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1 / 1)

喬治開始覺得他下半輩子都會夢到去斯卡代爾的這條路。這是一個冬天的下午,天氣陰陰沉沉,暮靄漸深,他們的車子嗖的一聲開到了一條窄道上。他想,剛才要是太陽能穿過雲霧露個臉兒該多好啊!看到村裡的綠地越來越近,他便放慢了車速。男人們在警察的房車周圍轉悠著,一杯杯熱茶裡冒出的縷縷熱氣,嫋嫋升起,和正往山穀裡彌漫下來的霧氣混合到一起。隨著光線的漸漸消失,一天的搜尋也就無果而終。喬治沒理睬那些人。他穿過綠地,直奔桃瑞農舍。他暗自下了決心,再也不能讓馬·洛馬斯的一舉一動像是維多利亞情節劇中的人物一樣了,必須要讓她為愛麗森的事兒儘一點義務了,現在該是讓這個女族長和她的大家庭開口講話的時候了。一個柴堆幾乎擋住了去她家前門的路,他繞了過去,這時,他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身體向前倒去。幸虧克拉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才沒有摔倒,不然可就難堪了。“媽的,什麼東西……”喬治嚷道,踉踉蹌蹌地讓自己站穩。他轉過身,透過朦朧的暮色,看到查理·洛馬斯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堆散亂的木頭上,呻吟著。“你把我的腳踝都踢斷了。”查理抱怨道。“你在這兒乾什麼?”喬治問,生氣地揉著自己的胳膊,克拉夫強壯的手指幾乎掐進了他的肉裡。“坐在這兒,想想我自己的事兒,看看能不能安寧一會兒,這不犯法吧?”查理七扭八歪地站了起來,用手背在臉上狠狠地擦了一把。借著從小屋窗戶投出的一線燈光,喬治看到小夥子眼睛裡閃動著淚光。看起來他連一隻小貓都綁架不了,更不要說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了。“在想愛麗森?”喬治溫和地說。“現在才把我當人看有點遲了,先生。”查理挑釁般地聳起雙肩,“跟你們這幫人有什麼關係?她是我表妹。我的家人。難道沒有人需要你去操心,所以你才會覺得特彆奇怪,我們怎麼會這麼難過,是吧?”查理的話喚醒了喬治的記憶。在他剛開始從事警察這個職業的時候,他就知道他不會乾得像自己期待得那麼好,除非他能將個人情感牢牢地封閉起來,免於遭受他的工作帶給他的諸多痛苦和不快。在大多數情況下,他都能設法保持心理防線完好無損。但偶爾也有崩塌的時候,就像現在,兩種現實發生了碰撞。喬治突然想起,似乎在一夜之間,又有一個人需要他的關心了。喬治的臉上泛起了淺淺的微笑,他感到不由自主。他能看出查理·洛馬斯眼裡的蔑視以及克拉夫眼裡的困惑。但他就是突然想到了安妮肚子裡的孩子,他無法打斷自己的思緒。“有什麼事兒這麼好笑?”查理大聲吼道。“沒什麼,”喬治粗聲粗氣地說。他把自己拽回到了現實,調整出一副合適的表情,“我在想我的家人。你說得對。如果他們有什麼不測,我會痛不欲生的。對不起,如果我冒犯了你的話。”查理站了起來,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我說過了,現在道歉有點晚了。”他將頭半轉過去,所以看不清他的眼睛,“你們是找我還是找我奶奶?”“你奶奶,她在家嗎?”他搖搖頭。“她還沒回來呢。”“她去哪兒了?”“我們找完愛麗森回來的時候,我還看到她了,她正從地裡穿過來,就在你們找到舍普和我們昨天待的那個地方之間,當時你在那兒發現了那些……東西。”