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允是在隔天早晨才得知遠臣被殺的消息。他因為昨晚累積的疲勞,一直睡到接近中午時分才被家裡慌亂的嘈雜聲吵醒。他聽到傭人快速奔走在院子裡和走廊上的腳步聲。三十二分之一的震動,讓他即使隔著紙門也能聯想到大家激動的神情。緊張的氣氛銳利地刺激著他睡眠不足的腦袋。難道今天千本家有什麼重要的活動嗎?他從棉被爬出來,茫然地思索。但他事前並沒有聽人提起過。遠處傳來頭儀和葛此起彼落的粗獷吼聲。從這些接近混亂的噪音看來,這並不像是一場準備周到的活動。發生什麼事了……珂允換上衣服,來到走廊上。這時頭儀剛好從走廊上走過來。看來發生的不是什麼好事——頭儀沉重的表情讓珂允瞬間便領悟到這一點。“你醒了。”頭儀看到珂允便對他這麼說。珂允覺得對方似乎暗示著希望他能睡晚一點。“發生什麼事了?”珂允問。“遠臣昨天晚上被殺了。”頭儀壓低聲音回答。“被烏鴉嗎?”珂允反射性地這麼問,但頭儀的表情顯示答案是否定的。接著珂允又問“是誰殺的”,但頭儀隻回答“不知道”。遠臣今天早晨被人發現倒在鷺之池畔時,屍體業已冰冷。發現屍體的是到池邊來釣魚的老人。遠臣的後腦勺遭人重擊,脖子上也留下被繩索勒住的痕跡。他的衣服被朝露浸濕,由此可以判斷應該是在天亮前遇害,但不知道是半夜幾點發生的事情。這座村莊裡並沒有推斷死亡時間的技術。薪能祭典發生烏鴉騷動之後,所有人——包括數十名傷患——都各自踏上歸路。然而遠臣卻沒有回到菅平家。他平時就常和翼讚會的成員在宿舍通宵飲酒(或許這正是他沒有被選上禁衛的原因。但即使落選,他仍改不掉這項惡習),因此家裡的人並沒有特彆擔心。就如家人所猜測的,遠臣在七點半左右回到宿舍——這點已經得到證實。但其他人都在宿舍前分手,各自回家,隻有遠臣走進宿舍。這就是大家最後一次看到他……到了今天早上他被發現時,頭部已遭到重擊,脖子上也留下勒痕,陳屍在路邊。此刻菅平家和翼讚會的成員都拚命地在尋找凶手。到千本家通知訃聞的是菅平家的傭人。死的是蟬子的未婚夫,千本家自然無法置身事外。也因此,家中才會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下。隻是珂允也無從判斷,頭儀之所以表情沉重,是因為哀悼遠臣的死,或是因為沒能與菅平家結為親家。“我們現在要去菅平家了,你今天就待在家裡不要出門。”頭儀說明了事件經過之後,以接近命令的口吻指示珂允。接著他就在麵色蒼白的蟬子和葛隨同之下,匆匆忙忙地前往菅平的家。篤郎也和他們同行。從他的眼神,珂允立刻明白頭儀為什麼會如此吩咐當珂允送他們到門口的時候,篤郎狠狠地瞪著他,仿佛在指責這場災難是他帶來的。從過去關東大地震的例子也可以了解,外地人原本就容易引起注意。隻要一點小小的契機,大家就會把他們當作災難的根源,完全不顧因果關係及理性判斷。這大概是人們處在壓力下,需要找人發泄的心理使然吧。再加上遠臣原本就不喜歡珂允,甚至討厭他。珂允雖然不在意,但其他人未必了解他的想法,隻知道他們曾經起過爭執。為了不被當作犯人,他最好還是少去刺激村民。珂允決定遵照頭儀的吩咐,乖乖待在家裡。如果為了這種事被趕出村子,那就太不值得了。仔細想想,薪能祭典前整整三天的時間,他也都照頭儀所吩咐的沒有外出,在家聽蟬子彈琴或陪帝加玩來打發時間。結果今天他又得蟄居在家。這段期間當中,事件的調查完全沒有進展。昨晚他原本期待事情終於可以有所進展,但也隻是向芹槻敬了禮,瞥見持統院一眼,接下來就被烏鴉壞了好事。而今天,這場殺人事件也會造成不小的麻煩。