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館——七月十五日 下午兩點二十分(1 / 1)

麻耶雄嵩 9533 字 16天前

如果我的前世身為勇士,就能為保護我心愛的人而拚死戰鬥嗎?如果我的前世身為勇士,就能舍生忘死地與惡魔搏鬥,決不畏縮不前嗎?或者,我的前世根本就不是勇士?曆時一周的RPG遊戲終於打完了,我仍然沉浸在令人愉悅的疲勞之中,體會著順利過關斬將,擊敗惡魔,奪得勝利的喜悅。我反複回味這段難忘的曆程,回憶遊戲中那位以我的名字命名的無畏勇士,和用我曾經心愛的姑娘名字命名的美少女。依靠我修煉成的精良劍術,以及征途中及時出現的好友拔刀相助,我如願以償地與她絕地相逢,並徹底俘獲了她的芳心。屏幕上那位我的替身,終於和我一起經曆了無儘的磨難,闖過了最後一關,贏得了成功者的崇高榮譽。我望著屏幕上那位被眾人祝福的自己,那位曾經拯救了世界、具有獨一無二實力的自己——卡塔西斯,無比的自豪感充滿了全身。然而,電腦屏幕前的現實中的我,卻隻能在暗夜的孤燈下,彎腰縮背獨坐於陋室的一隅,眼裡流著激動的淚水,強忍著嗚咽,體味孑然一身的痛苦,後悔未能保護那位傾心相愛的女友生命……這才是真實的我。很快,屏幕上“遊戲結束”的提示消失了,虛幻世界中的故事宣告終結。一陣難以抗拒的虛脫感頓時襲來,寂靜無聲的房間裡隻有我孤身一人。在過去的一周裡,屏幕上那位我的替身,用曆儘艱險後練就的本領,最終拯救了整個世界。然而,手拿著控製器的、現實中的我卻沒有絲毫改變,一切還是老樣子。無足輕重的我,活著還是死了,全都無關緊要。這個世界上確實活著不少和我一樣,永遠被認作可有可無的人。他們雖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能力,但也決不比彆人笨,隻是一個個不顯山不露水的普通人而已,無論換成誰似乎都差不多。有你不算多,沒你也並不覺得缺了什麼——這種說法形容的就是像我這樣的年輕人。通常我們隻是淹沒在芸芸眾生之中,對彆人、對社會從未有過任何影響,連社會上的一顆螺絲釘也算不上。自然,我們決不會受人注目和稱道,也不知如何才能得到他人的關注和讚賞,在眾目睽睽之下反倒覺得無法忍受。總之,我們並無能力在眾人中展露自己,始終一無所成,混雜在一群普通人之中,默默無聞地混過幾年大學生活。然而,自己又整日優柔寡斷,害怕失去眼前枯燥無味的一切,隻能渾渾噩噩地混日子,平淡無奇地荒廢自己的青春……至多,我隻能算作世界上大量棲息著的虛度時光的年輕人中的一個。不過,我的內心始終渴望著改變,而且也必須改變。為了讓沉溺於這種不該存在的生活中的我回到應有的軌道上來,為了拯救迷戀於眼前安逸中的我的靈魂,也隻能尋求改變。為了能有所改變,我才讓電腦中的自己舍生忘死拯救世界,救出心愛的美少女。如果我的前世是個勇士,不,今生就是勇士的話,那我就將無所不能,就能拯救自己,把自己變成真正有用的人,就能為自己心愛的人而與殺人魔鬼決鬥。我想做到的無疑也隻有這些。車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有節奏地敲打著車頂的鐵皮。這是在位於京都府中部的深山老林之中的山路上,車子正沿著小路向“流螢館”方向緩緩駛去,時隔一月才飄落的這場細雨滋潤著周圍的景物。從車子的前擋玻璃望去,林蔭和草木在雨中顯得蒼翠欲滴,勃勃生機。就連遠處水分快被榨乾、呈現一派枯黃顏色的群山,也在細雨中霎時恢複了生氣,變得蒼茫而美麗。已經好久沒見過這種鬱鬱蔥蔥的顏色了。抬頭向上望去,天空中布滿了仿佛就像從石牢裡望見的天花板一樣的灰色陰雲。看來,這回不像是夏日裡常見的陣雨,一場真正的傾盆大雨已經逼近了。從節氣上看,這段時間應該正值梅雨季節,可是今年卻已經很久滴雨未下了,連日來豔陽高照,熱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每天電視裡的天氣預報顯示圖上,淨是代表晴天的太陽標記,已經整整持續了一個月之久。進入七月以後,就連一開始以為免受梅雨之苦是件好事而興高采烈的那些人,見到天氣預報圖上竟高掛著十幾二十個太陽標記,也早已經心灰意懶、垂頭喪氣,再也高興不起來了。其實,就和每天淨吃肥肉的總想換條魚嘗嘗的道理完全一樣,好天氣的時間持續得太久,誰都會盼望著下場雨。誰也不曾料到,素有“關西水壺”之稱的琵琶湖的水位,竟然在梅雨季節裡降低了兩米。與此同時,各地也紛紛傳來了乾旱的消息。早已實施生活用水限製的九州、四國等地的旱情愈演愈烈,就連關西地區也即將無水可供,麵臨用水限製……就在這些傳聞甚囂塵上,人心惶惶之際,這場期盼已久的甘霖終於降臨了,實在是一場救命的及時雨。當人們正為開始下雨、缺水狀況即將得到緩解而慶幸時,對於出門遠行的人來說,這場雨卻來得不是時候。昨天還是赤日炎炎,今天卻遇上了雨。這也說明“東家歡喜西家愁”這個道理確實存在。說起來,這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去年相同的遭遇。雖然去年的梅雨季節不像今年這樣滴雨未下,可火紅的太陽也像那位精力充沛的衣笠祥雄(日本家喻戶曉的棒球明星。)似的,一連數日不知疲倦地早出晚歸。誰都以為即將迎來的又是個好天氣的那天,我們開車前往位於深山中的流螢館,途中竟然遇上了雷雨。而且,待在山裡的四天都是在雨中度過的,讓人產生數日裡的低氣壓就是為了留住我們而故意不肯離開的錯覺。看來,大雨即將來臨的黑沉沉的天空,簡直就和去年來這裡的途中一模一樣。一模一樣?不,那絕對不可能,因為去年的今天繼美還活著。記得那是俱樂部專為一年級新同學組織的暑期集體出遊,那天繼美還坐在前排的副駕駛座上,一邊喝著可樂,一邊抱怨著可惡的天氣。可是,現在她已經死了。自己無力保護的這位美少女已經永遠離開了人世……繼美……她那淺棕色的眼睛,端莊的臉頰上浮起的爽朗笑容,一眼看到樹蔭中的流螢館時,興奮地驚叫著露出的潔白牙齒……這張笑臉已經永遠無法見到了。“喂,諫早,流螢館怎麼還不到啊?”後排坐席上突然傳來懶洋灃的聲音,那是平戶在問。眼前浮現出的繼美可愛的笑容和對她的全部思念,瞬時間全都伴隨著平戶粗啞的嗓音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繼美,你要能活著,那該有多好!