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情孽緣(1 / 1)

法醫密檔 法醫劍哥 8262 字 16天前

7月,一個周末的清晨,天已大亮,勤勞的人們早已被窗外的一縷陽光喚醒。7點15分,葉劍鋒正沉睡在美夢中,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電話裡傳來同事周權根的聲音:“鋒哥,青龍山發現了一具女屍。主任讓我叫上你。”“什麼情況?非得我去?”難得輪到一個周末休息,葉劍鋒睡意正酣,實在不想被打擾。“好像是個高墜現場。主任親自帶隊。”“高墜?那好,你把工具準備好,來我家小區南門接我。”在各類非正常死亡事件的檢案中,高墜致死,一直是公安機關尤為重視的一類;高墜致死,也是家屬質疑較多、勘驗難度大、屍檢較複雜的一類。葉劍鋒作為平江縣公安局的法醫骨乾,就算是有些怨言,也沒辦法,這是職責所在。穿衣、洗漱,等走出家門,葉劍鋒早已睡意闌珊,清醒了許多。上車後,葉劍鋒並沒有躺在車裡打盹兒,而是直接打通青龍山轄區的青龍鎮派出所刑偵副所長宋益達的電話:“宋所,什麼情況?”“是這樣,我們早上接到青龍山景區保安報警,在山下發現一具女屍。”“死者身份清楚了嗎?”“正在查,應該是個女遊客。”“傷勢情況如何?”“頭部有傷,我們懷疑是摔死的。”“現場在哪?”“你們先去我們派出所,會有人帶路的,我在這裡等你們。”剛說完,宋益達就掛斷了電話,葉劍鋒聽得出他聲音有些焦急,這不奇怪,景區有遊客摔死,的確不是件小事,至少不是很容易就能擺平的事。政府、公安壓力都不小,難怪平江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都派去了兩車人,算上葉劍鋒所乘坐的刑事技術勘察車,這是第三輛了。看來今天有不少和葉劍鋒一樣加班的人。青龍山是平江縣唯一的一座山脈,位於縣城西側的千年古鎮青龍鎮,平均海拔也就1200米,算不上奇山峻嶺,但也算是一個青山綠水的天然氧吧,近年來因為平江縣大力開展古鎮旅遊業,把青龍山列為旅遊業規劃之內,在海拔1000多米的一個山頂開發出近150畝的山坪之地,建造了吃喝住於一體的天坪賓館、農家樂、野味館及風景區,為旅客提供一個修身養性的好場所。尤其春夏初秋之際,這裡倒真有點天上仙境的感覺。勘察車到了派出所後,在一位民警的帶領下直接奔赴山頂的天坪風景區。景區大門在北側,景區內西側兩幢三層紅樓就是宣稱“五星級”的天坪賓館。等車停穩後,民警帶著大家往天坪賓館西南側走去,這裡是前往青龍山坳風景區中觀賞青龍瀑布的入口。從入口往下走過48級彎曲的青石台階,就是第一個觀景攝影平台,平台建於山石之間,以幾塊巨大山石為依托,在此之上又設立一個複古的涼亭,麵積有十幾平方米,涼亭的入口已被警戒線封鎖。警戒線順著蜿蜒的台階一直被拉到亭下平坦的石板路。站在涼亭旁邊望下去,死者的屍體映入眼簾,她靜靜地躺臥在這彈丸之地上。看到此景,連山林的鳥叫也如在哀鳴。“死者大概就是從這裡墜落下去的。”宋益達指了指涼亭對大家說,“涼亭外的水泥平台上有些血跡。”緊挨著宋益達身旁的是平江縣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室主任陳衛國,他一邊戴上白紗手套,一邊問道:“亭子裡早上有人去過嗎?”“應該沒有,我們來之前就讓景區人員封鎖現場了。”作為法醫,葉劍鋒此刻最關心的還是屍體情況,他緊接著問道:“那屍體動過沒有?”“屍體那裡隻有我、保安、死者老公,還有120醫生去過,但幾乎沒動過。”“120也沒動過?”“120來就摸了下,說人都已經硬了,肯定沒的救了。”“對了,死者叫什麼?”陳衛國聽到宋益達提到了死者老公,那說明身份應該調查清楚了,他自然要問。宋益達翻開隨身記錄本說:“死者叫蘇惠,33歲,她老公叫薑晟,31歲,都是我們南江省雲峰市人。”“具體什麼情況?”陳衛國繼續問。“根據目前調查,情況是這樣,兩人是前天下午自駕遊來到這裡,住在211房間。昨天晚上半夜,兩人吵了一架,蘇惠還將薑晟抓傷了。後來薑晟跑到一樓桑拿室過了一夜,一直睡到早上7點多,醒來後才知道自己老婆死在了這裡。”“他倆為什麼吵架?”“據薑晟說,他老婆四年前得了產後抑鬱症,看了好幾家醫院,一直不見好轉,而且脾氣壞、疑心重,經常為了小事吵架,還懷疑薑晟在外麵有女人,據說昨天晚上就是為了這件事,大吵一架。”“具體吵架時間是幾點?”“這個還不確定,據隔壁的住客講,大概在晚上10點多鐘聽到吵鬨聲。”“他老婆的抑鬱症,最好想辦法調取以前醫院就診的病曆資料。”葉劍鋒認為這些不能聽死者老公的一麵之詞,需要查實。“這個你放心,肯定會查清楚的。”葉劍鋒點點頭,然後問道:“還有,那個保安發現屍體的時間是幾點?”“6點40分左右,110接到報警是6點55分,保安就下去看了一眼,嚇得不輕,就立即報了警。”在現場,沒有時間再了解更多的情況,還有很多未知的詳情,自有其他人會調查清楚。現在,需要精通痕跡的專家和法醫儘快查看現場。高墜的死亡現場,從空間上可以分為三大部分:墜落起點、墜落空間和墜落終點。現場,自然要以屍體為中心進行立體式勘驗。死者蘇惠的屍體左側半俯臥在石板路上,頭東腳西,麵朝南,齊肩長發淩亂地散落開,穿著米黃色短套裙和灰色絲襪,左腳穿著一隻白色低跟單鞋,而右腳的鞋子,脫落在屍體前麵兩米的位置。