的決賽了,我得先備好酒菜,替落敗的最後一名壓壓驚,到了明天晚上就有好戲看了。”佐世保意味深長地衝大家笑了笑,便閃身進入了廚房。酒廊裡頓時陷入了沉寂,用不了一會兒結果就該揭曉了。平戶去了一趟廁所,回來後像是要打破沉寂似的,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小聲地說道:“喂,諫早,你說佐世保這回是不是早有目標,在比賽安排上搞了一些手腳?”說著,他臉上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微妙的表情。“不,我沒覺得。”諫早搖了搖頭說道,“長崎君,你說呢?”“我也沒發現有什麼奇怪的。”“島原,你看如何?”“我也沒發現其中有什麼手腳。我和鬆浦比賽時差點兒遭了暗算,最後好歹算是贏了下來。我在第二間房間就找到了撲克牌,要說也就是勝在運氣比較好吧。”“這麼說,鬆浦一定輸得不服氣吧?那家夥是怎麼算計你的?”“鬆浦躲在門後頭,把一塊桌布之類的東西朝我扔了過來,是想一開始就把我嚇住。事情發生在我剛進第一個房間的時候,那時我沒加防備,真嚇了一大跳。”“這招果然厲害,就像拳擊比賽時,鑼聲剛響就發動奇襲,明年比賽時我也學著試試看。”“平戶君打算明年還留在學校裡嗎?”島原問道。雖然一年級新生說話時口無遮攔,但問的內容也的確讓人難堪。“教授珍惜我這個人才,舍不得放我離開,勸我在他的講座裡再待上一年。”看來這句謊話已經成了平戶口頭禪了。他又接著說道:“不過,佐世保他到底又想出什麼鬼主意折騰人呢?實在沒辦法猜到啊。”“的確如此。佐世保這種人什麼事都乾得出來,我們也隻好等待了。”“不過,我從他的臉上就能看出,他肯定想了不少陰招,看來誰要是輸了,這回就完了。”“佐世保也隻是口頭上說得嚇人吧?”“不不,那可不是。你這想法太單純了,島99csw.原,你的估計過於樂觀,太樂觀了。你們這些一年級新生對於許多事情的想法還太簡單,這也沒辦法。”平戶嚴肅地對島原警告道,“他要是認起真來,能嚇得我逃離大阪,不,遠遠地逃離日本都有可能,此人太可怕了。”正說到這裡,隻聽二樓傳來一聲尖叫,聽來像是男子的聲音,就像眼淚和鼻涕一下子從喉嚨裡噴湧而出似的。尖叫聲持續了一兩分鐘,最後才聲嘶力竭地消失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眾人不由得緊張地對視了一眼,猶豫著是否該上樓看看去。大村出點兒事倒還好辦,千鶴要出了事就不得了。正當大家驚恐不安地注視著門口時,平戶伸手阻止了站起身來的大家,說道:“彆急,先看看情況再說。這回是決出最後一名的最終決賽,要是中途影響了比賽,佐世保該對我們發火了。而且,輸了就得挨罰,彆影響了他們全力以赴進行的比賽。”話雖然說得有理,但大家總是無法放下心來。眾人屏神靜氣地聽著大廳外頭樓梯上的動靜。可是,那聲驚叫過後一切早已恢複了寂靜,反而讓大家心神不寧。不久,傳來了急匆匆的下樓的腳步聲。原來是千鶴。隻見她一頭撲進了酒廊,右手緊緊地抓著撲克牌。大家一看,原來是兩張紅桃Q。“太棒了,結果還是我勝出了!”說完,她朝酒廊裡掃了一眼,挺起瘦弱的胸膛,興奮地揮舞著手中的撲克牌。不過,從她的表情上來看,與其說是高興,倒不如說像卸下了一副重擔。“嗬!居然是鬆浦君贏啦!這麼說,倒黴的又是大村了,一點兒進步也看不到。”“什麼叫‘又是’?”島原不解地問道。“那家夥去年就嚇得腿肚子發抖。雖然去年最終並未決出勝負,可是他花的時間格外長。他不肯坦白就是了,其實他早就害怕得腿都站不直,不信你們聽聽他的慘叫聲。”“要這麼說的話,我剛才也好像聽到大村鬼哭狼嚎的叫喊了。”千鶴大聲說道。她的眼鏡片後頭閃著亮光,麵無表情,真是個堅毅剛強的女孩。“你是不是也像剛才和我比賽時一樣,又出什麼怪招嚇唬他了吧?”