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麻耶雄嵩 3727 字 16天前

“你今天可以見到持統院大人。”隔天早上,珂允得到芹槻的召喚前往菅平家。芹槻以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灰色眼睛這樣告訴他。持統院昨天聽芹槻提起珂允的事,對他產生了興趣。珂允雖然感到高興,卻也覺得一切總是來得太突然了。他第一次受邀到芹槻家時也是事前才臨時得知。也因此,他每次都來不及作好心裡準備。珂允本來就不擅於臨機應變。不過也許隻有在珂允原先所屬的世界,才能夠將事前的通知當作一般常識吧?在這座有絕對統治者存在的村莊,居上位者似乎都不會顧慮到一般老百姓的方便與否。話說回來,在他向頭儀坦白說明自己的來意後,事情便出乎意料之外地順利。這一切都肇因於遠臣的死。珂允原本覺得這起凶殺案帶給他很大的困擾,現在卻覺得或許該感謝這名殺人犯了。然而他也不確定暴露自己的身份是否妥當。也許自己會如飛蛾撲火一般投入敵人羅網。尤其他現在深刻體認到自己的力量薄弱,因此更覺得沒有把握。珂允努力提振精神,隨同使者前往大鏡的宮殿。山路上已經看不到薪能祭典那場騷動的痕跡了。為了維持神聖的形象,路麵清掃得非常乾淨,甚至比上次來此地時更為徹底,像是極力要強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穿過鳥居,珂允看到筐雪獨自一人在那裡等他。“歡迎光臨。”他的聲音仍舊如精密儀器般冰冷,但和上回不同的是,這次他是以恭敬的態度迎接珂允。這讓珂允聯想到蟑螂屋的入口。“我的任務到此結束了。”使者以強調的口吻說完,深深鞠了一個躬便回去了。這時鐘聲響起,時間剛好是巳時二刻——十點。“持統院正在等你。”筐雪一雙好似那智黑石的眼睛在說話時也絲毫沒有轉動。他的語氣非常自然,仿佛已經忘記上次的事情。接著他也不等珂允回答,說完“請隨我來”就轉身前進。腳下的砂礫發出沙沙的摩擦聲。神社前殿的屋頂上有美麗的的千鳥破風(千鳥破風:日式建築屋頂上的三角形裝飾板。)裝飾。珂允在筐雪指引下由前殿側麵脫鞋入內。珂允原先由遠處眺望這座建築時,隻覺得似乎沒什麼裝飾,予人簡樸的印象;進入裡麵之後才看到方柱和天花板的橫梁內角部經過特殊的表麵處理,整體工程其實頗耗費工夫。但建築者卻刻意將這些奢華的細節隱藏在不易發現之處。此外,大鏡四色菱形的標誌隨處可見——包括破風、橫梁、柱子……等,隻要有空隙的地方就會刻上大鏡的標誌。宮殿內部以單色係為主,氣質沉穩,隻有色彩繽紛的大鏡標誌營造出不自然的華麗氣氛,使整棟建築看起來像定建造在森林中的賓館。宮殿中央沿著山的坡麵設有一道走廊。坡度雖然相當陡,但筐雪似乎是走慣了,將襪底貼在地麵上輕鬆地爬上去。遮覆兩側的簾子高高拉起,外麵便是山林的自然景觀。零零落落的樹木有足夠的空間伸展枝葉——從隨處可見的殘株看來,應該是經過人為調整。泥土和樹木的芬芳讓人窒息,陽光從綠葉之間透進來,遠處可以聽見溪流的潺潺流水聲。漫長的走廊儘頭是一座神明造(神社建築樣式的一種。)形式的宮殿,大小隻有前殿的一半左右。珂允問走在前方的筐雪。“不,那是持統院大人的宮殿。大鏡的宮殿在它的後方。”筐雪微微抬起頭回答。珂允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但被走廊的屋頂擋住了視線。不過從建築的樣式看來,後方應該還有一座宮殿。那裡應該就是大鏡所在的本殿了。如果把大鏡的本毆當作神界,把前毆當作俗界,那麼走廊就等於是連接這兩處的通道,居問的持統院宮殿則是神界的對外窗口。“薪能祭典會重新舉辦嗎?”“目前還沒有決定。”筐雪的回答很簡潔,不知是因為不想和珂允多談,或是因為禁衛受到的教育不允許他們和一般人隨意攀談:“珂允先生到了。”兩人來到格子門前方,筐雪以不帶抑揚頓挫的聲音報告。…大鏡的隨侍持統院就在這裡!