死者身體有些蜷縮,四肢關節已經僵硬。待陳衛國他們拍照固定後,葉劍鋒撩開了覆蓋住死者麵部的頭發。屍體左麵部因地麵的碰撞和擠壓而有些變形,頭部的裂創、口鼻腔和兩側的外耳道流出很多鮮紅的血液,血液從慘白的臉龐流向低窪的地麵,彙聚成一大片形如長蛇的血泊,血泊裡伴隨多量的凝血塊和腦脊液。葉劍鋒確定這是一個原始現場,未發現有移屍跡象。“維維,這裡先來個概貌,再來個細目照。多拍幾張,拍清楚點。”葉劍鋒特彆指出屍體口鼻部對負責照相的張維維說。聽到這話,站在一旁的周權根好奇地問道:“鋒哥,這裡有什麼特彆嗎?”“你好好看看,這就是吹濺狀血跡。”“那我真得好好研究研究!”周權根立即蹲下身子說。“你慢慢研究,等維維拍好照,把屍溫量一下。”周權根是個剛來三四年的年輕法醫,對那些不多見的屍體現象涉及不多,葉劍鋒在這方麵算得上是他的老師了。“吹濺狀血跡是什麼意思?有什麼指向嗎?”陳衛國主任在一旁看了看,也很好奇,這位精通痕跡技術的專家,在法醫方麵就不那麼專業了。給這位專家說教,葉劍鋒心裡有些成就感,他馬上解釋道:“簡單地說,就是顱腦損傷造成口鼻腔出血,在這個人還未死亡但有呼吸的情況下,因為口鼻腔呼出的氣體將血液吹濺出來,在口鼻周圍形成一種特殊形態的血跡。你看死者口鼻部,有些地方的血跡呈密集的點狀,這就是吹濺而形成的。它可以作為生前死亡的一個證據。”“哦,你的意思是可以排除死後拋屍的可能?”陳衛國說。“初步來看,可以這麼說,很有可能是高墜致死。”“你們把屍體處理好,我先去上麵看看。”陳衛國指向頭頂上的涼亭說。從法醫的角度來分析,幾乎排除了拋屍的可能。但,是否能認定為高墜致死,還須勘驗最重要的一個地方,就是墜落起點。這是勘驗高墜最為重要的一個環節。站在蘇惠屍體旁,仰頭望去,頭頂的正上方就是觀景平台,但從這裡隻能看見涼亭的水泥平台和琉璃瓦頂簷。葉劍鋒並沒有急於返回到涼亭,他站在樹蔭下喝了幾口水,休息片刻,就順著下來的石梯又慢慢往上爬,每上一級台階,他都緊盯著路邊的寸石寸土,一草一木。從屍體到涼亭上,並不長的路,葉劍鋒用了二十多分鐘,但並沒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痕跡,這倒也在意料之中。到了涼亭,葉劍鋒就問陳衛國:“主任,哪裡有血跡?”“這裡。”陳衛國指著涼亭外側一處水泥平台。涼亭為五立柱支撐的圓頂木質亭子,直徑約4.4米,四周是下設條凳上設靠欄的靠凳,高約1米,寬約35厘米。而涼亭外圍還有近1米寬的水泥平台。在涼亭南側,第二根與第三根立柱間的水泥平台上,有杯蓋大小、殷紅的可疑血跡。葉劍鋒隻能站在涼亭內側,隔著靠凳,伸長脖子,睜大那雙眯眯眼,才能看得更清楚點。周權根是個近視眼,眼神要差點兒,他看了之後,嘀咕道:“是血跡嗎?”“是倒是,但不知道是不是死者的。”葉劍鋒說。“那你們看新不新鮮?”陳衛國也不能確定這一點。“這真看不出,太遠了。”葉劍鋒皺了皺眉頭說,“等看完亭子裡麵,還要想辦法到這外麵的平台上去。”這點對於葉劍鋒而言,太困難了,他有些恐高。無論如何這裡應該就是唯一的墜落點,這個位置正位於蘇惠屍體的正上方,依據不僅是這處可疑的血跡,此外,這裡一棵小樹的幾個枝頭有新鮮的折斷,而其餘周邊的樹枝都沒有這種跡象。從墜落起點到墜落終點,可算作墜落空間,這也是一個墜落物體所經過的空間,這空間內的其他固定物可稱之中間障礙物。蘇惠高墜的空間,除了那幾條折斷的樹枝,再也沒有其他的障礙物。根據現場的情況來看,蘇惠屍體上的損傷隻會在三個地方形成,涼亭、樹枝和石板路地麵。這些樹枝有小指般粗細,除了對人體造成些細小的劃傷,不會造成太人的損傷。蘇惠是如何墜落的?看來這才是現在最關鍵的問題,這個問題將決定她死亡的性質,揭開她死亡的真相。葉劍鋒看了下表,剛到9點30分,來這裡差不多一個半小時了,景區的遊客越來越多,吵吵嚷嚷,亂哄哄的。現在這裡發生的一切,完全打亂了他們原定的旅遊計劃和路線。景區領導希望將屍體儘快拉走,以免讓遊客們不小心看見,產生恐慌。葉劍鋒也希望儘快將屍體拉到殯儀館檢驗,見周權根已經將兩次屍溫和環境溫度測量完畢,就對陳衛國說:“主任,差不多了,屍體可以拉走了?”“你拿主意吧。不過最好請示下崔局,他估計快到了。”陳衛國提到的崔局,是平江縣公安局分管刑偵、經偵和禁毒工作的副局長崔耀軍。他是上一任刑偵大隊長,一年前剛剛榮升為副局長。他和現任的刑偵大隊長宋誌國正在從省城趕往平江縣的路上。聽完葉劍鋒在電話裡的情況彙報,崔耀軍坐在疾馳的車內指示道:“立即把屍體拉到殯儀館,並且儘快對屍表進行檢驗,因為死者的家屬已經在趕往青龍山的路上。”葉劍鋒本來還想和陳衛國再勘驗下現場,但是檢驗屍體也是當務之急。陳衛國不能去殯儀館,他要繼續勘驗現場,等政府和局裡的領導來時,他還要實地介紹現場情況。本來像這樣的非正常死亡,領導是可以不必親臨現場的,但這事發生在平江縣唯一的4A級風景區內,政府各級領導高度重視,他們需要實地了解情況和第一時間接待死者家屬。崔耀軍這次來也是受到上級領導的指示,由他負責公安工作並協助政府處理好善後事宜。將死者的雙手、雙腳保護好之後,再放進裹屍袋綁上擔架,幾個身強力壯的民警和保安輪流將屍體慢慢地抬上了停在天坪景區的殯葬車上。葉劍鋒和周權根又回到局裡叫上一個照相的技術員火速趕往殯儀館。