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克勞瑟的屍體蜷縮在一堵乾砌牆的背風處,位於斯卡代爾的正北方,直線距離有三英裡。他的樣子很像母體內的胎兒。雙膝蜷起緊貼著下巴,雙臂環抱著小腿。一整夜的霜凍使路麵很滑,也給皮特的屍體裹上了一層白花花的霜,屍體也因此完好無損。他們不用再為皮特費心了,他已經死了。他皮膚發紫,兩眼發直,流到下巴上的口水已經凍結。喬治低下頭看著這個人的軀體。當他認出是皮特時,那種刺骨的寒意遠遠勝過了凜冽的寒風。他抬起頭,看到天空格外湛藍,冬日的太陽出奇的耀眼,仿佛是在為什麼事情而歡欣鼓舞。而他的心情卻恰恰相反。他頓時感到腦子裡雜亂無章,胃裡一陣惡心。他為自己的失職而深感痛苦。他沒有做好自己的工作,有個人現在因此而喪生了。喬治低著頭,轉身走開了,留下湯姆·克拉夫蹲在那裡仔細檢查屍體。喬治走到牧場的柵欄門口,有兩名穿製服的警察守在那裡保護現場,等待法醫的到來。“誰發現的屍體?”他問道。“一個農民,叫丹尼爾·迪爾登。嗯,嚴格來講,是他的牧羊犬發現的。迪爾登先生像平常一樣,天一亮就出去看看牲口。是那條狗帶他去看屍體的。”年長一點兒的警察回答道。“迪爾登先生現在在哪兒?”喬治問道。“就在公路上邊的那棟小屋裡,他就住那兒。”警察指著幾百碼之外的一個單層建築。“如果有人找我,告訴他我在那兒。”喬治向公路上方走去,他的腳步像他的心情一樣沉重。走到小屋的門檻前,他停了下來,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喬治剛要敲門,門打開了。一張像蔫蘋果一樣皺巴巴的臉出現在他麵前。兩隻棕色的眼睛像兩粒種子一般大,分布在鼻子兩側,而鼻子恰如一團糊狀奶油,扁塌塌的不成樣子。“你就是頭兒吧?”那個男人說道。“你是迪爾登先生嗎?”“是啊,小夥子,就我一個人。我老婆去貝克韋爾看她姐姐去了。她每年十二月都會去上幾天,在集市上買些聖誕節用的東西。進來吧,小夥子,凍壞了吧?”迪爾登向後退了退,領著喬治來到廚房。那裡陽光燦爛,把所有的東西都照得閃閃發亮:鍋上的瓷釉,餐桌、椅子和架子上的木頭,水壺上的鍍鉻,牆角壁櫥上的玻璃瓶,甚至連煤氣爐也照得亮堂堂的。“坐在爐子旁邊吧,”迪爾登很熱情地說,並把一把扶手椅推向喬治。他在一把餐椅上坐下來,露出了笑容,身體看起來很僵硬,“這樣好一些吧。可以暖暖身子。哎呀,你的臉色看起來比皮特·克勞瑟的還差。”“你認識他?”“算不上認識,但我知道他是誰。我幾年來一直和特瑞·洛馬斯做點兒生意。我在斯卡代爾認識他們的。我跟你說,嚇死我了,有那麼一刹那,我還以為是那個小姑娘的屍體呢。我總是惦記著她,我想,這兒的每個人都和我一樣。”他從馬甲口袋裡取出煙鬥,用把小刀戳了戳。“什麼事兒嘛。她可憐的媽媽肯定都快瘋掉了。我們一直在留意著,不要讓她受傷後躺在哪個溝裡或者被藏在穀倉、羊圈裡。所以,當我看到……啊,我自然地認為那是小愛麗森。”他停了一下,給煙鬥裝滿煙絲,這也給了喬治第一次說話的機會。“你能把當時的情景描述一下嗎?”他問道。他鬆了口氣,因為他終於遇見一個似乎很願意提供信息的目擊者。在斯卡代爾僅僅待了三天,他就開始對“喋喋不休”有了新的認識。“我一打開門,就看到夏爾巴閃電般地沿著牆邊飛奔而去。我立刻就意識到一定有什麼事兒不太對勁兒。它不是一條很莽撞的狗,除非另有原因。在去牧場的半道上,它趴在地上,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擊倒了一樣。