千鶴一聽,重重地搖著頭回答道:“我可什麼事也沒乾。好歹他總算是我的學長,而且我聽見他發出慘叫時,是在對麵的走廊上。”“看來,肯定是佐世保乾的。他一定對大村暗暗動了什麼手腳。”平戶滿臉笑容地摸著下巴上的小胡子說道。“那隻能是比賽開始後動的手腳,看來一定為大村專門設置了障礙。不過,這種手段在大村身上使用也最有效。隻要略微對他用點兒計謀,他就輸定了,這就是佐世保的殘酷之處。不過對於你來說可就太好了,要是你在剛才的比賽中嚇得腿發軟,被佐世保認定是膽小鬼的話,也許現在慘叫的就不是大村,而是你鬆浦了。”“我剛才之所以連輸幾場隻不過是運氣差罷了,我從來就沒嚇得腿軟過。這點已經對你們解釋過好幾回了吧?”千鶴竟然認起真來,頗顯不快地回敬道,“誰的腿發過軟,不是一目了然嗎?”大家哄堂大笑起來。這時大村陰沉著臉,腳步蹣跚地出現在門口。與他蒼白的臉形成強烈對比的是雙眼又紅又腫,雙膝硬邦邦的,就像竹棍似的拖著緩慢的腳步走到桌子旁邊,低垂著雙眼看著自己手中的兩張撲克牌。原來他雖然輸了,但途中並沒有放棄,而是找到了撲克牌。可是,他伸出的手卻在微微地顫抖著。“你沒事吧?”眾人不禁為他擔心起來,紛紛圍攏在他身邊關切地問道。“不用替我擔心,我沒事!”大村一邊說,一邊裝出堅強的樣子,揮了揮手。“你怎麼啦,大村?臉色蒼白——”平戶滿臉帶笑地大聲調侃了一句。雖然他自己也常說佐世保這個人心狠手辣,實在讓人害怕,但輪到彆人受罪時,他一點兒也不在乎。“沒什麼大不了的。”大村沙啞著嗓子大聲回答。“剛才一定遇上什麼可怕的事了吧?連這兒也能聽到你的慘叫聲。”“慚愧,走廊裡太黑,我隻是不小心被絆倒了。好不容易有機會到這種鬼屋來,嚇嚇倒也有好處。”大村像是不想讓人看出自己膽小,堅決地否認道。不過,他說話的聲音卻暴露了一切。和他平常愛挖苦人正相反,今天說的話總讓人感覺出強烈的憂傷。看來他是擔心被平戶看穿了自己膽小後,拿到外頭津津有味地當笑話說。他的這個想法倒是沒錯,隻可惜來得晚了點兒。“結果輸的還是大村啊!”佐世保手裡抱著一大堆啤酒瓶從後麵走了出來。就像剛乾完什麼活似的,他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佐世保大哥,你剛才對大村做了什麼手腳吧?”“嗯?我可沒對他做過什麼手腳啊!反正明天就有好戲看了。另外,剛才我一直在後頭忙著,哪有機會對他做什麼手腳?”“的確,他要想上二樓,必須從我們麵前經過啊。”平戶歪著腦袋想了想後說道。隻有大廳裡的一座樓梯通向二樓,而大門、廚房、浴室和樓梯中間都隔著一個酒廊,沒有其他的路能繞過去。“莫不是你從後門出去,又繞到門口回來,再偷偷溜上二樓去過吧?”“外麵正下著大雨,我要是從後門繞出去,身上哪會這麼乾?”“噢,說得也對。”平戶雖然表示認可他的說法,內心卻還不肯相信。“我不是說過了嗎,隻不過是不小心摔倒了。夜裡太安靜了,才顯得我的叫聲特彆大。”大村依然固執地否認被人做了手腳。其實他雖然嘴裡沒說出來,心裡卻一直想問“佐世保你真沒做過手腳嗎”這句話。大村一度平靜下來的心跳又加劇了,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椅子旁邊,重重地坐了下來,椅子發出嘎吱的一聲響。“對最後一名的懲罰內容到底是什麼?”島原毫不顧忌旁人的感受,大大咧咧地問道。旁邊的大村一聽,不禁雙肩發起抖來。“好戲留在明天再看吧。”佐世保露出天真爽朗的笑容,這也是最殘酷的笑容。能聽到身邊傳來大村咽下唾沫的聲音。這會兒他也許已經感覺到心跳就要停止般的恐怖了吧?看來明天將要麵臨的懲罰一定比今天更恐怖吧?這位神經質的大村能忍受得住嗎?總不至於連夜從流螢館裡逃走吧……為了打消大家不必要的擔心,平戶不失時機地輕輕端起了酒杯。