被殺的是菅平遠臣,這一來芹槻替他引介的事大概也得拖上一段時間了。難道他隻能等待?珂允在榻榻米上躺成大字形,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沒事可做。不,雖然有許多待做的事,但他現在卻不能去做。他無法采取任何行動。他想起蟬子的表情。蟬子聽到訃聞似乎既驚訝又難過。麵對未婚夫的死亡——而且還是凶殺案——這樣的反應是很自然的。不過她真的盼望結婚嗎?前幾天她那憂鬱的表情讓珂允感到無法釋懷。空蕩蕩的家中,隻有他一個人。傭人們也部隨同頭儀到菅平家去了。死的是長老的孫子,葬禮想必會相當隆重——就像昨晚的薪能祭典。不過這裡的村民似乎不是佛教徒,不知會舉行什麼樣的葬禮。屋外的公雞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仍舊發出了亮的叫聲。對於殺人事件本身,珂允並不感到驚訝。襾鈴也是被人殺的。而現在又出現受害者……這兩件事不知是否相關。珂允得不出一個結論。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有一件事讓他頗為在意:頭儀麵對殺人事件的態度似乎相當泰然。雖然說身為家長必須保持冷靜的態度,但這座村莊上次發生殺人事件已經是六十四年前的事了。既然如此,他應該顯得更為驚訝才對。該不會是因為他知道襾鈴的死?接下來的日子可能會越來越艱難了……處在夏日的涼風中,珂允感受到暴風雨前的寧靜。阿啄剛剛告訴橘花菅平遠臣被殺的消息。“被殺?”橘花反問。“沒錯,事件是在昨晚發生的。”阿啄滿麵笑容,眼神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對於這場事件,他似乎感到有趣而不是悲哀。他還自作聰明地加了一句:“我覺得那個外地人最可疑。”橘花也知道,遠臣是崇拜大鏡的組織——翼讚會——當中地位最高的一個人。橘花隻見過他一兩次,但因為常常聽到他的傳言,因此對他略有所知。他是西村長老菅平的孫子,個性粗暴,動不動就出手打人。另外他也很喜歡喝酒,在爭取擔任禁衛的競爭中輸給了庚大人,也因此他常批評庚大人的一舉一動。自一陣子遠臣常跑到野長瀨叔叔的家裡。他當然不是像橘花一樣去談論夢想的。剛好相反,他是藉大鏡之名來責難叔叔的。翼讚會是西村長老的孫子成立的組織,成員也幾乎都是西村的人,照理說應該不能容許他們在東村如此猖狂。但事情牽扯到野長瀨叔叔,就沒有人表示抗議了。不論他們是在他家前方大吼大叫,或是跑到屋裡鬨事,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一天,橘花到叔叔家玩,發現有好幾個碗都破了。叔叔臉上瘀青,正在撿拾破片。叔叔微弱地笑著說“沒什麼”。但橘花立刻就知道,這是那些家夥乾的好事。在那之後,他就很討厭翼讚會和遠臣。東村的人基本上都把遠臣稱作菅平家的敗家子,把他當傻瓜看待。理由是因為他在爭取禁衛職位時輸給了庚大人。所以即使他死了,也不會像西村的人那樣替他哀悼。然而扯上殺人事件又不同了,發生凶案代表著殺人犯的存在,而凶手就在這個村子裡。也因此,阿啄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橘花回憶起今天的早晨。媽媽和哥哥也許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吧?他們的神情似乎顯得有些焦躁。“你今天要早點回來。”媽媽的口吻比平時更為嚴厲。“不可以跑到沒人的地方。”她還這麼吩咐。