平戶的嗓門本來就大,讓人感覺平常說話就很大聲,而他本人卻絲毫感覺不到這點,也許是他根本不願意去感覺到吧?說話時,不管任何場合,他都毫不忌諱彆人的感受,總是粗門大嗓地大聲叫喊,經常讓人感覺厭煩。“照我的估計,應該用不了多久就到了。不會走錯路吧?”平戶眨巴著通紅的眼睛又說道。“你剛睡醒吧,平戶君?現在剛過螢橋,前頭不遠就能望見流螢館了。這裡隻有一條道,不會走錯路的。”諫早一邊緩緩向右打著方向盤,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前擋玻璃上的雨刷單調而機械地左右擺動,放在後窗兩旁的環繞型音響正播放著車載重低音音箱中傳出的陌生的民謠歌曲。這張光盤也是平戶帶來的,裡頭錄的淨是和平戶的脾氣格格不入的柔聲柔氣的輕音樂。也許正是這種輕柔舒緩的樂曲才會讓自己在平戶入睡後沉浸在那種靜靜的冥想中,不知不覺地回憶起繼美那可愛的音容笑貌來吧。可是這一切都隨著平戶粗俗的喊叫而消失了。“說得對,這道危橋一過,我記得應該就到了。”也許和記憶中的道路基本吻合,平戶馬上放下心來。他從座位上直起腰,用手撓了撓因少白頭而摻雜著白發的腦袋,摸了摸下巴上幾根參差不齊的小胡子後,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抽出一支煙叼著,掏出打火機點上後重重地噴出一口濃煙,全然不把他人的感受放在眼裡……平戶提到的危橋,就是剛才車子開過的那座大約二十米長、兩邊未置欄杆的混凝土橋,橋身雖然還算牢固,但倘若開車時不留神,掉下河去的危險也是完全存在的。橋下的溪流不算深,掉下河也不會致人死命,也許當局正是看準了這點,才舍不得花錢修個護欄。這種危橋竟然擁有“螢橋”這樣響亮的名字,不禁令人啞然。不過,最值得一提的還是今天的目的地——“流螢館”。這是一座建在京都府中部深山老林中,距離福井縣邊境隻有幾步之遙的建築。從市區通向這裡,隻有那條三十分鐘前從府道拐入的狹窄的混凝土小道。雖說這條路也算公用道路,但由於實際上隻能通向流螢館,因此即使這座危橋存在隱患,當局也故意裝作不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過問。“今年我們可是誠心誠意前來覲見螢火大仙的,可是看來天氣又跟去年一樣,一點兒麵子也不給啊。今年我可是最後一次來啦。”已經是四年級學生的平戶漠然注視著敲打著車窗的雨滴,感慨地說道。“明年再來參加怕什麼?反正明年三月你又畢不了業。”諫早回頭斜了他一眼說道。平戶一聽,憤然反駁道:“要你多什麼嘴?有道是,人間諸事猶如塞翁失馬,安知禍福?所謂福禍相依是也。誰都有個時來運轉的時候。或許我平戶突然福星高照,拿下畢業證也說不定吧?五十年前誰能想到如今人類還能一步登天,到月球上恚幾步再回來?看來,今後豈止是登月,就連移居火星也算不上稀奇。我的畢業問題不也一樣?反正足足還有一年時間,任何奇跡都可能發生呢。”“你的每門成績我雖然記不清,但就衝你平戶君滿腦子糨糊,憑我的估計,你的畢業難度堪比阿波羅登月計劃——實現夢想也許得花上十一個年頭吧。”其實他說得不對,人類登月這個夢想是足足花了十三年才實現的。“其實就算拿到畢業證,對你來說也無異於畫餅充饑——管看不管用。就算明年你能畢業,就衝你的本事,要是找不到一家公司肯錄用你,能有什麼實際意義?要是畢業幾年都找不到活乾,我看還不如當留級生再混兩年呢。”“此話有理,我怎麼把再讀一年的好主意給忘了!”不知這句話是否出於真心,隻見平戶露出敬佩不已的神情,伸手又在長長的驢臉下的一撮小胡子上摸了一把,說:“這麼說,無論對我,還是對我父母,明年留級再讀一年,也許比勉強拿張畢業證再四處閒逛,麵子上要好看些,對吧……聽你這麼說,我倒覺得是應該想開點兒,踏踏實實地準備再讀一年了。”“況且明年咱們還能一起到這裡來參拜螢火大仙呢。”“參拜螢火大仙……不知那是源氏螢還是平氏螢(源氏螢和平氏螢均為日本特有的蜚火蟲品種。)。我念小學的時候,家附近還隨處都能見到。我家就在河邊,每逢夏夜,螢火蟲就跟蒼蠅似的一群群往屋裡撲,誰也不覺得這東西有何稀罕。要是知道它也會顯靈,當年就該好好拜拜它了。那時隻覺得螢火蟲死了還能發光,相當有趣,還拿刀子把它的肚子剖開來玩呢!”平戶悔不當初似的自言自語地嘟囔著。然而,對於諫早鬱夫來說,隻有小時候在鄉下外婆家見過一次螢火蟲,隱隱約約地還記得那種蟲子肚子底下帶著的、既像黃色又像翠綠色的晶瑩剔透的光芒。除了在幼年的記憶中留下過美麗的印象外,他對螢火蟲並無太多的感觸,就像以前曾經去過的幾處觀光勝地一樣,雖然在心中早已向往,但去過之後,就再也不想再跑一趟了。因此,諫早不像平戶那樣能產生許多感慨和懷念,隻有那閃爍在夏夜星空下的寒冷奪目的光芒還牢牢地銘刻在他的腦海中。聽說,剛才車子經過的那條小溪兩旁就生長著不計其數的螢火蟲。這裡地處遠離人煙的荒山野嶺之中,水流和空氣從未受到過汙染,加之少為外界所知,也沒有吸引來多少遊客漫山遍野地四處踩踏。同時,這裡地處高原,氣溫比彆處稍低。因此,據說每年過了七月中旬,到處都能見到這種小飛蟲。之所以特彆強調這是“據說”,是因為去年來這裡時恰巧遇上連續陰雨天氣,他們幾個夜晚幾乎足不出戶,這種壯觀的景色也隻有“流螢館”的現任館主佐世保左內親眼見過。之所以把這處深山中的彆墅命名為“流螢館”,準確地說,並非因為此地盛產螢火蟲。原來的館主想在遠離喧囂之地蓋一處彆墅時預先就想好了“流螢館”這個名字;後來發現此地盛產螢火蟲,與他預想中的館名十分相符,才下定決心把彆墅地址選到這裡。十三年前,選擇在此地蓋流螢館的是一位名叫加賀螢司的著名小提琴家。此人原名加賀圭司,據說因為喜歡螢火蟲這種動物,後來乾脆就把自己召字中的“圭”字改為“螢”字,作為藝名。二十年前,年僅二十一歲的加賀螢司,在巴黎瑪格麗特·傑克國際音樂節上一舉獲得小提琴演奏優勝獎後,以英國和日本為據點,常年穿梭於世界各地進行演出。他二十三歲那年,又以在卡耐基中央大廳演奏的《普羅科菲耶夫第一協奏曲》而大獲成功,從此奠定了他在國際樂壇上的巨星地位。由於他膚色白皙,氣質高雅,又喜歡穿著一身深黑色禮服,因此圈內人為他起了個“黑衣王子”的綽號。他曾錄製過幾張演奏普羅科菲耶夫和阿爾班·貝爾格協奏曲作品的激光唱盤,並獲得不錯的銷量。