佐世保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圖,臉上又恢複了正常的笑容說道:“總之,讓大家害怕了一場,咱們還像平常一樣用酒來壓壓驚吧!反正我今晚準備的酒多得喝不完。這種天氣到外頭也看不著螢火蟲,想泡個澡的人可以先去泡,反正大家先乾一杯,鬆浦和島原兩位請幫忙往這裡端下酒菜吧——”這句話說完後,酒廊裡每天都要舉辦的晚宴就熱熱鬨鬨地開場了,黑夜籠罩下的天花板上又傳來雨點的猛烈撞擊聲,雨越下越大了。“平戶君,你不是說過,鬼屋裡要是沒有人住,就算不上什麼鬼屋了,這話該如何解釋?還說自己關心的題目是人鬼之間的共處和拯救,這又是什麼意思?”寬敞的酒廊大廳裡,七個人正圍坐在桌子邊推杯換盞。幾杯酒下肚,眾人的話也慢慢多了起來,先是說到從廁所換氣孔裡跳出的鬼一刀砍下路人腦袋的故事,後又說到碎屍後被害人的右手還報了仇的傳聞。總之,各種各樣的話題聊得不亦樂乎。島原平常白白淨淨的臉上也泛起了紅暈,連燙得筆直的金黃色頭發中也滲出了酒味。島原的習慣是三杯啤酒過後必須要改喝威士忌,然後再來點兒白酒。從過去幾次一起喝酒的經曆中就能知道,他的酒量雖然不算大,但屬於喝酒比較痛快的那種人。今天他還是按照這個慣例喝了不少酒。隻見他親昵地把手搭在比他高三年級的學長平戶的肩膀上,伸著已經不聽使喚的舌頭問道。看來白天平戶說過的這些話他還真放在心上了。“嗬,這麼說,茄子君,你難道認為鬼屋裡不必有人住?”平戶擺出一副慣常與醉鬼打交道的架勢,冷冷地反駁道。他大口大口地嚼著魷魚絲,臉色幾乎沒有變,腦子也非常清醒。至今為止,他的酒量還是個謎。不少人私下裡議論過,說是平戶平常喝酒淨是擺樣子,讓人覺得他酒量大,其實全是裝出來的。有人為了確認這條小道消息的真偽,還專門和他鬥過酒,結果挑戰者被他雲山霧罩的一席話說得迷迷糊糊,反而被平戶灌了個人事不省,最終也未能確認。總之,誰也沒見過他喝酒醉的樣子。而對於大村等人來說,喝醉酒卻是常事。“我並不是主張凶宅不該有人住,而是說居住在凶宅裡的人見到那裡有鬼魂出沒後,通常都會搬走,最終才造成沒人住的局麵。”這位“茄子君”一邊把手搭在平戶的肩膀上,一邊和他爭論。“你說的情況也許存在,可是這樣一來鬼魂必然就會消失,而隻有鬼魂經常出沒的房子才能稱得上是鬼屋。”“你這話我一點兒也聽不懂。”與四平八穩的平戶正相反,島原的雙腿幾乎已經站不穩了。“妖怪出沒的房子可以沒人住,但鬼屋就不同了,如果無人居住就稱不上凶宅了。我想,鬼魂這種東西都是由於人的心靈深處渴望得到拯救,而產生出的一種心理上的幻覺。”“渴望得到拯救……被誰拯救?是想從疾病和不幸中被拯救出來嗎?”“不,應該說是渴望得到根本意義上的拯救。那些最希望得到拯救的,也都是最值得拯救的人。他們早已經被自己打上了活著沒有任何價值和意義的標簽,因此總在尋找能承認自己存在價值的救世主。”——最值得被人拯救的人。這句話像刀一樣插在我的胸中。“也就是說,即使並未遇到特彆的不幸,但人為了證明自己並非毫無價值,也希望能得到拯救,是這樣吧?”島原說到這裡停了停,叉著雙手考慮了一會兒後接著說道,“果然說得有理,也許的確像你所說的一樣。你這麼一說,我也渴望能夠得到拯救……不過,這又和鬼魂有什麼關係呢?”“所謂鬼魂,就是那些無法得到拯救的人的象征,就是那些死得冤枉和未能實現心願而死的靈魂,因得不到超度而在現世徘徊形成的。那些鬱鬱不得誌的人便從中聯想到自己,自己將來是否也會這樣?因此,越是經常心神不安、恐懼煩惱,越容易見到鬼魂。”“可是,”島原不甘示弱地大聲說道,“依我看,平常怎麼也想不到,直到出事了以後才知道原委的情況也不少。比如說,有人在路上撿了個洋娃娃,拿回家後接連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後來一了解才知道,原來這個洋娃娃是家人為了紀念交通事故中去世的小女兒才供奉在事故現場的。