查理皺起了眉頭,好像在回憶一件幾乎已忘卻的事情。“好像她是沿著鄉紳每周三下午五點左右散步的那條路在走。”有時,某些詞語的特定組合會像電影慢鏡頭一樣漸漸地展現出世界的原貌。在理解了查理·洛馬斯的意思之後,喬治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自己正在遊泳,身體的各種機能都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已經進入了一種超速的狀態,任由身外的世界以可憐的爬行般的速度前行。他使勁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嗓子,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剛才說什麼,查理?”“我說我看見奶奶在地裡走著,好像在往莊園主宅第的後麵去。”他說。他顯然已經想好了,不再計較他們對他的態度。為了愛麗森,他應該幫助這個警察。他覺得這個警察有點與眾不同,他的所作所為既不像以往他親眼看到的警察,也不像在巴克斯頓看到的電影裡的警察。喬治真想掐住查理的脖子,朝他大聲吼叫。但他儘力控製住自己,所以隻說了一句:“你說她走的路就是星期三下午五點左右鄉紳散步的那條路。”查理做了個鬼臉。“那又怎樣?為什麼鄉紳不能在自己的地上走?”“你說是在周三下午五點左右。”“是的。因為後來愛麗森失蹤,大家亂作一團,所以我的印象很深。”喬治和克拉夫交換了一個眼神。他眼裡的懷疑與克拉夫眼裡的憤怒撞在了一起。“我們曾經問過你星期三在田野裡或樹林裡是否看見過誰。”克拉夫咬牙切齒地說。“沒有人問過。”查理辯解道。“是我親自問的你。”克拉夫的嘴唇緊繃在牙齒上,一字一頓地說。“沒有,你從來沒有問過,”查理堅持說,“你是問我們是否看到過任何陌生人。你是問我們是否看到過任何不同尋常的事。我沒有看到。我看到的隻是以前見過無數次的事兒——鄉紳在他自己的土地上散步。那又怎麼樣?又不可能跟愛麗森的失蹤有什麼瓜葛。因為那時天還亮著,誰是誰都還看得清清楚楚,但是照你們說的,愛麗森是天快黑了才出的門。所以我就沒把它當回事兒,”查理挺直了肩膀,還試圖表現出他本不具有的成熟,“而且,你當時正忙著琢磨我是不是和愛麗森的事有什麼關係呢,哪有心思聽我說話。”喬治反感地轉過臉去,把眼睛閉了一會兒。“我們需要寫一份報告。”他說。這條消息為案件提供了新的線索,所以,雖然在這裡白白浪費了一些時間,他還是感到很興奮。畢竟,斯卡代爾人頭腦太簡單,隻能問什麼回答什麼。“你去衛理公會教堂,告訴那裡的警察是我讓你去的。把每個細節都告訴他。霍金先生散步的時間,走的方向,是否帶了什麼東西,還有他的穿著。請現在就去,洛馬斯先生,否則,難保我不會以妨礙警方質詢的罪名逮捕你。”他回頭掃了一眼,正好看見查理惶恐地睜大了眼睛。“我沒妨礙,”他說,聽起來好像他突然比實際年齡小了許多。“他從沒問過我鄉紳的事兒。”“我也從來沒問過你愛丁堡公爵的事兒,但走在地裡的即使是他,我也指望著你告訴我呢。”克拉夫咆哮道,“好了,彆再浪費時間了。趕緊撅起屁股往公路上走,要不我就用我的靴子幫幫你。”查理從他們身邊擠過去,撒腿就跑,穿過綠地,向對麵停著的一輛沾滿泥巴的路虎車跑去。“你能相信這些人嗎?”喬治問道,“上帝啊,我開始懷疑他們是否真想找到愛麗森·卡特爾。”