此人無論在演奏技巧還是語言行動方麵,都顯示出天生的才氣,但他也是個放蕩不羈的公子哥。在他還不滿二十歲時,就曾以演奏小提琴奏鳴曲無須鋼琴伴奏為由,砸壞了當年就讀的音樂學校的名貴鋼琴。成名以後,他又帶著比他小兩歲的表妹私奔,做出的出格醜事幾乎不勝枚舉。那麼,加賀螢司當年(現在依然如此)為何要選中這片蠻荒的偏僻山林,在連一條像樣的道路都沒有、離最近的村莊也得翻山越嶺走上一小時、並不適合修建房子的荒山上修建彆墅?據他本人解釋,由於他喜歡作曲,打算找一處不受噪聲乾擾的幽靜的深山獨居,這樣每年夏天可以安安靜靜地在這裡創作曲子。另外,像他這樣的名人,每年總要接到不計其數的演說或講座的邀請,其中許多因涉及到老師或校友的請托,很難推辭。因此,為了躲避這些人情世故的困擾和不勝其煩的訪問,他乾脆找個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蓋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彆墅來躲清靜。因此,也才有了這座名為“流螢館”的山間彆墅。然而,現在的館主已經不是加賀螢司了。十年前的夏天,加賀螢司率領自己組建的聖瓦倫丁八重奏樂團(因在二月十四日聖瓦倫丁節這天組建,故而得名)的全體成員來到流螢館小住數日,並進行彩排,卻不料發生了一幕聳人聽聞的大慘劇。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他竟然殘忍地殺害了樂團中的六名成員。據說當年發現這樁慘案的是他的經紀人。由於離預定的公演時間越來越近,而加賀本人卻音信全無,失去了聯絡,經紀人這才起了疑心。他驅車趕到這裡一看,發現加賀已經處於癲狂狀態,昔日的溫文爾雅完全不見了蹤影。隻見他瞪著一雙凹陷而無神的眼睛,咧著嘴,愣愣地坐著。而剛滿三十一歲的他,卻像突然在幾天裡增長了二十歲似的,外表完全像個老人。這位經紀人發現加賀時,這場慘劇已經過了三天,但讓人驚訝的是,加賀螢司居然在殺害了六個人後,還與這些屍體在流螢館內共處了數日。此外,該八重奏樂團中,唯一未被發現屍體的女性——大提琴演奏家小鬆響子,其後也一直石沉大海,毫無消息。她居住過的房間裡並未發現任何血跡,因此隻能認為她已經在其他場所同樣遭到殺害,或者是掙紮著從現場逃脫後又死在了人所不知的哪個偏僻地方。總之,這位小鬆響子至今仍然下落不明。加賀螢司當即遭到警方的逮捕,可是,自從到案以後,他的口中總是翻來覆去地叨念著一句奇怪的話——“螢永遠不會停息”。次日清晨,他便因心力衰竭而死於醫院,原來,在慘劇發生後的整整三天裡,加賀竟然滴水未進。但是,聽說他死時的樣子卻顯得十分安詳。事實上,至今為止有關加賀螢司殺害同伴的動機,以及小鬆響子下落不明的真相,警方仍然無法查明。但案子已經了結,此後再也無人關心這件事情了。總之,這樁曾在社會上引發過巨太轟動的不可思議的大慘案,卻意外地在眾人眼前草草落下了帷幕。由於這裡曾發生過轟動一時的大慘案,因此這座流螢館也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座凶宅,無人願意接手。於是,經過幾年的空置,建築早已經破舊得如同廢墟一般了。由於此館過於有名,根本就尋不到買主。無人接手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在於,加賀螢司當年購買的隻是一片荒地,並未取得過這塊土地上的建設權,因此流螢館隻能算是擅自修建在私人土地上的違法建築。從根本上說,這屬於無權轉讓的房產,業主將來能轉手倒賣出去的可能性很小。另外,從所處的地理位置和地價來看,投資這處房產肯定要賠錢。因此,這些因素使得這座流螢館與案件一樣慢慢被人淡忘,孤零零地遺留在這片荒山中。曾經因案件而名噪一時的這座建築,隻能無奈地在這處無人知曉的窮山僻壤中慢慢風化,最終腐朽倒塌——眼看著這種命運即將成為現實。可是誰也沒有料到,三年之前,這座荒廢的彆墅竟然被一位名叫佐世保左內的阿基裡斯俱樂部的老會員出資買了下來。他還花了一年多時間,把這座建築已破損的部分徹底修複,把它作為自己的休閒場所。這位佐世保大學畢業才剛剛兩年,畢業後還經常回到原來就讀的F大學看望阿基裡斯俱樂部的學生,對他們相當關心。佐世保沒有正當職業,出身也並非富豪或名門,但他本人卻非常有錢。據說這些巨額財產都是他在讀大學的幾年裡攢下的。他在大學期間參加過一個總部設在英國、名為“聖恩傳說”的網絡遊戲協會,並把這家協會創建的傳銷經營模式引入日本關西地區,在短短數年間發展了大批下線玩家。也就是說,他擔任了關西地區該組織的總會頭。在他的運作下,這家“聖恩傳說”協會迅速擴充為龐大的機構,至今仍不時可以看到他們在電視上做的廣告。而這些協會的頭目們也個個賺得盆滿缽滿,出任關西總會頭的佐世保因此一夜暴富。然而,人們還是忍不住產生疑問,就算佐世保現在錢多得花不了,但為什麼要去購買發生過這起死亡六人的大慘案的彆墅?難道真如他所說,購買這座流螢館,隻是為了實現他人生的一個夢想?所謂阿基裡斯俱樂部,實際上前身是由大阪F大學學生於十二三年前自發成立的一個社團,主要活動內容是開展虛擬的尋寶活動。成員們經常研究現存的古地圖,或是集體探訪曆史上有名的權勢人物的故居,根據書籍上記載的隻言片語和一些似是而非的傳說,根據自己的分析,大膽推測這些大人物們遺留下的財寶可能埋藏的地方。當時日本正處於泡沫經濟破滅後的蕭條時期,不少人的生活極為困頓,因此這類祈盼一夜暴富的活動在各地頗為盛行。某家電視台在黃金時段推出的,探尋德川幕府最後一筆財寶埋藏地點的節目,就是在那個時期問世的,其收視率甚至創下了當年曆史類電視節目的新高。“阿基裡斯”這個詞是古希臘神話中一位戰神的名字。從這個名字便可得知,該俱樂部是在全體成員對古代曆史和神話共同愛好的基礎上成立的。近幾年社會上探寶的熱潮慢慢退去;普通民眾也因為長期置身不景氣的經濟大環境中,而從一夜暴富的夢想中漸漸蘇醒,因而這種探寶活動已經失去了人們的關注。阿基裡斯俱樂部也順應這個潮流,修改了自己的章程,不再追求那些虛無的羅曼蒂克夢想,轉而舉辦一些能給會員們帶來實實在在樂趣的、難度較小的活動,其中又以恐怖探險和緊張刺激的冒險活動最受歡迎。