蘇惠的屍體也是剛剛運到殯儀館,按照葉劍鋒的囑咐,屍體必須由他們自己搬運到解剖台上,主要是擔心人為破壞屍體。因為3年前一個跳河自殺的男子在屍檢時被發現後枕部頭皮有一處可疑的挫裂創,差點兒誤導了法醫和偵查員,後來才搞清是家屬在打撈和搬運屍體時碰撞造成的,所以後來葉劍鋒每次都要親自指導或參與搬運屍體。蘇惠身上的衣物有多處擦破口和撕裂口,擦去血跡,脫去衣物,大體看上去,屍體全身皮膚的損傷主要分布在左側。屍體左額顥部頭皮有一處開放性的挫裂創,皮膚已經完全裂開,形狀類似“X”,法醫上把它叫作“星芒狀挫裂創”。輕輕翻開這處挫裂創的皮緣,可以看見很多塊已經塌陷的碎骨片。右側枕部頭皮有一處瓶蓋大小的擦挫傷,在擦挫傷的中間有一條1厘米的創口,創口不深,皮膚的全層還沒有完全裂開。屍體頸部、腰背部、四肢各個關節,還有雙手、雙腳,或多或少、或深或淺,都有些皮膚的損傷。從頸椎到胸廓,從骨盆到四肢,可以用雙手觸及到那些有明顯骨折的部位。一遍屍表檢驗基本完畢,多數的痕跡和損傷都可以用高墜來解釋,但是有些卻難以解釋得通。就目前來說,無論從法律上、程序上,還不可以立即解剖屍體。最重要的是,還沒有得到死者家屬的同意。葉劍鋒和周權根兩人將初步屍表檢驗結果商討之後,就向崔局長做了簡短的彙報,崔耀軍指示先讓他們回到景區賓館,再從長計議。死者家屬今天下午就會到這裡。一般殯儀館是要建在郊區的山下,一來是為了環保避諱,二來也是迷信風水。平江縣殯儀館離風景區其實不算太遠,但是上山的公路彎道太多,一般人來回幾趟會暈車的,尤其正值高溫酷暑之際。為了趕時間車速比較快,葉劍鋒就像是在坐過山車,上山時間不長卻很痛苦,葉劍鋒下車後嘔了兩下也吐不出來東西,就直接到賓館四樓的會議室。會議室並沒有多少人,除了崔耀軍、宋誌國、宋益達等一些熟悉的麵孔,其他幾個都有些陌生,從神態和衣著上看,可判斷出這幾個應該是政府和景區的領導。“崔局!宋大!”葉劍鋒向剛趕到這裡的兩位領導打個招呼。“來啦,飯還沒吃吧?”崔耀軍抬眼問道。“沒吃。”葉劍鋒應聲道。“那你們趕緊去賓館一樓餐廳吃點。”崔耀軍並沒有急於讓兩位法醫向大家彙報檢驗情況,而是讓他們先填飽肚子。葉劍鋒帶著周權根、技術員、駕駛員一共四人,走到一樓餐廳,接著就徑直走進102包廂,因為他看見陳衛國和張維維正坐在包廂內扒拉著碗裡的飯菜。“吃慢點主任,留點給我們。”陳衛國抬頭看見葉劍鋒,連忙用紙巾擦了擦嘴角說:“來來,坐,趕緊吃點。”雖然都是冷盤殘羹,但飯菜的味道十分可口,10分鐘不到,幾個人就把飯菜一掃而光。菜足飯飽,大家喝著涼茶,圍坐在餐桌前小憩片刻。葉劍鋒抿了一口茶水,問陳衛國:“主任,墜落高度和距離多少?”“高度約11米,平移距離約5米。”葉劍鋒對平拋物體的計算公式爛熟於心,他用手機裡的計算軟件算過後說:“這樣算來,墜落時的初始速度應該為3.3米每秒。”陳衛國“嗯”了一聲,問道:“你看自殺的可能性大嗎?”“是不是自殺,我真不敢說,這種可能性當然是有。目前我們法醫最有把握的分析,就是認為蘇惠生前高墜致死的可能性極大。現在最關鍵的問題,就是蘇惠是如何墜落下去的,無非就三種情況:自殺,意外,他殺。”陳衛國沉默片刻,說:“賓館內監控顯示,蘇惠是晚上11點44分一個人從賓館大門出來,然後走向西南麵,也就是涼亭那個方向。”“就她一個人?沒人尾隨嗎?”葉劍鋒有些驚訝。“這個可以肯定,在她走出賓館之後,幾乎沒有人進出賓館,隻有兩對夫妻進出過,偵查上已經排除嫌疑了。”“其他的出入口呢?”“賓館還有一個東側門,那裡也有監控,顯示也沒有人進出。”“照這麼說,蘇惠基本上不是自殺就是意外嘍?”“領導目前主要是考慮這兩種可能性,他們現在的意思是看看我們技術上能不能分析出是自殺還是意外。”“那也太武斷了點,痕跡專家和法醫都沒給出意見,而且我們還沒解剖,難道就下這樣的結論?”陳衛國聽出了葉劍鋒話外之意,看了他一眼說:“怎麼,看來你們法醫在懷疑蘇惠的死是他人所為?”葉劍鋒是有些疑惑,既然陳衛國主任都這麼問了,他乾脆就說:“照你剛才說的,是感覺不對勁。”“哪裡不對?”陳衛國驚了一下。“死亡時間。”“哦?你們推算的應該是幾點?”“根據屍溫推算,蘇惠應該在昨天晚上7點到9點左右死亡的。”“誤差這麼多?”陳衛國也有些驚詫。“是啊,屍溫推算時間,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之一。一般肯定是有誤差,但在固定的環境中並且屍體沒有變動的情況下,在十二個小時之內誤差最多也就一兩個小時吧。差這麼多真第一次見。”葉劍鋒也有些不解。“不會是你們搞錯了吧?是不是屍溫儀出了問題?”陳衛國接連問道。“屍溫儀?不好說,但這個可是新的,沒用過幾次。”葉劍鋒也不敢打包票沒問題,屍溫儀也算電子產品,難免也會出問題。他想了下又說,“等會我們再拿出來試驗下就知道了。”“那你們在屍體上還發現什麼其他疑點沒有?”“說不上可疑。就是右枕部一處小的挫裂創,右頸部有些表皮剝脫和皮下出血,還有頸前套裙領也有撕破口,這些我們還要結合現場再仔細想想,至少要搞清楚這些符不符合意外或自殺吧。”陳衛國將杯中茶水一口氣喝完,說:“走,再去看看。”大家都起身跟了出去,葉劍鋒故意慢了一步,拉住周權根,悄悄地問他:“你小子,不會把屍溫儀插錯了吧?”“怎麼可能啊,你以為我弱智啊!”