——珂允不禁重新整理了一下衣領。他當初被帶到芹槻房間的時候也感到相當緊張,但今天卻更緊張了。他常得自己似乎正準備接受最重要的一場公司麵試。“請進。”後方的白色布門靜靜地拉開了。筐雪站在格子門前方確認布門打開後,便推開了門。室內是一間長形的房間,一共有三處入口。珂允被帶人中央布門己打開的房間。這是一問小巧的房間。這棟建築本身雖然很大,但內部似乎以布門分隔成好幾間房間。這間房間比他在千本家借宿的房間還要小,木質牆壁和格狀天花板給人簡樸清潔的印象。不過就如前殿一般,建築的造型看似質樸,實際上製作過程卻相當耗費工夫。和室裡仿佛聞得到青草芬芳的氣息。持統院以端正的姿勢坐在其中一個角落。他和薪能祭典時一樣穿著公卿服。即使在室內,他仍戴著烏帽。珂允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他的身材比珂允原先想像的高出許多。“我就是持統院。”當珂允在對麵坐下,持統院便開口說。他的麵貌相當細致,眼睛有如翡翠一般。他並沒有敬禮。持統院的態度雖然不會給人壓迫感,但珂允卻覺得自己仿佛全身上下連內部都被對方看透了。“初次見麵,我叫珂允。”“我聽說你是庚的哥哥。”持統院迅速地接話。珂允麵對這句出其不意的對話.不禁拉高嗓音回答:“是的。”他也不知道持統院如何看待這個回答。持統院繼續說:“我已經聽菅平長老敘述過大致的情形了。聽說庚離開村莊之後,就回到了你們那裡。”“是的……不過他已經過世了。”“真令人遺憾,他是大鏡非常優秀的禁衛。”他以冰冷的表情這麼說。“他是被人殺死的。”芹槻雖然應該已經提過這一點,但持統院的反應過於冷淡,讓珂允不得不再次提醒他。“所以你才會來到此地?”“是的。”“你相信來到這裡能夠尋獲某樣東西……就像庚一樣。”“你說‘像庚一樣’是什麼意思?”“他也是來找尋某樣東西的。”“真的?”持統院注視著珂允平靜地點頭。他的臉上沒有一條皺紋。“他在尋找什麼?”“這我也不知道,除了大鏡之外,大概沒有人曉得吧?庚在大鏡身上找到了答案,也因此他才會留在這裡侍奉大鏡。”持統院清涼的聲音和潺潺的流水聲相重疊。珂允從剛剛就一直聽到水聲,不過現在他可以清晰地聽到聲音是從地板底下傳來的。這座建築或許就建在溪流上方。他甚至產生錯覺,仿佛溪水流入了這間房間,包圍著兩人。柱子、榻榻米、天花板……到處都可以聽到水聲的回音。珂允重新體認到這裡既不是都會也不是鄉村,而是一處被稱作聖地的空間。“大鏡現在也在這裡嗎?”聽到珂允的問話,持統院看了一眼後方的房門。兩扇門板的中央也刻了四個菱形組成的彩色標誌。這個標誌大約有一公尺那麼大,門後方想必就是通往大鏡宮殿的走廊了。珂允腦中閃過一個畫麵:在漫長的走廊儘頭,坐著一個現人神——“大鏡的神力永遠存在。”“可以讓我見見大鏡嗎?”如他所預料的,對方給了否定的答複。“那麼可以請你代我問大鏡,弟弟所尋找的到底是什麼?”他謹慎地使用敬語追問,但對方的答案依舊相當冷淡。“這點也很難辦到。大鏡並不會過問這種私人的事情。他掌管世間常理,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珂允好不容易見到持統院,卻得不到任何結果。先前的緊張情緒鬆弛,讓他一下子感到全身無力。“那麼你為什麼要把我找到這裡來呢?這樣不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嗎?”“你不是想要知道庚在這裡的情況嗎?”“是的。”“那麼我可以就我所知地告訴你。”聽持統院這麼說,珂允也隻有重新坐正,壓抑焦慮的心情聆聽對方的話。“庚——那時他還叫做襾鈴——是在一年前來到這座村莊的。他在此地的第一個月住在藤之宮家,因此我不是很清楚他當時的情況。根據藤之宮等人的說法,他常常顯露出精疲力儘的表情,處於自暴自棄的狀態,似乎想要忘卻過去的一切。另外我也聽說,他就如同夏季乾燥的沙土一般,熱切地在渴求某個東西。