近年來,俱樂都更是以舉辦尋訪曆史上著名的凶宅,以及探訪事故多發的隧道這兩類活動為主。因此,目前的阿基裡斯俱樂部與當初設立時的宗旨相比,隻能算是徒有虛名,實際上已轉變成一個單為學生們鍛煉膽量而設立的組織了。其中,曾極力主張推行這個變革的就是佐世保左內。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可以稱得上是阿基裡斯俱樂部成功實現複興的鼻祖和靈魂人物。當初,他在與那些抱殘守缺、無心進行方向轉變的執掌俱樂部大權的高年級同學的抗爭中一度落於下風。在經常受到排擠而處境艱難之時,他提倡的讓俱樂部活動從空談變為實地走訪的方針,漸漸博得了許多低年級學生的興趣,最終得以在年會的表決中獲得多數支持而一舉奪權成功。當然,其中佐世保個人的努力也起了巨大的作用。在那些守舊派的高年級學生們漸漸疏於組織尋寶活動之時,佐世保卻不遺餘力地在成員中大力進行鼓動和宣傳,甚至把他的新理念向其他大學的學生灌輸,以尋求支持。他的熱情最終起了決定性的作用。然而,正由於俱樂部的這場變革,已畢業離校的前俱樂部成員已經基本上與俱樂部斷絕了往來。當然,他們即使偶爾在俱樂部裡露上一麵,和這些現任會員之間也沒剩下多少共同語言了吧。佐世保自從學生時代起,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名言就是:“越是出過大事的鬼屋我越想住。”以正常人的思維來看,說這種話的人無異於精神病,而俱樂部裡的成員們可不這麼看。他們倒是覺得佐世保並不是說大話嚇唬人,而是心底早就有這個想法。這個願望會碰到很多巨大的障礙,通常情況下,他隻能死了這條心。卻不料,佐世保發了一筆財,終於使他多年的夙願成為了現實。通常情況下,這些傳說有陰魂作祟的凶宅,都是空置已久的私有財產,偷偷闖進這些凶宅探險可能背負非法入侵的罪名。另外,這些無人居住的凶宅過於偏僻,大多早就成了摩托飛車黨等不良少年聚集的場所。有些雜誌也報道過,個彆人僅僅出於好奇,半夜曾經靠近過這些凶宅,卻與這些小流氓發生了誤會,遭到他們的毆打。因此,如何才能在不引起警方和飛車黨注意的情況下,達到偷偷溜進凶宅探險的目的,就成了擺在會員們麵前的一道難題。而佐世保卻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那就是從去年起,他就動員會員乾脆搬到重新裝修過的流螢館來,舉辦夏季集體住宿活動。佐世保的執著還體現在他特意選擇的日期上。從去年起,他就把住宿活動的時間定為七月十五日到十八日,這恰恰就是十年前的那起慘案發生的時間。十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夜裡,加賀螢司在流螢館中一連殺死了六個人,直到七月十八日才被人發現。也就是說,集體住宿時間選定在加賀螢司殺人後與屍體共處的這段日子。也許是因為這層關係,俱樂部現有二十名會員中多數人顯得顧慮重重,雖然他們全都聲稱對於這種獵奇和鍛煉膽量的活動非常有興趣,但是直到即將出發前的一刻,許多會員仍在猶豫。結果今年最終的報名人數,連佐世保在內,總共不過七名,隻占全體會員的三分之一。“喂,你看看大村他們的車子跟上來了沒有。”“自己往後麵一看不就知道了,平戶君。”諫早一邊笑著一邊回答。他想,平戶這家夥平常頤指氣使慣了,就連回頭一看就能明白的事情也要拿來擺擺威風。平戶自從大學一年級加入俱樂部起,就以“大懶蛋”的評價出了名。如果師哥師姐們讓他乾點兒什麼事,他總要千方百計尋找借口加以推脫,有一回甚至氣得佐世保破口大罵:“你還叫什麼平戶?整天岩石似的雷打不動,改名岩戶算了!”從此這個綽號便牢牢地固定了下來。然而,隨著他今年升到了四年級,成了俱樂部中資格最老的會員,已經再也沒有誰敢支使他了,他卻倚老賣老,對低年級的師弟師妹們發號施令起來。但是即使如此,俱樂部裡的同學們也並不特彆討厭他,原因就在於平戶算是個直腸子,並不會算計彆人,也好相處。也就是說,他的人品還不錯。“說得對。大村這小子總是毛毛糙糙的,萬一不小心走錯了路,可就麻煩了。”平戶一邊說,一邊抬起腦袋往後麵看了一眼,說道,“那時候還沒有你呢。有一回,我們到廢棄的櫻川隧道探險去,回來的半路上,這家夥突然不見了。當時把我們都嚇出了一身冷汗。”“這件事後來我也聽說了。他自己說,是突然見到路邊電話亭裡有個穿白衣服的人影閃過,他就下意識地踩了一腳刹車看了幾眼,結果就掉了隊,後來不但沒能趕上隊伍,反而一次次碰上紅燈,心裡一著急,提早在前一個路口向右拐錯了彎,讓大家白白操了一回心。”“嗯,確實是這樣,看他乾的傻事!另外,當時在大山裡,手機的信號不好,聯係不上也是一個原因。當然了,就算不是大村,見了那麼奇怪的人影,也會想停下來瞧幾眼。不過,和他同乘一部車的其他人都說根本就沒見過人影。”“這可不像大村做的事,大概是被車燈照花了眼吧?”諫早從後視鏡中看著平戶,笑著說道。“喂喂,你小子拿他取笑不合適,不管怎麼說,他總算是高你一屆的師哥吧。”平戶咧開大嘴嗬嗬地笑著說道。接著,他又眯縫著眼睛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到了這種地方,大村他半夜三更要是著見這麼多螢火蟲,不覺得見了鬼才怪呢,準以為還不到盂蘭盆節,怎麼鬼魂就已經四處亂跑了?可是,螢火蟲得等雨停了才肯出來。”“這雨真能停下嗎?”諫早愁眉苦臉地嘟嚷了一句。這時,連綿不斷、莽莽蒼蒼的森林背後,流螢館門前那根低矮的門柱已經隱約可見了。流螢館是模仿英國鄉村風景畫中常見的紅磚結構的莊園府邸蓋成的黑色二層小洋房。正麵有一扇窗戶,窗戶下就是大門。左右兩邊各聳立著一座屋頂坡度很大的房子,右邊屋頂上還能見到一根煙囪,但這根煙囪其實並無任何實用性,隻是個單純的裝飾物。除了這些以外,一眼望去,隻能看見幾扇帶格子的窗戶。整個建築外觀上顯得高雅脫俗,除了顯得黑森森的這點以外,這座房子從磚牆、窗框,直到屋頂上的瓦片,所有的地方都塗著一層黑色,看起來就和前館主的綽號一一“黑衣王子”的形象如出一轍。然而,這座流螢館與英國鄉村的莊園府邸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它不但不像西洋建築那樣在房前屋後留出大片的空地和草坪,甚至連矮樹叢圍成的籬笆也見不到。