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難得放晴,橘花卻得待在家裡幫忙編竹籠的工作。編成的竹籠是要用來存放秋天前采收的農作物。哥哥負責劈開從伊根小長老那裡得來的竹子,橘花則拿著小刀將它們削成均勻的細竹條。這個工作雖然不會用到太多的力氣,卻需要集中精神。一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的手。目前為止,橘花已經在左手製造了三處傷口。竹條削好之後,由媽媽負責編成竹籠。不過她今天出外工作不在家,要等晚上才能進行這項工作。編竹籠是需要技巧的,必須將竹條交互重普、綁緊並編織成具有一定深度的籠子。哥哥和橘花都還無法辦到。哥哥在一旁臂竹子,同時監視著橘花。兩人從早上就一直重複相同的作業,也因此,即使朝萩難得來訪,橘花卻沒機會跟他好好說上幾句話,就得請他回去了。雨一直下到昨天,他都沒有機會和阿啄他們碰麵,也無從得知遠臣命案的搜查有什麼新發展。朝萩曾說他今天要和阿啄見麵,一同討論調查計劃。橘花當然也想和他們一起尋找犯人,然而哥哥在一旁以凶狠的眼光盯著他。“你懂不懂?竹子就隻有這些。你給我認真一點!”他隻要削得稍微不夠平均,就會遭到哥哥斥責。但他是第一次挑戰這種工作,當然不可能做到完美。不過他也知道如果說出這樣的話,哥哥一定會罵他“誰叫你之前都在偷懶”。哥哥最近很容易發怒,甚至讓橘花覺得有些異常。雖然他生氣的理由是因為烏鴉影響到今年的收成,但是他似乎特彆看橘花不順眼,動不動就破門大罵。今天橘花和朝萩針對這次的事件多聊了幾句,哥哥就開始怒吼,仿佛覺得弟弟一直在偷懶。昨天他不過開玩笑說了一句“田裡的收成不好,大概是因為哥哥動不動就發脾氣才會遭到天罰”。哥哥聽了便滿臉通紅,差點要揮拳揍人。幸虧媽媽從旁阻止,他才免於挨揍。老實說,橘花覺得哥哥根本就是拿自己當出氣筒。但如果當麵回嘴,大概又會被怒罵一頓了。橘花歎了一口氣,正要把竹條放到一旁,手指卻被竹屑刺到了。“好痛!”他忍不住按住手指。他看到自己的指尖浮出了小小的血湧。但哥哥隻是以不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罵他“怎麼這麼袁”,接著又默默地開始劈竹子。剛才橘花不小心弄傷手背的時候,他也是同樣的反應。橘花感到一陣悲哀。如果媽媽在這裡,一定會擔心地過來問他:“要不要緊?”並日溫柔地替他舔手指上的傷口。他按住手指,抬頭看窗外。遼闊的天空相當晴朗,沒有一片雲朵。如果能夠跑到那樣的天空底下,儘情躺在草原上,一定很舒服吧。而且……那片天空一定也一直延伸到自己所不知道的外界。在那裡,外人們過著和這裡不一樣的生活。橘花以前曾聽庚大人說過“外麵的世界和這裡完全不……”。但不論橘花怎麼問,他都不肯多說。不過這句話是以使橘花對外界產生憧憬。在那裡不知道有什麼樣的世界等著他。外界應該有許多橘花從未看過的新奇事物吧?夜晚入睡前,他常常在棉被裡興奮地想像著外界的種種。可是大家為什麼都滿足於如此挾窄的山問呢?到了個問的世界,就可以看到不同的東西,體驗到不同的生活。外頭的世界是否能夠接納他饑渴的心情呢?沒錯,自己根本不應該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橘花在心中喃喃自語。為了有一天能夠到外界——為了那一天,他必須從現在就預先做好準備。他不應該在家裡做竹籠,而是要到外麵增廣見聞,並且讓媽媽與阿啄他們也能體會到外界的美好。更何況外麵的人也許知道如何阻止烏鴉來襲。