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Ⅱ(1 / 1)

菲利普·霍金一案的審判進行到了第二天。這天,當喬治走進證人室時發現湯姆·克拉夫叉開雙腳斜靠在椅子上,腳邊放著瓶檸檬汁,嘴角叼著支煙,一份《每日新聞》報鋪開在膝蓋上。克拉夫點頭招呼他的上司,並朝他揮動著報紙,“魯絲·卡特爾好像給那幫家夥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估計他們是想讓她做替罪羊。報紙看過了吧——‘嫁給惡魔的女人’。”他拉長聲音用戲劇般的語調揶揄道。“這幫記者竟然這麼輕易地就放過她了,真沒想到。”喬治說,“我還以為他們會說她一定知道霍金的為人,知道他對愛麗森的所作所為。像你一樣,我的確以為他們會指責她。我估計這是因為他們目睹了她的精神狀況。她不會無視甚至縱容那個狗雜種對她的女兒為所欲為。”“我和普理查德在他常去的一家高檔酒店一起吃了個早餐,”克拉夫主動承認道,“他說如果他們當初提前幾個月把她點撥一下,她會成為一個再好不過的證人。你可是摻和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啊,喬治。”“和律師一起吃早餐了,湯姆?開始和上層人打上交道了。對了,你昨天去哪兒了?”克拉夫直起身來,折起報紙並順手扔到地上,說:“還以為你不會問了。我星期天晚上很晚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你還記得斯蒂爾曼隊長嗎?”“就是聖奧爾本斯的那位?”喬治突然警覺起來,像一條急於掙脫係繩的狗一樣向前傾著身子。“就是他。他打電話告訴我威爾斯夫婦從澳大利亞回來了,準確地說,當時已經回來兩個小時了。放下電話我就跳上車,直奔過去了。昨天早上八點鐘,我敲開了他們家的大門。他們見到我不是很高興,但明顯知道我的來意。”喬治麵無表情地點了下頭,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是因為霍金的母親。”“對。我不管他們高興不高興,我假裝什麼也不知道。我給他解釋說,他之前被盜的韋伯利手槍的特征和德比郡一起案件中所用手槍的特征相吻合。我還故意把他吹捧了一番,說他當時對手槍特征的描述非常精確,我們記憶猶新,所以,一看到那把槍,我們就想起了他被盜的那一把。”喬治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能想象出威爾斯先生陷入克拉夫精心策劃的圈套時的窘境。“所以,當你拿出那些照片的時候,他也就隻好辨認他的槍了吧?”克拉夫咧嘴笑道:“他一眼就認出來了。然後我把霍金和這周審判的事情跟他說了說。威爾斯的思緒好像回到了過去。他不能出庭作證,因為這不利於他朋友兼鄰居。我們肯定犯了個錯誤,罷了,罷了,罷了。”喬治點了一支煙問道:“你都乾了些什麼?”“我那天半夜就起床了,睡不著。我以妨礙司法為由把他抓起來了。”喬治看起來大吃一驚。“你把他抓起來了?”“對。他確實讓我很惱火,”克拉夫自以為是地說,“不管怎麼說,我還沒警告完,他就屈服了,當即同意作證,同意跟我到德比郡。因此我們倆既往不咎,不再提我曾把他抓起來這件事。接著他給他妻子遞了一杯白蘭地,因為她看上去嚇得快昏過去了。他穿好衣服,戴好帽子,像隻羔羊一樣,乖乖地跟我回來了。”喬治半是慍怒半是讚許地搖了搖頭,“有一天,湯姆,有一天你會……那他現在在哪兒?”“在蘭姆旗酒店一個舒適的房間裡。我昨天記下了他的一份完整的證詞,之後才回到這兒。而且斯坦利先生想讓他今天早上第一個出庭作證。”克拉夫咧嘴笑道。“在我前麵嗎?”喬治問道。“斯坦利一點兒也不想耽誤。他怕威爾斯夫人找到霍金的母親,告訴她威爾斯將要出庭作證。他想儘量給海斯密施先生來個措手不及。”“但是霍金夫人會到庭的。”“不錯。