橘花原本以為是為了昨天烏鴉的事件,不過看來應該是為了這樁凶案。如果是擔心烏鴉,隻要在傍晚前回到家裡就行了。阿啄和朝萩今天似乎也同樣受到媽媽們嚴格的叮嚀。大家情緒都相當緊張。然而野長瀨叔叔死的時候,卻沒有引起像這樣的騷動。“不知道這跟野長瀨叔叔的死有沒有關係。”“畢竟這兩起死亡是接連發生的。”今天阿啄並沒有露出不耐的表情,他點點頭說。“也許叔叔真的是像你說的那樣,被人殺死的……不過我剛剛也說過,我覺得這次事件最可疑的是那個外人。”“野長瀨先生即使定被殺的,應該也不是同一個凶手乾的。這兩件事毫無關聯。”朝萩以冷靜的口吻插嘴。他不論何時都表現得相當穩重。如果現在烏鴉來了,他大概也能夠明確地指引逃跑的路徑吧。橘花平時也覺得他冷靜的態度很可靠,不過今天卻有些被澆冷水的感覺。“當然有關聯,遠臣常常跑到叔叔家鬨事。”橘花嘴硬地說。高個子的朝萩彎下腰,對他說:“可是兩個人的立場剛好相反。如果說他們是被同一個凶手殺的,理由是什麼?而且就算有關,兩起死亡的時間也未免隔得太久了。”“但是村子裡一年就發生了兩起殺人事件啊!”橘花有些退縮。朝萩的說法條理分明,他也想不出反駁的理由。“我想到了。”阿啄高興地說。“一定是藤之宮家的某個人乾的。菅平遠臣成立的翼讚會實在太囂張了,他們看在眼裡一定很不是滋味。至於野長瀨先生,他們當然也看他不順眼。”這種話絕對不能讓大人聽到,否則可不是禁吃一兩餐飯可以解決的。橘花雖然隻是個小孩,但也知道隨便亂說長老藤之宮家的壞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更不用說指控他們為殺人凶手。“就算看他不順眼,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殺人吧?”朝萩提出的反問很有道理,橘花也連連點頭。殺人者會受到大鏡可怕的處罰。“而且要殺遠臣的話,還不如殺死菅平長老。”“他們大概也覺得殺長老不太好吧?”阿啄不服輸地回答。“殺遠臣還不是一樣?他是菅平的孫子啊。”“如果是遠臣的話,就有很多人討厭他,應該可以設法蒙騙過去。”“那也沒有必要選擇遠臣下手。殺了遠臣根本沒什麼好處。”朝萩依舊冷靜地分析。阿啄有些自暴自棄地說:“要不然,就一定是那個外人乾的。反正外人做的事情都很莫名其妙。”“可是在野長瀨先生的事件發生的時候,那個外人還沒有到村子裡。”阿啄的臉脹得通紅,表情越來越僵硬。糟糕,這樣下去也許會吵起來。“對了,遠臣是怎麼被殺的?”橘花為了和緩局麵,試圖轉移話題。“我聽說他是頭部被重重敲了一下。”“我聽說他是被人用繩子勃住脖子。”阿啄和朝萩的答案完全不同。兩人不禁麵麵相覷。接著他們互瞪了好一會兒,像是要王張自己的說法才是正確的。“不知道哪一種說法才對。”但這兩者都和野長賴叔叔的死法不同。叔叔是被人拿刀刺中腹部而死的。“他是頭部遭到重擊之後,被人勒住脖子死的。”一個粗獷的聲音回答。橘花回頭,看到哥哥站在身後,扛著布袋凶狠地瞪著他。“小孩子不要去管這種事。”橘花早就預期他會這麼說。聽到這個毫無新意又獨斷的命令口吻,橘花感到相當不滿。兩人明明隻差一歲,自己卻老是被當作小孩子看待。“我才不是小孩子。”“那就來幫忙種田。”橘花啞口無言。哥哥抓住他的手硬是要拉他走。“不要!”橘花忍不住大叫,蹲在地上不肯動。“要不然就乖乖待在家裡。在這種地方碰到殺人犯怎麼辦?還有,這種話題絕對不可以在彆的地方提起。”哥哥說完掉頭就走。他似乎真的很惱怒。“哥哥,你要去哪?”“去田裡,我要去檢查昨天那些烏鴉有沒有造成任何破壞。”哥哥背對著他,不耐煩地回答。