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Ⅰ(1 / 1)

“高峰新聞報”“1964年6月12日星期五”“謀殺案將於下周開庭”“斯卡代爾莊園主菲利普·霍金一案將於周一在德比郡巡回法庭開庭審理。”“霍金被指控強奸並謀殺其繼女愛麗森·卡特爾。在二月份於巴克斯頓舉行的羈押聽證會上,他的妻子作為控方證人出庭作證。”“此案的主審法官由弗萊徹·賽姆森先生擔任。”“去年12月11日,愛麗森放學回家後帶著她的愛犬舍普去山穀散步,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看到過她。”嘹亮的吹奏樂聲在空中久久回蕩,有如彩虹的微光在輕輕地跳動。弗萊徹·賽姆森法官身著鑲有朱紅色和白色貂毛的盛裝,在騎警的護送下到達了鑲嵌著橡木板的郡政務大廳。喬治·貝內特坐在前廳一個打開的窗戶邊抽著煙,想象著那戲劇般的場麵:法官前呼後擁地走進法庭,坐在王室盾形徽章下的法官席位上,旁邊還應該坐著身著禮服的德比郡司法長官,因為今天是巡回法庭開庭的第一天。他想,此刻他們可能正打量著前麵的律師們。律師頭戴銀色假發套,身著黑袍,閃閃發光的白色領飾和胸飾讓他們看上去像一群奇怪的冠鴉和喜鵲的雜交動物。律師身後是助理律師和書記員。他們的後麵是漂亮且牢固的被告席,稍後霍金將要坐在那裡,兩側各站著一名警察,被告席的木質圍欄高聳於他們身邊。霍金身後的記者席上有急於出名的年輕記者,有需要了解真相的平庸老文人。唐·斯瑪特一頭紅褐色的頭發格外顯眼。位於記者席的上麵和後麵的旁聽席裡擠滿了人。斯卡代爾村民神情焦慮,而有一些人的眼睛裡則閃動著淫蕩之色。一群最關鍵的人物——陪審團成員即將走進法庭,坐在證人席的一側。菲利普·霍金的命運就掌握在他們十二個人手中。喬治儘量不去想陪審團有可能會駁回此案。為了能夠立案,他和律師們花了大量的心血。但那種在夜間常常縈繞在他心頭的不安卻揮之不去,在很長時間裡讓他夜不能寐。喬治歎了口氣,把煙灰彈向下麵的街道。他不知道湯姆·克拉夫去哪兒了。他們約好八點鐘在警察局見麵,喬治準時到達,克拉夫卻讓鮑勃·盧卡斯帶話,說在法庭和他見麵。“可能去泡妞了,”盧卡斯眨著眼睛說,“想暫時忘掉審判的事兒。”兩天前,喬治曾做過最後一次嘗試,試圖勸說霍金認罪。他在一個小探視間裡和霍金麵對麵地交談。探視間位於監獄陰森森的高牆後麵,比牢房好不到哪兒去。喬治高興地看到霍金瘦了許多。在監獄裡從來沒人拿無罪推定原則當一回事兒。喬治知道,其他犯人已經讓霍金吃了苦頭。對於一個行將接受應有懲罰的強奸犯,獄警也不會乾預。不僅如此,他們總是要讓犯人知道強奸兒童的罪犯是誰。一方麵,理智使他對這樣的做法持反對態度,而在另一方麵,因為他就要當爸爸了,所以對孩子又深表同情。他們坐在一張窄窄的桌子兩邊,相互對視著。“有煙嗎?”霍金問。喬治什麼也沒說,隻是把一包打開的金葉牌香煙放在他們中間。霍金急不可耐地伸手取出一支,喬治給他把煙點著。霍金吸了一口,頓覺全身輕鬆了許多。他一隻手捋了捋頭發,說:“過不了幾天我就會出去。這你是知道的,對吧?我的辯護狀會讓全世界都知道你們這幫混蛋有多壞。你知道我根本沒殺愛麗森。我會讓你收回你的話,給我認錯道歉。”喬治搖搖頭,對他死不認賬的這股勁兒幾乎感到佩服。“霍金,你隻是在給自己壯膽罷了,”他說,故意表現出居高臨下的姿態,“無論怎麼樣,彆人都不會相信你的話。我是個正直的警察。你我都清楚,沒人誣陷你,也沒有誣陷你的必要。因為你殺了愛麗森,而我們抓住了你。就是這麼回事。”“我沒殺她,”他說,語氣像他的目光一樣強烈,“你們把我關在這裡,而真正的凶手卻逍遙法外,他在嘲笑你們。”