它低著頭,耷拉在兩隻前爪之間,隔著半個牧場我也能聽到它嗚嗚的叫聲,以前,它每次碰到一隻死羊的時候就是這樣。但我知道那裡沒有羊,因為那片牧場現在已經荒廢了。我打開牧場的柵欄門,隻是因為從這兒走要近一些。”迪爾登劃燃火柴,吸著煙鬥。煙裡帶著一股清香,使整個房間都彌漫著櫻桃和丁香味兒。“考慮問題的時候抽口煙吧,小夥子,”他把一個破舊的油布煙袋遞給喬治,“我自己配製的。”“我不抽煙鬥,謝謝。”喬治取出自己的煙,顯出一副很抱歉的樣子。“你應該試著抽抽煙鬥。這對集中注意力很有好處。要是讓我待在一個地方,不讓我抽煙,我連填字遊戲都玩兒不成。”他用大拇指指著前一天的《每日電訊》。喬治深感佩服,但儘力不表現出來。誰都知道《每日電訊》上的填字遊戲比《泰晤士報》的要簡單,但他知道要每天都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顯然,丹尼爾·迪爾登雖然說起話來信口開河,但腦子卻很敏銳。“所以當我看到狗有些異常的時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迪爾登繼續說道,“我認識的人當中隻有一個人失蹤了,那就是愛麗森。我實在不敢想,她的屍體就躺在距我門前幾分鐘就能走到的地方。所以,我趕緊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牧場,當然,我這年齡確實也跑不快了。不好意思,也許不應該這麼說,當我看到是皮特的時候我稍稍鬆了口氣。”“你有沒有靠近屍體?”喬治問道。“我沒有必要那麼做。我能看出皮特睡著了,過了很久之後,才咽下最後一口氣,”他難過地搖搖頭,“真是個笨蛋。哪天不行,非要在這樣一個晚上回斯卡代爾。他離開這裡太久了,他已經忘了像昨晚那樣的天氣是會要人命的。這種雨夾雪的天氣能把你的骨頭都凍酥了。天放晴之後,就開始下霜,你根本受不了。雖然你還吃力地向前走,但寒氣刺骨,你就忍不住地想躺下來,永遠地睡過去。皮特昨天就是那樣,”他抽了口煙鬥,從嘴角吐出一縷煙,“他就應該待在巴克斯頓,在城裡麵他知道該怎麼保住自己的命。”喬治把煙緊緊地含在嘴裡。他想,皮特再也不用考慮如何去保命了。皮特·克勞瑟一定是彆無選擇了。隻有在斯卡代爾他才會覺得安全,所以就想回到這個曾經拒絕了他的地方。這正是喬治擔心的事兒。但是儘管這樣擔心,他還是讓湯姆·克拉夫說服了自己,釋放了克勞瑟,因為這是解決問題最便利的方法。但是都怪刑事調查科走漏了消息,加之當地報社一心想引起轟動,結果皮特·克勞瑟被活活地凍死在德比郡的牧場裡。“從巴克斯頓到斯卡代爾常走的那條路和你的牧場之間還有點兒距離,是不是?”他問道。如果他懷疑迪爾登對克勞瑟死因的解釋,那麼這是他唯一的根據。迪爾登輕聲笑了笑。“小夥子,你像一個開車的司機在想問題,而皮特·克勞瑟像個鄉下人。你回去看看全國地形圖。如果你在斯卡代爾和巴克斯頓之間畫一條線,而且避開那些溝溝坎坎的山地,那就要穿過這片牧場。以前,我們還沒有路虎車的時候,每天至少會有一個從斯卡代爾來的人從我的牧場穿過去。要知道,地圖上並沒有把這片牧場作為道路標出來。本來人們不能從這裡走,但每個從這兒過的人都沒有影響我們的家畜,所以我,包括當年我父親,都沒有反對從斯卡代爾來的人把它當作一條捷徑,”他搖了搖頭,“隻是我從沒想過會有人死在這裡。”喬治站起身來。“多謝你的幫忙,迪爾登先生,還有你的熱情款待。我們還會再來做個正式的筆錄。搬走屍體的時候,我會讓人告訴你。”“不客氣。”迪爾登跟著他走到前門口。老人從喬治身後望過去,看見一輛絳紫色的捷豹車,兩個前輪靠在路沿上,“一定是法醫來了。”他說道。