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柳葉刀,在手術台上,醫生執刀祛疾、救死扶傷:在解剖台上,法醫執刀雪冤、懲奸鋤惡。此刻,葉劍鋒拿刀的手有些遲鈍,也許是因為很久沒合眼,太過勞累,也許是因為內心的憤懣和不忍。解剖台上的這具屍體,一天前還是母親的心頭肉,一個天真無邪的小男孩,現在卻成了冷冰冰的一具屍體,解剖刀下的一個冤魂。昨天晚上10點,葉劍鋒在值班室剛衝完涼水澡就接到主任陳衛國的電話:“香樹鎮一個小男孩到現在沒有回家,家裡人報警說有些反常,怕是出了什麼事。指揮中心要我們去看看。”“失蹤了?具體什麼情況?”“聽家屬說,這小孩兒從來沒有在晚上8點之後單獨出去過,而且好像還沒穿鞋,自行車也不見了,家裡人覺得不對勁,就報了警,具體情況派出所正在調查。”葉劍鋒聽罷,心想現在都是一個小孩兒,個個都像寶貝一樣嗬護著,也許是小孩子貪玩回來晚點,家裡人就心急害怕了,太過敏感了吧。而且這種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據平江縣110指揮中心統計,每年都有幾十個報孩子失蹤的,除去那些被人販拐賣的或意外落水的以外,其他基本都是因為孩子迷路或貪玩,以至於父母慌了神,誤以為被人謀害。“有這麼嚴重?法醫也去?”葉劍鋒以為這次可能又是虛驚一場。“還是去下吧,我們倆先去看看。”主任如此說了,這也是命令。去,是必須的!香樹鎮距離平江縣城區也就半個小時車程,到了小男孩的家中已是晚上10點40分。這是一幢20世紀90年代建的居民樓,共五層,男孩家在三樓,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約80平方米,裝修簡易,20多平方米的客廳裡聚集了十幾個人,除了派出所的兩位民警,其他都是親友。客廳沙發上坐著幾個神情黯然的親友,依偎在他們中間的是一個三十來歲正在抽泣的女人,顯然這是孩子的母親。通過在場民警和親友們的介紹,葉劍鋒了解到這是一個單親家庭,家中隻有母親與兒子。孩子的父親在他兩歲的時候因病去世,留給母子二人唯一的遺產就是這套房子,母親沒有再嫁,以打工維持生計,母子相依為命。兒子是母親唯一的希望,把兒子培養成才是她這一生最大的心願。小男孩今年11歲,讀小學四年級,十分乖巧聽話,平時放學後就騎著自行車回家,從不貪玩。吃完晚飯也就在小區附近玩一會兒,到天黑之後,就回到家裡做作業、看電視。一般到了晚上9點多,小男孩會自覺地上床睡覺,不管母親在不在家,一貫如此,有些單親家庭的孩子自立自律能力就是很強。據男孩母親說,傍晚5點半吃完晚飯後,她就去隔壁小區的大姐家裡談點事情,直到9點多才回來。回來後卻不見兒子在家,她原本以為兒子在同學或其他的親戚家,打完所有電話後還是不見兒子蹤跡。兒子上學騎的自行車不見了,平時穿的鞋好像一雙也沒少,兒子不會不穿鞋就出去的,兒子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啊?男孩母親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安,一時不知所措,於是她想到了報警。在法律上,小男孩失去消息還不到24小時,不夠報失蹤的條件,但作為公安機關,不能拘泥於那些條條框框,按照孩子母親所反映的情況,小男孩的突然消失的確有些異常。香樹鎮派出所處警民警幫著孩子親友在小區周圍尋找未果後,將這一情況反饋到了平江縣公安局刑偵大隊。男孩家裡已經聚集了很多親朋好友,請出眾人,葉劍鋒和陳衛國開始勘驗屋內現場。