大鏡聽到庚的事情,對他產生了興趣,便請他到宮殿裡。”精疲力儘而自暴自棄……這段形容折磨著珂允。庚給人的印象不是明朗而健康的形象,反而像過去的——不,還有現在的——自己。而把弟弟逼到那種地步的也正是自己。珂允低下頭,緊緊抓住膝蓋。“弟弟有沒有提過讓他痛苦的原因呢?”持統院微微搖頭,又說:“就如我先前所說的,我並不知道庚在追求的是什麼東西,庚也從來不曾提及此事。對其他禁衛想必也是如此吧。隻有大鏡知道其中的理由。所以大鏡才會選他為禁衛,並替他命名為庚。大鏡非常中意庚,在所有禁衛當中他是唯一得以晉見大鏡的。”“其他禁衛無法見到大鏡嗎?”“沒錯,隻有得到許可的人才能瞻仰他的尊容。而目前就隻有我擁有這項特權。”也就是說,即使身為禁衛,地位仍舊太低,因此和其他人一樣見不到大鏡。事實上在一般神社,神的本尊通常也會被封印,不能隨便讓人看到。另外也有一種說法是說,親眼看到現人神眼睛就會瞎棹。“庚經由大鏡的指引得到了救贖。他在見到大鏡之後,個性逐漸變得開朗而親切。等到他被選為禁衛在宮裡工作的時候,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庚在這裡工作的時候,表現得怎麼樣呢?”“一般而言,身為禁衛的人或多或少會受到出身地的影響——東村的人會偏向藤之宮,西邊的人則會偏向菅平。即使他們本人努力要保持公允的立場也是如此。當然,這種事是不應該發生的。但禁衛畢竟也是凡人,有些事情還是很難避免。在一些小細節方麵,我通常也會抱持寬容的態度。不過庚雖然來自藤之宮家,卻完全不會因此偏袒某一方。他身為大鏡的仆人,總是以公正的立場麵對村民。當然,藤之宮也許會為此感到有些失望吧。”最後這一句話聽起來像是要牽製菅平派來的珂允。“想必你也聽過眾人對庚的評價了。庚遵守大鏡教誨,替他傳道,並由此得到了滿足。大鏡也相當滿意庚誠實、真摯的態度。如果他沒有離開這裡,再多待一陣子,也許就會和我一樣被選為隨侍了。所以說,這真的是相當遺憾的一件事。”持統院以輕描淡寫的口吻這麼說。他看起來並不像是真的很失望的樣子。“弟弟為什麼要離開這裡呢?”“我不知道。他應該有他自己的理由吧。不過身為服侍大鏡的禁衛,這樣的行為的確是很不恰當的。”“他當時有沒有表現出任何異狀呢?”持統院閉著眼睛給了否定的答案。“我聽說弟弟在這裡的時候,曾經勸一名叫做野長瀨的男人皈依大鏡。”“野長瀨嗎?”這時持統院端正的嘴角微微扭曲了一下。珂允並沒有放過這個小小的變化。“那個愚蠢的男人當時正致力於製造黃金。”“我聽說過他是煉金術師,可是為什麼製造黃金是違逆大鏡的行為呢?”“黃金是隻存在於彼岸、獨一無二的完美金屬。它具有和大鏡相同的屬性。”“獨一無二的完美金屬?”“是的。昔金不被任何物質玷汙,在萬物流轉當中處於最高位,也是一切事物的終點。它是從森羅萬象的事物當中除去雜質之後,所剩下的終極樣貌。存在於彼岸的大鏡正是黃金。而在現世當中,隻有極少量的黃金存在於世界的中心,也就是大鏡的山嶽——鏡山——而且要在鏡山胎內培育九千兩百一十六年才會出現。”“九千兩百一十六年?”聽到這個格外具體又異常巨大的數字,珂允不禁反問。這是一段將近一萬年的時間——雖然所有宗教都喜歡使用誇飾法,但這個數字仍舊不免讓珂允感到驚訝、“在這段期間,物質會在鏡山內部除去種種雜質,進行純化的過程。銅、鐵之類的單純物質同樣生產於山問,但在短暫的培育期之後就會顯露它們猥瑣的形象。然而完美的黃金要出現在這個汙穢的世間,即使有這座山及大鏡的力量,也必須花費如此長久的時間。反過來說,由此可見這個世界是如何地汙穢……當黃金從大鏡宮的泉水湧出時,就能夠藉由其效力使人們的靈魂得到淨化。”“這麼說,有了黃金就不需要大鏡了嗎?”“不是的。大鏡是完美的存在。因為他是絕對的。經由純粹的黃金,大鏡的力量便會增強好幾萬倍。也就是說,黃金具有觸媒的作用。”黃金在這座村莊裡似乎受到超乎珂允理解範圍的崇敬。