當喬治返回到公路,走進牧場的時候,法醫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駝色大衣。透過黑色寬邊的方形眼鏡,他好奇地打量著喬治。“你是……”他問道。“這是貝內特探長,”克拉夫介紹道,“長官,這是布萊克醫生,是法醫。他剛剛做完初步的檢驗。”醫生匆匆地點了一下頭。“嗯,他確實已經死了。從直腸的溫度來判斷,他死亡時間應該是五到八小時之前。沒有他殺的跡象。他沒有穿大衣,也沒有穿雨衣,所以我判斷他極有可能是凍死的。當然,在病理學家解剖屍體之前我們還不能完全肯定,但是我認為應該歸結於自然死亡,除非你能想辦法指控德比郡的天氣犯有謀殺罪。”他嘴角一撇,冷笑了一聲。“謝謝你,醫生。”喬治說道,“那麼,應該是……幾點之間?淩晨一點到四點之間?”“看來你不光是長得瀟灑。噢,當然,你一定是我們常常聽說的那個大學生了。”醫生神情傲慢地說,“沒錯,探長。一旦你搞清楚他是誰,也許還能推斷出他為什麼半夜三更地穿著一雙破鞋在德比郡的荒野裡瞎晃悠。這雙鞋就算在城裡也難以禦寒,更不用說在這一帶了。”布萊克一邊說,一邊帶上一雙厚重的皮手套。“我們知道他是誰,也知道他在這兒乾什麼。”喬治溫和地說道。一些專家也曾經在他麵前盛氣淩人,所以儘管這個自以為是的蠢貨最多也就比他大五歲,他依然表現得非常平靜。醫生皺了下眉頭。“啊呀,你瞧,隊長,這就是如何訓練我們的警察去打擊犯罪的最好的例子。好吧,剩下的就交給你了。下周一早晨報告就出來了。”他草草地揮了下手,從喬治的身邊向柵欄門走去。“可是,先生,我希望明天看到報告。”喬治說道。布萊克停下腳步,側過身。“探長,今天是周末。既然你已經確定死者的身份以及他到這裡來的原因,就沒有必要這麼著急了。”“的確是這樣,先生。但是這個人和一起更大的案件有關,因此我明天就需要這份報告。如果打亂了你的計劃,我很抱歉,但這正是該郡支付給你如此豐厚的薪水的原因。”喬治笑得和藹可親,但他的眼睛一直直視著布萊克。醫生不耐煩地說:“得了,得了。但這兒可不是德比郡,探長。我們現在是在一個很小的地方。這一點我們都彆忘了。”說完,他便步履輕快地走掉了。“這一周我可是交了不少的朋友啊。”喬治轉身對克拉夫說。“真是個懶骨頭,”克拉夫漫不經心地說,“該有人提醒一下他,是誰給他買的捷豹車,是誰給他支付高爾夫俱樂部的會員費。他應該對他剛剛親密接觸過的屍體的身份很好奇吧?我敢打賭,他今天下午肯定要打電話問驗屍報告中的姓名寫什麼。”“我們現在去把這個消息告訴給霍金夫人,”喬治說,“而且得儘快。各種說法一定很多。她要是知道在野外發現了一具屍體,肯定會往最壞的地方想。”他搖搖頭,“聽到自己哥哥的死訊還覺得是個好消息,這真讓人難受。”凱西·洛馬斯正在給豬槽裡添加豬食,豬食裡拌有發蔫兒的大頭菜葉子和剩飯。這時,從凍得硬邦邦的地麵上傳來一陣急促的“咚咚咚”的腳步聲,她看見查理·洛馬斯飛快地從後麵跑過來,似乎有地獄獵犬在後麵追他。要不是凱西伸手抓住他揮動的手臂,他肯定直接從她身邊跑過去了。他的衝力使他急速地轉了一個圈,並撞到豬圈的牆上,如果不是他嬸嬸從後麵一把拽住他厚重的皮衣,他早就一頭栽進了豬圈。“怎麼啦,查理?”凱西問道,“出什麼事了?”逐漸平靜下來以後,查理蜷著身子,雙手放在膝蓋上,不停地喘著粗氣。終於他結結巴巴地說道:“丹尼爾·迪爾登的獵狗在他的一個牧場上發現了一具屍體。”凱西的雙手捂著胸口。“噢,不,查理,不,”她喘著氣說,“不是那樣的,不,我不相信。”查理掙紮著半直起身子,靠在牆上喘著氣。“我當時正在斯卡萊斯頓河一帶,我以前在那兒設置了一些捕捉動物的夾子,那是違法的,所以我想在搜尋人員到達丹德穀之前都清理了。