葉劍鋒也沒追問,他相信周權根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盛夏7月,下午兩點,正是酷日當頭。這天坪之頂,竟然沒有一絲山風吹來,葉劍鋒和陳衛國他們顧不上燥熱酷暑,再次來到現場。現場已經被陳衛國反複勘驗過,但到現在,他也沒表明自己的態度,葉劍鋒認為陳衛國對蘇惠的死也有疑惑。“對了,主任,那處血跡提取了吧?”葉劍鋒看到平台上的血顏色明顯淡了許多,他想應該被擦拭過了。“維維已經取樣了。等你把你們屍檢提取的檢材交給他,一起送到市局。”“維維,你走的時候和權根說下,叫他拿給你。”葉劍鋒對張維維交代完後,又繼續問陳衛國,“主任,你們後來有什麼發現?”“問題就在這裡,就是因為沒什麼發現,才可疑。”陳衛國指了指涼亭的靠凳說,“你看,連鞋印足跡都沒有,不可疑嗎?”“是很可疑。”葉劍鋒想了半天說,“假設死者是自殺,那麼她也可以從亭子門口走到這個平台上去,然後跳下來,這樣一來可以沒有腳印留在靠凳上。但是,我們測算出的死者墜落初速度為3.3米每秒,死者站在平台上跳下去,即使角度很小,也遠不止這個速度。除非一種可能,蘇惠走到這裡正好摔了一跤,右枕部磕碰到平台上,接著又墜落到山下。”“你說的這點,應該不會。”陳衛國聽完葉劍鋒的想法,說,“從亭子入口到墜落點,立柱和靠欄外側有些灰跡,這些灰跡上一點兒擦痕都沒有。你想想看,深更半夜,烏漆麻黑,蘇惠如果從外麵平台走到這裡,難道身體或雙手不扶著這些靠欄嗎?再說如果要一心求死,何必這麼麻煩,她完全可以直接站在靠凳上跳下去或跨過去就可以了。”“那基本排除這種可能,看來中心現場還是在這裡。”葉劍鋒看著墜落點說。“你看這兒。”陳衛國走到第三根立柱邊,用手指著柱麵說,“仔細看,這裡有很大一塊擦痕。”涼亭的五根立柱都是圓形木柱,外塗紫紅色油漆,在第三根立柱的內麵和側麵都有些擦痕,高度正好在靠凳之上。因為柱體的內側麵都有些很淺層的灰跡,在側光下看上去還是比較明顯的,而陳衛國所說的這處擦痕,就是被擦去灰塵的地方,而且範圍還不小。葉劍鋒從包裡拿出一張紙墊在靠凳麵上,單膝跪在紙上,細細地看了幾遍說:“估計是衣服和頭發擦蹭形成的。有些灰跡有亂絲狀印痕或梳狀拖痕。”“如果是死者形成的,表明可能是爭鬥跡象。”陳衛國說。周權根也看了看說:“但也不能排除是其他人形成的吧,或者是死者意外摔倒時造成的。”“意外應該是一次性的,這處擦痕我個人認為是多次形成,而且既與身體衣物接觸過,又與頭發接觸過,所以意外的可能性不大。是否其他人形成,的確不能排除。但至少這裡也是個很大的疑點。”葉劍鋒對周權根提出的兩種可能性,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那是不是說,可以排除意外?”周權根低聲問道。“整個靠凳的高度是72厘米,靠背高30厘米,凳麵高42厘米,寬30厘米。外麵還有90厘米的平台。”陳衛國一邊比畫一邊說,“每個涼亭在設計時都會考慮到如何避免這樣的意外發生。對於一個正常的成年人,這樣的涼亭一般也不會有高墜的意外。除非人站在凳麵上,因為重心不穩,不小心摔落下去,那又回到第一個問題上,沒有鞋印。”“照這麼一說,疑點越來越多啊。”周權根的表情也嚴肅起來。“我看是越來越明顯。”葉劍鋒更堅信,蘇惠的死不一般。正在大家討論之時,崔耀軍打來了電話,陳衛國看了看時間,說:“走吧,去會議室。”政府的領導都已經離開,會議室在座的隻有副局長崔耀軍、刑偵大隊大隊長宋誌國、副大隊長秦明月和景區派出所的宋益達副所長。一見陳衛國和葉劍鋒他們,崔耀軍就問道:“你們技術上還需要相互彙總下嗎?”陳衛國微微含笑,說:“剛才吃完飯我們已經碰過頭了。”“那好,你們介紹下情況吧!”“那我先說下吧。”葉劍鋒翻開屍檢記錄,直言不諱地說,“我們現在隻是檢驗了屍表,初步認為死因是生前高墜致死,無其他致命的打擊傷和機械性窒息征象。根據屍溫推測死亡時間是在昨天晚上7點到9點左右,頭部有兩處損傷,一處可能是墜落時在涼亭上磕碰形成,另一處較嚴重的是在落地時形成。四肢和身體的突出部位有擦挫傷,部分骨骼有骨折,部分衣物破損,這些高墜都可以形成。目前我們法醫上認為主要有三個疑點:一是死亡時間,這點我們也是剛剛聽陳主任說的,與監控顯示的時間不太吻合;二是死者套裙的衣領有撕裂性的破口,這處破口沒有在地麵擦蹭的痕跡,不符合墜落時與地麵形成;三是死者右頸部下頜角下有輕微的皮下出血,並伴有長1.5厘米、寬0.3厘米的表皮剝脫,在耳後乳突的位置也有長1厘米、寬0.2厘米的表皮剝脫,這幾處損傷也很可疑。總之,蘇惠的死,我們認為目前不能排除他人所為。”聽完法醫的這番意見,重案副大隊長秦明月緊接著說:“葉法醫說的是有些道理。但是,關於死亡時間這個問題,我認為應該以監控為主,畢竟法醫所說的死亡時間還是推算出來的,有一定的不確定性。我們看過昨天晚上所有時間段的賓館監控,死者和她老公在晚飯後6點多出去一直到9點半才回到賓館,然後在房間裡沒出去,一直到晚上11點多,死者老公,也就是薑晟走出房間直接到了一樓桑拿室,他一晚上也沒出去。晚上11點44分,死者蘇惠才走出賓館,一直到早上被發現死亡。退一萬步講,假如死者是被害的,那是何人所為?死者半夜出去之後,賓館內進出的人員,我們都已基本排除,幾個景區的工作人員證實也沒有作案的時間和可能。”秦明月所說的情況都是經過查實的,相比較起來,葉劍鋒當然更加相信監控,監控是最直觀直接的證據,他對自己的分析也開始有些不自信。