家裡門窗的鎖扣、插銷都完好,沒有撬痕、沒有闖入的痕跡,窗簾也是拉上的,客廳地磚上滿是雜亂的鞋印、汙跡,幾乎沒有勘驗的價值。大門口的鞋架上各種鞋子擺放整齊,孩子的小臥室也很整潔。男孩母親和親屬們都說,小孩很懂事,在家總是幫媽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自己的小臥室也整理得井井有條。母親臥室裡的擺設也是一切正常,衣櫥、抽屜都沒有明顯翻動的痕跡。臥室門口的地板看上去一塵不染,沒有鞋印,沒有血跡。門口旁邊的衣架上掛著一些衣物和挎包,挎包裡的皮夾也在,皮夾拉鏈沒有拉開,裡麵有200多元人民幣和幾張銀行卡。衣架旁邊的地板上有一雙小孩的塑料拖鞋。看似一切都很平靜,財物也沒有丟失。就是這個11歲、活生生的小孩子不見了蹤影。問題出在哪裡?葉劍鋒蹲在臥室門口,把目光鎖定在了衣架旁邊的一雙塑料拖鞋上。拖鞋兩側的鞋幫和鞋底有些未乾的水漬。葉劍鋒拿著鞋子問男孩母親:“大姐,這拖鞋是你兒子平時洗澡後穿的嗎?”“是的。”男孩母親看到這雙鞋子,突然啼哭起來。毫無疑問,這是小男孩在洗完澡後換上的拖鞋,因為在淋浴房裡還有他今天換下的幾件衣服。“大姐,您先不要太難過,麻煩再仔細看看孩子平時穿的鞋子是不是真的沒少?”葉劍鋒是考慮小男孩如果一時興起貪玩的話,可能會換雙鞋子,騎上自行車和同學偷偷跑出去玩,而母親一時著急,心慌意亂,看錯了也有可能。但是,這位母親給出的答案還是如先前所說一樣,孩子平時穿的鞋子沒有少。葉劍鋒很失望,大家都很失望,男孩出門沒穿鞋,這一點極為反常。這些都讓大家為孩子的處境而揪心,都隱隱地感覺到這是不祥之兆,孩子恐怕凶多吉少。臥室的電視機已關閉,但還處於待機狀態,葉劍鋒按下遙控器的開關,突然嚇了一跳,電視被打開的時候裡麵突然傳來很大的聲音。正在勘驗衛生間的陳衛國也被驚嚇到了,他跑出來就嚷道:“你瘋了,把聲音開這麼大!”葉劍鋒辯解道:“哪有,我剛打開電視,就是這麼大聲音,你以為我聽不清啊。”“哦?”陳衛國看了一下電視,問道,“你打開就是這個頻道嗎?”“對,是南江少兒頻道。”“你兒子平時喜歡看這個台嗎?”陳衛國轉身問男孩母親。“嗯,喜歡看動畫片。”男孩晚上在家的活動情況有些眉目了,按照他平時的生活習慣,回家後寫好作業,洗完澡,然後在媽媽的臥室裡看電視,看的是南江省電視台少兒頻道的節目。電視機音量開得這麼大,當然也不合常理。這點證明有人明顯故意為之,而這個人應該不會是小男孩自己,陳衛國和葉劍鋒現在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如果小男孩被害,誰忍心下得去手?案犯的動機是什麼?謀財?尋仇?葉劍鋒需要男孩母親提供更多的信息,他輕聲問道:“大姐,你回家後有沒有發現家裡財物丟失?”“沒仔細看過,好像沒有。”母親擦拭著眼淚,聲音已經沙啞。“那這樣吧,你穿上我們的鞋套,戴上手套,看看平時放財物的地方,有沒有缺少什麼。不要急,慢慢看。”葉劍鋒一邊安撫她,一邊輕聲地叮囑道,“還有,衣架的挎包裡也看看。”男孩母親略遲疑了一下,緩慢地移動腳步。悲傷讓這位母親每一個動作都顯得有些笨拙。等到逐一查看完,包括衣架上的挎包,她搖搖頭說:“好像沒少什麼。”一個人在悲傷的情緒下,思維會有些混亂,葉劍鋒現在懷疑這位母親的判斷力,憑直覺,他認為這位母親肯定會忽略某個地方。葉劍鋒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準備換種方式,他低聲對男孩的親友們說:“你們誰先去勸勸孩子的母親,等情緒穩定下,再讓她看看家裡是否有財物丟失。”