他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們要跟霍金談談這事兒。他沒有對我說實話,我想知道是為什麼。”他瞥了一眼手表,“但我也想把皮特·克勞瑟的事兒弄清楚。”“要是從鄉紳為自己辯解時所說的話來看,皮特·克勞瑟可能跟這事沒關係。”克拉夫說。喬治皺著眉頭。“你不是真的認為……霍金?”克拉夫聳聳肩。“有沒有可能是他乾的?這我還說不上,我幾乎沒有跟他說過話。但是,他確實對我們撒了謊,”他掰著又短又粗的手指列舉著各種可能,“或者是他自己隱瞞了什麼,或者是他看到了什麼人,但替彆人瞞著,要不然,就是他患有該死的健忘症。”喬治還沒來得及回答,馬·洛馬斯出現了,這個話題也就此打住了。馬·洛馬斯裹著一件外衣,包著頭巾。她昂著頭說,“你們擋我的道了。”兩個男人讓到了一邊。她謝也不謝徑直朝房門走去,“我們需要和您談談。”喬治說。“我不需要和你們談。”她針鋒相對地說。她好不容易摸出一把大鐵鑰匙,插進了門鎖裡,“在魯絲·卡特爾把外人帶到這裡之前,從來不用鎖門。”說著話,鎖子打開了,金屬的相互碰撞發出了刺耳的聲音。“難道你不在乎自己的親骨肉出了什麼事嗎?”喬治說。她轉過身來麵對著他,眯起眼睛。“你什麼都不知道。”接著,她打開了門。“我們先和您談,然後還要去找鄉紳談談。”眼看著她就要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克拉夫趕緊補了一句。她站在門口,依舊像有一隻鷹盤旋其上的老鼠,“我們已經知道他曾沿著那片地走過,就是您剛剛去過的地方。洛馬斯夫人,我們需要通過調查排除皮特·克勞瑟,如果他是無辜的話。”她站著想了一會兒,把看似互不相關的話聯係起來。然後,她點了點頭,揚起頭,用審慎的目光盯著克拉夫。“那你們最好還是進來吧,”她終於說道,“彆忘了把鞋擦一擦,而且不許吸煙。煙對我的肺不好。”他們跟著她來到一個不超過九平方英尺的客廳。房間昏暗,隻有一扇小窗。裡麵有一股淡淡的樟腦和桉葉油的味道。石板地上這一塊兒、那一塊兒地鋪著已褪色的碎呢地毯。爐箅的兩邊各放著一把扶手椅,椅子的內側各立著一個黑色的鐵爐子,每一個都有啤酒箱大小。其中的一個爐子上放著一個水壺,從壺嘴噴出的蒸汽經過煙囪升騰上去,消失在上空。房間的正對麵擺著一個櫥櫃,櫥櫃的外層淩亂地放著幾個木雕動物和粗粗打磨過的含有化石的石灰石塊。在一麵小凸窗旁邊,擺放著一張小小的餐桌,三把用黑橡木做成的高高的梯式靠背椅赫然地圍在餐桌旁。唯一的裝飾品是幾十張俗豔的風景明信片,從西班牙海灘到斯堪的納維亞巴洛克式的市政廳,各種各樣的都有。看到喬治困惑的眼神,馬·洛馬斯解釋說:“那都是查理的,是他的筆友們寄來的,隻有明信片。他愛幻想。讓我覺得特彆好笑的是,全世界有數以百計的人會看著鄉紳霍金拍的斯卡代爾明信片來想象德比郡的鄉村生活,哦,陽光明媚的田野,乳白色的羊群。”她步履蹣跚地走到正對著門的椅子旁,坐了下去,扭動著肩膀,讓自己坐得更舒服點兒。“我能坐下嗎?”喬治問道。“你恐怕不喜歡那把扶手椅,”她告訴他,並用頭示意他坐在硬椅子上,“坐那兒對你的背有好處。”喬治和克拉夫轉過兩把椅子對著她,坐在那兒等著她開口。她彎下腰,把那些燒得通紅的煤塊撥了撥,火便燃得更旺了。“皮特·克勞瑟被關押在巴克斯頓警察局裡。”喬治說道,這個時候她也已經把自己弄得舒舒服服的了。“啊,我聽說了。”“那您認為是他乾的嗎?”“你們是警察,我可不是。我隻是個從來沒出過德比郡山穀的老太太。”