但是我敢打賭,威爾斯夫人不管怎麼樣會提前打聽出霍金夫人住的地方。”“海斯密施也會反對讓沒有參加還押聽證會的證人出庭作證。”“我知道。但斯坦利說他會告訴法官,案發時威爾斯一家正在國外,這樣法官就會同意。”克拉夫站起身,把他灰色法蘭絨外套上的煙灰撣掉,然後他整了整領帶,朝喬治眨了眨眼,說:“所以我最好還是去法庭上看看威爾斯怎麼作證。”當克拉夫悄悄溜進法庭後麵的時候,理查德·威爾斯,一位退休的公務員,已經結束了證人宣誓。克拉夫心想,他看上去可不像一位經曆了一場戰爭,還留了一把韋伯利手槍作紀念的人。如果說有哪個人天生就是陸軍財務人員的話,這人便是理查德·威爾斯——一身灰色西裝、一頭灰色頭發、一條灰色領帶,皮膚紅得嚇人。從皮膚看,他不習慣澳大利亞強烈的陽光。霍金站在被告席上,身體有意識地往前靠,眉宇間兩條豎紋清晰可見。看到霍金對於威爾斯的出庭表現出明顯的關注,克拉夫像小孩一樣感到高興。斯坦利引導威爾斯先生完成了所有的程序後,以談話的口氣向他說道:“法庭裡有你以前見過的人嗎?”威爾斯朝被告席點了點頭。“菲利普·霍金。”“你是怎麼認識霍金先生的?”“他母親是我們的一個鄰居。”“他對你們家熟悉嗎?”“在他搬走之前,常常在晚上陪他母親到我們家打橋牌。”威爾斯的目光一直在王室法律顧問和被告人之間遊離不定。儘管斯坦利先生的舉止很隨和,但他明顯對自己擔當的角色感到不自然。“你曾經有一支口徑為038的韋伯利手槍嗎?”“是的。”“你曾給霍金先生看過那把槍嗎?”克拉夫的視線隨著威爾斯痛苦的目光轉移到了旁聽席上,那裡坐著霍金年邁的母親。威爾斯深吸了一口氣,小聲咕噥道:“我可能給他看過。”“仔細想一下,威爾斯先生,”斯坦利的語氣很溫和,“你把槍給霍金先生看過還是沒有看過?”威爾斯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說道:“我給他看過。”“你平時將手槍放在哪裡?”看得出,威爾斯鬆了一口氣。他剛才一直聳著肩,現在下垂了一點兒。“放在客廳寫字台的一個鎖著的抽屜裡。”“你給霍金看槍的時候就是從那裡把槍拿出來的嗎?”“應該是。”他一字一頓,說得很慢。“因此霍金先生知道槍放在哪裡?”威爾斯朝下看了看。“我想是這樣。”他咕噥道。法官身體向前傾了一下。“威爾斯先生,你必須讓陪審團聽清楚你的回答。”斯坦利笑道:“非常感謝,法官大人。威爾斯先生,請你告訴我們,這把槍後來怎麼樣了。”威爾斯使勁兒地抿了一陣嘴唇,然後聲音又細又輕地回答道:“後來被偷了,在一起入室行竊中。就在兩年多前,當時我們去度假了。”“你和你妻子回來以後感到很不愉快吧!你損失很大嗎?”斯坦利問道,語氣中充滿了同情。威爾斯搖搖頭。“一個銀質旅行鐘,一塊金手表和那把槍。但他們再沒往裡走。金表和槍都放在那個抽屜裡。”“你給警察把槍的特征描述得很清楚,除了編號外,你記得它還有什麼特彆之處嗎?”威爾斯清了清嗓子,捋了一下胡須,打量著眉頭緊鎖的霍金。“手柄底部的角上有個缺口。”他說得結結巴巴。斯坦利轉向法庭書記員,說:“你能給威爾斯先生展示一下十四號物證嗎?”書記員把韋伯利手槍從展桌上拿起來,穿過法庭拿給威爾斯。他把槍翻轉過來以便讓證人看清楚槍托的兩麵,上麵是橫豎交錯的花紋。“不要著急,慢慢看。”斯坦利語調柔和地說。威爾斯再一次朝旁聽席上望了一眼。克拉夫突然發現,霍金的臉變得扭曲了,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這是我的槍。”他說,語調呆板,聲音含混。“你能確定嗎?”威爾斯歎了一口氣,答道:“能。”斯坦利笑了。“謝謝你今天來到這裡,威爾斯先生。接下來,我精通法律的同行海斯密施先生可能有一些問題要問你。”這可能會很有意思,克拉夫心想,海斯密施先生除了給他的當事人挖一些更深的陷阱外,還能問些什麼問題呢。在斯坦利問最後幾個問題的時候,霍金趕緊草草地寫了一點什麼東西,遞給他的一位律師。那人迅速地看了一眼,然後塞給海斯密施的助手,助手將它放到了海斯密施的麵前。