親友們的安撫起了作用,男孩母親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又走到臥室的衣架旁,再次查看了那隻挎包。“好像有1800塊錢不見了!”男孩母親驚恐地說。“不是好像,你確定不?”“肯定!”男孩母親低著頭想了想說,“這是我一個星期前剛領的工資,用完後剩下的錢。”“原來是放在哪裡的?”“在挎包外麵的小口袋裡。”“口袋拉鏈原來是拉上的嗎?”“這,不記得了。”說話間,不光是男孩的母親,有些親友也跟著哭了起來,他們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看著他們的眼神,聽著他們的哭聲,葉劍鋒心裡很不好受。聽到外麵又是一陣哭喊聲,一直在臥室裡勘察地麵的陳衛國走了出來說:“大家的心情我們都理解,但各位先不要過於難受,現在還沒個結果,希望各位都能鎮定點,積極配合我們的勘驗工作,也謝謝各位了。”陳衛國見大家的情緒穩定了些,就問男孩母親:“你家臥室地板今天擦過嗎?”“沒。”“那昨天昵?”“嗯。”“你一般用拖把還是毛巾?”“拖把。”“衛生間的那把?”“嗯。”男孩母親現在回答每一句話,都顯得很吃力,吃力到已經不想多說一個字。陳衛國見狀也沒再問下去,隻是點了下頭,又回到臥室。這位痕跡專家,從進門就很少說話,現在突然開口,必然是看出了端倪。葉劍鋒也來到臥室,低聲問道:“主任,有情況?”“你仔細看床邊的這塊地麵。”陳衛國打開多波段光源,指著地板說,“這片區域和旁邊的地麵比較,明顯乾淨些。”“這片區域應該被擦拭過吧?”葉劍鋒根據陳衛國所說的位置看了好幾遍。“對,但不是刻意用東西擦的。這片區域形態不規則,有些邊緣界線很不明顯。不是毛巾或拖把擦出來的。”陳衛國又指著床頭櫃附近的地板說,“你再看看這裡。”葉劍鋒看了半天,算是看出點名堂來了,他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這貌似是兩條拖擦痕啊。”“蹬踏,雙腳足跟的蹬踏痕,而且是赤腳。”“你是說男孩已經……”葉劍鋒話說一半,戛然而止。看著葉劍鋒驚訝的眼神,陳衛國示意他不要說出來,現在也隻是推測,如果被家屬聽見而引起恐慌,那下麵的勘驗工作會受到極大的阻礙。“那怎麼沒有鞋印或者足跡?難道被處理過?”葉劍鋒又輕聲地問。“這樣的地麵不像是被處理過的。沒有鞋印,是因為案犯進入臥室可能沒穿鞋。沒有明顯的足跡,一是因為地板本身比較乾淨難以留下足跡,二是案犯活動範圍很小,可能就在這片區域。”陳衛國說得很有道理,這裡異常的痕跡意味著男孩極有可能遭到歹人侵害,而且就在臥室這個位置。從個人情感上來說,葉劍鋒不願相信這些會是事實,他原本一直想去證明這可能是一場虛驚,但是現場的種種跡象表明,恐怕事與願違。葉劍鋒不敢再想下去,職責讓他必須接受一切可能,必須找出真相,隻有繼續在男孩母親口中探得一些線索。現在,他心裡有些問題必須要向男孩母親求證,這些問題問出來,必定會刺痛她的心,但不得不問。“大姐,麻煩再仔細看看,家裡衣櫥、櫃子裡少了什麼,比如床單、被套,或者繩子什麼。”問完這些,葉劍鋒內心直發虛。男孩母親也知道家裡有人來過,兒子可能發生了意外,她沉浸在一個人的悲傷中,沒有對葉劍鋒所問的話做出激烈的反應。她隻是望了一下葉劍鋒,然後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臥室,草草地翻了下各個衣櫥說:“我也不記得少了什麼,好像沒有動過。”男孩母親無法很好地配合,這讓葉劍鋒和陳衛國十分糾結。葉劍鋒問她剛才這個問題是有道理的。