“葉法醫,死者有性侵跡象嗎?”崔耀軍看著葉劍鋒突然發問。“哦,應該沒有。”葉劍鋒愣了一下,說,“從衣著和陰部來看,都沒有明顯性侵跡象。內褲、陰部和乳頭我們已經提取了檢材,等會兒讓張維維一起送到市局。”崔耀軍點了點頭,說:“嗯,儘快送檢。陳主任,現場還有什麼情況?”現場情況,在座的幾位領導都已經實地看過,陳衛國並沒有詳細介紹,但他表明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目前不能排除死者被侵害的可能。理由一是現場沒有找到能證明死者自殺或意外的痕跡和證據;理由二是結合法醫檢驗情況,不排除在現場死者與他人有爭執的可能。會議室裡大家都在激烈地討論,甚至有些爭論,但是技術與偵查都堅持各自的觀點,意見還是沒能統一。沒有統一,不是因為誰對誰錯,最主要的問題還是在於,現場與屍體、痕跡專家與法醫都找不出強有力的依據,來印證偵查員所查實的情況。葉劍鋒現在的態度處於左右搖擺的狀態,腦袋猶如灌了糨糊,但他心裡很清楚的一點就是,作為法醫他不是給領導一個交代,而是要給死者和家屬一個交代。屍體必須解剖,不解剖有些疑惑也排解不掉,不解剖他自己都難以說服自己。這場簡短的會議,猶如一場辯論賽,副局長崔耀軍就好似“評委主席”,但他並沒有對任何意見進行評判,隻是掃了一眼,說:“雖然意見不一,爭論激烈,但大家都能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很好,我感到的不是壓力,而是欣慰。說明在座的各位都是有責任心的人,前期的工作都做得很到位。現在最主要的就是關於這次非正常死亡的定性問題,這個問題必須搞清楚,這要求我們大家齊心協力,繼續把該做的工作做足、做細。”法醫繼續該做的工作就是解剖屍體。葉劍鋒順理成章地提出解剖,崔耀軍和大家都不反對,唯一的阻礙可能來自死者家屬。公安機關要解剖屍體,不僅需要負責人批準,還需要通知死者家屬,並在《解剖通知書上》簽字。死者蘇惠家屬到來之後,情緒異常激動,要做好他們思想工作,取得他們的積極配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安撫和說服家屬的工作要小心謹慎,不然極易刺激到家屬,使事態惡化。等待家屬的答複是個漫長的過程,葉劍鋒已習慣這樣的等待。當然他也並不急於一時,在這段時間他覺得可以做些其他有必要的事。人都已經散去,葉劍鋒讓周權根先跟一輛車回家休息下,兩個法醫不能都耗在這裡,他自己和陳衛國暫時先留下來。“主任,你現在去哪?”葉劍鋒看見陳衛國也要走,就問他。“天還不晚,我再去現場看看。你去嗎?”“我不去了,我想看看監控。”“那好,等回來我們再去死者房間裡看看。”“那我等你。”葉劍鋒找到了賓館監控房,讓保安調出了昨天晚上各個時間段和監控點的視頻,然後拷到自己的電腦裡帶回會議室。監控視頻清晰度一般,畫麵裡每個人的細微部位很難看清,但進進出出每個人的麵部輪廓、動作、表情倒不難分辨。視頻裡,蘇惠和薑晟從昨天下午回到賓館房間,再一起從賓館出來,晚上又一起回到賓館,然後到深夜,薑晟一個人摔門而出,進入一樓桑拿室,之後蘇惠一個人走出賓館,整個過程一清二楚。葉劍鋒反複看過幾遍後,越發感到不解和不安,不解的是他和陳衛國的判斷與所看到的事實很多都不對路,不安的是他和陳衛國的判斷可能真的是錯誤的。23點38分44秒,蘇惠走出211房間,23點44分44秒,蘇惠走出賓館大門。沒聲音的視頻,在賓館日燈光的照射下,蘇惠孤身一人,身著慘白的米黃色套裙,緩慢地移動著腳步,從二樓房間到一樓大門,走了整整6分鐘,巧合的是,後麵都是“44”秒,葉劍鋒越看越覺得詭異,突然感覺背脊發涼。難道遇鬼了不成?桌上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沉浸在視頻裡的葉劍鋒恍惚地拿起手機。“劍鋒,在哪兒?”電話是陳衛國打來的。“哦,主任,我在會議室。”“那你來211吧,我們已經到了。”“好,來了。”關閉電腦,葉劍鋒很快來到了211房間。剛進門他就看見陳衛國在衛生間正拿著一件男式襯衫。“主任,有發現不?”葉劍鋒走近問道。“你看胸前少了一粒扣子。”“這是死者老公的衣服吧?”“嗯。”“是不是吵架時掉的?”“有可能。”“等下問問就清楚了。”賓館房間裡布局大同小異,211房間也是如此,這是一間普通的雙人標間,床邊地毯上有一個大大的行李箱,桌子上有水杯、水果、零食、雜物,還有一個女式皮包,包內有手機、皮夾、首飾和化妝品,都是蘇惠的隨身物品。壁櫥裡掛著幾件女式衣裙。一切,都看不出有何異常。葉劍鋒看著房間內的物品,突然有所啟發。他想到了一個不合常理的現象,這個現場不是來自這間客房,而是來自死者蘇惠,他把這個想法說給了陳衛國:“主任,你有沒有發現,蘇惠的穿著有些反常?”“你是不是說,房間內沒有昨晚蘇惠換洗的衣物?我剛才還在找。”“不用找了,我看過視頻,她昨天晚上根本就沒換衣服。所以說,你覺得奇怪不?這麼熱的天,一個女人回來不洗澡不換衣服,有些不可思議。”聽葉劍鋒這麼一說,陳衛國短暫沉思之後,問:“你覺得死者老公可疑嗎?”“你是說薑晟?從作案時間上來說,肯定是排除了。現在也沒發現他有什麼可疑的地方。”