他一定要到外麵的世界。即使大鏡不允許,他仍舊要前往。野長瀨叔叔受到所有人的批評,被大家以白眼相對,卻仍舊持續不斷地製造金子。橘花也要像他那樣,堅持並實現自己的夢想。他如果離開家裡,媽媽大概會很難過吧?這點讓他有些躊躇。但是家裡還有哥哥。哥哥以勤勞著稱,有他在,媽媽一定可以安心悠閒地過日子。叔叔平常總是笑咪眯的,但是提到煉金術,他就會以嚴肅的眼神說:製造黃金定相當重要的事情。萬物都會自然產生變化。黃金原本也隻是一般的礦物,但是在大地深層經過漫長的時問,就會慢慢地產生變化。以實驗方式加速這段過程,促進自然演化的常規,就和人類朝著“直”、“善”、“美”的目標努力求進步是相同的道理。因此當煉金術實現的時候,人類便可以從時間等種種桎梏得到解放……橘花也希望能夠得到解放。不是像叔叔那樣藉由煉金術的方式,而定藉由見識外麵的世界。“你的手怎麼都沒在動?工作一點進展都沒有!”他才稍微發一下呆,哥哥立刻就眼尖地發現了,並嚴厲地指責他。“知道啦!”橘花偷偷吐了一下舌頭,繼續埋頭工作。他必須開始準備前往外界的旅程。而在進行準備工作之前,他必須先找到殺死叔叔的凶手。這樣他才能毫無顧慮地追求夢想。但是他現在所麵對的卻是無聊的編竹籠作業。這樣下去,他永遠都沒有辦法著手進行外出的準備。對現在的他而言,那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橘花心中有一種類似焦慮的朦朧危機意識。再過幾年,自己也許就會跟周圍的大人一樣,習慣於在村裡茫然度日。就像哥哥一樣,每天到田裡工作,傍晚回家。自己也許會滿足於那樣的生活,不再去想像外麵的世界…焦慮使他的工作進度更加遲緩。嘖!橘花正在和難以削平的竹條格鬥,忽然察覺到視野角落有個東西正在晃動。他感到好奇,看了看門口,發現阿啄正在對麵的樹蔭底下向自己招手。他們一定是有了新發現。怎麼辦……哥哥有如岩石一般端坐在他身旁,默默地在工作。橘花猶豫了一下,決定放下手中的工作到外麵去。和製作竹籠相較,野長瀨叔叔的事情才是實現橘花夢想的第一步。橘花站起來,喊了一聲“我去上廁所”就飛快地跑出後門。接著他便頭也不回地往前奔跑。待會兒哥哥一定會罵他吧?也許還會挨揍。但現在是最重要的時刻。在實現夢想的過程中,他會遇到種種障礙。但他不能認輸,一定要設法克服障礙才行。橘花這樣告訴自己。橘花氣喘籲籲地來到阿啄麵前。阿啄很悠閒地對他說了一聲“嗨”。“你終於發現到我了。我一直在對你揮手。”他轉動肩膀,似乎要強調自己手臂很酸。“不要緊嗎?”相對於阿啄,朝萩顯得有些擔心。“你哥哥最近感覺滿恐怖的。”連朝萩都這麼說,可見櫻花最近真的很奇怪。橘花想像自己被哥哥怒吼的場麵,但立刻又搖搖頭不去想它。他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回答:“沒關係,反正編籠子也不一定要選在今天。對了,事件有什麼進展嗎?”“關於這個——”阿啄似乎按捺不住性子,想要立刻開始說明。橘花看得出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得到的情報說出來。但朝萩卻阻止了他。“在這裡有可能被橘花的哥哥發現,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嗯,也對啦。”阿啄似乎常得有些無趣。“可是要到哪裡呢?到草原還不是一樣?而且這種事又不能在家裡談。”“的確。”朝萩雙手抱在胸前,說:“到野長瀨先生家怎麼樣?沒有人會到那種地方。”