“如果我們隻是去追查皮特·克勞瑟和愛麗森的失蹤到底有沒有關係,可能會浪費很多時間,”喬治不願轉移話題,所以繼續說道,“那些時間用來找她會更有價值。”“我以前就告訴過你,你和你手下的問題是你們根本不了解這個地方。”她惱火地說。“我正在試著了解。但斯卡代爾人看起來更樂於拖我們的後腿,而不是幫我們的忙。我剛剛就深有體會。我發現您的孫子故意把一件事兒沒99csw.有告訴我們,而那可能是一個至關重要的證據。”“這不奇怪,想想你們是怎麼對待那孩子的。你們都沒有腦子嗎,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去想一想他怎麼可能和愛麗森的失蹤有關?因為他不可能乾。她失蹤的時候,他就在這棟房子裡,和我在一起。那就是你們所謂的不在犯罪現場吧?”她輕蔑地問道。“您確定嗎?”喬治懷疑地問。“我可能是老了,但腦子還好使。查理四點半之前就回來了,一進門就幫我削土豆皮。我有關節炎,弄不了那個,所以他就得乾。每天都如此。他沒有跟愛麗森混在一起,他在這兒,他得照顧我。”喬治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您或者查理早點告訴我們,這會為我們節省很多時間。洛馬斯夫人,對於兒童失蹤案,頭四十八小時至關重要。這一時間差不多快過去了,可我們還是一點兒線索也沒有。”沮喪和失望使喬治越說聲音越高,“洛馬斯夫人,我發誓,我一定要找到愛麗森·卡特爾。早晚有一天,我一定會搞清楚兩天前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了這一天,如果需要把村裡的每一棟房子都翻個底朝天,我也會義無反顧;如果需要把整個山穀挖地三尺,我也會義無反顧,讓那些莊稼和牲畜都見鬼去吧;如果必須以妨礙司法甚至包庇罪逮捕這裡所有的人,我也會義無反顧。”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了下來,探過身去說:“所以,告訴我。您認為皮特·克勞瑟和愛麗森的失蹤有關係嗎?”她不耐煩地搖搖頭。“你要相信我,斯卡代爾的大多數事情都瞞不過我。據我所知,自從戰爭結束以後,皮特就再也沒有踏進這山穀半步。我想他甚至不知道有愛麗森這麼個人。我願意把手放在聖經上發誓,她也從來沒有聽到過他的名字。”說完,她就緊緊地閉上了嘴巴。她那高高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就像工程師手中的卡尺上的兩個尖頭兒。“我們可不能肯定。小丫頭一直在巴克斯頓上學,長得又像她媽媽。彆忘了,霍金夫人的哥哥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可能正好和愛麗森差不多大。就算他腦子有點兒毛病,如果在街上看到愛麗森,還是能勾起他的種種回憶。”馬·洛馬斯將雙臂緊緊抱在胸前,她一邊聽喬治說話,一邊用力地搖著頭。“我不相信,不相信。”她說。“那麼,洛馬斯夫人,我們還有必要訊問皮特·克勞瑟嗎?”喬治問。看到她流露出來的痛苦,他的聲音又變得柔和了。“如果他跨進山穀一步,我們大家早就知道了。而且,他還得做工。”她極力辯解道。“他們星期三下午休息。他有可能來過。洛馬斯夫人,皮特·克勞瑟是為什麼被趕走的?”“這事兒跟大家都沒關係。”她斷然說道。她緊緊地眯起眼睛,仿佛火光是正午的太陽。“我需要知道。”喬治毫不退讓。“你不需要知道。”湯姆·克拉夫身體前傾,胳膊肘放在膝蓋上,記事本在他的小腿間來回晃蕩著。