但既然有這種連正露丸都甘拜下風的特效藥,這座村莊應該永遠維持和平的狀態,東村和西村之間也不會有種種糾紛了。這樣看來,這裡所說的黃金是否隻是某種傳說中的物質呢?珂允提出這個疑問,持統院便回答:“不,雖然隻有極微量,但黃金確實出現過一次。那是在距今三百八十四年前的時候。當時出產的黃金至今仍供奉在大鏡的宮殿裡,並依舊發揮強化大鏡神力的功用。因此下次黃金的產生應該是在八千八百三十二年之後。很遺憾的是,現在村裡並非所有人都擁有純粹而溫和的性格。不過在八千八百三十二年之後,當黃金自泉水湧出,直正的和平就會降臨,所以……”說到這裡,持統院的語調轉為平穩而有力。“野長瀨想要藉由硫磺或升汞這類低等而不純粹的物質製造神聖完美的黃金,不但違反萬物生成的自然原理,也是對大鏡神力的藐視。”原來如此——珂允點點頭。他當然不是被持統院的說法說服,而是了解到:如果野長瀨製造黃金的企圖成功(雖然就現代科學而論這是不可能的),大鏡九千兩百一十六年的辛勞就會變得毫無意義。而如果大鏡的威力能夠由替代品取代,就會替大鏡教帶來極大的破綻。也就是說,對於大鏡信徒而言,野長瀨這個男人就等於是在主張“我是比大鏡還要偉大的神明”。“這樣看來,野長瀨似乎是很嚴重的反叛者。大鏡沒有懲罰他,隻是勸他皈依,實在是很寬宏大量。”“是的。大鏡代表了事物的原理,像野長瀨那樣的人並不會影響到大鏡的地位。基本上,大鏡原本就是不可能受到任何東西影響的。他是絕對的存在。野長瀨隻不過是無法了解其中的道理而己。因此我們才會試圖指引他一一不是以蠻力,而是靠說理。大鏡數度派遣庚去指引野長瀨認清真理。庚本身也是在了解大鏡的偉大之後才皈依的,所以應該是最適當的人選才對。隻可惜最終仍是徒勞無功。”的確如持統院所說的,和生來即是信徒的人相較,由異教皈依大鏡的人應該更具有說服力。“我聽說菅平遠臣也去找過他。”持統院聽了微微挑起眉毛。“他是很熱心的信徒,不過有時他的熱誠太過度了一些。而且他對於庚似乎抱著一種敵對的心理。隻是……”“隻是什麼?”珂允追問。持統院凝視著他的眼睛,回答:“你似乎覺得菅平遠臣被殺,和庚及野長瀨的事情有關。這是芹槻先生的想法嗎?”“不,這是我自己的想法。”芹槻大概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這裡吧。從剛剛的談話判斷,持統院非常在意禁衛出身地對他們的態度所造成的影響。而這一點也很有可能讓珂允處於不利的立場。因此珂允隻能再三否定。持統院仍舊以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但終於放棄,繼續說:“野長瀨後來自殺了。我聽說他是因為對製造黃金感到絕望才會選擇自殺。菅平遠臣確實曾經采取粗暴的手段,試圖阻止他繼續製造黃金的企圖。但我不認為那是造成他自殺的直接理由。高貴的黃金終究不是人類所能造出來的。”“我也曾聽說野長瀨的死是大鏡的懲罰。”“那是不可能的。”持統院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地乾脆。“大鏡派遣庚去說服野長瀨皈依,不可能會同時對他進行懲罰。而且基本上,大鏡並不會采取這種暴力手段來懲罰人民。大鏡的根本思想是要讓人們自行處理彼此之間的問題。”“譬如說,即使有人殺了人,大鏡也不會直接加以製裁,隻會藉由斑紋來彰顯凶手嗎?”珂允的問話帶有幾分揶揄的意味。但持統院似乎並不常得有必要認真回應對方的挪揄,隻是點點頭。“殺人者手上真的會出現綠色的斑紋嗎?”“沒錯。”他的反應在如珂允所預期的。在這座村莊裡,似乎不存在其他的答案。“可是為什麼大鏡會知道……”珂允原本想這樣問,但還是放棄了。對他們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在這座村莊,殺人者手臂上會浮現斑紋,就如同撞到小腿會紅腫一樣自然。而這一切都是由掌管因果的大鏡所造成的。珂允換了一個問法:“那麼為什麼還會發生殺人事件呢?