屋子兩邊幾株蒼老的山毛櫸緊緊地貼著牆根,青翠的樹枝把兩邊的窗戶遮擋得嚴嚴實實。就像在山間陡坡下的一小塊平地上勉強擠下了這座樓房似的,房子的後麵緊緊抵住了這麵斜坡。也就是說,像是從這麵斜坡下硬削出一塊兒地,蓋成了房子。因此,平坦的地麵上隻有這座房子的地基以及正門前的一小塊半圓形空地。和英圄的鄉間府邸比起來,這裡就顯得寒酸多了。當然,西式建築裡的噴水池、網球場、遊泳池等瀟灑的休閒設施,這裡一樣也沒有。這幢坐落在蒼茫的深山老林中的黑色建築,從風格上看來,與其稱之為“彆墅”,倒不如稱為“休閒小屋”更為貼切。加賀之所以選中這裡,隻是因為當他尋找不到作曲的靈感時,可以在這裡拉拉小提琴,換換心情。因此他在修建這處房子時,根本就不把室外的休閒設施考慮在內。不過,作為休閒小屋而言,這座流螢館又顯得過於寬敞,僅在二樓就建有十多個獨立的房間。以加賀一人居住來說,就顯得過於浪費了。據說他當初蓋這座房子時,就已經考慮到將來組建八重奏樂團時,要讓大家都有各自的空間和共同排練的場所。每年夏季,他總要把樂團成員集中在這裡半個月進行排練,這樣每個成員在二樓都能擁有一個自己的房間。可是具有諷刺意義的是,正是由於樂團的每名成員全都分開居住,才使得加賀的殺人暴行迅速得逞。那天晚上加賀獨自一人攜帶凶器潛入各個團員居住的房間,把他們依次殺害。當凶手被發現時,他穿著的黑色演出服上沾滿了紫紅色鮮血,渾身充滿了刺鼻的血腥味。他也從“黑衣王子”一下變成了“嗜血王子”。諫早開車進入門前的半圓形空地後,把車停進了房子和灌木叢之間的一個小車庫裡。當他開後備廂,把車上的行李放到地上時,緊跟在後麵的大村駕駛的那輛豐田越野車也停在了他身邊。“嗬,可算到了。這幫家夥誰都不肯幫我開一段,害得我一口氣連開了三個小時車。”車門剛一打開,大村就邊說邊跳出了車外。他伸了伸懶腰,能聽到背部骨骼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響。這位大村平常總是駝著背,伸個懶腰,似乎讓他感到很舒服。大村是三年級學生,一張瘦削的臉上,兩隻眼睛和大門牙最為突出;一副銀邊眼鏡後麵,眼珠骨碌碌地轉個不停,讓人感覺到他平時對人都帶著極強的戒備心,屬於標準的圓滑的現代年輕人。他一貫愛對男生耍威風,而對女生總是大獻殷勤,因此,在同伴中幾乎沒人喜歡他。“路上不好走,加上下了雨視線不清,可真把我給累壞了!”又是大村用那呆板而嘶啞的嗓音在說話。不過,這聲音並不是開車累出來的,而是他生來就是這副嗓門。“我也一樣。平戶君後來一直躺在後排睡大覺,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諫早也裝模作樣地大幅晃動著腦袋和肩膀,附和著說道。“我可是忘了帶駕照,才不敢替你開——臨出門時不小心忘了帶。智者千慮還有一失呢。”平戶在後排大聲說道。他居然還躺在車上不肯下來。可是誰都明白,他是否真的忘帶駕照,實在值得懷疑,因為從他臉上根本看不出有絲毫愧疚的樣子。“真忘了帶?”諫早首先提出了質疑。“喂喂,連我這個會長說的話你也敢不信?”平戶兩眼睜開一道縫,以攻為守地恐嚇道,“會長的權威神聖不可侵犯。退一步說,今天我要是帶了駕照,難道你還想讓我替你開車不成?”“噢,那倒也是,這道理我比誰都明白。”“隻不過,諫早,不是我說你,你開車的技術也實在太差勁了,一路上搖搖晃晃的,就像木頭做的遊覽車似的,讓人提心吊膽。”“我開車果真晃動得那麼厲害?我看你怎麼一路上睡得特彆香……”諫早毫不客氣地反蜃相譏。這時,平戶又像老和尚念經一樣放緩了語氣,說道:“問題就在於你沒認識到自己車開得不行,這就是你經常獨自一人開車,很少讓彆人搭乘帶來的弊病。開車的見到前方有個急轉彎,就會本能地放低重心,把身體傾向一邊早做預備;可是搭車的人卻來不及反應,自然身體就會被甩在一邊。所以,打方向盤時要格外輕柔,慢慢轉動,千萬不可心急。可是你往往一把就將方向盤猛地拽過來了。”“這就是流螢館吧?”平戶趾高氣揚地正說到興頭上,冷不防被豐田越野車的後排傳下來的冒冒失失的聲音給打斷了。大家一看,原來是叫做島原的一年級學生。這位島原是個身材瘦弱的矮個子,整個腦袋就像倒置的等邊三角形,頭頂上的一撮頭發被燙得筆直,還染成了金黃色,一件時髦的夏威夷襯衫配著一個鮮豔的粉黃色蝴蝶結,手腕上戴著一塊外國名表,脖子上掛著條很粗的金項鏈,渾身上下打扮得十分考究,可還是讓人覺得缺點兒什麼。原來,其致命缺陷就在於他不足一米六的身高上。由於臉部多少顯得有些凹進去,因此平戶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茄子君”。“雖然也很不錯,但比我想象中的要普通多了,還不如上個月我們去過的和歌山縣的那座凶宅吸引人。”島原帶著幾分不滿小聲嘟嚷道。他口中提到的和歌山縣那所凶宅,是相傳二十年前發生過一起滅門慘案的老房子,但是那裡是否真的發生過慘案,誰也不知道一一不過附近發生過滅門慘寨倒是不爭的事實。雖說與報紙上描述的凶宅外觀相符的屋子隻有那一棟,但是真正的凶宅經過改造後已經早變成了普通人家的可能性也很大,因此說那棟房子就是傳說中的凶宅,根據還不夠充分。當然,那座房子與血案有關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他們在開展探秘活動時經常能遇上這種情況,大家心裡也都明白這一點,就當做去尋找一點樂趣罷了。那天,一行人到了當地一看,房子周圍果然呈現出一派破敗荒廢的景象,確實好像整整二十年沒人光顧的樣子。那是一棟破舊的圍著院牆的鄉下房子,旁邊還建有一處倉房。進了屋子一看,房頂和地板早已經朽爛坍塌,曾經塗過漆的牆麵也已經斑駁不堪,有些地方的圍牆也毀壞了,已經很難再稱得上是座房子,不,甚至連建築都稱不上了。院子裡密密叢叢地長滿了一人高的蒿草和灌木。即便在大白天,如果有人從圍牆的缺口爬進去待上一會兒,也會嚇得汗毛直豎,脊背發涼。“這就是我們目前開展探秘活動的弊病所在了,其實廢墟和鬼屋本來就是兩碼事。”平戶的一席話又把眾人的思緒拉了回來。隻見他搖頭晃腦,一本正經地說著。這種時候他往往特彆有精神。“切忌把廢墟的荒蕪寂靜和鬼魂的幽深神秘混為一談,廢墟必然僻靜無人,而鬼屋凶宅則未必陰森可怖。