喬治搖搖頭。“這沒用,霍金。你的演技很好,但所有的證據都對你不利。”他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香煙,慢條斯理地點著,“記住,”他繼續說道,“你可以選擇。”霍金一言不發,隻是把頭歪向一邊,嘴巴抿成了一條細線,毫無笑意。“你要麼選擇一條活路,這樣,大約二十年後你還有可能再次看到外麵的世界,要麼就選擇被絞死。這都取決於你。現在改主意還不晚。主動認罪你就能活下去,否則隻能被絞死。一根繩子勒住你的脖子,直到你徹底完蛋。”霍金冷笑道:“他們不會絞死我的。即便他們判我有罪,在這個地方還沒有哪個法官有膽量送我上絞刑架。何況僅憑你們那點兒證據,更不可能。”喬治靠在椅背上,眉毛向上挑起。“你覺得不會嗎?隻要陪審團宣判你有罪,法官就會判你絞刑。尤其是像弗萊徹·賽姆森那樣難對付的法官。他可是誰都不怕。”他突然俯身向前,胳膊放在桌子上,目光凝視著霍金。“聽著,給自己行行好吧!告訴我們在哪兒能找到她。給她母親一些心靈的慰藉。法官也會很高興。再加上律師的辯護,大約十年就能出來。”霍金厭煩地搖搖頭。“你沒有好好聽我說,喬治,”他幾乎是以辱罵的口吻叫著他的名字,“我不知道她在哪兒。”喬治站起身,抓起桌子上的煙塞進口袋。“隨你便吧,霍金。這不是我的事兒,跟我毫不相乾。你招還是不招不會影響我的前程,因為這場官司我們贏定了。”喬治從窗口望著下麵街道上忙碌的人群,他們對法庭裡的一幕幕一無所知。他真希望自己能像麵對霍金時那樣充滿自信。他轉身離開窗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現在,起訴書應該已經宣讀完畢,而霍金肯定是以“無罪”來回答。斯坦利的開場白是要等到陪審團就座之後才會開始。在喬治看來,這是任何一次審判中最為重要的時刻。他相信人們對在這個時候所聽到的內容印象最深刻,因為審判剛剛開始,大家精神飽滿,對彆人的看法和意見不太容易產生抵觸。如果控方律師的開場白極具說服力,陳述的內容聽起來毋庸置疑,這樣辯護律師就會困難重重。喬治完全相信斯坦利能夠做到這一點。喬治要等到審判的第二天才出庭作證,但今天他一定要到場。他真希望能看到克拉夫,這樣至少能有個人分擔他內心的不安。德斯孟德·斯坦利站了起來。“尊敬的法官大人,我代表檢察長出庭。菲利普·霍金被指控強奸十三歲少女愛麗森·卡特爾。同時,他還被指控在1963年12月11日當天或大約這個時候,殺害了前麵提到的愛麗森·卡特爾。”他頓了頓,讓所述罪行的嚴重性在法庭裡彌漫開來。此刻,法庭一片寂靜,仿佛為了更好地聽見斯坦利鏗鏘有力的聲音,所有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陪審團的女士們、先生們,菲利普·霍金在其叔叔去世之後,於1962年夏天遷至斯卡代爾。他從其死去的叔叔那裡繼承了一大筆遺產——一整個山穀,包括肥沃的農田、大量的牛羊、莊園主宅第,還有組成斯卡代爾小村的八座農舍。斯卡代爾的每一個人都隻能靠他的恩賜生活,這一點在你們聽取他的佃戶們的證詞時一定要銘記於心。他們願意為控方出庭作證,需要極大的勇氣和無私的精神。”“霍金到斯卡代爾後不久,就對那裡的一個女人產生了興趣,這個女人就是魯絲·卡特爾。在這之前,卡特爾夫人已守寡六年。她與前夫有一個女兒,名叫愛麗森。當時,愛麗森十二歲。請諸位隨著我的陳述好好想想,霍金最初的興趣到底是在這位母親身上還是在這個女兒身上。事實很有可能是這樣,他娶愛麗森的母親隻是在蒙蔽人們的視線,以避免人們懷疑他對愛麗森的邪念。