談話的情勢變得如此緊張,他看起來卻還很放鬆,這著實讓喬治羨慕。“我想皮特·克勞瑟連一隻蒼蠅都打不了,”他說,“不過,我說了不算。我想皮特還得等一段時間才能重見天日。一個像您這樣的女人,洛馬斯夫人,從未走出過德比郡山穀,您不會知道,一旦犯人認為有人傷害了孩子,他們會怎麼對待那些人。他們能把正常人逼瘋。被逼瘋的人會把自己吊在窗戶柵欄上,會吞下漂白劑,如果有人愚蠢透頂,給他們一把塗黃油的刀,他們還會用來砍自己的手腕。您的皮特將會受這樣的虐待,境況比交戰地帶的街頭妓女還慘。我想您不會願意讓他遭那份罪。您,或者斯卡代爾的任何人,都不會願意的。如果你們忍心,他二十年前就該受到懲罰了。但是你們把他放走了。你們放走他,讓他自己去湊合著過。可現在您卻袖手旁觀,眼看著他不能再過現在的日子,這是為什麼呢?”演講很有說服力,但卻沒實效。“我不能告訴你。”她一邊說,一邊令人難以察覺地搖著頭。喬治把椅子往後一推,椅子腿在石板地上擦出刺耳的聲音。“我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了,”他說,“如果您不關心皮特·克勞瑟,也不關心能否找到愛麗森,我會去找個關心的人。我敢肯定霍金夫人會告訴我們想了解的任何事。畢竟,他是她的哥哥。”馬·洛馬斯的頭一下揚了起來,好像有人猛地拉了一把她腦袋後麵的頭發。她瞪大了雙眼。“不要去找魯絲。不,你不能那麼做。彆去找魯絲。”“為什麼不能?”這一問把喬治的一部分火氣發泄了出來,“她盼著我們找到愛麗森,她不希望我們在假線索上浪費時間。我們想知道什麼,她都會說的,我肯定。”她瞪著他,她那巫婆似的歹毒的麵孔如同萬聖節的麵具。“坐下。”她咬牙切齒地說。這是命令,不是邀請。喬治退回到他的椅子裡。馬·洛馬斯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向櫥櫃走去。她打開櫃門,拿出一個瓶子,標簽上寫的是威士忌。其實裡麵的液體,像杜鬆子酒一樣,沒有顏色。她往一個雪利酒杯裡倒了滿滿一杯,然後一口乾掉。她猛咳了兩聲,肩膀不住地顫抖。接著,她轉過身來衝著他們,眼睛裡水汪汪的。“皮特一直積習難改。”她慢慢地說道。“他靈魂肮臟,”說著,她便走回去,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下流,卑鄙。他會跑到野外看動物交配。年齡越大情況越糟。他會尾隨談情說愛的人,那可都是他的親戚啊,千方百計地要看看人家在做什麼。隻要你走進樹林,看見皮特站在那兒,那肯定就是有公羊和母羊在交配,他站在那兒,手裡……”她停頓了一下,抿緊嘴唇,然後又接著說下去,“手裡拿著他的‘家夥’,眼睛裡滿是好奇地望著那些正在交配的畜生。為這個,家裡人扇他、訓他、踢他、罵他,但都沒用。過了一段時間,我們覺得這種事好像也不是那麼要緊。在一個像斯卡代爾這樣的地方,沒辦法的事情,你就得學會容忍。”她盯著爐火,歎了口氣。“後來,魯絲從一個小女孩兒長成了一個大姑娘。皮特就像鬼迷了心竅。她走哪兒他都跟著,就像一條公狗在一條發情的母狗後邊嗅著。他有好幾次都被丹尼爾抓住了——他爬上梯子,扒在姑娘臥室的窗戶上,透過窗簾的縫隙往裡麵看。我們想方設法讓他明白,她是他的親妹妹,再不能那樣了。但皮特從來都聽不進去。最後,丹尼爾讓他搬出來,睡在我家裡。”馬·洛馬斯停頓了一下,揉了揉耷拉著的眼皮。喬治和克拉夫想著一定不能把故事打斷了,所以他們都一動不動。“一天夜裡,丹尼爾從朗諾回來。他喝了點兒酒。當時還在打仗,實行燈火管製。