“作案時間……你不是一直懷疑死者的死亡時間不對嗎?”“死亡時間是不對。但是,薑晟也的確沒有作案機會……哎,越來越糊塗。”葉劍鋒一時很難理清思路。突然宋益達的一個電話,打斷了葉劍鋒的思路。宋益達讓葉劍鋒立即去三樓會議室向死者家屬介紹一下解剖的情況。“好,馬上到。”葉劍鋒知道八成家屬是同意解剖了,但還是有所顧慮。掛完電話和陳衛國打個招呼就趕到三樓。三樓會議室除了崔耀軍、宋益達和景區領導,還有五六個陌生人。葉劍鋒找了一個空位剛坐下,宋益達就指著他,對這幾個陌生人說:“這是我們縣局的葉法醫,讓他跟你們解釋下吧。”接著宋益達又向葉劍鋒介紹:“葉法醫,這幾個是蘇惠的親屬,你和他們解釋下法醫解剖的情況吧。”葉劍鋒完全理解這樣做的目的。死者親屬畢竟是普通群眾,對法醫解剖幾乎一無所知,尤其解剖的是他們自己的親人,親屬們想簡單地了解下解剖有沒有那麼殘忍、恐怖。為消除他們內心的恐懼和恐慌,葉劍鋒鄭重而又輕柔地說:“請各位節哀。打個形象的比喻,我們法醫解剖其實和醫院動手術差不多,隻不過我們要把頭部和胸腹都打開,看看內臟器官的損傷情況,再提取少量的器官拿去化驗。結束過後,會把切口縫合得很好,死者為大,我們法醫會尊重每一個死者,這是我們的職責,你們就放心吧。”言簡意賅的解析,恰到好處,基本打消了蘇惠親屬的顧慮。解剖,也基本沒有問題,隻等家屬在《解剖通知書》上簽字。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在討論商量,隻有一個人坐在桌子的拐角,滿臉憔悴,一言不發,他就是蘇惠的老公薑晟,他不敢多說一句反對的話,因為老婆滿懷興致地和他一起來旅遊,結果卻客死異鄉,變成冷冰冰的屍體,蘇惠的親屬對他顯然極度不滿。傍晚5點40分,家屬終於簽字同意。宋益達也如釋重負,他大聲說道:“感謝大家的配合。時間不早了,都去餐廳吃點晚飯吧。”解剖時間定在晚上7點半。吃完飯,葉劍鋒跟派出所的車與周權根幾個人在殯儀館解剖室會合。“唉!”周權根歎了口氣說,“簡單的一個解剖,非要搞到現在,又浪費一個晚上時間。”“淡定淡定。既然你乾了這行,就不要太多抱怨,以後習慣就好了。”葉劍鋒也是從一個新人走過來的,很理解周權根的這些不滿情緒。作為一名公安的法醫,以後隻會付出越來越多,坦然的心態藏書網、堅強的毅力都是在實戰中慢慢磨礪出來的。蘇惠的屍體從冷凍箱裡被拉出來,已經冷凍了大半天,體表皮膚有些冰硬,原本暗紅色的屍斑已經變得有些鮮紅。冷凍後的屍體,可能會將原本不易察覺的輕微損傷顯露出來,屍表要再次檢驗一遍。屍表頸部皮膚原本出血的部位,顏色更加明顯,範圍更加擴大,其他部位沒發現更多的可疑之處。看完屍表,葉劍鋒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柳葉刀。幾刀下去,鋒利的刀片很快就劃開了死者胸腹部的皮膚肌肉。高度墜落時的巨大衝擊力導致蘇惠肺臟、脾臟、肝臟、腎臟、腸係膜、韌帶多個器官組織撕裂、出血,還有顱骨、左肩胛骨、左上肢、骨盆多處粉碎性骨折,當然最嚴重的還是頭顱,這是致命的死因。除了這些損傷的程度和分布,葉劍鋒最為關注的一是胃內容物,二是頸部肌肉的出血情況,這兩處很可能會解開蘇惠的死亡之謎。胃被切開後,裡麵是蘇惠生前最後一餐吃下去的食物,量並不多,沒有明顯消化,食材種類很好分辨。再剪開十二指腸,腸腔內並沒有胃內的食物。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了,蘇惠很可能是在晚飯後兩個小時左右死亡的。葉劍鋒立即將這一情況通報給宋誌國:“宋大,麻煩問下死者老公,昨天晚上幾點吃的晚飯?在哪裡吃的?吃的什麼?”“怎麼,發現什麼異常了?”“你先問清楚再說吧。”“好,我這就去。”“鋒哥,頸部肌肉也有出血。”周權根指著已經分離出來的每一條頸部肌肉說,“你看,右頸部肌肉出血位置比較高,下頜處比較嚴重,是散在的小片狀出血,外層肌肉出血比內層厲害,而左側肌肉出血量比較多,呈片狀,內層最嚴重,外層肌肉卻沒有出血。”“那說明左頸部肌肉出血是因為高墜造成的,而右側是因為這兒受到了外力壓迫的作用,徒手掐頸可以形成。”“開始,我以為是摔下去造成的,現在我也感覺這裡像被掐過。”“你再看看右耳後和下頜的那兩處表皮剝脫,很像指甲形成的。”“掐頸的力道還不小,怎麼沒有窒息征象。”“那是因為和掐頸的位置有關。”葉劍鋒用手模仿著掐頸動作說,“你看,損傷的位置主要在右頸部後外側,沒有造成呼吸道和頸部血管閉塞,沒有造成缺氧,這個動作是一種控製行為,為了控製蘇惠的掙紮或叫喊。”“鋒哥,我們不會搞錯吧?我是越想越迷糊。”周權根覺得這件事越來越不簡單。“我現在倒不迷糊,但很迷惑。我覺得,我們不能深陷其中,應該先抽離出來。”“什麼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說,我們法醫先把專業上的客觀所見和分析如實表達出來,不要被其他左右,最後再和現場、偵查一起去偽存真。”“對,不要想太多。現在專心地解剖。”解剖工作即將接近尾聲,葉劍鋒得到了兩條信息。一條來自宋誌國。他已經調查出,蘇惠是在昨天傍晚6點鐘左右與薑晟在景區附近一個農家樂吃的最後一餐,他們點的四個菜是野雞煲、魚頭鍋仔、蒜泥野菜、油燜蠶豆,還點了三瓶啤酒。這些正是在蘇惠胃內所見到的食物。另一條來自陳衛國。