如果愛麗森自己起訴折磨她的人,有誰會相信她的話?因為她是霍金新娘的女兒,人們一定會認為,這完全是由於她不喜歡這位繼父,或者隻是因為嫉妒繼父從母親那裡奪走了愛。不管出於什麼動機,霍金對卡特爾夫人窮追不舍,直到她答應嫁他。”“我們認為,從他們結婚之後的某個時候起,霍金就開始了對他繼女的性騷擾。諸位將會看到一些令人無法接受的照片。這些照片不僅可以證明霍金引誘了他的繼女,同時還證明霍金蓄意強奸了愛麗森·卡特爾,這一事實不容絲毫的懷疑。”“根據法律,我們認為,愛麗森受到了霍金更大的傷害,而他對愛麗森負有作為父親的監護責任。我們可能永遠都無法知道為什麼菲利普·霍金要讓這個女孩永遠不能再開口說話。或許是因為愛麗森曾威脅霍金,要將其卑鄙行徑告訴媽媽或是政府的某個人;或許是因為她拒絕對霍金的無恥要求繼續配合下去;或許隻是因為愛麗森對他已經不再具有吸引力,於是就想殺死她,以便他去引誘其他兒童。如前所述,我們或許永遠都無法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我們要向諸位證明,無論菲利普·霍金出於何種動機,不可否認的是他以槍相威脅,劫持了愛麗森·卡特爾,並在對其實施最後一次強奸之後殺死了她。”“去年12月11日的下午,愛麗森·卡特爾放學回家後帶著她的愛犬舍普外出散步。據我們分析,菲利普·霍金當時尾隨愛麗森到了附近的一個小樹林,在那裡他強迫愛麗森跟他在一起。事後人們發現,愛麗森的愛犬被綁在附近一棵樹上,用來封住狗嘴巴的膠帶恰恰與前一周霍金在當地商店裡買的完全一樣。”“然後,他試圖把愛麗森帶到一個隱蔽的地方——一個廢棄的礦道內的山洞。除了一個人之外,整個斯卡代爾地區再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個山洞。在去往山洞的途中,當路過另一片小樹林時,愛麗森想要掙脫逃跑,於是發生了一場搏鬥。在這個過程中愛麗森的頭撞到了樹上,霍金便將其轉移到山洞。我們將向法庭呈上法醫鑒定作為證據。”“他把愛麗森帶到這個不為人所知的地方以後,再次殘忍地將其強奸並殺害。後來霍金將屍體轉移到了彆處。儘管屍體還沒有找到,但這一點兒也不奇怪,因為在四周滿是石灰岩的斯卡代爾,到處都是洞穴。可他沒有時間再回去銷毀所有的犯罪證據,因為他還得在吃飯時間之前趕回家。這個時候,人們已經開始四處尋找他的繼女。”“我們確確實實知道這樣一個事實,槍殺案就發生在那個洞穴。後來我們在菲利普·霍金的一間上了鎖的外屋中找到一把槍,這間外屋是霍金衝洗膠片的暗室。我們還知道,一件屬於菲利普·霍金的襯衫上沾滿了血跡,而這不是霍金本人的血。所有證據都指向這一結論,即霍金殺害了愛麗森·卡特爾。”“對於這起案件,控方有大量的證據。我們願意將這些證據呈交給法庭。法官大人,請允許我請出第一位證人。”賽姆森點頭許可。“請吧,斯坦利先生。”“感謝法官大人。有請魯絲·卡特爾夫人出庭作證。”這時,一陣竊竊私語打破了法庭的寂靜。唯有麵無表情的斯卡代爾村民的那部分座位,如同一小塊兒孤島,依然鴉雀無聲。儘管並不要求他們每個人都出庭作證,但他們個個都穿著自己最考究的衣服,靜靜地等待法庭為他們的愛麗森伸張正義。魯絲·卡特爾穿過法庭,兩眼凝視前方。她不止一次地禁不住抬眼看了看被告席裡自己的丈夫。她穿著一身樸素的黑色兩件套,白色襯衫的領子略微給她提了點兒精神。她戴著手套,手裡緊緊握著一隻黑色的手提包。她一走上證人席,便小心坐定,以免不經意間瞥見霍金。宣誓時她鎮定自若,一點也不結巴,聲音很低但卻很清晰。斯坦利揉揉眼睛,嚴肅地看著她,經過幾個常規問題,諸如證人身份、與受害者關係等之後,直接轉入審問的關鍵部分。