在一片矮樹林裡,無意中聽到幾個警察在談論這件事。沒錯的,凱西嬸嬸,他們在丹尼爾·迪爾登的牧場上發現了一具屍體。”凱西猛地一把抓住她的侄子,緊緊地將他抱住。他們就那樣不倫不類地抱在一起,直到查理慢慢地緩過氣。“你得告訴魯絲。”她終於說道。他搖搖頭。“不行,我不能去。我想先告訴馬·洛馬斯。”“不,必須先告訴魯絲。我和你一起去。”凱西的態度很堅決。她緊緊地抓著查理的胳膊,拽著他穿過屋後的一片地向魯絲家走去,“這些混賬東西,”她小聲而又氣憤地說道,“他們還沒告訴我們的魯絲,怎麼就在那兒說起這件事呢?我絕不能等著他們公布這個消息。”凱西拉著查理連門都沒敲就走進廚房。魯絲和菲利普正坐在餐桌旁,桌子上是一些早餐的殘羹剩飯。凱西注意到,那是菲利普的早餐。她知道,魯絲自從愛麗森失蹤以後,什麼也沒吃,光是喝茶抽煙。“查理有事要告訴你們。”她直截了當地說。她知道沒有必要遮遮掩掩。查理把剛才的話又結結巴巴地說了一遍。他一邊說,一麵焦慮不安地看著魯絲。幸虧魯絲本來就坐在那裡,不然一定會暈倒在地。她先是變得麵無人色,接著開始哆嗦,就像發了高燒一樣。她的牙齒格格作響,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凱西幾步跨了過去,緊緊抓著魯絲,輕輕地搖晃著她。因為她也有孩子,能體會魯絲的心情。菲利普·霍金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茫然不知。他和魯絲一樣,聽到這個消息後,臉色變得蒼白,但那是他們唯一的共同反應。他把椅子向後一推,夢遊般地離開了房間。凱西的注意力全在魯絲身上,沒有留意菲利普,但查理站在那裡,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喬治注意到,魯絲·霍金換了一身衣服。一件褐色的針織緊身內衣,外麵套著一件皺巴巴的雜色開襟毛線衣。這說明她很可能在愛麗森失蹤後,第一次試著睡了一會兒,但兩個黑眼圈說明她根本沒有睡著。她坐在餐桌旁,弓著腰,手中拿著一支煙,不停地抖動。凱西·洛馬斯靠在爐子上,抱著兩隻胳膊,緊皺著眉頭。“我真不明白,”凱西說道,“這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為什麼皮特偏偏要在這種時候回斯卡代爾呢?”魯絲·霍金歎了口氣。“凱西,他並不想回來,”她疲憊不堪地說,“他這個人啊,除非有什麼事對他有直接的影響,否則什麼都不會去想。因為被抓到警局,弄得他惶惶不安,然後,他又去了一個什麼地方喝酒,他本來以為那裡很安全,但酒吧老板又讓他擔驚受怕。他隻知道兩個地方,一個是巴克斯頓,另一個就是斯卡代爾。如果他覺得返回斯卡代爾就可以安心了,那他肯定是被嚇得六神無主了。”她掐滅煙頭,雙手在臉上揉搓著,“我實在受不了了。”“這不能怪你,”凱西憤憤不平地說,“我們都知道這是誰的責任。”她噘起嘴巴,怒視著喬治和克拉夫。“不,不是因為皮特。我還顧不上為他難受。我一想到愛麗森,我就受不了。小查理淚流滿麵地告訴我迪爾登的牧場上有具屍體時,我氣都喘不過來了,就像有人在我胸口打了一拳。那一陣,我好像死了一樣。”喬治來的時候,他感覺魯絲還沒有恢複過來。她一直坐在桌子旁,雙手抱在頭上,好像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看。凱西還是坐在她身旁,一隻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另一隻撫摸著她的頭發。