“決定了,我們現在就過去吧。”阿啄像是要推兩人前進般催促他們。“彆急,現在距離黃昏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你說得沒錯。可是我腦筋裡有一大堆話等不及要說出來。再不快一點,那些話就要自動溜出來了。”阿啄以手壓住自己的耳朵往前奔跑。“真是性急的家夥……等等!”朝萩笑著追上去。橘花轉頭看了自己家的方向一眼,也跟上兩人。橘花已經一個禮拜沒去野長瀨叔叔家了。整棟房子布滿了灰塵。橘花上次才仔細清理過實驗器具,現在卻又蒙上了一層咖啡色的汙垢。在這段時間應該沒有人來過這裡。沒有一個人會像橘花一樣,認為遠臣和叔叔的事件有關。西村的人都急著要找到犯人。如果他們認為兩起事件有關的話,應該會想到要重新調查這裡才對。朝萩曾經來過一次叔叔家,但阿啄卻是第一次來。他在塗成藍色和綠色的房間中好奇地四處張望。“原來他是在這裡製造黃金的。不過這房間的顏色還真怪。製造黃金有必要把天花板跟牆壁弄咬這種顏色嗎?”阿啄抬頭望著綠色的天花板,以驚訝的聲音說。“嗯,叔叔曾經說過這是必要的。”“哦。”阿啄點點頭,露出狐疑的表情。他拿起變為褐色的研缽在手中把玩,接著又轉向橘花問道: “我以前也聽你提起過,可是黃金真的能用這種東西做出來嗎? ”“叔叔是這麼說的。”“可是他最終還是沒製造出黃金吧?”“先彆討論這個。你不是掌握到新的情報了嗎? ”橘花聽到他直言不諱的說法:心中感到不快,便反問他。“對呀,我差點忘了。”他剛剛還那麼急著要說出來,現在竟然一下子就把事情給忘了。這點倒是很符合阿啄的作風。“我們彆站在這裡,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談吧。”朝萩提議。三個人拍拍地板上的灰塵,直接坐在地上。“你快說吧。”橘花催促阿啄。阿啄輪流看了一下兩人的臉,說:“關於遠臣被殺的詳細情形,聽說已經調查出來了。”“真的?”“嗯,我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從哥哥他們那裡探聽出來。他們還很懷疑地問我,為什麼想要知道這種事情。他們為了殺人事件,情緒都很緊繃。我又不能告訴他們說我們正在尋找犯人。”他得意地揉揉鼻子。“橘花的哥哥說得沒錯,遠臣是被人用棒子敲擊後腦勺之後,再被勒住脖子死的。他的頭部後方有傷口,流了一些血,脖子上也留下繩索的痕跡。可是目前還沒找到毆打他的道具和勒住脖子的繩索。根據研判,應該是犯人帶回去了。所以……”阿啄邊說邊彈著指頭,像是要依序抽出收藏在自己腦中的記憶。“固體是在鷺之池的森林入口附近發現的。西村的小孩常常到那裡玩。發現屍體的是富邑老爺爺。他的視力不是很好,所以正確地說應該是他的狗發現的。他是在卯之一刻左右去晨釣的時候發現屍體的。”“卯之一刻?還真早。”橘花不禁脫口而出。即使是勤勞的哥哥,也都要到卯之二刻才起床。“老人家總是比較早起。我們家也一樣。上次我爺爺一大早就在吹笙笛,真是吵死人了。我媽媽跟他抱怨,他就說是為了三個月後的祭典在做準備。”“遠臣的事後來怎麼了?”阿啄的話題越扯越遠,朝萩原本將雙手抱在胸前聆聽,此時也插嘴催促他。阿啄看了朝萩一眼,說:“關於我剛剛提的,你有沒有任何疑問?”“這個嘛——剛剛你說發現屍體的那位富邑老爺爺,他常常去那裡釣魚嗎?”“他現在退隱在家,三天兩頭就會去釣魚。薪能祭典隻有他的兒子參加,所以烏鴉騷動但沒影響到他的行程,當天他才會照常去釣魚。”朝萩聽完他的說明便點了點頭。“好吧,你繼續說。”