小男孩如果遭遇不測,那麼他的失蹤就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男孩在家中被人控製捆綁後帶到彆處去了;二是男孩在家中被害,然後被人移屍他處。無論哪種可能性,案犯都極有可能用包裹物來包裝屍體,這樣一來便於掩人耳目,避免被人發現懷疑,二來也便於運輸。男孩的自行車又在哪裡?葉劍鋒想到這裡就立刻問在場的民警:“那輛自行車找到沒有?”民警說:“還在找。”“讓他們抓緊找,找到了馬上告訴我。”葉劍鋒有些心急。客廳因為眾多親友們的活動,破壞嚴重,開始就一直沒被陳衛國和葉劍鋒所重視。現在看完各個房間後,他們又回到客廳,再回頭查看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節。以便從這些平常的物品、雜亂的痕跡中尋獲有價值的線索。兩人開始在整個屋內勘察。客廳其實與餐廳是一體的,泡著茶水的杯子雜亂地擺放在餐桌和茶幾上,餐桌的煙灰缸裡堆積了一些煙頭。看著桌上的物品,陳衛國不得不再一次詢問男孩母親:“麻煩您想想回家的時候茶幾和桌子上有多餘的茶杯或煙頭嗎?”“茶杯好像沒有,煙頭我沒注意。”男孩母親也不能確定。“那這桌子上的茶,都是你們來後泡的嘍?”陳衛國轉而又問其他人。“對,是我泡的。”門外人群中一個中年女子站了出來。“請問您是什麼人?”“孩子大阿姨。”女子回答。“孩子母親晚上就是去的你家?”“是的。”“桌上的茶都是你泡的?”“是。”“那你看看有沒有哪個杯茶不是你泡的?”“一次性杯子的茶肯定都是我泡的。”“那這一杯水是誰喝的?”陳衛國指著茶幾上一隻裝滿白開水的玻璃杯問大家。在場的人都搖搖頭。“會是你兒子喝的嗎?”陳衛國又問男孩母親。男孩母親遠遠地盯著杯子,無力地搖搖頭說:“不會的,他有自己的杯子,就在他房間的桌子上。”“那你出門的時候,記得有這杯水嗎?”“應該沒有。這杯子原來是放在茶盤上的。”這位母親提供了一條極有價值的線索,這杯水的主人,與男孩的失蹤極可能有關。“這杯子沒人動過吧?誰碰過實話實說,不然留下了指紋就說不清了。”在場的人沒人承認。陳衛國將杯子拍照固定後,葉劍鋒立即用紗線在杯口擦拭了兩遍,然後交給陳衛國提取可疑的指紋。這杯水會留下有價值的痕跡物證嗎?陳衛國拿著指紋刷蘸上磁粉小心地處理著玻璃杯上的指紋。葉劍鋒也沒閒著,他將茶幾上煙灰缸裡的煙頭逐一提取出來,擺在鋪好的A4紙上拍照固定,一共有14根煙頭。葉劍鋒是個老煙槍,讀大學的時候就開始學抽煙,那時候大學生抽煙,在老師眼裡可不是好學生。從大學到現在,算起來他已經有十來年的煙齡了。從以前5元一包到現在40多元一包的香煙,葉劍鋒抽過無數種品牌,他還有個最大的愛好,就是收藏各種品牌的煙標,對很多煙的價格、商標他是如數家珍。經葉劍鋒對煙灰缸裡的各種煙頭的辨認,他發現有三種品牌的香煙,分彆是中華、利群和紅雙喜。紅雙喜煙頭隻有一支,在所有煙缸的底層,也是當中檔次最差的煙。葉劍鋒把這些煙頭拿到門口問大家:“你們在這裡誰抽過煙?”“我”“我。”“我也抽了。”“還有我。”有四個人抽過煙。“都抽的什麼牌子的煙?”“中華。”“利群。”四個人隻抽過這兩種煙。“沒有人抽過紅雙喜嗎?”葉劍鋒特意又問了一句。“沒有。”“沒有。”大家怕葉劍鋒不相信,還特意把口袋裡的煙拿出來給他看。又一個最具價值的物證,抽紅雙喜的人嫌疑重大,葉劍鋒把14支煙頭的灰渣剪掉後,將過濾嘴分彆裝進了14個物證袋裡。紅雙喜煙頭編號為NO.1。玻璃杯上的指紋在磁粉上顯現出來,指紋不少,但很雜亂,有些指紋相互重疊在一起,經陳衛國初步辨認估計有三個人的指紋,男孩的紋線細,指紋小,很好辨彆,其他的幾枚指紋可能有男孩母親的,也可能有嫌疑人的,這需要帶回物證室才能進一步處理。