“你還記得去年12月11日,星期三的那個下午嗎?”“那天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簡單答道。“你能夠告訴法官大人那天發生的事情嗎?”“我女兒愛麗森放學回家後來到廚房,當時我正在那裡準備茶點。之後她就帶著狗出去散步了。因為在學校待了一天,所以,除非天氣特彆不好,一般她都會在放學回家後到戶外走走。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媽媽,一會兒見。’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她。她再也沒回來。”魯絲抬起頭望著法官席說,“從那以後,我就如同生活在地獄一般。”接下來,斯坦利慢慢地引導魯絲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講述了一遍。她如何懷著一絲希望在村子裡挨家挨戶地尋找,她如何情緒激動地打電話報警以及警察到達以後的情況。“對於愛麗森的失蹤,你丈夫是什麼態度?”她緊緊地繃著嘴。“他沒有太當一回事兒。他總說愛麗森是故意藏起來嚇唬我們,想著她回來以後我們就會很高興,想乾什麼我們都會順著她。”“他同意你報警嗎?”“不,對此他很反對,認為沒必要這樣做。他說她在斯卡代爾不會出什麼事,因為她熟悉這裡的每寸土地,認識這裡的每一個人。”魯絲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從那個黑色小提包裡取出一塊白色的小手帕。斯坦利頓了頓,等她擦了擦眼淚,擤了擤鼻涕。“你對女兒的關心和嗬護引起過你丈夫的不滿嗎?”斯坦利問,“我是指在通常情況下。”“一點兒也沒有。在我看來他對她很嬌慣,總是給她買禮物。他給她買的唱片機很貴,而且每周都會去巴克斯頓給她買唱片。他花了一大筆錢給她布置臥室,甚至比花在我們房間上的錢還要多。他經常說他要儘全力彌補女兒應該享受而沒有享受到的東西。我太蠢了,竟然相信了他。”斯坦利稍停了片刻,以便讓每個人都能回味一下她的話,然後又接著問道:“你現在怎麼想?”“我想他是在收買她,不讓她說出去。我當時應該多多留意她對他的態度。”“是什麼樣的態度?”魯絲歎了口氣,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她從來都不喜歡他。她不願單獨與他待在同一間屋子裡,現在想起來我就明白了。她在家裡喜怒無常、鬱鬱寡歡,她以前從來都不這樣,儘管誰都說她不在我和霍金麵前時也總這樣。當時我隻是認為她可能覺得沒人能夠取代她的父親。其實我隻是在自己騙自己。”她抬起眼睛用乞求的眼神盯著法官。“我以為嫁給霍金不僅對我自己是最好的選擇,對她也一樣。我當時認為她過一段時間就會慢慢好起來。”“你丈夫給愛麗森拍照,你知道嗎?”“哦,我知道。”她痛苦地說,“他總讓愛麗森為他擺各種姿勢,不過他的確很狡猾。絕大多數時候,他都好像毫無邪念,光明正大。有時他讓愛麗森和小牛犢拍照,有時讓她在河邊拍照。所以有幾次他說帶愛麗森去牛棚,或是在我出門購物時,他和愛麗森出去拍照,我都從未懷疑過。”說著,她用一隻手捂住臉,好像是被她自己的話嚇住了似的,“愛麗森也曾想告訴我一些什麼,可我隻是聽了表麵的意思,沒有往深處想。有幾次她說她討厭出去照相,不想給他擺姿勢。但我叫她彆說傻話,還說這是霍金的愛好,也是一件他們可以一起做的事情。”她沉重的聲音在法庭上回蕩。