“嗯,遠臣被殺的時間應該是半夜,在朝露降臨之前。他大概是出其不意被人敲中後腦勺,池邊和遠臣身上都沒有爭鬥的痕跡。要像這樣敲他的腦袋再勒他的脖子,不論是男人女人都辦得到。不過凶手沒有直接打死他,而是把他給勒死,這一點倒是有些女性的感覺。”最後一句大概不是阿啄的哥哥說的,而是他自己的看法。“遠臣是菅平的孫子,所以除了翼讚會之外,西村的其他六人也都在進行調查,可是還是找不到嫌疑犯。不過就算有新的消息,也不可能立刻傳到哥哥耳中,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另外,聽說遠臣曾經去找過十天前到村子裡來的那個外人,為他跑到大鏡神社境內的事情提出抗議。所以也有人常得那家夥很有嫌疑,但也還不是很確定。其實不隻是那個外人,還有很多人討厭遠臣粗暴的個性。隻是他們未必會違反大鏡的教誨殺人。”“宮殿裡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他們忙著處理烏鴉騷動的善後事宜,大概沒空去管遠臣的事情吧。”“基本上,大鏡本來就不會出麵抓犯人,隻會告訴我們對犯人的處置方式。”朝萩補充阿啄的話。“沒錯,就是這樣……至於遠臣當天的行程是這樣的:他傍晚和翼讚會的成員在大鏡宮殿負責警衛的工作。後來為了處理烏鴉騷動的善後事宜,在戌之二刻左右才回到翼讚會的宿舍去換便服。其他人都是在自己家裡換上武士服再出門的,所以在宿舍前就跟他分手了。在那之後就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了。不過大家都看到遠臣走進宿舍的樣子,隻是後來就沒有人看到他,他似乎也沒有回到菅平家。也就是說,回到宿舍的背影就是遠臣肆前最後被目擊的模樣。”阿啄說完一大段話,麵帶得意的神情看著朝萩。“……以上就是遠臣被殺的經過。你有什麼問題要問嗎?”“遠臣回宿舍之前是什麼樣子?”朝萩在阿啄說話的當中一直閉著眼睛,此時立刻提出問題。“他因為薪能祭典被破壞了,心情好像很沮喪,不過他沒有說回到宿舍之後要做什麼。反正其他人也沒有心情討論。”“被殺的時候遠臣身上穿的是什麼衣服?”他在薪能祭典穿的是武士服,不過回到家中或宿舍之後,應該就會換成便服才對……朝萩大概是這個意思。但是在他提問之前,橘花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他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恥,並再度佩眼朝萩的聰明。有朝萩在果然很有幫助。“我沒聽他們提起,應該和薪能的時候一樣,穿著武士服吧。”阿啄不太有自信地回答,並補充一句:“我會再去問問看。”“拜托你了。還有……遠臣是在發現屍體的地方被殺的嗎?”“喔對了,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也許他是在彆的地方被殺之後才被運到那裡的。我都沒想到這一點。這個問題我也會去問他們。還有呢?”橘花想起一個月前,曾看到一位太太把死貓帶到河邊丟棄,說是死貓會帶來厄運。他還記得抱在她手上的貓從背部彎成兩截的樣子。但是人類又不是貓,能夠在殺害之後像運貓一樣搬到彆的地方嗎?“很難說喔。畢竟凶手毆打遠臣之後,還狠心拿繩子勒他的脖子。”阿啄故意嚇他。橘花忍不住縮起脖子。“也對,這個凶手和很久以前那個喝醉酒殺人的家夥不一樣。”“還有什麼問題?”“目前暫時就隻有這些了。”討論告一個段落,阿啄伸了一個懶腰,深深吸了一口氣。