這時,辯護律師站起來了。笑容攪亂了他臉上的皺紋。他掃了一眼便條,便開始詢問威爾斯,語調比斯坦利更為和藹。“你的房子被盜時,你在度假,對不對?”“是的。”威爾斯不耐煩地答道。“你給某個鄰居留過鑰匙嗎?”威爾斯抬起頭,眼睛裡閃現出一線希望。“我總是給霍金夫人那裡留一把,以備急需。”“總是給霍金夫人那裡留一把。”海斯密施重複道。他兩眼掃視著陪審團,以確信他們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家被盜後警察提取指紋了沒有?”“他們試過,但他們說作案人是戴著手套的。”“他們是否曾經向你暗示過有可能是誰乾的嗎?”“沒有。”“他們曾經給你暗示過他們懷疑霍金先生嗎?”正當威爾斯回答“沒有”時,斯坦利就站了起來。“法官大人,”他抗議道,“我精通法律的同行不但正在誤導證人,而且試圖用傳聞證據誤導他。”辛普森點了點頭。“各位陪審員,請你們不要理會最後一個問題和答案,海斯密施先生?”“謝謝你,法官大人。威爾斯先生,你曾懷疑過霍金先生入室行竊嗎?”威爾斯搖搖頭。“絕對不會,菲利普為什麼要乾那種事情呢?我們是他的朋友。”“謝謝,威爾斯先生。我沒有彆的問題了。”“看來這就是大的趨勢了。”克拉夫一邊慢慢地往法庭外擠,一邊這樣尋思著。他趕在庭警之前溜進了證人室。喬治嗖地一下站了起來,臉上帶著急切的詢問表情。“辯護人沒有對槍的認定提出異議——我想他們的思路是,霍金是從一個酒館買到那把槍的,並沒有意識到是從威爾斯那裡偷來的。”喬治歎息道:“我發現了槍並用它來給他定罪。既然這樣,它也就不起什麼作用了。”“有作用啊,”克拉夫認真地說,“它將霍金和槍聯係在一起。一般人是不會有槍的,喬治,你明白嗎?”喬治還沒來得及回答,門開了。庭警說:“貝內特探長,他們現在等你出庭了。”這是他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次步行,他能夠感到眾多的眼睛在注視著他,他能意識到他邁出的每一步。走到證人席,他故意轉過頭盯著霍金毫無表情的臉,他希望霍金此刻能夠感覺到,站在證人席上的是他的克星。宣誓結束後,斯坦利站了起來。他輕輕地揉了揉濕潤的眼睛,說:“為了便於記錄,請報一下你的名字和警銜。”“我是喬治·貝內特,是巴克斯頓警察分局的探長。”“我想把你帶回這個案件的開始,探長。你第一次得到愛麗森失蹤的消息是什麼時候?”喬治的思緒馬上回到了去年12月那個令人痛心的夜晚。他在巡邏室裡聽見值班隊長盧卡斯說斯卡代爾有一個女孩兒失蹤了。於是,他便開始陳述證詞,清楚、準確,有如置身於現場。斯坦利為有這樣一位精明乾練的警察來作證感到如釋重負,所以他幾乎一直麵帶微笑地看著他。憑他的經驗,會碰到什麼樣的警察真說不準,有時他覺得他們還不及一些狡詐的證人可信呢。但是喬治·貝內特長得很帥氣,臉上棱角分明,他的外形和聲音使得他像電影裡那個正直的警察那樣誠實。斯坦利充分地利用時間。在上午庭審結束的時候,有關最早接到愛麗森失蹤的報告、喬治第一次與她母親和繼父的談話、初步的搜尋工作以及在林地裡發現了狗整個這一部分都已詢問完畢。在下午的一個半小時裡,他讓喬治把調查中發現的重要的線索詳細地敘述了一遍,其中包括矮林中的血跡和衣服,霍金書房裡那本有關鉛礦的書,鉛礦裡有汙跡的衣服和子彈,帶有血跡的襯衫和槍,保險櫃裡極其下流的照片和底片。“沒有找到屍體就指控一個人犯了謀殺罪是非同尋常的。”斯坦利說。此時距離下午休庭已經不遠了。“是的,先生。但是,本案的證據無可辯駁,不可能得出其他結論。”“當然了,也有在沒有找到屍體的情況下,被告人仍然被判犯了謀殺罪的案例。貝內特探長,鑒於案情嚴重,對霍金先生的指控你不能有任何疑問。”“任何一個看過那些照片的人,目睹了他對其繼女所作所為的人,都會知道這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家夥。所以,沒有,我沒有任何疑問。”