根據薑晟所說,他在房間和老婆發生爭執時,不僅被抓傷了,衣服的紐扣也可能被老婆抓掉了。陳衛國帶著幾個人,一直在211房間尋找薑晟短袖襯衫胸前脫落的那粒紐扣,但一無所獲。這點提示,那粒紐扣可能不是在房間脫落的,薑晟所說的話很可疑。可惜,天色已黑,無法再去現場搜索。這兩條信息,進一步佐證了蘇惠之死疑點重重。有些偵查員雖然不太認同這些可疑之處,但明顯已經動搖他們原先的判斷。蘇惠非正常死亡已經被定性為“疑似命案”,領導們也不得不製訂新的偵查方案,重新梳理案情、重新逐一調查,並上報市局,請求必要的支援。葉劍鋒和陳衛國再一次坐到會議室,當務之急是大家一起群策群力解決現有的問題。“時間緊迫,廢話就不說了。”人一到齊,崔耀軍就正色直言,“現在的核心問題和矛盾焦點,就是死亡時間。我看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不失是一種很好的方式方法。假設蘇惠是在法醫所說7點到9點左右,也就是晚餐後1-3個小時內死亡,那麼監控中9點半以後與薑晟一起進入房間,半夜獨身外出的蘇惠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遇到鬼了?又或者這個蘇惠不是本人,是傳說中的易容術?有沒有人想過,這個女子會不會是一個與蘇惠外貌相似的人?前期,我們的確忽略了這個問題,現在必須查清這個問題,才能解開所有謎團。我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這倒真有可能,我說這個蘇惠怎麼玩了一天回來,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換。如果不是蘇惠,這個人也太像了。是不是蘇惠有個雙胞胎姐妹啊?”葉劍鋒認同崔局長假設性的論證,這種假設很合理地解釋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據我們調查是沒有,有的話我們不會這麼晚才想到這一點。”秦明月說。“不是雙胞胎也有可能,也許隻是長得相像而己。”宋誌國轉動著手裡的圓珠筆,說,“我也仔細看過,監控鏡頭遠,畫麵很不清楚,僅從衣著、身段和麵部輪廓上很難判斷是不是兩個人,但是我也注意到一個細節,晚上9點半進入賓館,11點44分走出賓館,這兩段視頻裡的女子,刻意出現在監控可視區,但是她的臉部卻是有意在躲避監控,我們也無法看出她整個麵部五官細微之處。對比之前,蘇惠進出賓館的視頻,我感覺這個可疑的女子步態動作不是很自然。”“可以把薑晟先控製起來。”目不轉睛盯著電腦的陳衛國突然說,“對比前後幾個時間段的監控,可以看出薑晟襯衫的第二顆紐扣,在晚上9點半回來時很可能已經脫落了。不是他自己所說的吵架時掉在房間裡的,房間裡我下午搜索過了,沒有紐扣。”“還是主任眼光犀利,我都沒看出來,真不好意思。”葉劍鋒下午看了幾遍都沒發現這個疑點,不免有些慚愧。“這個不能怪你,監控清晰度不高,很難發現。我是特意帶著這個問題去看的,一直在關注他的衣服,所以才看得出。”陳衛國寬慰了葉劍鋒幾句。“那先這樣吧。”崔耀軍收起桌上的筆記本說,“誌國和明月帶隊去重點調查薑晟和蘇惠的社會關係,還有近期活動情況。劍鋒和權根去給薑晟做個人身檢查,去了後你們不要多說話,但檢查要仔細點。晚上你們要是不回去,可以和陳主任一起在賓館住下。直接去吧台拿房卡就行了。”很快,薑晟被帶到了會議室,葉劍鋒隻輕聲說了一句“給你做個人身檢查”,就沒再說話。薑晟也沒有多說什麼,積極配合檢查工作,看上去他是不畏不懼,神色自若,可當葉劍鋒雙手觸及到他的體表時,卻明顯感覺到薑晟身體的肌肉緊繃,以至於他的一些動作都有些僵硬。真相,是靠謊言來掩蓋的。僅根據現有的情況還不足以揭穿謊言,揭示真相。葉劍鋒相信,這一刻會很快到來的,現在他隻想找個房間美美地睡上一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葉劍鋒睡了一整夜,也夢了一整夜,早上8點多鐘醒來,感覺還是很疲倦,頭昏昏沉沉的,他賴在床上不想起來,但也睡不著。睡眠質量差,是大多數法醫的通病。看到周權根還在呼呼大睡,葉劍鋒洗漱完獨自來到一樓餐廳。賓館自助早餐,真的很豐盛,可是葉劍鋒沒有很好的胃口,他隻盛了一碟炒麵,倒了一杯豆漿,坐在一旁慢慢享用。窗外是美麗的雲峰晨曦,在這樣一個美妙的清晨裡,驚喜也在不經意間降臨,而且是接二連三。第一個驚喜來自市局刑科所。葉劍鋒吃完早餐剛回到房間,周權根坐在床上很興奮地對他說:“剛才市局刑科所杜所長打你電話了。我幫你接的,他說涼亭的那處血跡是蘇惠的,還有蘇惠胃內含有唑吡坦成分的藥物。”“唑吡坦?”葉劍鋒有些吃驚,對這種藥物他多少有所了解。這屬於一種安眠鎮靜類藥物,藥效主要是抗焦慮、治失眠,這種藥是禁止與抗抑鬱類藥物合用的,而現在已經證實蘇惠的確患有抑鬱症。唑吡坦藥效很快,半衰期很短,隻有兩個多小時,一般都在入睡前才服用,而蘇惠胃內既然還有藥物成分,證明死前不久才吃下的。這又是一個罪惡的證據,葉劍鋒斷定蘇惠之死是他殺,薑晟有重大的嫌疑,那些監控不過是為了瞞天過海,掩人耳目。第二個驚喜,來自現場。早上7點,陳衛國就帶人早早地來到現場,不到一個小時,他就找到了那顙失落的紐扣,除了少許幸運,更多的還是靠陳衛國的智慧和眼力。