橘花原本以為他要宣布“報告完畢”,沒想到他卻壓低聲音,像是要告訴他們更重要的情報。“對了,我聽到一個奇怪的傳言。”橘花和朝萩聽了也不禁把臉湊近。“是關於藤之宮長老的事情……聽說當翼讚會的成員想要調查東村的時候,他卻從中阻撓。”“大概是因為不希望西村的人來鬨事吧。”“事情好像不隻是這樣。”他嘴角浮現微笑。這是他準備說出最勁爆的消息時慣有的表情。“我聽說遠臣被殺之後,他們打算趁此取得小長老的權利。”“小長老的權利?”橘花下禁反問。朝萩似乎也摸不透他在說什麼,默默等他繼續說下去。阿啄很得意地說:“你們也知道,以前南邊因為交界的問題起過爭執吧?”“嗯。”橘花點點頭。河流到了南邊就往西側彎曲,因此如果以河流當東西村的交界,東村就會有西村的兩倍左右。為了公平起見,南邊在河流東岸仍有一部分上地是屬於西村的。但是地麵上的交界不像河流那樣明確,因此過去常常發生糾紛。最後根據大鏡的裁決,在交界處鋪了一條道路。從那之後,在叔叔家一帶仍以河流為東西交界,但再往南就以沿著山坡的道路為界。這是橘花出生以前的事情了。“這件事等於是交界問題的延伸……聽說大鏡最近允許將南邊山麓原本是森林的區域開墾為田地,所以明年春天開始就要砍伐森林了。這是東西村共同的工程,兩邊都選派了一名工頭。東村是楠城家的人,西村則是遠臣。”“可是遠臣被殺了。”朝萩低聲插嘴。“沒錯,菅平家當然也會立即指派代替的人選。不過這回的工程相當龐大,到現在才臨時找人代替,也不可能順利完成任務。土地的分配大概會以開墾功績來決定,所以東村明顯有利。”“也就是說,殺了遠臣就可以在不久的將來得到更多的上地……菅平他們怎麼想?”“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發現到這一點。或許因為遠臣剛剛被殺,他們還沒心思去想這個問題吧?他們大概要等半個月才會重新向宮殿申請新的工頭人選。”“可是隻為了土地,不太可能會去殺人吧?”“大人的想法很難猜測。不過楠城家的人似乎都信心滿滿的,還說事事情要是順利的話,就有可能成為小長老了。”連阿啄都常得不屑,“呸”地吐了一口口水。“的確,好幾年前大家就在討論,那一帶如果開墾為田地,收成一定會很好。那裡要取得灌溉水源也很方便。大鏡終於允許開墾了。”相對地,朝萩仍舊很冷靜地分析。“可是沒想到你竟然能夠問出這麼多事情。”“有人來找過我叔父,說最近需要增加人手,問他要不要當小工頭。他和楠城家的關係不錯。”“可是這樣一來不是又會發生爭執嗎?西村的人工集會抗議,說是藤之宮殺了遠臣。”“藤之宮應該也有想好對策吧?雖然我也不知道詳情……”黑暗的氣氛籠罩在房間裡,仿佛持續到昨天的雨水仍舊停留在此地。這件事的確可能成為動機。但如果是為了這個理由,就和野長瀨叔叔的死無關了。“阿啄,你覺得是藤之宮家的某個人下的手嗎?”“嗯,我不確定是藤之宮家的人親手殺的,或是他們命令彆人下的手。總之在我們周圍,有一個不在乎殺人的家夥。”“朝萩,你覺得呢?”“我也不知道。光憑這些線索,還很難說。”“這麼說,野長瀨叔叔的事件跟這次命案無關嗎?”橘花環視陳舊的屋內,提出心中的疑惑。他並下在乎遠臣的命案,隻想找到殺死叔叔的凶豐。否則橘花永遠無法向夢想邁進。“膽敢下手殺人的家夥不可能有好幾個,一定是同一個人乾的。殺死兩人的理由即使不同,但是大概都和藤之宮有關。話說回來,如果真有那種願意接受殺人任務的怪胎,應該很好認出來才對。”朝萩以溫和的口吻安慰他。“對呀……”阿啄也點頭附和,但和剛剛不同的是,他的回答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也遊移不定。