在整個陳述過程中,霍金坐在被告席上不住地搖頭,一臉茫然,似乎他無法相信自己的妻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說下去,卡特爾夫人,你的丈夫是否有槍?”她點頭道:“呃,是的。我們結婚後他給我看過。他說那是他父親戰爭時期的紀念品。但這支槍沒有許可證,所以他告訴我不能給任何人說。”“你有沒有注意到那支槍有什麼特彆之處?”“槍把兒上畫滿了十字圖案,底部的一個角有個缺口。”斯坦利做了個記錄,然後接著問:“他把那支槍放在哪兒?”“在他的書房,鎖在一個金屬盒子裡。”“最近你見過那個盒子嗎?”“他被捕那天,警察搜查他的書房時找到了那個盒子,但盒子是空的。”“可不可以讓卡特爾夫人看一看……”斯坦利迅速翻了翻文件,說道,“十四號證物。”法庭書記員把那隻左輪手槍遞給魯絲,手槍貼了標簽。“是它,就是這支,”她說,“把兒上有個缺口,在下麵,跟我剛才說的一樣。”霍金皺起了眉頭,瞥了他的辯護律師一眼。魯珀特·海斯密施幾乎難以察覺的輕輕地搖了搖頭。斯坦利接著陳述了在霍金的暗室裡發現那件襯衫和手槍的過程,並以適當的方式和極大的耐心引導魯絲提供了那些讓她痛苦的證詞。終於,他好像問完了所有的問題,向座位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還有一個問題,卡特爾夫人,你是否讓你的丈夫為你買過膠帶?”魯絲看著霍金,他好像已經失去了知覺。“膠帶?我們需要的時候都是我從小貨車上買的。”“小貨車?”“就是那種流動商店,每周到村子裡來一次。我從沒讓他去買過膠帶。”“謝謝你,卡特爾夫人,我的問題問完了,但你還得再等一等,看看我精通法律的同行有什麼問題要問你。”說完,他便坐了下來。這時,十二點的鐘聲早已敲過。賽姆森向後一靠,說:“現在休庭,兩點鐘繼續。”法官身後的門還沒關上,霍金就被帶離了法庭。離開時他轉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強烈的仇恨隱藏在那張看似毫無表情的臉上。海斯密施注意到了這一幕,他歎了口氣,真希望能有另一種方式來充分展示自己的才能。讓他感到遺憾的是,難度最大,也就是最能吸引人的恰恰是為他深知有罪的人的辯護。彆人經常問他,幫助殺人犯逃脫懲罰是一種什麼感受。對此,他總是付之一笑,並回答說將法律和道德混為一談是不對的。畢竟,被告罪名能否成立是控方律師的職責而不是辯護律師的責任。午飯過後,他便向控方發起了進攻。他沒有對魯絲裝出一副和善的樣子,而是表情嚴肅地直接切入此案的核心問題。“你以前結過婚吧,霍金夫人?”控方律師有意使得魯絲與被告席上那個男人的關係顯得模糊,而他恰恰要以此作為打擊魯絲的手段。魯絲皺起眉頭,說:“我不叫霍金夫人。”她冷冷地說,但毫無蔑視之意。海斯密施抬起眉毛,把頭轉向陪審團,“但這是你的合法名字,不是嗎?你是菲利普·霍金的妻子,難道不是嗎?”“我是,這是我的恥辱,”魯絲回答道,“我不願意被彆人提起這一事實。如果你能出於禮貌,叫我卡特爾夫人,我將非常感謝。”海斯密施點點頭。“感謝你清楚明了地向我們表明了你的立場,卡特爾夫人。”他說,“現在你應該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吧?在你起誓要愛霍金、尊重霍金、忠於霍金之前,你結過婚,是這樣嗎?”“愛麗森六歲時我就開始守寡。”“因此,當我說完整的婚姻生活時,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魯絲的目光中透出一種強烈的抵觸。“我的確在鄉下長大,可並不愚蠢。”“請回答我的問題!”