不久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山丘後方。橘花目送了他的背影,轉頭問阿啄和朝萩:“怎麼辦?”“橘花的老哥雖然那樣警告我們……”阿啄恢複原本的臉色,往山丘的方向看了幾眼,稍稍壓低聲音說:“不過我還是很在意這件事。你們呢?”“我也不想就此罷休。雖然朝萩不讚同我的意見,可是這件事搞不好真的跟野長瀨叔叔的死有關啊。”“也對。”朝萩把手放到嘴邊,喃喃地說。“你還是放不下這一點。”橘花用力點點頭。“這點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阿啄說。“不過我也很好奇。如果隻是擔心烏鴉,隻要早點回家就行了……朝萩,你呢?”“雖然對橘花的哥哥有些過意不去,不過我也很在意。被橘花的哥哥當小孩子看待,怎麼能乖乖退縮呢?”朝萩強硬地說。看來他也挺不服輸的。如果隻有阿啄一個同伴,橘花也許會感到有些不安,不過有朝萩在就放心了。“那就這樣決定了。”阿啄拍拍橘花和朝萩的肩膀。“我們來找出凶手吧。”聰明穩重的朝萩,加上消息靈通的阿啄。阿啄負責打聽消息,由朝萩負責分析他帶回來的情報。這定尋找凶手最理想的組合。那麼自己呢?橘花臉上雖然帶著笑容:心裡卻突然感到不安。自己能派上什麼用場?他既不像朝萩那麼成熟,也不像阿啄那樣消息靈通。周圍發生的事情都是經由阿啄轉告他的。他是不是毫無用處?……對了,自己有的是熱情。他想要找出殺死野長瀨叔叔的凶手。他的熱情是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的想到這裡,橘花稍微感到安心了些。珂允看看手表。己經過了三點,頭儀他們還沒有回來。今天菅平家應該會通宵守靈,明天舉行葬禮。信仰雖然不同,但吊祭死者的過程應該沒有太大的差異。這樣的話,他們大概會很晚才回來……珂允想起三個月前母親的葬禮,茫然陷入沉田心。天空非常晴朗,猶如一大片消毒過的遊泳池,上麵飄了三片斑點狀的雲朵。悠閒的氣氛,完全無法讓人想像昨天才剛剛發生烏鴉來襲的騷動和殺人事件。天空在哭泣——這是很常見的比喻。不過今天的天空應該沒有在哭沛。相反地,它像是無憂無慮地在高聲歡唱。珂允的視線很自然地從天空轉向倉庫。那個人偶……到底是做什麼用的?他昨天晚上看到的人偶和啜泣聲有什麼樣的關聯?很幸運地,現在家裡隻有他一個人,傭人也都出門了。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他自己也很清楚。但他無法遏止心中湧起的好奇心。他走過庭院,來到倉庫前方。頭儀曾吩咐他不要出門,不過他隻是到院子裡,應該沒關係吧?在白天看到人偶,感覺又不太一樣。在月亮蒼白的光線下顯得病弱的雙頰,現在看起來則相當圓潤。不過在明亮的陽光下,可以清楚辨彆出這是人偶。昨晚他必須湊近到眼前才能辨識,此刻則可以明顯地看出臉部及手部是肉色的布料,不是皮膚。但纖細的布紋和漸層的色彩使這具人偶不像百貨公司的人體模型般僵硬而冰冷,仿佛在表層底下遍布著溫暖的血管一般。雖然它明顯地和人類不同,但卻非常具有真實感,就像是一種稱作人偶的生物實際存在一般。它似乎隨時會開始活動,開始呼吸。而既然人偶這種生物並不存在,珂允便很難不將它投射為人類的形象。人偶的樣貌和蟬子很像,尤其是一雙雖大卻相當銳利的眼睛,以及薄薄的嘴唇。不過她看起來比蟬子成熟一些,比較像是五年後的蟬子。這麼說,人偶應該是依照蟬子的姊姊鬆蟲的形象來製作的。那麼這是自塑像嗎?但這一來就很奇怪了。這個人偶看起來並不像定放了很久的樣子,頂多是半年前製作的。