橘花在回家的路上才了解其中的理由。“我跟你說……”三人走在河邊時,阿啄在橘花耳邊低語。橘花正想著該如何對哥哥解釋,因此隻是漫不經心地回了一聲“什麼事”。“剛剛不是說,這個村子裡找不到那種怪胎嗎?不過我想到一個人。”“真的嗎?”阿啄甩手指擋住橘花的嘴巴暗示他不要聲張。他悄悄瞥了一眼走在前方的朝萩,又說:“朝萩的叔母在那之後不是就怪怪的嗎?”橘花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阿啄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就算她手上出現斑紋,證明她是殺人凶手,大家也可能因為她是瘋子就原諒她了。”“怎麼可能?雖然她的小孩被烏鴉殺死了……”“什麼事?”走在前方的朝萩回過頭問。“沒什麼!”阿啄大聲地回答,拍了一下橘花的肩膀,又低聲對他說:“我隻是剛好想到,你不用放在心上。”在那之後阿啄就沒有再開口。橘花也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走路。他全身上下都感覺到強烈的罪惡感。離開菅平家後,珂允和頭儀分手,獨自前往鷺之池。他原本以為遠臣的命案與自己無關,如今卻成了切身的問題,他便想去確認一下殺人現場。而且他和西村長老立下密約,也讓他覺得自己似乎獲得了更大的自由。這就是所謂的靠山吧?鷺之池和上次蟬子帶他來的時候相較,己經蒙上些許秋意。相隔十天雖然不會有太大的差異,但草原和森林的綠意逐漸褪色,讓人感受到夏天的逝去。涼風拂過,掀起陣陣漣漪的水麵也不再透明清澈,而是轉變為穩重的深色調。然而這裡的空氣仍舊稀薄到仿佛使身體汽化並溶解其中,而靜寂的氣氛也依舊如故。大自然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眼前的景色仍舊顯得相當清爽。在形成陰影的樹林旁,有一處立了細木樁並係起粗繩的場所,就像是舉辦開工典禮的建築用地一般。那裡大概就是命案發生的現場吧?珂允繞過池塘趨前探視。池畔的地麵因為昨天的雨而顯得鬆軟。現場並沒有獻花,也沒有放置供品,隻有一坪左右的土地曾經被挖掘過,露出腐爛的葉子。上方撒了一層薄蒲的白沙。這與其說是墓碑,倒比較像是為了禁止閒雜人等進入而張起的繩子。珂允跨過繩子,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白沙。遠臣是頭部挨擊之後被勒住脖子而死的。雖然不知道他在頭部遭到毆打後有沒有知覺,但這終究是極為淒慘的死法。珂允雖然不是特彆喜歡遠臣,心中還是感到同情。凶手要對付臂力強壯的遠臣,不先揍他一記大概很難勒住他的脖子吧?話說回來,遠臣到底是被誰叫到這裡來的呢?這處場所相當偏僻,不會有什麼人經過,的確很適合犯案。但是要在半夜約人見麵——特彆是在烏鴉騷動剛過的時候——如果沒有非常急迫的理由,不太可能讓人乖乖跑到這種地方來。基本上,沒有人知道遠臣在那場騷動後跑到哪裡去了。也許他是在彆的地方被殺之後,被人運到這裡來的。現場曾被挖掘過一次又填平,因此已經無從得知當時的模樣。現在這裡隻留下供人憑吊的痕跡。芹槻他們到底掌握到多少線索?下次問問看吧……珂允心想。芹槻如果相信珂允,把他當作合作夥伴,應該會願意告訴他才對。而如果他表示出懷疑的態度,珂允也可以就此確定今後該采取什麼樣的立場與他來往:“珂允。”