你聽說過這件事吧?”“嗨,那不過是傳來傳去的編出來的奇聞怪事罷了。我根本就不相信。就拿你剛才提到的洋娃娃的事來說,路上能撿到個洋娃娃是件罕見的事,撿到的人就會充分發揮想象力,把這個洋娃娃的背景隨意加以想象。這就留下了添加那些讓人害怕的內容的機會。”“聽你這麼說,平戶君是不相信有鬼魂存在,是嗎?”“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樣。”平戶咧嘴一笑,“要不是這樣,誰還敢在這種房子裡住著?我這個人說到底膽子還是小。”“這話也說得太絕了吧?不過,越是心裡指望被拯救的人,越是容易碰見鬼的道理我是懂了,但我卻根本無法接受。那麼,‘人鬼共存’這句話又該如何解釋?就算遇到了鬼,對人來說也得不到任何拯救,是嗎?”“通常狀況下是得不到的。不過我們人是善於忘卻、安於現狀的社會性動物,要是平常已經習慣了鬼魂的存在,那就不必害怕了。那樣一來,原來隻不過是幻想出來的鬼魂便被賦予了生命和獨立的人格。不是也有人把毫無表情的爬蟲類動物和飼養的魚類寵物賦予了人格,與它們進行對話嗎?其中的道理是一樣的。倒也不是說有多疼愛它,隻不過得知它們不會危害自己後,把它們也當人來看就是了。這麼想,我才悟出其實活人和死人隻隔著薄薄的一層紙這個道理。”“你是說,這麼一來,人就會發現自己活著是有價值的,因而心靈上就獲得了拯救。這簡直是讓人聽了淚流滿麵、感激涕零的不值錢的神話。”島原像是看不起對方似的,趾高氣揚地哼了哼鼻子,從嘴裡噴出滿口的酒氣。“算了吧,人生在世何必把自己逼得太緊,那樣也太累了,人還是需要某種程度的逃避。”“可是要能習慣於人鬼共存,需要付出極大努力的,是吧?”“問題不過在於剛開始時如何克服心理障礙。可以說,這是最大的課題。所謂鬼屋,其實本身就包含初期階段如何克服障礙的解決辦法。現實中,在鬼屋裡人和鬼相安共處的事例也非常多,也就是說存在解決問題的辦法。”“你這話聽起來太誇張了吧?那你說說,這些解決辦法具體又是哪些?”“非常遺憾,這些事我還無法對你解釋清楚。我覺得這和屋子裡房間的數量以及拐彎形成的死角多少都有關係。要是能夠準確地對你說出來的話,我不就可以順順當當地畢業了嗎?”不知為何,說這些話時平戶顯得底氣十足。“也就是說,最重要的這些解決辦法,你自己也不甚了了,對吧?”島原氣勢囂張地下了最後結論。“就算是吧。這座流螢館裡也許就存在著解決辦法。這裡既是鬼魂出沒的最好地方,死角又非常多。到這裡來,可以說是個實地考察。你們之中如果有人和鬼魂交上了朋友,那離我的畢業就不遠了。”“那麼佐世保又算是哪種人呢?”一旁的諫早壓低了聲音問道,“他之所以花錢買下流螢館,又費了那麼大工夫把它恢複原狀,難道就是為了與鬼魂一同生活,從而得到拯救?”“怎麼說呢?”平戶轉過頭來,慢慢搖了搖頭,然後看清了佐世保確實不在場後才說道,“佐世保有他自己的鬼魂觀。因此,他絕不會同意我的看法。不過,按我的一貫想法,他的內心也在拚命努力爭取得到拯救吧?當然,這些話要直接對佐世保說,那肯定要挨罵的。”他的話中暗含著不許把話傳出去的要求,因為這種話可能影射到佐世保死去的姐姐。“這樣一來,佐世保他果然獲得了拯救嗎?”“我也希望他能獲得拯救……佐世保的不幸在於他在人生中遭受過失去親人的打擊,他現在的問題是如何麵對這些不幸,並儘快從陰影中解脫出來,而不是如何發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光是對他進行生命謳歌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那樣做反而會使他更加懷疑自己不可拯救的處境,收到相反的效果。