我說得對吧,茄子君?無論古今,鬼屋裡住著人家的情況反倒更常見些。”“道理是這個道理沒錯,不過,通常肯讓我們進去的也隻有這種廢墟了,把廢墟和鬼屋混為一談也是實在沒辦法的事情。另外,也許正是因為有鬼魂出沒,原來的住家不肯再住,又沒有人敢接手,結果才變成了廢墟,我想,這種廢墟本身就是凶宅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島原透過車窗望著車裡的平戶反駁道。高年級學生們對島原的一致評價是,此人特彆喜歡抬杠,而且嘴上要是吃了點虧,他總要找回來。“你說的恰恰相反,正是由於這種房子顯得空寂荒涼,鬼魂才會看上這裡跑進來。可是,人們隻相信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有句老話,我們人在自然界裡雖然弱不禁風,但是會用腦子思考。我就不信有人聽風就是雨,彆人一說你們家出鬼了,就連房子也不要,馬上搬走——這種傻瓜上哪兒找去?最多也就是請個法師念幾句咒語,該怎麼住還得怎麼住。廢棄不用的房子一定有它更為實際的理由。另外,那種破破爛爛的舊房子,連我都看不上,哪有什麼鬼魂肯在那兒一直住下去!”“我看你說的也是剛睡醒的胡話,平戶君。要按你這麼說,咱們成立阿基裡斯俱樂部還有什麼意義?不僅如此,眼前這座流螢館以前不也是長期空著沒人住嗎!”聽到這裡,正從後備廂往外搬著鼓鼓囊囊的旅行包的大村連忙站在中間打了幾句圓場。“咱們舉行探險活動不就是想找個樂趣嗎?我就覺得參加這種活動的體驗,就像平安時代的人把自家院子當做海裡的小島來欣賞那樣,追求的不就是個風雅的感覺嗎?何必在乎真假!不過,我關心的課題是人與鬼屋的共存和相互拯救,所以更不把其中是否真有鬼魂當一回事。我想,光追求什麼恐怖感和氛圍隻會讓人掃興。再說了,這座流螢館以前並非是無人居住的鬼屋,而是實實在在地發生過殺人案,因此才被廢棄的。加之這裡地處偏僻,實際也沒多少使用價值,所以才空置下來好幾年,這個因果關係可彆弄錯了。另外我再補兗一句,我想,以前未必會有什麼鬼魂肯在這裡待著吧?總之,這隻不過是我個人的看法。”平戶就像要把這些寫進畢業論文似的,信心十足地說道。之所以強調“這是個人看法”,也隻是避免刺激館主佐世保。“話雖然這麼說,可是……”島原似乎感覺自己在爭論中已處下風,求救似的轉身往後看了看,問道:“諫早,你對這個問題怎麼看?”也許諫早沒有什麼自己的看法,明顯底氣不足,就連平常總是神氣活現的眉毛也無力地垂下來。他說:“是啊,這些道理很難說清,但我覺得這裡安安靜靜的氣氛倒也不錯,心裡也比較踏實。我想,要是出來尋找鬼魂的話,這地方就算找對了吧。”“你說得對,尋找鬼魂就該到這種地方來。那些鬼魂前生也是人,哪會想在那些破破爛爛的地方住下去。”平戶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說道,“總之,鬼屋裡要是沒人居住,那也就稱不上什麼鬼屋了。”“……長崎君,你怎麼看?”“我主要關心的是這些鬼屋是否真有什麼異常。不管房子荒廢了也好,還在住人也好,隻要它在某些方麵顯得神秘莫測,就會有吸引力。”“你這話說了半天跟沒說有什麼兩樣!”島原明顯露出不滿的表情。“是嗎?上回我們去過的那處有名的六甲山山莊,已經破得幾乎快倒塌了,可是我倒覺得與其拘泥於山莊裡是否有鬼,不如關心一下那座小樓二層一間不知為何比其他房間的天花板矮了十五公分的臥室。我總覺得這才真正讓人害怕——究竟是為什麼?有何特殊目的把這間臥室造得與眾不同?這才顯得神秘莫測。”平戶笑著回答:“就連這種細微差彆也能引發你的種種猜想,長崎君,真讓人看不出,你這副施施然的外表之下,居然潛藏著如此的神經質。怪不得你的胃能穿出好幾個孔來。”所謂“施施然”的外表,顯然諷刺的是其肥胖的身材——身高一米七二,體重卻有一百零八公斤,肥頭大耳,渾身都是肥肉。由於擔心體內脂肪比例過高,甚至乾脆從來就沒接受過體檢,各項健康指標的數值連自己都不知道。對身材肥胖的諷刺是平戶最愛掛在嘴邊的話題——往往與所說事情並無直接聯係,而且諷刺起來一點不給麵子,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我倒覺得來到這裡探險很不錯。”背後傳來略帶挑釁的聲音。大家回頭一看,正是這次參加活動的會員中唯一的女生——S女子大學一年級學生鬆浦千鶴。“那些破破爛爛的鬼屋住起來有什麼意思?難道島原君在這種陰雨綿綿的天氣裡願去住那些破屋?”她用變聲期少年常見的那種略帶沙啞的嗓音笑著說道。她臉上戴著一副下半部阻光的黑框眼鏡,一雙棕黃色的眼珠閃閃發亮。鬆浦說話時臉上掛著稚嫩的笑容,可是也許正因為這樣才惹惱了島原,加上對方年級又不比自己高,更感覺自己受了奚落似的,連嘴角都在微微發抖。“破屋?破屋怕什麼,隻要有鬼我照住不誤!既然來這裡的目的是想體驗那種神秘氣氛,那麼住什麼房子不都一樣?就算屋頂朝天、四處漏雨我也願意,哪像個彆人那樣嬌氣,出門在外還挑三揀四?”島原氣哼哼地反駁了幾句。“這麼說,你是在說我嬌氣了?”這回輪到千鶴不乾了,隻見她那張本來還算好看的臉上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把臉一沉,棕黃色的瞳孔中閃出一道寒光,用手把剪得短短的頭發往後一撂,氣勢洶洶地逼問道:“想教訓我,怎麼也輪不上你島原君啊!”“教訓你又怎麼樣?你不服是不是?有本事和我試試掰手腕!”說道,島原不甘示弱地亮了亮右手。隻見他的胳膊又細又白,頂多也就是乾柴棍那麼粗,怎麼看也不像能嚇唬人的樣子,說到底也就隻能欺負胳膊比他更細的女孩子千鶴罷了。在性彆上,男孩多少總能占點兒上風。“你的想法也太幼稚了,爭論問題哪能用誰力氣大來定輸贏!”理所當然,千鶴不屑一顧地回絕了他的“比武”要求。雖然阿基裡斯俱樂部中女性會員總共占了三成,但這次報名參加體驗旅行的卻隻有千鶴一個女生。彆看那些女生為了練膽量,敢深更半夜咋咋呼呼地滿街亂喊亂叫,可是這回一聽說要在深山中住上幾天,馬上就退縮了。當然,退縮的不僅隻有女生,一半以上的男生也都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臨陣逃脫。這麼看來,無論是島原還是千鶴,在俱樂部裡都還算是膽大的了。