這是喬治第一次表露他的感情,斯坦利很滿意地看到他強烈的情感給陪審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把材料收集到一起。“我沒有其他問題了。”他說。他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想抽煙,喬治在等待魯珀特·海斯密施整理完材料並準備向他發難時這樣想到。斯坦利的問題既全麵又尖銳,但是沒有他準備不充分的地方。海斯密施試著建議法官,把他的反詰留待明天早上再進行,但辛普森沒有同意。海斯密施隨意地靠在身後的欄杆上。“你不會忘記你的誓言吧,探長?現在,請告訴法庭你的年齡。”“我二十九歲,先生。”“當警官多長時間了?”“快七年了。”“快七年了,”海斯密施羨慕地重複道,“你已經升到探長這樣高的職務了。了不起!但是,你還這麼年輕,你還沒有處理重大而複雜的案件的經驗吧?”“我做了我該做的,先生。”“你已被列入了大學畢業生培養計劃當中,是嗎?但你的升遷並不是因為你在偵破工作中的出色的表現,而僅僅是因為你具有一張大學文憑,所以,不管你破獲過什麼案子,是謀殺案還是商店行竊案,你都會很快地得到提拔重用,難道不是嗎?”海斯密施皺了皺眉頭,好像真的對此感到很困惑。喬治長舒了一口氣。“我確實以大學生的身份進入警察隊伍,但我很清楚,如果我表現不佳,成績平平,我是不會被提拔的。”“真的嗎?”如果海斯密施在板球俱樂部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這話,他會一拳把他打翻在地。“真的。”他答道,然後緊緊地閉上了嘴巴。“對一個如此年輕的警官來說,負責這麼重大的案子真是不一般啊。”海斯密施堅持說。“分局的總督察因腳踝受傷行動不便。起初,我們並不知道案情會有多麼嚴重,因此馬丁警司要求我來負責。後來案情看起來比較複雜,但是,我們繼續調查下去才是明智之舉,因為如果交給總部,總部的人需要從頭開始。在整個調查過程中,我一直接受卡弗總督察和馬丁警司的直接指揮,先生。”“在這之前你真正參與調查過涉及兒童失蹤的案件嗎?”“沒有,先生。”海斯密施眼睛朝上瞥了一眼,歎了口氣。“你曾調查過謀殺案嗎?”“沒有,先生。”海斯密施皺了一下眉頭,用食指擦了一下鼻梁,接著說道:“如果我說的不對,你可以糾正,探長。這是你負責的第一個重要的案件,是嗎?”“負責,是的。但是我有……”“謝謝你,探長,你隻回答我問的問題就行了。”海斯密施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喬治沮喪地看了他一眼。“你對這樁案件有濃厚的個人興趣,對嗎?”“我做了我該做的,先生。”“甚至在搜尋計劃被取消後,你仍然每周都要去斯卡代爾好幾次,對嗎?”“一周去兩次。我想去寬慰卡特爾夫人,讓她知道偵破工作還在進行中,我們並沒有忘記她的女兒。”“你是指霍金夫人,是不是?”海斯密施專門使用魯絲的夫姓是想提醒陪審團注意魯絲和坐在被告席上的那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喬治完全能夠對付這種挑釁。他笑了笑,說:“她喜歡讓人用前夫的姓來稱呼她,這並不奇怪。她願意這樣,我們就這樣叫。”“你甚至丟下你的家,包括已有身孕的妻子,在聖誕節這天還去了斯卡代爾。”“我禁不住地想,愛麗森的失蹤會讓斯卡代爾人沒有心情過好聖誕節。所以我和值班隊長就去了一趟,隻待了一會兒。我們露個麵,以示同情。”“以示同情。很高尚啊!”海斯密施用一副盛氣淩人的口吻說道,“你經常去莊園主的宅第,是不是?”“我去走訪。”“你知道書房嗎?”“知道。我曾進去過。”“多少次?你能說一下嗎?”喬治聳了聳肩。“很難說出確切的次數。在我們獲準搜查之前可能去過四五次。”“而且你曾一個人去過那裡?”這個問題像抽來的鞭子一樣讓他猝不及防,也像鞭打一樣讓他感到一陣劇痛。