紐扣是在蘇惠流出的那片血泊裡找到的,紐扣脫落到地上,然後被蘇惠流出的血液掩蓋。幸虧將現場一直封鎖,才存留了這片血泊。如果血跡被景區衝洗掉,那這個證據將永遠消失。死亡時間、頸部的損傷、可疑的現場、脫落的紐扣、胃內的安眠藥,還有一個神秘的女子,這些已經串成了一條證據鏈,這條證據鏈猶如一把精神枷鎖,禁錮著薑晟,比手銬更加強力。審訊室,薑晟開始還裝作很無辜很茫然的樣子,作著無畏的狡辯,在崔耀軍看來簡直就是幼稚可笑。待到謊言被慢慢識破,偽裝被層層剝去,薑晟已無力抗拒,他伸直雙腿,側身斜靠椅背,如木雕泥塑般,動也不動,雙目無神,神情僵滯。薑晟最終還是坦白交代了一切,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他媽的,這都是報應!”一切都源自一場車禍。10年前,21歲的薑晟當兵複員後,經人介紹,給雲峰市政府機關一個部門領導王處長做起了專職司機。那時候的薑晟做人踏踏實實,做事兢兢業業,對這份工作倍加珍惜,王處長對他也關愛有加。8年前,一天周末,王處長帶著兒子小誌由薑晟駕著車去野外郊遊。小誌剛剛大學畢業,還沒有駕駛證,但是經常偷偷地開著他老爸的公車練手。剛學會開車的人,癮頭很大,在回家的路上,王處長的兒子小誌一時興起,吵著要讓他來駕車,大家都拗不過他,在王處長的默許下,薑晟就把方向盤交到小誌的手上,自己則坐到副駕駛座位上。新手畢竟是新手,小誌在一個彎道處,因操作不當、避讓不及,車子撞飛了一個路人。小誌嚇得呆坐在駕駛室,王處長和薑晟反應很快,立即下車查看,被撞的路人躺在溝渠裡,滿臉是血,人已經沒了呼吸。兒子闖下了彌天大禍,無證駕駛撞死路人,是要坐牢的,王處長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能讓兒子坐牢,第二個反應就是讓薑晟頂包。王處長當場給薑晟開出的條件是:一、不會讓薑晟吃官司,會儘一切能力擺平此事;二、賠償費用不會讓薑晟承擔一分錢;三、事後重新給薑晟安排一個更好的工作;四、如果薑晟願意,還給他介紹一個好的老婆。薑晟是一個講義氣的人,王處長一家人平時待他不薄,他隻考慮了幾分鐘,就和王處長達成了這筆交易。果然,王處長沒有食言,憑自己的權位和人際關係,也很快平息了此事,不僅把薑晟安排到一個事業單位,而且真的給他介紹了一個媳婦,她就是蘇惠。雖然蘇惠年齡比薑晟大兩歲,在另一個事業單位做內勤,待遇一般,但看上去依然很年輕貌美,而且自己還有一處房產,薑晟感覺這是因禍得福了。五年前,兩人喜結連理,婚後不久喜得一子,蘇惠卻莫名其妙地患上了抑鬱症,但薑晟依舊不離不棄,帶著她求醫看病。三年前,薑晟意外得知,他與蘇惠婚後的孩子居然不是他親生的,這猶如晴天霹靂,將他擊得粉身碎骨,尊嚴、欺騙、謊言、憤怒,都化為了仇恨。當他暗暗查出這孩子竟然是王處長的的時候,就開始設想如何要加倍奪回他所失去的一切,如何要讓王處長身敗名裂。一年前,直到在一家夜店遇到一個與蘇惠容貌身材相似的女人顧金玲後,一個縝密的報複計劃就此醞釀而生。按薑晟設想,計劃的第一步,就是偷天換日、瞞天過海,借蘇惠患有抑鬱症製造她自殺假象,奪取她的房產。他花言巧語取得顧金玲的配合之後,又虛情假意與蘇惠自駕旅遊散散心。兩天前,在案發當天,顧金玲趕到景區,待在外麵一個小茶館裡。當晚,薑晟與蘇惠吃過晚飯後,在景區四周遊玩到晚上9點,來到景區內的涼亭,見四周無人時,誘騙蘇惠喝下放有四粒“唑吡坦”藥片的可樂,但蘇惠隻喝了幾口,待蘇惠藥效發作,有些昏昏欲睡時,他立即將蘇惠推下涼亭,蘇惠隻作了短暫的拚死掙紮之後,就墜死在山崖下。薑晟隨即通知顧金玲,讓她梳著與蘇惠一樣的發型、穿著一樣的衣著,按照既定路線,來到涼亭,然後兩人再一起返回賓館。按照計劃,兩人假裝吵鬨,然後一前一後走出房間,導演一場蘇惠自殺的假象。根據薑晟的口供,一些原本不知道的細節和秘密,後來經過查證都一一對應。顧金玲很快歸案,而王處長也因此東窗事發,受到黨紀國法的應有嚴懲,兒子小誌也被牽連進來。葉劍鋒一直不明白,薑晟掌握著王處長的這個天大秘密,為什麼要采取如此極端的手段解決,他完全可以告發王處長,退一萬步講,即使想得到補償,他也可以拿此來要挾王處長,大可不必殺死蘇惠。後來在景區安排的一場慶功宴上,宋誌國說出了緣由。王處長其實和多名女性一直保持不正當關係,蘇惠隻是其中之一。王處長早有嫌棄蘇惠之心,他用一處房產作為交易,將蘇惠介紹給薑晟,可是蘇惠早有防備,她故意生下了王處長的孩子,這樣她就完全和王處長綁在一起了。蘇惠名下的房產也是王處長受賄而來,屬於贓物,薑晟如果告發了王處長,那這處房產肯定會被沒收,他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於是他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計劃,第一步先拿到這處房產,然後再要挾王處長,可以得到更多的補償。葉劍鋒消除了內心的疑惑,但他付出了小小的代價,不勝酒力的他,被宋誌國灌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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