他的聲音如刀鋒般犀利。“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那麼,你與前夫是否有完整的婚姻生活?”“我有。”“後來你嫁給了菲利普·霍金。你又是否與菲利普·霍金有完整的婚姻生活?”魯絲直視著海斯密施,氣得兩頰發紫。“與前一次婚姻差不多,但不像以前那麼頻繁。”因為厭惡,她的身體稍稍有些戰栗。“也就是說你並沒有發現你丈夫的性欲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我前麵說過,他不像我的前夫那麼有興趣。”“當年你的前夫顯然比現在的霍金年輕。那麼,你是否看到自己的丈夫和愛麗森在一起有過不雅的舉止?”“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海斯密施器宇軒昂,但魯絲沉著冷靜,穩住了陣腳,這讓他有些出乎意料。大多數像魯絲這樣的女人都無法抵擋他的威嚴和儀表,立刻就會把他想要的答案都告訴他。海斯密施晃了晃腦袋,對魯絲露出了一副屈尊俯就的笑容。“你肯定明白,卡特爾夫人。你丈夫是否深夜單獨去過愛麗森的臥室?”“就我所知他沒有。”“他是否在愛麗森洗澡時闖入過浴室?”“當然沒有。”“那他是否有過讓愛麗森坐在他腿上這樣的事情?”“沒有,那已經不適合愛麗森這樣的年齡了。”“簡言之,卡特爾夫人,你從未看到或聽到任何可能會引起你對丈夫和女兒的關係產生懷疑的事情。”與其說這是對魯絲的質問,倒不如說是一個肯定的陳述,對它的言外之意魯絲看起來根本沒有打算回答。海斯密施低頭看了一眼記錄,然後又抬起頭,扭向一邊。“現在,說說那支槍。你在法庭上稱,你丈夫有一支槍,就放在他書房的一個盒子裡。你是否跟任何人,你的家人或朋友,提起過這支槍?”“他讓我對此事守口如瓶,所以我對誰也沒有說過。”“這樣看來,你說這支槍一直就放在那兒隻是你的一麵之詞。”魯絲張開嘴剛要說些什麼,海斯密施卻徑直說道:“是你把那隻手槍交給警察的,你當然有充足的時間把這隻原本沒有什麼特彆之處的槍看得清清楚楚,並且記住了它的每一個特征。所以,如果說你丈夫和這支槍之間有什麼關係,那也隻是你的一麵之詞,是這樣嗎?”“不是我強奸了我的女兒,先生,更不是我殺害了她。”魯絲尖聲喊道,“所以我沒有必要撒謊。”海斯密施停了一會兒,原本一副毫不容情的麵孔現在看上去卻像是真誠的同情。“但你希望有人認罪,不是嗎,卡特爾夫人?最重要的是,你試圖使自己相信你知道女兒出了什麼事兒,所以想要找個人對此事負責。這就是你為什麼熱衷於附和警察捏造的這起所謂案件。你想讓自己安生,所以就找個人承擔責任。”斯坦利起身反對,但為時已晚。海斯密施輕聲說道:“我的問題問完了。”說完便坐了下來。他對控方的進攻取得了他預想的效果。賽姆森皺著眉頭對海斯密施說:“海斯密施先生,我不允許辯護律師把訊問證人變成了演講。你還要向陪審團陳述你的觀點,到時候請不要借題發揮。斯坦利先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的下一位證人是一位警官,貝內特探長。”“是的,法官大人。”“不妨請他明天早上出庭作證。因為本庭還有其他民事案件必須今天處理。”“聽從您的安排。”斯坦利一邊回答,一邊向法官鞠了一躬。坐在記者席上的唐·斯瑪特在筆記本上很花哨地畫了一條線。今天收獲頗豐,有很多東西可以在頭版頭條上發表。明天他就可以看到喬治·貝內特把絞索纏在霍金那可惡的脖子上。法官身後的門剛一關上,他就迫不及待地向最近的一部電話跑去。整個下午過去了,克拉夫還是沒有露麵。