他很清楚海斯密施正在盤算什麼。“時間很短。”他回答說。“多少次?”喬治皺了一下眉頭。“兩次,我想。”他謹慎地說。“多長時間?”斯坦利站了起來。“法官大人,辯護律師現在應該對證人進行反詰,但我精通法律的同行看起來是在進行審前調查。”辛普森點了一下頭。“海斯密施先生?”“法官大人,指控主要依賴於現場證據,一些證據是在我當事人的書房裡發現的。我認為,應該允許我來證明其他人也有機會把這些所謂的證據留在那裡。”“好吧,海斯密施先生,你可以繼續。”法官勉強表示同意。“你獨自待在書房多長時間?”“第一次最多一兩分鐘。第二次,在霍金先生出現之前我待了有十分鐘。”喬治不情願地說。“時間夠長了。”海斯密施自言自語地說。他拿起另外一個記事本,翻了一兩頁,“你能告訴我你的愛好嗎,探長?”他和藹地問道。“愛好?”喬治反問道。他毫無防備。“是,愛好。”喬治看了一眼斯坦利,希望能得到幫助,但斯坦利隻能聳聳肩。“我打板球,喜歡去野外散步。因為時間有限,所以愛好不多。”聽得出,對這一問題他感到非常困惑,“你漏了一項,”海斯密施說道,他的聲音又變得冰冷冰冷的,“一項與本案特彆有關的愛好。”喬治搖搖頭。“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海斯密施拿起一疊用直接影印機複印的照片。“法官大人,我想把第一張到第五張照片作為辯護證據。第一張來自於卡文迪什男子文法學校1951年的校刊。它是學校攝影俱樂部的年度報告,是秘書喬治·貝內特寫的。”他將最上麵的一張交給書記員。“其他幾張來自於曼徹斯特大學攝影俱樂部的簡報,貝內特探長曾在這裡讀大學本科。簡報裡有一些攝影方麵的文章,均出自同一個喬治·貝內特之手。”說完,他便將這些複印的照片交給了書記員。“貝內特探長,你否認自己寫過這些攝影方麵的文章嗎?”“當然了,我不否認。”“事實上你在攝影方麵可以稱得上是專家了?。”喬治皺了皺眉頭,看出了給他設的圈套。如果否認,那就會使他看上去像一個說謊的人,如果承認,就可能會使指控不成立。“我在攝影方麵的知識都早已過時了,”他謹慎地說,“除了給家人拍過照外,我已經有五六年沒照過相了。”“但是你知道如何去學會偽造照片。”海斯密施說。喬治在應付律師方麵比魯絲·卡特爾要聰明。他很懂得給對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沒有你知道得多,先生。”“照片可以被偽造,是不是?”他問道。“根據我的經驗,偽造的照片會很模糊。”喬治說。海斯密施抓住這個一般不可能犯的小失誤大做文章。“根據你的經驗?你是在告訴法庭你有偽造照片的經驗?”喬治搖搖頭。“沒有,先生。我是說如果我看到的那些照片是偽造的,一定很模糊,不是說我偽造過照片。”“但是,你確實知道如何偽造照片?”喬治深吸了一口氣。“我剛說過,我在攝影方麵的知識早已過時了。新的技術已經取代了我所知道的有關攝影方麵的所有知識。”“探長,請回答問題。你知道還是不知道如何偽造照片?”海斯密施聽起來很惱火。喬治知道對方就是要讓他看起來顯得很狡詐,但除了承認他能夠熟練地偽造照片以外,他無法改變那種印象。“我有一些理論知識,但是,我從未……”“謝謝你,”海斯密施大聲地打斷了喬治的話,“一個簡單的回答就足夠了。現在,原告擁有的這些底片將成為證據。拍攝這些照片你需要哪種相機?”喬治緊緊地攥住拳頭,掌心都留下了指甲的印記。“需要一台寫真相機,一台萊卡相機或一台祿來福來反光相機,或者類似的相機。”“你有這樣的相機嗎?”“我已經至少五年沒有用過我的祿來福來反光相機了。”喬治回答說。他知道,他的話聽起來像是在繞彎子。海斯密施歎了一口氣。“我的問題是你是否有這種相機,沒問你什麼時候最後一次使用相機,探長。你有這種相機嗎?用‘有’或者‘沒有’來回答。”“有。”海斯密施停頓了一下,隨手翻了下他的材料。然後朝上看了一下。“你相信我的當事人是有罪的,是嗎?”喬治將頭轉向陪審團。