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珂允回頭,看到麥卡托背對著夕陽站在那兒。他單手能著金屬拐杖,身上仍舊像上次那樣穿著晚禮服。“麥卡托先生!”珂允不禁大叫。“你還在這裡?”兩人見麵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天,他原本以為麥卡托已經回去了。“我還蠻喜歡這裡的。”麥卡托不經意地回答。他以具有節奏感的動作輕輕晃動著拐杖,並定向珂允。逆光的角度使他身上烏鴉色的晚禮服仿佛散發著靈光。“這裡就是殺人事件發生的地點吧。你在進行調查嗎?九九藏書網 ”他歪著脖子看了看珂允。“不,我隻是感到好奇。”“不過現場被搞成這樣,根本沒辦法調查出任何結果……不是嗎?”麥卡托似乎絲毫沒有聽進珂允的回答,隻顧著繼續說。“他們在土地上撒酒,又在上頭覆蓋上一層白沙作為淨化。在我們居住的世界,來到這種場所至少應該供奉鮮花並合掌祈禱才對。但是在這座村莊,發現屍體的地點被視作不吉祥的地方,根本不會有人想要接近。如果村民發現你跨進繩於之內,搞不好還會拿酒來替你淨身吧。”麥卡托的口吻不像是在開玩笑。他似乎決定要長談,摘下頭上的大禮帽。“他們對死亡的厭惡似乎比我們更為強烈。”“你知道的真多。”“沒這回事,我隻是道聽途說而己。”他也許是在表示謙虛,但因為口吻中帶了幾分專橫,讓人完全感受不到謙虛的意思。“沒想到在這樣的村莊竟然也會發生殺人事件。”珂允的話有一半是出自社交應酬。聽他這麼說,麥卡托果然又繼續發表意見。“這裡表麵上看起來祥和,但其實內部應該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隱情。古樸的景象其實也隻是物質文明進步程度的差異罷了。人類居住的地方是沒有理想國的。這座村莊也不例外。”其實不用麥卡托告訴他,珂允也知道這一點。但是當他聽到對方如此明確地說出來,又覺得自己一開始對這座村莊所抱持的憧憬完全破滅了。“不過照他們這樣的搜查方式,該找到的犯人也不可能找得到了。村民雖然具有指紋的概念,但是完全沒有科學調查的觀念。常在電視上觀賞警探片的一般日本國民也許還比他們強吧。再加上這座村莊有一個明顯的限製——”“限製?”“就是被稱作大鏡的限製。”他的說法聽起來似乎帶有暗示的意味,或許是在暗指絕對專製的政體吧。“你知道這裡半年前曾經發生過自殺事件嗎?”珂允試探性地問。“你的消息還直靈通。你是指煉金術師的事件吧?”麥卡托似乎早有耳聞,露出狡黠的笑容。“我曾聽過無聊的傳聞,說那場死亡是天罰……你對這件事有興趣? ”“嗯,差不多。”珂允暖昧不明地回答。眼前這個男人突如其來地開始討論珂允在追求的東西,接著又問起出入意表的問題,像是要探明珂允心中的想法一般,帶給珂允極奇異的感受。“在下雪的日子,煉金術師拿刀刺死自己——這該說是風雅還是低級趣味呢……?聽說那個男人是不信神的問題份子。也就是說,他的死是應得的結果。”責卡托在白沙上靈巧地轉動著他的帽子。村裡發生的一切對他而言似乎隻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你的說法真直接。”珂允回答。“村裡的麻煩人物死了,剩下的是不可思議的傳說故事。這是自古以來常見的情節。”“什麼意思?”麥卡托斜眼看了他一下,露出微笑。“這座村莊裡有一個至高無上的神明。但是村中卻發生殺人及自殺事件……就是這樣。”“你是指這些都是大鏡的旨意?”“你這句話似乎是在暗指超自然的意誌,但事實並非如此。實際的狀況大概就像是外界的為政者常使用的那種手段吧。