己故的姊姊留下的遺物,為什麼會放在倉庫裡蒙上灰塵,受到有如廢棄物般的對待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珂允輕輕拂去人偶臉部和衣服上的塵埃。青竹色的底布色澤仍舊相當鮮豔,並沒有褪色。長長的袖子繪上了一整麵紅白相間的梅花,不知是否也是蟬子的姊姊親手畫的。和服的花紋讓珂允感受到不可思議的安心感。這座村莊裡不隻是衣服,幾乎所有東西都使用紅、黃、藍等鮮豔的原色係色彩,讓珂允常常覺得自己闖進了奇異的世界。蟬子的袖子上麵的雖然是櫻花,但用色也相當奇特,和現代日本人的審美觀有一段差距,舉例來說,古代人也許鐘愛平安神宮或金閣寺那樣的豔麗風格,但現在的人卻比較喜歡塗料剝落後顯出的焦木色澤。他原本以為這是封閉的村莊獨自發展出的特殊色彩文化。因此現在看到這件衣服的花紋,便對擁有相同審美觀的蟬子的姊姊產生了親切感。就如同在異鄉之地巧遇同伴……畢竟在這裡與他同樣來自外界的隻有乙骨和麥卡托。而這兩人一個態度惡劣,另一個則是一副宛若明治時代紳士的歐化打扮。但這位姊姊已經死了。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想起這一點,珂允便感到有些寂寞。珂允盯著人偶發呆,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等他聽到頭儀一行人回到家中的聲音,看了看窗外,天空已經染成了朱紅色。他連忙走出倉庫,回到屋內。幸虧頭儀他們並沒有發現他的舉動。事實上,他們根本無心管他。每個人都眉頭深鎖,一言不發。珂允正在猶豫要不要打招呼,頭儀便主動來找他。頭儀以手示意其他人離去。冬日和葛立刻察覺他的意思,離開了房間。至於蟬子則在回到家之後就一直關在自己的房間裡。“事情有新的發展嗎?”剩下兩人之後,珂允感覺到異樣的緊張,便如此問。頭儀盤腿而坐,手肘拄在腿上,隻回了一聲“嗯”,便陷入沉思。“關於這起命案,有沒有找到線索?”“不,目前沒有任何線索……明天要舉行葬禮,我也得參加。”“還不知道凶手是誰嗎?”頭儀懊惱地搖搖頭。“現在自治會的年輕人正在展開調查。沒想到這裡竟然會發生殺人事件……最近村子裡也越來越不安寧了。”“最近……?”這兩個字似乎有特彆的含意。但頭儀似乎不打算詳談。“我想我還是待在家裡比較好吧?”“希望你能這麼做。真是抱歉了。”“彆在意……蟬子一定很難過吧?”她大概因為親眼確認過遠臣己死,臉色顯得比早上更加蒼白,仿佛是自己罹患了不治之症一樣。昨天她還那麼有精神她開懷大笑,現在卻像是即將熄滅的蠟燭。這時珂允察覺到頭儀銳利的視線。那是讓人無地自容的視線。珂允覺得仿佛胸口被刀刺中一般。“你應該告訴我實話了吧,珂允。”頭儀的聲音顯得比平常更為低沉,他的眼神相當嚴厲。“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你應該不是單純的流浪漢。”“也許我真的是流浪漢。”然而今天這種回答似乎不太管用。頭儀緩緩地搖頭說:“我有我自己的立場。而且我也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什麼。”他的聲調不容許暖昧的回答。這就是家長的威嚴吧?珂允不禁直起背脊。“……如果我不想說,就沒辦法留在這裡了?”“應該說是沒辦法留在村裡。尤其是西村,為了遠臣的死,大家心情都很浮躁。”這段話不僅僅是威脅。頭儀的表情明確地表示出這一點。但他苦澀的語氣或許也是因為在替珂允著想吧。他現在的處境大概正夾在珂允與菅平之間,感到兩麵為難。