“我相信什麼並不重要。”“但是你確實相信我的當事人有罪嗎?”海斯密施堅持問道。“我相信證據,所以,我確實相信菲利普·霍金強奸並且殺害了他十三歲的繼女愛麗森。”喬治回答道。聲音裡不知不覺地融入了自己的情感,雖然他不願表露出來。“兩者都是嚴重的犯罪,”海斯密施說,“任何一個有理性的人都會感到震驚,都想把罪犯繩之以法。問題在於,任何一項罪行都沒有可靠的證據啊。你能拿出來嗎?”“如果沒有證據的話,法官不會審訊你的當事人的,而且我們今天也不會在這裡。”“但今天擺在我們麵前的每一項證據都有另外的解釋,而且許多解釋使我們確信這一切都是你乾的。我們今天之所以來到這裡,是因為你對愛麗森·卡特爾的迷戀,難道不是嗎,探長?”斯坦利再次站了起來。“法官大人,我抗議。看來我精通法律的同行是在演講而不是在提問,是在誹謗而不是在指控。如果他有問題想問探長貝內特,那也行。如果他唯一的目的是詆毀、嘲諷陪審團的話,他應該被禁止。”辛普森在法官席上橫眉怒目。“他不是唯一一個隨便發表漂亮演講的人,斯坦利先生。”他像一隻近視的鼴鼠一樣從眼睛上方看著陪審團,說:“你們應該記住,在這裡要聽的是證據,所以不要理會律師順便做出的任何評論。海斯密施先生,請繼續,但抓住要點。”“好吧,法官大人。探長,記住,你應該回答‘是’或者‘不是’。你是一個有抱負的人嗎?”斯坦利又一次進行了乾預。“法官大人,”他氣憤地說,“這和本案沒有任何關係。”“這一問題是針對他的動機,”海斯密施語調尖刻地說,“辯護人認為很多不利於我當事人的證據都是憑空捏造出來的。貝內特探長的動機也因此成為辯護的議題。”辛普森思考了一會兒後說:“允許問這個問題。”喬治長籲了一口氣。“我唯一的抱負是為伸張正義做出自己的貢獻。我相信有一個女孩兒的屍體被拋在了某個地方,她在被害前遭到了野獸般的蹂躪,並且我確信罪犯就坐在被告席上。”海斯密施試圖阻止他,但他還是堅持把話說完,“我前來作證就是要讓他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而不是為了我個人的前途。”說到這裡,他突然間停住了。海斯密施非常反感地搖搖頭。“我要的答案是‘是’還是‘不是’。”他歎了口氣,“對於這個證人我沒有另外的問題了。”他帶著鄙夷的神情把臉從法官轉向了陪審團,隻是語氣裡沒有表現出來。喬治從證人席上走了下來。現在,他再也不用特意回避霍金的目光了。霍金用近乎勝利的眼神瞪著他,常常掛在嘴角的微笑又出現了。他漫不經心地坐在被告席上,就像在自家的廚房裡一樣。喬治大步走過被告席,徑直出了法庭。在他身後,他聽到法官宣布休庭。他匆忙穿過走廊,來到衛生間。他閃身進了隔間,插上門,剛剛俯身在馬桶上,就一口吐了出來,汙物散發出了淡淡的酸味兒。他靠在廁所的牆上,臉上全是冷汗。法庭上的那一刻非常可怕,他感到了恐懼,因為他知道海斯密施對他的影射和指控可能會帶來什麼。它會招致幾個容易受欺騙的陪審員對警察的不滿,霍金不但會獲得自由,自己的前途和聲譽也會毀於一旦。這個念頭讓人無法忍受,就像淩晨三點的噩夢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對於這次指控他是擔著風險的,現在,他第一次明白了一個人竟然可以這麼容易地就把自己給毀了。怪不得卡弗如此大方地堅持讓喬治自始至終負責此案。喬治還沒有在較量中嘗過彆人遞過來的毒酒。但他還能做什麼呢?他站在那裡,一股漂白粉的味道直刺喉嚨,也使他的眼睛感到一陣灼痛。他知道自己已經彆無選擇。他出來時克拉夫已經在外邊等著他了。像平常一樣,他的嘴角叼著一支煙。“我知道在阿什布勒路有一家好酒館,”克拉夫說,“回家的時候順便去喝一杯。”喬治心想,他真是個非常不錯的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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