法庭的門房傳來一張字條,是盧卡斯隊長的電話留言,上麵寫著:“克拉夫有事耽擱了。他說明天開庭前會在德比郡與你見麵。”喬治不知道這位偵探到底在忙什麼。或許是有另外一件案子要辦,他想。自從菲利普·霍金被逮捕這幾周以來,兩個人都公務繁忙,有時他們不得已還得從愛麗森·卡特爾案中抽出時間來處理這些事情。這時,喬治聽到外麵樓梯平台上人們在低聲私語,他知道已經休庭了。他來到休息室,一眼瞥見了在朋友和親人簇擁下的魯絲·卡特爾,但他卻故意回避了他們的眼光。現在是案件審理階段,任何證人在正式出庭作證之前不得和其他與此案有關的人進行商議,這一點很重要。喬治穿過人群,擠進了審判室。海斯密施和他的助手已經走了,而斯坦利和普理查德還坐在桌子旁邊埋頭討論著什麼。“情況怎麼樣?”喬治問,順手拽過一把椅子在普理查德旁邊坐下。“德斯孟德真是太棒了,”普理查德興奮地說,“尤其是開場白,令人叫絕。陪審團的人都被吸引住了。午餐的時候海斯密施氣得連話都不和我們說。喬治,你要是在場一定會被感動的。”“太好了,”喬治說,“卡特爾夫人怎麼樣?”兩位律師相互看了看。“她情緒有點兒激動,”普理查德答道,“在證人席上有幾次幾近崩潰。”他整理了一下文件,塞進一個文件夾裡。“當然,這對我們有利。”斯坦利插話說,“但不管怎樣,我一點兒也不想讓一個女人哭。”“她經受了煎熬,”喬治說,“我無法想象當她知道她所嫁的男人強奸並且殺害了自己孩子時,她會有什麼樣的感受。”普理查德點點頭。“在這種情況下她一直強撐著,她是個好證人,她毫不退讓。正是她的頑強使得海斯密施看上去顯得非常霸道,陪審團對這一點討厭透了。”“接下來他打算怎麼辯護?你們知道嗎?”喬治一邊問,一邊起身讓路,好讓普理查德和斯坦利整理好案情摘要後去更衣室換衣服。“很難想象他會如何說服陪審團,除非他能讓他們相信警察在誣陷他的當事人。”斯坦利點點頭,表示同意這種看法。“那他就犯了一個大錯誤,我想。英國陪審團和英國民眾一樣,都痛恨彆人攻擊警察。”他笑道,“警察在他們眼中就像拉布拉多獵犬(一種中大型犬類,天生個性溫和、活潑、沒有攻擊性,智能高。(譯者注))一樣——尊貴、忠誠,對兒童很友善,是人的保護者和朋友。除非證據確鑿,否則他們不會相信警察會腐化墮落、狡詐說謊。因為,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等於承認我們已經處在無政府狀態的邊緣了。所以,海斯密施假如對你進行攻擊,那他就是在鋌而走險。”“情勢所迫,他也隻能這樣了,”普理查德冷冷地說,“他會以任何可能的手段來辯護。雖然我們所掌握的都隻是間接證據,但是要想削弱這些證據的效力,海斯密施得有一整套條理清晰、邏輯嚴密的相反論調才行。僅僅對每一件事、每一證據逐一做出另一種解釋是遠遠不夠的。”兩位律師的水平和冷靜使得喬治充滿了打贏這場官司的信心。“希望你們的判斷是正確的。”“明天證人席上見。”普理查德說,“回家去看看你那可愛的妻子吧,晚上睡個好覺,喬治。”看著他們從邊門出去後,他慢慢地走出了空蕩蕩的審判室。他實在不想在一片夜色中驅車穿過蔥翠的德比郡返回家中。此刻,他隻想找個僻靜的酒館,喝個酩酊大醉。可是家裡還有懷孕近七個月的妻子,她需要看到的是一個精力充沛而非一個萎靡頹廢的丈夫。想到這裡,他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汽車鑰匙,向自己的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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