要說起來,去年參加體驗旅行的也隻有繼美一位女生。繼美雖然看似柔弱,可是意誌和膽量都十分了得。可是,好容易組織起來的這次體驗旅行,不但碰上雨天,而且剛開始就爭吵得不亦樂乎。千鶴不禁露出厭煩的神色,心想,這到底是怎麼了?千鶴身穿的是一件對襟的中式服裝,為了不讓胸部顯得過於突兀,她特意挑了一件寬鬆的衣服。下擺上鑲了一道彩色的金邊,布科很厚,對於夏天來說顯得太厚了點兒。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島原身上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夏威夷衫,外加一條半長的短褲。不過,由於深山裡的氣溫要比城裡低得多,再加上又下起了雨,兩人雖然都是初次參加訓練,但可以看出,島原考慮得還是不如千鶴周到。為了緩和氣氛,千鶴急忙換了個話題,語氣輕柔地指出了對方的穿著有問題。島原一聽,頗為不服地說道:“我從小就不怕冷,我母親是北方人,我生來就帶有抗凍的基因,怕熱不怕冷。不過每到夏天,我這種人就覺得最難熬了。況且,我現在年紀輕,新陳代謝旺盛,少穿衣服根本不算什麼問題。”說著,他還故意掀起襯衫下擺扇了扇,好像這樣才舒服。之後,他提起地上的行李向門口走去。看來,雖然這場論戰是島原自己挑起的,但他也擔心一旦伸出拳頭就不好收場了。既然眾人都不同意自己的觀點,隻得見好就收,於是便首先脫離了戰場。“這家夥還是那副德行,就屬他多嘴多舌!”賊眉鼠眼的大村輕蔑地眨著眼睛,衝著島原的背影冷笑著說了一句。接著,他也把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扛在肩上,回頭喊道:“喂!諫早,你預先和佐世保打過電話,通知他我們這會兒到了吧?”“一小時之前就已經告訴過他了,那時手機還有信號,我已經讓他做好準備接待我們了。”“既然這樣,那麼佐世保一定已經在裡頭等著了。”平戶說道。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寬闊的車庫裡已經停著幾輛車子。離著最近的是大家熟悉的那輛黑色麵包車,那是佐世保平常使月的愛車。看來,佐世保三天以前已經在流螢館等候眾人的到來了。他曾說過,怕大家住在山裡購買食物不方便,來此之前已經備好了大量食品。不難想象,這輛麵包車的車身寬闊,正好用來裝載各種食品和飲料。“咦?怎麼還有好幾輛從沒見過的車子?難道除了我們幾位俱樂部成員,他還另外請了彆的朋友?”不知內情的千鶴指著車庫裡的另幾輛車子問道。大家一看,裡頭除了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還有兩輛奔馳、一輛法拉利和一輛沃爾沃,以及其他幾輛名車。在車庫頂透下的微弱光線照射下,這些車閃爍著淡淡的亮光。這些都是新車,這座車庫儼然成了進口高檔轎車的展示會。“哇!這些全是高檔轎車,看來同來的客人還不少呢!”“這些車通常隻是供人參觀用的,當然了,佐世保偶然也會開開,這是佐世保最得意的一手。右邊那輛黑色勞斯萊斯是仿照加賀螢司死前開過的車子買的,旁邊那些應該是按照當年聖瓦倫丁八重奏樂團成員們死前開到這裡的車子一一購買的,目的是為了更逼真地重現慘案的情景……”諫早簡潔地向她作了說明。“看來他對這樁案件至今還耿耿於懷呢。”千鶴撓了撓腦後的短發,感歎地說道。突然,她滿臉嚴肅地問道:“這些車子不會是從那些被害人死後就一直存放在這裡的吧?”平戶一聽,不由得和她對視了一眼,這問題他還從未想到過。“……到底怎麼回事,我也弄不清。不過,佐世保接手這座流螢館時,案件已經過去七年多了——那些車都還完好無損地擺著,我看這不大可能吧?”平戶撓著頭,若有所思地回答。“我看也是,聽你這麼說就放心多了。”千鶴鬆了一口氣,視線又落回到車子上。可是,她還是誤解了平戶所說的意思。平戶強調的是“都還完好無損”,並不是說裡頭一輛被害人的車子也沒有。以他對佐世保的了解,隻要有可能,佐世保一定會想方設法把被害人的原車弄到手。因此,裡頭混雜著幾輛被害人的車子也並非不可能。這種檔次的高級轎車,車主通常不會輕易把它報廢;同時,由於數量有限,被轉賣到了哪裡,很容易就能打聽得出來。可是,平戶終究不敢把這些實情告訴千鶴。這並不是擔心千鶴會認為自己在故弄玄虛,而是因為即便一年級新生還不了解,可是那些知道流螢館來曆的學長們,猜也能猜到幾分。“那好,我這個會長看來也得下車了,還是彆讓佐世保在裡頭等得太久。”說完,平戶故作深沉地大搖大擺打開車門,跳下了車。與這座占地麵積不小的房子相比,隻開著一邊的大門略顯小氣。塗成黑色的門楣上,掛著一塊刻著“流螢館”幾個大字的銅匾。進了大門就是一個寬敞的大廳,也許是為了彌補樓外沒有花園這一不足,大廳的正麵掛著一幅和慘劇很難聯想到一起的優美的英國田園水彩畫。大廳的正麵有一條通道通往後麵的走廊,右邊是通往二層的階梯。與流螢館的外觀稍顯不同的是,大廳裡塗著的黑色顯得較為輕柔,顏色也淡得多。“島原君,今天你忘了帶雨傘吧——雖然離開大阪時還沒下雨。出門前你看過天氣預報嗎?”千鶴跟在平戶後頭剛走進大廳,見到被淋得落湯雞似的島原正在廳裡呆站著,便笑容滿麵地露出一排白牙,打趣著說道。她的身上一點兒也沒淋濕,手裡拿著的一把紅色折疊傘正不住地往下滴著水珠。雖然從車庫走到大門總共不過二三十米距離,但頭上絲毫沒有擋雨的地方,也隻能任由雨淋。看來這又說明了島原出門時準備不足。“你也夠囉唆的,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們家是北方人,特彆耐寒。這點雨不算什麼。”話雖說得強硬,可實際上還真覺得身上冷颼颼的。島原慌忙從旅行包裡掏出乾毛巾,把頭上和身子擦了一遍。腳下的大理石上已經留下了兩行濕腳印。“我倒是在替你擔心,身體不會出什麼毛病吧?剛才坐在車裡就穿著厚厚的衣服,看來你年紀輕輕,身體還是虛弱了點啊。”島原一邊用毛巾抹著染成金黃色的頭發,一邊反唇相譏。他心裡清楚,一提到千鶴身體虛弱,或者是沒有力氣,她總是尤為敏感,馬上就會沉不住氣,因此才故意挑她不高興的話來說。果然不出所料,雖然這場口水仗是千鶴自己挑起的,可是她已經氣得漲紅了臉,扭頭說了一句:“討厭!我的事輪得著你來管嗎!”“喂喂,怎麼又吵起架啦?