想到這裡,珂允便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利用對方的好意了。而且繼續這樣下去,事情也不會有任何進展。他看了頭儀一眼。頭儀默默地在等待他的回答。這大概已經是底限了……珂允終於放棄抵抗,做了一個深呼吸。“……我知道了,我就老實說吧。”“是嗎?”頭儀似乎鬆了一口氣。“我曾經有一個弟弟。”“弟弟?”“就是你們稱作庚的男人。”“原來庚大人是你的弟弟。”頭儀雖然有一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但立刻點點頭說:“我也常得你們有些相像,正在猜你們是不是有什麼關係。”“他的本名叫做襾鈴。”“他叫襾鈴嗎……但是庚大人已經不在這個村子裡了。”“我知道。”珂允的雙手在膝上握拳。不隻是這個村子,襾鈴已經不在這個世間了。頭儀從他的態度似乎也察覺到事情不太尋常,稍微探出身子,問他:“珂允,你剛剛說,你‘曾經’有個弟弟……”“是的……”“也就是說——”頭儀的聲音變得有些緊張。珂允看著頭儀的眼睛,說:“他已經在三個月之前被殺了。”“是嗎?庚大人被殺了……”頭儀垂下了肩膀。他似乎對此事一無所知……至少在珂允的眼中是如此。“弟弟的遺物中,記載著關於這座村莊的事情。他曾經在這裡待了半年。所以我就猜想,找到這座村莊,或許就能盼得知弟弟死亡的原因。”“原來是這樣。”頭儀雙手交義,點點頭回答。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庚大人……竟然被殺了。”他不斷地在口中喃喃自語。珂允湊上前,試圖占據對方的視野。“你知道襾鈴……不,庚為什麼要離開這座村莊嗎?”“不知道。他走得很突然。而且庚大人和東村藤之宮的關係比較密切,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更不可能會知道他被殺的理由。”“說的也是。”這回輪到珂允垂下肩膀感到泄氣。他原本也沒有抱持太大的期待,隻是聽到對方明確否定,仍舊不免感到有些失望。頭儀以他粗獷的手掌體貼地拍拍珂允的肩膀。“你去找藤之宮,應該可以得到一些關於庚大人的消息……話說回來,庚大人被殺的原因真的和這座村莊有關嗎?”“我不知道。也許他是為了完全不同的理由被殺的。但是弟弟畢竟在這裡待了半年,我想要知道其中的理由。”“我了解。我會幫你找人問問看。不過得請你再等一會兒。畢竟遠臣的命案剛剛發生。”“也對。”珂允咬緊牙關點點頭。死者是他女兒的結婚對象。雖然對珂允而言,而鈴的事情比較重要,但同樣地對頭儀而言,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解決遠臣的命案。這是很正常的。“那麼我可以繼續待在這裡嗎?”他以窺探的口吻問。“既然是這樣的理由,我也會儘量幫你。當然,我個人希望庚大人被殺的理由不在這裡。”“嗯……”希望……頭儀的用詞不知為何讓珂允感到有些在意。不是“相信”,而是“希望”。雖然隻是細微的差異,但也許他知道一些內情——珂允這麼想。當然也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但他仍舊覺得對方或許隱藏了什麼……頭儀的聲音似乎如此暗示。但即使加以追問,頭儀應該也不會告訴他吧。“我也希望如此。”珂允說完,便起身走出房間。月亮剛剛沒入雲層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