對他過分進行感情上的移植也不可取……弄不好的話,他經常看見的就不是流螢館裡十年前被害的那些冤魂,而是自己姐姐的幻影,那樣就會像動能喪失的微電子那樣失去活力,墮落自棄而不可救藥了吧。”話音剛落,四周一片寂靜。我不禁偷偷向坐在旁邊的大村看了一眼。隻見他舉著杯子的手在微微發抖。我知道,這並非是喝多了酒的緣故,也不是深夜降低了的氣溫使然,也許他此刻又想起了剛才測試膽量時驚險的一幕吧?不管他喝了多少酒,心中的恐懼始終無法消除。他原來就微駝著的背此刻顯得更彎了,一眼就能看出,大村已經失去了自製力。“大村君,你不要緊吧?”我擔心地小聲問道,為的是不想讓平戶聽到。耳邊隻聽到大村像是囈語般的小聲說道:“……其實我真聽到過一個女人的聲音。當時我剛進入小鬆響子住過的房間,打著手電筒專心尋找撲克脾,這時從門外突然響起一聲……”“你是說,突然有個女人……”大村雙眼圓瞪看著我,輕輕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或者撒謊的樣子。總之,極少見到什麼能把大村嚇成這樣,可見他受到過的驚嚇不同尋常。“莫非這座館裡還真躲藏著一個沒露麵的女人……”大村聽了後,心虛地瞪著大眼珠,往四周探視了一圈,像是在看有誰偷偷躲在哪個角落裡偷聽似的。看來,身處這間空蕩蕩的酒廊,更加引起了他的不安。我想,這件事不大可能是佐世保乾的。也許他聽到的隻是千鶴捏著嗓子發出的變聲吧?雖然千鶴保證過自己什麼伎倆也沒耍,但保不準她說的是假話。為了讓自己勝出,她一定使過什麼小手段。我雖然心知肚明,但並沒有說穿,隻是回答大村:“這種事不大可能發生吧?莫非你聽錯了?”眾人也紛紛說道:“一定是你疑心出暗鬼,自己嚇唬自己吧?彆是輸了替自己找借口吧?”“我還用找什麼借口?大丈夫既然輸了就敢作敢當,難道你們不了解我的性格嗎?我絕不會找什麼借口。告訴你們,剛才我肯定聽見過女人的聲音,甚至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沒準真是小鬆響子還活著……”“你可彆嚇唬我們。去年我們來這裡時,不是什麼也沒發生嗎?而且,小鬆響子的房間還是我在住呢。”島原說道。“原來是你在住。”大村一口氣把杯子裡的酒倒進嘴裡,通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力的笑容。他那副酒鬼般的笑容實在讓人不敢恭維。隻聽他又接著說道:“是嗎……我看你還是小心點兒為好。那間房子裡一定躲藏著什麼怪物。攤上這間房子算你倒黴,明天早上要能見到你還平安無事地活著,就謝天謝地了。”“你開什麼玩笑!用不著你這麼熱心提醒我。我看你還是多操心自己吧,輸了比賽該受什麼懲罰誰也不知道,明天就有你好看的。”島原惡作劇般的說道。看來大村光顧著談論女人的聲音,把自己即將麵臨的懲罰忘得一乾二淨了。一句話把他又拉回了殘酷的現實,隻見他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嚅囁著說道:“懲罰就懲罰吧,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知道佐世保決不肯輕饒了我……喂,佐世保他到哪兒去了?”大村邊說邊向四周看了一眼。眾人也紛紛到處張望,可是若大的酒廊裡果真見不到佐世保的身影。看來他在平戶和島原的爭論開始之前就悄悄離開了,一直也沒有再回來。“咦?佐世保上哪兒去了?”“肯定是到二樓去了吧?也許他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他臨走前交代過一句話,說是請大家自便了。”千鶴睜著通紅的眼睛回答。也許是酒喝得太多,加上不習慣熬夜,她顯得無精打采的。