但是乾脆不見魯絲丈夫的影子。喬治問及時,凱西很惱火地告訴他,菲利普聽到查理帶來的消息後,一臉煞白,接著揚長而去。“他不會走遠,”她說,“很可能把自己關在暗室裡。每次有什麼事兒他不想卷入時候,通常都會去那兒。”在喬治看來,魯絲應該儘快知道這個消息,這比她丈夫在不在場更重要。於是,他脫口而出:“我們發現的那具屍體是名男子。”魯絲驀地回過頭來。她臉上閃現出的喜悅的光芒,比倫敦攝政街倫敦首屈一指的購物街,時尚人士的購物天堂。上聖誕節的燈光還要耀眼。“不是她?”凱西一聲驚呼。“不是愛麗森。”喬治說,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過,也不完全是好消息。我們初步對屍體進行了鑒定,還需要由家庭成員再做進一步確認,但我們相信是皮特·克勞瑟的屍體。”大家一時都被驚呆了,很長時間什麼也沒說。魯絲定定地看著他,似乎她把這個消息細細地琢磨了一遍以後,她才終於明白,牧場上的那具屍體不是她女兒的。凱西一開始嚇得呆若木雞,接著一跳而起,一臉厭惡的表情。她在地上走來走去,坐立不安,過了一會兒,她站著靠在爐子上,橫眉怒目。喬治想,她一定知道,誰應該為這一切負責。“唉,我現在能想到的就是感謝上帝,那不是我的愛麗森的屍體。”魯絲繼續說道,“我這樣說是不是太殘忍了?皮特也是個人哪,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會為他的死感到惋惜。”“我們沒必要為任何人的死感到惋惜。”凱西說,她的聲音像蕁麻草一樣刺痛了喬治。“一開始馬·馬洛斯就覺得情況不妙,她抱怨說,我們把陌生人帶到這裡來,一定會遭報應,我還認為她跟平常一樣是瞎操心,但偏偏被她說中了。你們這夥人不但沒有找到愛麗森,反倒讓我們的一個人沒命了。”“如果你們在他活著的時候,真正把他按照你們的一個人看待,也許他還不會死。”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喬治回頭一看,原來是菲利普·霍金。門半開著,他不知道霍金在那兒站了多久,但他清楚地聽見了他們大部分的談話。“他被你們從村子裡趕了出去,又被像蓋世太保一樣的警察趕回來。”他接著說道,“上帝啊,人們太糊塗了。他顯然是無辜的。他從來都不是個狂暴之徒;據我所知,甚至從來都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女人。我真是為這個可憐的人感到惋惜。”克拉夫沒有理會霍金的怒氣,問道:“知道屍體不是愛麗森的,你肯定鬆了口氣吧?”“當然啦,誰會不鬆口氣呢?但我要說的是,我對你和你們的人很失望,探長。都過了兩天半了,還沒有愛麗森的消息。你看看我妻子傷心成什麼樣了,你們的失誤對她是種折磨。你們就不能多做一點兒事嗎?發揮你們的想象力?進行更徹底的搜查?報紙上提到的那個‘千裡眼’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難道你們就不能關注一下她提出的各種可能性嗎?”他兩手握拳,撐在桌子上,蒼白的臉頰上有兩塊紅暈,“探長,我們現在壓力很大。我們不指望有什麼奇跡出現,我們隻希望你們能夠儘職儘責,查清我們的女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喬治儘力把自己沮喪的心情用一名警官的自尊掩飾起來。“我們已經,而且還在竭儘全力,先生。目前我們已經派出更多的搜尋人員。我們有幾百名來自巴克斯頓、斯托克、謝菲爾德和阿什本的誌願者,還有許多當地人員。