他一進山穀,就看見一絲光亮從村裡照射出來,就像信號一樣。他以最快的速度騎著自行車,他想不管那是誰家,他都要搶在警察發現並罰款之前告訴他們。足足還有半英裡的時候,他發現那光是從自己家裡發出來的。這下他騎得就更快了。不一會兒,他就認出來了,那是魯絲臥室的窗戶。他知道家裡隻有黛安和魯絲在,他確信她們兩人當中一定有一個出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她轉過身對著那兩個已經入迷的聽眾。“嗯,他判斷錯了,不過也可以說是對的。他咆哮著,颶風般地衝進家門,一步兩階兒地跑上樓梯,腦袋差點碰到橫梁上。他撞開魯絲的房門,隻見皮特站在魯絲的床邊,褲子堆在腳踝,煤油燈把他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這樣一來,他的性器官看起來就像一個掃帚把兒。小姑娘睡得正香,但丹尼爾像瘋子一樣闖進來的時候把她吵醒了。她一定以為自己在做噩夢,”老婦人搖搖頭,“隔著村子的綠地,我都能聽到她的尖叫聲。”“接下來我聽到皮特的尖叫聲。三個男人才把丹尼爾從他身邊拖開。我當時還以為他死了,他渾身是血,就像一頭剛難產生下來的小牛犢。我們把他鎖在一個母羊產崽的棚子裡。他的傷口漸漸愈合之後,鄉紳卡斯爾頓安排他住進巴克斯頓的單身男子旅館。丹尼爾警告他,如果他再膽敢靠近魯絲或者斯卡代爾,他就會赤手空拳地打死他。皮特相信他說到做到,當時信,現在也信。我知道,你們了解了這件事以後,會認為他是在愛麗森身上看到了魯絲的影子,於是就對愛麗森下了毒手。但你們那樣想就錯了。而且恰恰相反。如果你們想讓皮特·克勞瑟爬到你們腳下求得寬恕,隻需要告訴他魯絲和丹尼爾在找他就行了。在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斯卡代爾,最不願意靠近的人就是任何一個跟斯卡代爾有關係的人。相信我好了。”故事講完了,她又坐了下來。喬治心中暗想,隻要馬·洛馬斯還活著,口述傳統就永遠不會消亡。她代表著村子裡的前輩,不僅了解家族的曆史,而且也隻有靠她個人的技能,家族的曆史才得以完整保存。喬治從沒想到他能在1963年的德比郡遇上這麼一個人。“謝謝您告訴我們這一切,洛馬斯夫人,”他鄭重地說,“您幫了我們大忙。在告辭前還有一件事要麻煩您。查理說他周三下午看見過霍金先生在樹林和灌木叢之間這一帶溜達。他告訴我們您剛才還沿著同樣的路線走過。那就是說,您周三也看見過鄉紳?”她審慎地看了他一眼,眼睛很亮,如同鸚鵡的眼睛。“但不是在愛麗森失蹤之後,不是。”“那以前呢?”她點點頭。“在這之前,我一直在和我們的黛安一起喝茶。我出來的時候,看見凱西正鑽進路虎車,準備到路口把愛麗森、珍妮特和德裡克從校車上接回來。大衛和布萊恩在擠奶房那裡,正把奶牛往裡麵趕。恰好我看見鄉紳霍金正從地裡穿過去。”“那您先前為什麼不說呢?”喬治惱火地問。“我為什麼要說?沒有什麼反常的啊。那是他的地,他為什麼不能在上麵走呢?他總是在外麵到處溜達,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拿著相機拍來拍去。況且,就像我說過的,愛麗森那時還沒從學校回來呢。她帶舍普出來時,他要是還在那片地裡,那他也走得太慢了。而這樣的天氣裡,在斯卡代爾,沒人會走得那麼慢。”她語氣果斷,仿佛要為這個分歧一錘定音。喬治閉上眼睛,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他再次睜開雙眼,他敢發誓,他看到一絲笑容牽動了老婦人的嘴角。