隻不過這裡的神明充分利用了文明程度的差異。”“——你是指?”“譬如在這座村莊當中,每一個小時都會敲一次鐘報時。村人都相信時間是由大鏡掌管的。但隻要假設宮殿裡有時鐘,這就不足為奇了。隻要在廉價商店花一千圓就可以買到時鐘——一張夏目漱石(日本過去發行的千圓紙鈔上印的走作家夏目漱石(1867-1916)的肖像。)就可以讓你成為上帝。”他臉上露出侮蔑的表情,這大概就是他對整座村莊的態度吧。“村民知道外人的存在,就表示對文明的利器也多少有些了解——就像你手腕上所戴的手表。但是村裡卻有人禁止這些東西輸入,獨占它們所帶來的效益。”“是大鏡嗎?”“這裡畢竟是大鏡的國度。然而神明如果不想暴露其獨裁者的身份,就必須具有超越一般統治者、符合神明形象的資格。”“你是指宗教的向心力?”“簡單地說就是這樣。”珂允又問了有關斑紋的問題。如他所預期地,麥卡托也知道這個傳說。“村裡的人真的相信有這種事嗎?”“應該吧,懷疑這個傳說就等於是懷疑神明。更何況這不僅僅是傳說。在不算很遙遠的過去也曾經發生過實例,因此對他們來說更成了根深蒂固的說法。隻定在人類社會當中,殺人者會被處決,大鏡卻隻留下印記,這倒是很符合神明的作風。”麥卡托語帶諷刺地說。“如果隻是斑紋,也有可能是因為神經係統方麵的障礙而出現的。”“可我聽說那不是普通的斑紋。”“不,這些細節在這座村莊是不重要的。看到那些烏鴉,你的價值觀難道沒有產生動搖嗎?”珂允無法回答。在他過去的日常生活當中,的確很難想像會有那些烏鴉的出現。但是…麥卡托似乎很自然地接納了這些變異,他的表情顯得輕鬆而悠閒。但他似乎並不是那種入境隨俗的人。珂允不免覺得,自己之所以會感到彷徨,也許正是因為自己沒有明確的個性。這個想法揮之不去——他的生活總是以弟弟為鏡子,甚至還跟弟弟一樣來到這座村莊。而弟弟皈依了大鏡,成為禁衛。“這裡的神明真的能夠賜予救贖嗎?”珂允不禁問起。然而對方的答案卻格外冰冷,就如同黎明時分自下遊吹拂河流的一陣風。“這一點你可以自行確認吧?”麥卡托仿佛看穿了珂允的心事一般,把問題丟回給他。“如果你真的在尋找救贖的話——”他的眼中有一瞬間顯現嚴厲的視線,讓珂允無法正視。這個男人是否知道珂允來此的目的及當下的狀況,才會這麼說呢?或者他隻是習慣以故作神秘的口吻說話?珂允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而此刻他的疑惑更深了。“對了,你在找的東西找到了嗎?”麥卡托看了森林一眼,像是在眺望風向,接著又轉過頭來突然問這個問題。珂允驚訝地抬起頭。麥卡托又重複了一次。“你在找的東西——”“還沒有,但是我看到了一線希望。”“你得到希望了嗎……那真是太好了。”他似乎由衷地替珂允高興,接著又拍拍他的肩膀說:“同樣身為外地人,我會支持你的。”珂允感常拍在肩上的力道意外地強勁。“希望這場旅程能夠替你帶來改變。”麥卡托重新戴上大禮帽,準備走到繩子外頭。“麥卡托先生,你現在住在哪裡?”“我?我目前借住在一戶姓龍樹的人家,在南橋另一端。歡迎你隨時來玩。”“好的。”“再會。”麥卡托舉起拐杖揮了揮,表示道彆。接著他就走進圍繞池塘的森林中。四周重新回歸寂靜。風有些冷。珂允這才發現血紅的暮色已經覆蓋天空。烏鴉……珂允想起這點,便加快腳步踏上回千本家的歸程。“人類居住的地方是不會有理想國的。”麥卡托的話語依舊留在他的心底。襾鈴是否也因為了解到這一點,才會離開這座村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