事到如今,種種異乎尋常的跡象都表明男孩的失蹤絕不簡單,那麼男孩到底身處何處?是死是活?必須馬上解開這些謎團。案情已經上報到平江縣局和江川市局,支隊和大隊的各路人馬正在趕來的路上。葉劍鋒和陳衛國繼續在屋內的各個角落尋找蛛絲馬跡。床底、儲藏櫃、廚房、冰箱、陽台一處也不能落下。陽台東側架著三個大紙箱,紙箱外落滿了一層淺淺的灰跡,最上層的紙箱高度與一個人的肩膀平齊。陳衛國踮著腳也不能看到箱子裡麵的全貌,但瞅見一部分箱子的內層,他就發現了異樣。陳衛國讓葉劍鋒搬來一個凳子墊腳,站在凳子上,陳衛國用手擦了一下紙箱內層,然後問男孩母親:“這裡紙箱動過嗎?”“放了有半年了,沒動過。”“原來有幾個?”“不記得了。”男孩母親聲音嘶啞。記不記得,對於陳衛國來說不重要,他發現最上麵的紙箱內層十分乾淨,沒有灰跡,這說明原來這上麵還有一隻紙箱,這隻紙箱已經被人拿走。這隻消失的紙箱肯定是用來裝東西的,而它的大小正好可以裝下一個11歲的男孩。葉劍鋒和陳衛國意識到男孩很可能已經遇害,他們沒有把這個發現告訴男孩母親和親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如何,下一步就是要找到男孩。時間過得很快,已是淩晨5點鐘,夏季,天總是亮得很早,天空泛白,附近的菜場已經有人開工了。江川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和平江縣公安局的相關領導陸陸續續到達現場,聽完陳衛國和葉劍鋒的彙報後,當即決定成立專案組。孩子的母親早已停止了抽泣,她目光呆滯、神情木訥地靠在大門邊,親友們在旁邊不時地安慰她,他們原本以為孩子走丟了或被綁架了,但現在他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雖然還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這一切。“喂,你好!什麼,找到了?太好了,你們馬上帶我們去。”葉劍鋒突然接到香樹鎮派出所副所長王仲輝打來的電話。眾人立刻騷動起來,“什麼?找到了?”他們以為看到了希望。“主任,自行車找到了。”當葉劍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大家都頓時啞言。“你趕緊去看一下,我隨後就到。”一整夜,這間不大的屋子內充滿著令人窒息的悲情,葉劍鋒快步走出了屋子。後半夜已經下過一場雷陣雨。幸運的是,自行車被藏在香樹鎮鎮東菜市場南門一個角落裡,沒有被雨水淋濕。這是一輛半舊的女士自行車,車身不高、車架較小,車身紅色的油漆部分脫落,裸露出斑斑鏽跡。葉劍鋒圍著自行車上上下下看過後,拿起手機撥通了陳衛國的電話:“主任,自行車坐凳下一處破損的彈簧鉤住了一塊很小的紙箱碎片,車輪胎上有很多爛泥,還有一些類似灰色水泥和白色的石灰!”十幾分鐘後,陳衛國急匆匆趕到這裡。“主任,看這些像是水泥和石灰嗎?”葉劍鋒把他的發現指給陳衛國看。“應該是。”“像工地上的哦。”圍觀的幾個老百姓幫他們分析這些痕跡的來源。他們說得很有道理,人類的智慧源自於最廣大的群眾。陳衛國圍著自行車仔細看了幾遍,然後對身邊的王仲輝副所長說:“王所,附近有建築工地吧?”“有。鎮東和鎮南都有商品房工地。”“最近的在哪?”“鎮東,兩三裡路。”“那趕緊先去這個工地找,小男孩如果遇害的話,這輛車就是用來運屍的,屍體很可能被拋在工地。”陳衛國急促地對王仲輝說,“王所麻煩你再多叫些人來,特彆要注意工地的溝道。”