你們倆真是針尖對麥芒,走到哪兒都水火不容。年輕人哪,你們該聽我一句,今後四天還要在一起生活,大家少說一句不就過去了。”平戶一屁股坐在大廳中間的地毯上,訓斥了兩人幾句,全然忘了剛才在車庫前自己也和島原拌過嘴。坐在平戶身邊的大村似乎還嫌吵架不夠熱鬨,一邊脫下濕漉漉的皮鞋一邊沙啞著嗓子毫不客氣地說了一句:“都是你自己挑出來的!”在大廳入口處,隔出一道台階,進門後要先換上拖鞋。不用說,正宗的英國莊園裡根本不會有這種格局,這完全是加賀自己添加的半土不洋的設計。“噢,大家都平安到達了吧!”這時,通向酒廊的那扇小門開了,現任館主佐世保笑盈盈地進來和眾人打了個招呼。也許他在有意識地模仿“黑衣王子”,渾身上下穿著的淨是黑色的衣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種模仿秀。“好容易盼到大家來了,可是不巧,又和去年一樣下起了雨。剛才我聽過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都將是連續的陰雨天,準是哪位二年級以上的同學帶來的黴運吧?”佐世保用他略顯低沉的帶有穿透力的嗓音笑著說道。他的身材高挑而勻稱,臉部顯得很長,細眉細眼,加上舉止成熟而穩重,處處讓人感覺既文雅又聰明,相當具有男人味。此外,他作為比誰資格都老的往屆畢業生,對這幫師弟師妹們的關心和照顧都十分周到。如果不是天生喜歡探尋什麼鬼屋,他無論在誰的眼裡都會是個優秀的好青年。可是仔細看去,這位佐世保總讓人產生幾分複雜的感情。一方麵,他才二十五歲,比這幫十幾二十歲的學生大不了多少,可是在人生道路上已經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一輩子都能過著優雅清閒、衣食無憂的生活;另一方麵,大家又覺得他的成功並非全靠自己的才乾,而是憑著投機商似的敏銳嗅覺,加上百年一遇的運氣,年紀輕輕就成了腰纏萬貫的富翁。當然,所謂商才也不過就是知此吧。這讓這幫少男少女一邊心存嫉妒,一邊又暗自羨慕他在畢業後不久就已取得的巨大成功。至少,此人在眾人眼裡是獨一無二的偶像。“報名的六位同學全都到齊啦。”佐世保伸出食指,一個一個地清點完人數後說道,“大家還記得嗎,去年的今天,不知為何突然多出一個人來。”“臨時多出的是高來吧?那家夥本來說家裡有急事要趕回去,我們臨走前他又改變了主意,擠進車裡。結果,不知道是否他來到這裡以後覺得不夠刺激,回校後就再沒到阿基裡斯俱樂部露過麵一一這家夥也就是嘴上說得好聽。”平戶依然用他四平八穩的語氣說道。他邊說邊脫下臟得幾乎看不出顏色的運動鞋,粗魯地扔進了上麵貼著女性頭像的鞋櫃裡。“這家夥沒有中什麼咒語橫屍半路,就算他命大了。依我看,照他的性格,倒像是什麼危險地方都敢去的人。”“喂,平戶君,電視上的探秘節目經常提到,說是不少探險家後來都中邪死了,真有這種事嗎?”千鶴故作輕鬆地開口問道。其實她並未真的害怕過,隻是出發探險前都會想起這個問題。平戶不知如何回答,不由自主地抬頭看了佐世保一眼。佐世保先說了一聲“哪有的事”,接著便雙手叉著腰,搖了搖頭說道:“其他幾屆會員畢業後都在乾什麼,雖然不是都很清楚,但據我所知,我們俱樂部那些人運氣都還不錯,沒聽說有誰出過事。但是,有幾位成員,聽說他們中有人青天白日下突然掉了魂,甚至大喊大叫說是看見了鬼,弄得周圍的人不得安寧。後來我才聽說,其實並不是鬼魂顯靈,而是自己做了虧心事,生生給嚇出病來了。他們不是在探險途中無緣無故踢倒了彆人家墓碑,就是順手牽羊把人家老屋裡的古董給揣回來了——自己問心有愧,這才嚇出毛病。”“我想,或許是那些鬼魂打電話到家裡去討債,才把他們嚇成那樣的吧?不過,這麼做倒也好,隻要一個人受到報應,彆人就再也不敢乾這些壞事了。”一旁縮著脖子的大村插話道。可是這句話竟然出自一行人中最怕鬼魂的大村之口,聽來顯得言不由衷,隻覺得他是壯起膽子故意說的。“不過,我可聽說還真有人死了,不是有位叫做對馬繼美的會員被人殺害了嗎?”島原作為一年級新生,也不知從哪兒聽說的這件事情,就在這裡冒冒失失地說了出來。“她的死跟鬼魂作祟根本毫無關係。”大村當即否定道,還偷偷給了島原一個眼色。然而島原卻完全不為所動,口無遮攔地繼續說道:“不過,這種鬼魂報複的事件看似毫無關聯,其實還是大有關係的啊!”平常愛說什麼都由他去,不過當島原提到這個話題時,眾人臉上全都露出了十分尷尬的表情。按理說,島原應該能領悟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這樁案件過去還不到一年,在眾人的心裡仍然記憶猶新。可是島原仍舊不管不顧地繼續說了下去:“這種鬼魂作祟的案件如果隻是一次,很難跟什麼聯係起來;如果相同的事件總是發生在這些人的身上,才能總結出一定的規律。”“你這個島原君實在多嘴啊!”佐世保終於忍無可忍地大聲嚷道,“你又不知道內情,在這裡發表什麼高論?要把她的死也歸結到鬼魂找她算賬,那也太不近入情了吧?我看你和她也許並不認識,其他二年級以上的學生,可都有過和她差不多整整一年的活動經曆。另外……對馬繼美死前還是這位諫早君的女友呢!你說這些話,也不體諒一下諫早君的心情!”佐世保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辯的強硬。也許島原見了他的這副表情才終於覺察到自己的失言,於是低下頭,斜著眼睛瞟了眾人一下,嘴裡喃喃地說道:“……真對不起,都怪我。”“你們都怕什麼?如果說真的是鬼魂作祟,我還敢把這座發生過凶案的房子買下來住嗎?要作祟也該先找我才對啊!”佐世保放緩了臉上的表情,說道,“大家還在門口待著乾什麼?都進屋裡去吧。路上辛苦了,好好休息一會兒吧。”“那好,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反正去年大部分人也都來過,各處設施都很熟悉,佐世保君,這四天就麻煩你了。”平戶為了緩和氣氛,故意大聲地說道。接著,他便跟在佐世保身後,朝屋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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