“我會讓人把您說的這些打印成一份報告,”他說,“我希望您能在上麵簽字。”“如果那上麵寫的都是真的,我會簽的。你們現在可以放皮特走了吧?”喬治站了起來,不慌不忙地把他坐的椅子塞回到桌子下麵。“我們做決定時會考慮您今天講的這些。”“他不是暴徒,探長。”她說,“即使我們假設他見過愛麗森,甚至假設她會讓他想起魯絲,她也可以一把推開他。他是個膽小鬼。不要把你們的時間浪費在皮特身上,而讓罪犯逍遙法外。”“您似乎已經料定,不管愛麗森出了什麼事兒,肯定是人為的。”克拉夫說著便站了起來,但沒有把記錄本合上。她的表情顯得旁若無人。眯縫著眼睛,噘起了嘴巴,翕動著鼻翼。“我想的和你知道的是兩碼事兒。就看你能不能把它們聯係到一起,克拉夫隊長。然後,我們也許就能知道我們的小姑娘出了什麼事。”她瞟了一眼掛鐘,“剛才你們說還要去找鄉紳霍金談談?”“是。”喬治說。“那你們最好快點兒。他喜歡在六點整吃飯,而且依我看他不會為你們改變這個習慣的。”洛馬斯也沒有起身,他們就自己出了門。“你怎麼看,湯姆?”喬治問。“她在告訴我們她認為的真相,頭兒。”“還有查理不在現場的事兒?”克拉夫聳聳肩。“她可能替他隱瞞了什麼。她也願意這麼做,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除非我們找到某個人有不同的說法,或者找到更可靠的證據證明他和愛麗森失蹤有關,否則我們沒理由懷疑她。而且關於克勞瑟的事兒,我還是相信她說的,不管最後結果證明是真是假。”“我也是這麼想的。”喬治抬手摸了摸臉。連日的勞累使皮膚感覺很粗糙,臉上好像也瘦了一圈。他歎了口氣。“我們應該放他走,頭兒,”克拉夫說,掏出煙,遞了一支給喬治,“他不會跑的。他沒有地方可去。我可以從那個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給局裡,告訴他們為他辦理假釋。可以給他定幾條嚴格的規定——他必須一直待在距離斯卡代爾五英裡以外的地方,必須待在旅館裡,必須每天到警局彙報。但是真的沒有必要再關他啦。”“你不覺得我們這樣做會把他推給那些濫用私刑的人嗎?”喬治問。“我們把他關的時間越長,對他越是不利。我們可以讓值班警員暗示一下報社的那幫家夥,就說什麼克勞瑟根本不是嫌疑犯,隻是愛麗森的一個長輩,因為心理脆弱,為了避開外界的壓力,我們帶他來警局談一談,了解一些情況。還有,我會提醒他們有必要在酒吧散布同樣的話。”克拉夫喋喋不休,一定要說服喬治。喬治覺得他的話有道理,而且他也太累了,不想為這樣一件事兒再多說什麼,況且放與不放本來也不是一件什麼大事兒。“好吧,湯姆。你給他們打電話,就說是我的命令。而且務必讓人通知總督察一聲。他會不高興的,但他也隻有自認倒黴了。我在房車那兒等你。我得去喝上一杯,不然的話,還沒等我從鄉紳那兒套出點什麼,我就會先敗下陣來。”喬治甚至沒等克拉夫回答,就徑直穿過綠地走向警察的房車。他沒有阻止克拉夫隊長,他的直覺沒有給他任何這樣的暗示,而克拉夫也確信這樣做是完全正確的。甚至馬·洛馬斯的心靈感應也沒有立刻反對釋放皮特·克勞瑟。人們常說知識和經驗是人的負擔,此即一例。這一負擔將由他們三人分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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