葉劍鋒和陳衛國跟著王仲輝,帶上十來個民警、保安來到一處叫“金龍灣”小區的建築工地,小區麵積有100多畝,每幢有5個樓層,樓層基本都已建好,目前正開始小區地麵的綠化、溝渠、化糞池的工程建設。查看完整個工地的建築結構,隻有溝渠、化糞池裡看來是比較適合藏屍的,葉劍鋒和陳衛國就讓大家重點在這幾個地方搜索。溝渠裡水不深,很好找,隻需看上幾眼即可,那麼重中之重就是沒有建好的化糞池,這裡水多池深。每人找到根竹竿,一個一個池裡翻攪,很快在工地東麵最外側的一個化糞池發現了異常,葉劍鋒和保安拿竹竿用力地挑了一下,水麵上露出了紙箱的一角。“主任找到了,在我這裡。”一個電話打完,不隻是陳衛國,市局刑偵支隊長餘世春、縣局刑偵副局長崔耀軍、刑偵大隊長宋誌國、偵查員、痕跡員等十餘人全都接踵而至,崔耀軍急切地問:“小葉,能確認嗎?”“基本上是,先撈起來再說吧。”葉劍鋒心情沉重地說。拍照、攝像的同時,葉劍鋒和幾個人已經戴好手套,拿好鉤繩開始打撈。“來來,抓穩了,使勁。1、2、3……”隨著葉劍鋒的一聲號令,大家齊心協力,很快就把重重的紙箱打撈上來。紙箱外麵被透明膠帶封得嚴嚴實實九*九*藏*書*網,所以並沒有完全被水泡壞,撈上來時還算完整,從破損的地方已經看出裡麵還有個紅底碎花的床單包裹物,床單的打結處已經露出了黑色的頭發,小男孩的屍體找到了。看到這一幕,葉劍鋒非常難過,胸口一陣發悶,最不想要的結局,卻偏偏發生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工地外圍滿了群眾,男孩的幾個親屬看到擔架上的紙箱時,刹那間癱坐在地上悲慟欲絕。男孩的母親並不在此,她已昏倒在家中。此後葉劍鋒再也沒去過小男孩的家中,這位母親的痛苦和絕望是他無法想象的。一夜的工作最終換來這麼一場人間悲劇,一個活潑可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竟遭如此毒手。解剖台前,葉劍鋒的刀還是利落地劃了下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傾儘全力幫助找出凶手。男孩蜷縮的身體被包裹在床單裡,雙腳赤裸,屍體僵硬,屍體很冰,眼微睜,除了頸部那一處明顯的掐痕,全身皮膚再無其他損傷。顏麵部、眼結膜、唇黏膜以及一些器官表麵有很多出血點,沒有水性肺氣腫,各級氣管沒有吸入汙水,口鼻腔沒有溺液。這些發現都足以說明小男孩是被人掐頸導致機械性窒息而死亡,死後又被拋屍的。男孩身體瘦小,損傷少,所以屍檢工作進展得很順利,等到葉劍鋒和周權根把男孩的顱腔、胸腹腔縫合完畢,屍體擦拭乾淨後,整個屍檢工作即宣告結束。香樹鎮派出所的會議室裡,各級領導、偵查員擠滿了這個80多平方米的房間,大家落座後,立即開始案件的彙總和分析會議,目的隻有一個,找出殺人凶手。命案的現場分析、屍體檢驗分析的最高境界就是案犯刻畫,這也是區彆一個普通技術人員和那些刑偵專家的基本標準。“案犯應該是熟人。”陳衛國開門見山,“一、案犯沒有強行破門鑽窗進入,應該是由男孩開門讓他進入家門,晚上男孩一個人在家一般不會放陌生人進來;二、案犯入室後,在客廳抽了一支紅雙喜香煙,還泡了一杯白開水,這更加說明案犯與這家人關係不陌生:三、未發現案犯帶有作案工具,包括殺人拋屍包裹物、紙箱、膠帶,均是在現場臨時取材:四、案犯很可能是來找男孩母親,見財起意被男孩發現後情急之下殺人滅口;五、案犯將屍體包裹後,就地用男孩的自行車馱運,拋在最近的一處建築工地,又騎車返回,再將車拋向菜場附近,證明這人有可能就居住在附近,並且是個成年男子。