大家明明都知道殺了人手臂上就會出現斑紋啊。”“這點我也無法回答。也許是輕視大鏡威力的人下的手——這是相當令人遺憾的事情。不過當斑紋浮現時,凶手一定也會感到後悔吧。”“如果慢吞吞地等侯斑紋出現,凶手搞不好就會先逃出村莊了。”“凶手既然違反殺人禁忌,當然也有可能會破壞進入山林的禁忌。大家也是因為擔心這一點,才會急於搜索嫌犯……不過依照規定,民眾之間發生的事情要由民眾自行解決。當然,最終的處罰是由大鏡來裁定的。”“像野長瀨那樣嗎?”“我並不能保證大鏡會下達什麼樣的裁決,不過應該不會像野長瀨的例子那樣寬大。野長瀨隻不過是個不懂世間常理的愚昧孩童。相反地,殺人者是明知故犯的反叛者,我不認為有辦法能夠讓凶手領悟真理。”愚昧孩童……珂允雖然常得這個形容很貼切,但也覺得持統院的推論過程有些奇特。野長瀨可以說是違反大鏡體製的政治犯,而殺死遠臣的則是一般的犯罪者。在許多國家,政治犯會得到更嚴厲的處分,然而在這裡卻剛好相反。不過這是一座與外界沒有交流的封閉村莊,也不會有自外部流入的人口——除了襾鈴和乙骨等待例之外。也許正因如此,才會儘量設法去拯救那些還有希望的人吧?“村民為什麼不能離開這裡呢?”“這是被大鏡所禁止的。”持統院的回答非常簡單明了。“我相信你應該是能夠進行理性討論的人。我想知道大鏡為什麼禁止人們離開村莊。”這就是構成這座村莊特異性的最大理由。這裡就仿佛是不屬於日本的鎖國之村。持統院停頓了一下才說: “我想你可能誤會了。大鏡並不是禁止人們離開,而是禁止人們進入山林。圍繞在村莊周圍的四座山稱作四嶽,是連接彼岸與現世的神聖存在。因此民眾——除了得到許可進入山裡采集的山人之外——無法踏入四嶽。其結果便如你說的,大家都無法離開村莊。不過這隻是結果,而不是目的。”即使不是目的,但既然所有人都被迫關在這裡,那麼很自然地會讓人揣測其中彆有用意。然而珂允也不了解其中的意圖,甚至也不明白這一點是否真的那麼重要。他趨身向前想要繼續問下去,但持統院催促他: “大鏡的午餐時間快到了。”珂允隻好站了起來。“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我可以再過來見你嗎?”“隨時歡迎。希望你也能像乙骨先生和庚一樣,領悟大鏡的偉大。”持統院以平靜的動作行禮,珂允也連忙低頭回應。珂允走出房間後,門便無聲地關上了。他剛剛來時有筐雪帶路,回程則隻剩他一個人走過漫長的走廊。前殿沒有人,顯得相當閒散。十幾名禁衛平常大概都待在那闖與能劇舞台相連的社務所吧。珂允有許多問題想問,也有許多事情想要加以確認,但每一項似乎都隻得到模糊的答案。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沒有見到大鏡本人。持統院隻相當於對外宣傳的代理人。隻有大鏡才知道襾鈴的心情,以及他被派遣到野長瀨身邊的真正用意。持統院或許也有一定程度的參與,但他就像市公所的櫃台人員,隨時可以用“不知道”為由來推卸責任。也許事實真是如此。珂允也曾想過要穿過持統院宮殿旁,直接到後方的宮殿找大鏡談判,但這一來他很有可能會被趕出村子。同樣身為人類,大鏡指尖的力量比他大上了數千倍。走出宮殿之後,珂允停下腳步回頭。座落在山中的莊嚴神社看不出一絲俗世的溫暖。襾鈴為什麼會憧憬這裡呢?至少對珂允而言,這個空間無法提供救贖或拯救靈魂,隻讓他感到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山頂傳來山鳥的啼叫聲。珂允忽然想起鬆蟲。頭儀曾說夜裡傳來的那聲音是山鳥的叫聲,但是和此刻聽到的叫聲自然是完全不同。不久之後,珂允的思緒便由關在倉庫的鬆蟲轉移到關在房間裡的蟬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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