“他還說,冰箱裡有的是酒和下酒菜,想吃想喝可以自己去拿。”“看來這回也和去年一樣,他隻喝了一半就困得受不了了。可是佐世保歲數不算大,怎麼這兩年衰老得不成樣子了呢?以前他可是有名的夜貓子,一口氣能喝到天亮,第二天一早還能開車帶我們去探險。”平戶把一塊鹽漬海帶卷丟進嘴裡,一邊大口咀嚼著,一邊感慨地說道。“這麼說,你平戶君也不算年輕了,加上原本就不愛運動,平常就無精打采的。這麼下去你的關節要不了多久就該完蛋了。”諫早一邊敲著桌子,一邊說道。“要你操什麼心,我這身體什麼事也沒有。我幾乎每天一起床就聽第一遍廣播操。”“你說什麼?光聽不做?”“你看,還是你諫早孤陋寡聞吧!廣播操的旋律包含著許多高科技的元素,每天隻要聽上一兩遍,就能使身體保持良好的狀態。以前聽說,隻要對著蝸牛這種低等生物播放體操音樂,它的腦中樞神經便會受到影響呢。”平戶大言不慚地說道。說完,他又捏了一條沙丁魚乾扔進了嘴裡。“就算咱們阿基裡斯俱樂部的人見多識廣,可是這麼荒唐的傳聞我還真沒聽說過。”“看來你的腦瓜還是太笨!音樂能給人體帶來的好處遠遠超出你的想象,其功能遠遠超過負氧離子、紅茶和食用菌。”接著,平戶又開始了他那天南海北的胡吹亂侃。諸如在擠得滿滿的車廂中反複播放一首單調的音樂,為什麼會引起乘客們互毆一一而且這首曲子越是為人熟悉,引起的打鬥規模就越大,這也是近年來為什麼電車車廂和站台上屢屢發生凶殺案的最主要原因雲雲。還有,人們在聽到汽車的急刹車聲音後,為什麼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這是由於遠古時期的人類在進化過程中屢屢聽見頭頂上直撲而下的猛禽的歡叫聲,而留下了恐怖的記憶並遺傳下來等等。還有,母親在進行胎教時,往往喜歡給胎兒播放古典音樂,殊不知聽慣了這些音樂的孩子們長大後往往不習慣環境中的各種聲音,反倒形成了他們的攻擊型性格等等。眾人雖然明知他隻是癡人說夢,說的話一點兒科學根據也沒有,可是由於時間已到深夜,加上平戶繪聲繪色的描述,倒也讓人聽得津津有味。隻聽他又接著說道:“可是,最為可怕的,卻是那種耳朵聽不見的聲音。比如房間裡時鐘的滴答聲,有時感覺一點兒也聽不見,對吧?這是因為大腦對這種聲音已經習慣,失去了敏感,時鐘的聲音就漏過了聽覺的過濾網而直達大腦。也就是說,實際上這種時鐘的聲音已經控製了人的大腦,人們在不知不覺之中,把所有的行為都暗暗地按照以秒為單位的節奏而進行。這樣,整個人就變成了一個在時鐘操控下的時鐘人。因此,我才無論如何不肯戴手表。因為每個人應該按照自己本能的節奏來行動,不能被石英和水晶的振動頻率左右。”眾人都在靜靜地聽著,就連經常插話的島原此刻也閉口不語。平戶說完,經過數秒,他才佩服地說了一句:“怪不得現在遲到的人多了起來。”這時,隻見坐在旁邊的大村突然神色大變,他漲紅著的臉瞬間變得非常蒼白。“你沒事吧?”我問道,可是聽不到他的回答。隻見大村的嘴角急劇地蠕動著,像是要馬上嘔吐出來的樣子。“我得扶大村君上一趟廁所。”說著,我攙扶起癱軟著身子的大村,一起向廁所方向走去。“看樣子這家夥真不行了。那好,就辛苦你一趟吧。想辦法彆讓他死掉了就行。”背後傳來平戶幸災樂禍的叮囑。其實,對我來說,和醉鬼打交道早已司空見慣。我隻是在心裡暗暗祈求,希望他在到達廁所之前千萬彆吐出來……這就是我唯一的願望。這裡和學生宿舍完全不同,我們要走過一段很長的距離才能到廁所。要是像以前那樣,被他憋不住吐了我一身可就糟了。“頂住,大村君!你可千萬要頂住,沒多遠了,你再忍一忍!”我艱難地攙扶著已經癱軟成一攤爛泥的大村,忍著他蠕動著的嘴巴裡噴出的惡臭,死命地鼓勵著他一步步艱難地往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