我就這幾點分析意見。”接下來就是葉劍鋒按照程序進行法醫屍體檢驗分析,他點了支煙說:“死亡原因,徒手掐頸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時間,根據胃內容物推斷在餐後2-3小時,也就是昨天晚上7點至9點;沒有發現其他損傷情況。”他說的幾點其實對案件的破獲無實質意義,接下來說的倒是有明顯指向,“案犯殺人後很倉促地用被單、紙箱包裹,屍體未捆綁,而且用的是男孩自行車運屍,這種拋屍方式很不方便,可見其心理極其慌亂,屍體也未拋在更隱蔽、更遠的地方,我分析案犯基本就住在附近。”“兩位說得很有道理,但目前隻知道是熟人,能否再提供些具體的線索。比如身高、性彆、年齡有個大概的估算嗎?”崔耀東聽完兩人的分析意見後,覺得調查範圍還有些大。“這個很難說了,不過還有個發現。”葉劍鋒想了想,然後問最後去男孩家中繼續勘驗的周國安副主任,“周主任,我記得死者家中冰箱裡的剩菜有鯽魚、螺螄和鹹菜,好像沒有鴨腸。你有沒有看到鴨腸?”“鴨腸——?”周國安仔細回想後說,“好像沒有。”“你看看就是這些。”葉劍鋒指著電腦裡男孩胃內食物的圖片說。男孩胃內食物中有米飯、魚肉、螺螄肉、菜葉和鴨腸,有些食物有明顯消化的跡象,醬色的鴨腸和螺螄肉則沒有,這兩種食物本身也不容易消化,本來這些食物的性狀與男孩死亡時間比較吻合,但是葉劍鋒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就是那些鴨腸是不是晚飯後吃下去的?如果不是,那證明後來,男孩子在死之前,也就是在晚上7點到9點之間肯定又吃過了鴨腸。那這些鴨腸又是從哪裡來的呢?周國安看完這些食物,然後又調出冰箱裡食物的照片看了幾遍,說:“確實沒有鴨腸。”“那就再麻煩王所問問孩子母親,晚飯有沒有吃鴨腸。”葉劍鋒對王仲輝說。王仲輝沒有直接打電話給男孩母親,而是打給男孩的大姨夫。等了約10分鐘,男孩的大姨夫回電說,晚飯沒有吃鴨腸。“那這個鴨腸是孩子後來吃下去的嘍?”崔耀軍看著葉劍鋒說。“對,我想隻有兩種可能性,要麼就是男孩自己出去買的,要麼就是案犯帶到死者家去的。”“王所,鎮上賣這種鴨腸的多嗎?”崔耀軍扭頭問王仲輝。“那要看什麼時候買。要是晚上去買,鎮上好像也就兩三家店賣。”“那這樣好了,你和誌國帶幾個人去這幾家店問問,主要調查6點到9點這個時間段的買鴨腸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如果有監控全部拷回來,尤其是案發現場最近的店。還有男孩家到那個工地這段路麵的監控和調查也要抓緊。”案犯是熟人,這點可以基本確定。專案會議室的氣氛沒有剛才那麼緊張,幾位領導的表情明顯輕鬆了許多。他們都相信,案犯很快就會浮出水麵。現在葉劍鋒和領導們都在焦急地等待……案發現場直線距離兩千多米的鎮西頭有一家“醬鴨館”,醬鴨館門麵很小,也就十幾個平方米,賣醬鴨的櫥窗正好在隔壁一家超市門口的監控範圍之內,從這家超市監控中可以看到來來往往買醬鴨的人,但監控清晰度有限,借助門口的燈光,勉強能看出買醬鴨的人所穿衣物、性彆和身高,以及大概的年齡,人的麵貌是無法分辨。即使是這樣,偵查員們仍然如獲至寶。將這些監控中的每個人與拋屍路線上一個拐角處監控中的推著自行車的可疑人員進行比對,發現了一個身穿白色T恤衫和牛仔褲的人均在兩處監控中出現,此人最為可疑。雖然看不清麵貌,但是性彆、年齡、衣著、身高、步態、發型都是排查出案犯的關鍵依據。整合所有的信息,專案組將此案犯詳細地刻畫出來。案犯為男性,身高170-175厘米,為中青年。