隻要她確實還在該地區,我們一定會找到她,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知道你們會找到的,”魯絲輕聲說道,“菲利普也知道你們儘力了,隻是還沒有一點兒眉目。這要熬到什麼時候啊。”喬治點點頭表示理解。“有任何進展我們都會及時告訴你們。”喬治從房子裡走了出來。當他大步穿過綠地時,他深吸了一口氣,刺骨的寒氣就像一把刀子直刺他的肺部。為了跟上他,湯姆·克拉夫幾乎是一路小跑。他一邊跑一邊對喬治說:“菲利普·霍金不太對勁兒呀。”“他的反應的確不太正常。就像你在夜校學了外語,平時用外語講話時給人的感覺一樣。你的語法和發音可能沒問題,但是彆人不會認為你講的是你的母語,因為他們根本不會考慮語法和發音。”喬治一屁股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但是不能因為他有些反常就認定他是綁架者或凶手。”“儘管這樣……”克拉夫把車發動起來。“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去新聞發布會準備挨批吧。出了這事兒,不剝了我們的皮,警司肯定覺得不解恨。我敢打賭,卡弗百分之百會先下手為強。”喬治向後一靠,點燃一支煙,閉上了雙眼。他想,為什麼偏偏選擇了警察這個職業呢?獲得法律學位後,他本來可以在德比郡的律師事務所裡舒舒服服地當個律師。如果那樣,他將來就有可能專門從事類似於處理財產轉讓或遺產認證那樣安安靜靜、毫無風險的工作。平時,他對這種想法很排斥,但這天早上,他感到非常向往。他睜開眼睛,看到很多人正沿著山穀搜尋,人與人之間靠得很近。“除了之前的搜尋人員留下的腳印以外,不會有什麼新的發現。”喬治感到一陣苦澀。“他們會把山穀裡麵留給一些沒經驗、身體差的人來搜尋,”克拉夫說,好像他消息很靈通,“而最優秀的人員會被派往一些險要的地方和一般沒人去的地方。像這樣的地帶,總有些地方我們會漏掉,因為我們對這裡並不熟悉。”“你認為他們會有所發現嗎?”克拉夫皺著眉頭說:“那要看有什麼東西可供發現。要是讓我說有沒有可能發現屍體?絕無可能!”“為什麼?”“我們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屍體,那就說明屍體肯定藏得很好。這就意味著藏屍體的人對這一帶的熟悉程度要遠遠超過我們搜尋的人。所以,我覺得他們不會發現屍體。我認為我們已經找到了能夠找到的一切,不需要再找了。”喬治搖搖頭。“我不那樣認為,湯姆。那就等於說我們不但找不到愛麗森,而且也找不到綁架甚至可能殺了她的人。”“長官,我知道這很難,但柴郡和曼徹斯特的警察們必須對此要負起責任。我知道你不願想起唐·斯瑪特寫的那些東西,但我們或許可以從那些東西裡學一點什麼,特彆是如果我們真得一無所獲,我們該怎麼辦。即使僅僅學會這一點也行。”正說著,克拉夫突然把車停了下來。整個公路上,目之所及,根本沒有停車的地方。路邊擠滿了小車、貨車和路虎車。隻要還有一點兒空隙,各種摩托車就會見縫插針。“噢,該死的,怎麼辦呢?”明智的辦法隻有一種。喬治站在衛理公會教堂旁,看著克拉夫駕輕就熟地把車掉了個頭,停在去斯卡代爾的公路旁。他挺了挺肩膀,又吸了口煙,然後將煙頭彈到公路上。他對教堂裡正等著他的事兒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但也不得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