年齡大概在20-30歲,與死者關係較為熟悉,經濟條件一般,作案時上身穿白色T恤衫,下身穿藍色牛仔褲。根據對案犯的刻畫,查獲此人最為直接的方式就是詢問男孩的母親和親友。當然,因為是熟人,還需要秘密去調查,以免打草驚蛇,此項任務由大隊長宋誌國親自去辦。男孩的母親已經是人悲無言,她癱軟的身體躺臥在床上,無心言語。宋誌國的調查方向是,重點詢問那些已經被排除嫌疑的男孩親友。根據調查,和男孩母親最親近的、最可靠的就是她的姐姐和姐夫,經過他們兩人對監控上男子身影、步態的仔細辨認和冥思苦想,最後一致反映出一個最為可疑的對象:黃輝。黃輝,男,31歲,本地人,目前無正當職業,以前做個小本生意,曾因賭博被派出所處理過幾次。此人有前科劣習,其生理特征也很吻合專案組的刻畫,他有重大嫌疑,宋誌國決定立即實施抓捕。晚上10點,黃輝是在自己家裡被抓住的。在審訊室,他還是百般狡辯。看來對於這樣的人不施加點壓力是不行的。葉劍鋒來到審訊室,一句話也不說,先是與他目光狠狠地對視了30秒,然後毫不猶豫地拿出活體檢驗箱。“靠牆站好!”他怒吼道,“衣服脫光!”這一嗓子突然吼出來,黃輝驚得抖了一下,惶恐地看著葉劍鋒。葉劍鋒戴上手套,從頭到腳不緊不慢地對黃輝進行了十幾分鐘的人身檢查。采取血樣、剪取指甲和體表檢查,這都是對嫌疑人的必走程序,黃輝哪裡知道,他以為葉劍鋒要對他施以滿清十大酷刑,尤其看見他突然從包裡拿出剪刀和采血針時,全身禁不住哆嗦了起來。審訊室靜得出奇,隻有剪刀和鑷子的金屬碰擊聲,此時,這種聲音讓黃輝內心更加恐懼。一切檢驗工作做好後,葉劍鋒突然大聲喝道:“昨天晚上你去哪裡了?”“沒,沒去哪,一直在家。”黃輝連話都說不利索。“狗屁!你去哪裡你心裡清楚,還狡辯!我告訴你,去過的地方會留下你的痕跡,馬上拿你的血化驗,一比對就知道了!”葉劍鋒說完,疾步走了出去。當然這有點扯淡的謬論不知道能不能唬住這個殘忍的案犯,但願能對審訊工作起到一定積極的作用。時鐘走過淩晨1點時,留在現場的煙頭、玻璃杯經技術比對,認定為黃輝所留。心存僥幸的黃輝,在這些科學的證據麵前,不得不交代一切犯罪事實。原來黃輝是男孩母親多年前做生意的合夥人,而且還追求過她一段時間,但黃輝染上了賭博惡習,輸光家產之後,生活很拮據,到處借錢,後來男孩母親和他的關係也漸漸疏遠。案發當晚8點多鐘,黃輝又來向男孩母親借錢,還買了男孩最喜歡吃的鴨腸,男孩看到又是這位黃叔叔,就將門打開。進門後,男孩很客氣地倒了一杯白開水,黃輝在客廳一邊抽煙一邊等男孩母親,抽完煙,黃輝就站在臥室門口和正在吃鴨腸的小男孩聊了會兒天,在這聊天的過程中,黃輝看到了旁邊衣架上男孩母親的挎包,他瞄了幾眼,看到挎包外側的小口袋是敞開的,裡麵有一遝人民幣。錢就在眼前,唾手可得,黃輝頓起貪念。黃輝等了半天,趁男孩扔裝鴨腸的塑料袋的時候,就偷偷拿出這一遝鈔票,誰知他愚笨的行為被男孩看得一清二楚。男孩想跑出去告訴媽媽。黃輝一時慌了手腳,死死抓住了他,男孩依然不依不饒、大喊大叫,黃輝怕驚動隔壁鄰居,就把電視機音量調得很大,然後一手掐住了男孩的脖子,一手捂住了口鼻,誰知因用力過猛、時間過長竟將男孩掐死。事後他腦袋發懵,用男孩家中的床單和紙箱草草地處理完屍體,再用自行車馱運,就近扔到小區建築工地未建好的化糞池內,然後又騎上車返回來。案件破獲,半夜雞叫時刻,大家已經饑腸轆轆趕去吃早茶了。但葉劍鋒哪有胃口,和男孩親人們一起經曆了那個最為悲慟的一夜,這位母親在絕望中戰栗的心跳讓他產生了強烈的共鳴。此刻,讓他最為揪心的是,不知這位母親將如何走過以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