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時後,喬治估計他已經看到了他所需要的遺傳方麵的所有征象。姓氏可能會依照嚴格的家譜血緣關係有所變化,但體貌特征似乎沒有規律可循,隻是依稀可以看出一鱗半爪。大衛·卡特爾的扁平99lib.臉,馬·洛馬斯的鷹鉤鼻,珍妮特·卡特爾貓一樣的眼睛,伴隨著其他同樣鮮明的家族特征,都在各種各樣的臉譜組合裡被不斷重複著。喬治感覺自己像個孩子一樣在隨意地翻弄著這些臉譜書籍,其中一本仿佛是被撕裂了,讀者需要將那些眼睛、鼻子、嘴巴混在一起再重新組合配對。斯卡代爾村民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對於愛麗森的失蹤表現得十分神秘。正如克拉夫估計的那樣,很少有人願意主動地像布萊恩·卡特爾那樣提供一星半點的線索。大部分的談話都進行得很艱難,就像是一場戰鬥。每次都是喬治先做自我介紹,再簡短地說上幾句。村民們看上去像在沉思,然後搖搖頭。沒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沒有,他們沒有見到任何陌生人。不會,他們認為村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動愛麗森一根指頭。順便說一句,查理·洛馬斯是天下最好的小夥子,你們不應該像對待犯人那樣對他。唯一讓人感興趣的一點是,沒有一個人將懷疑的目光投向鄉紳。沒有一個人對他發一句牢騷,也沒有一個人說過要和他對著乾。不過嘛,也沒有人為他唱讚歌。但是整整一個上午過去了,喬治不由得會想,在斯卡代爾,認為菲利普·霍金應該受到指責的人,恐怕隻有布萊恩·卡特爾。最後,喬治和克拉夫一無所獲地回到了房車。裡麵除了一個女警察再沒有其他人。他們一進去,女警察就趕緊站起來給他們沏茶。“你先前估計錯了。”喬治歎了口氣。“是嗎,頭兒?”克拉夫打開他的煙盒,抖出一支香煙給喬治,甚至都懶得問一問他把什麼估計錯了。“你說我們會聽到一大堆抱怨霍金的話。但是除了那個魯莽的小夥子布萊恩·卡特爾,其他人連他的一點不是都沒說。”克拉夫緊鎖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他額頭寬大,上麵的皺紋就像焦糖蛋奶凍的那層焦糖外殼。“他之所以會那樣說,或許就是因為年輕魯莽。他太不成熟了,所以,他把霍金是不是這裡的人與這個案子扯到了一起。而其他人卻十分聰明,他們知道,自己儘管不喜歡霍金對他們指手畫腳,但不能由此懷疑他誘拐孩子。這兩者絕不能混為一談。”喬治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茶,結果沒他想的那麼燙。他一口氣喝了半杯,潤潤乾燥的喉嚨;不管斯卡代爾人在其他方麵如何,單就給客人燒水沏茶來講,他們確實不夠大方。他們剛才一直就在黛安·洛馬斯的廚房裡,麵前就放著一壺茶,可她卻一次也沒為他們倒茶。“也許吧。但我應該注意到,這是一個關係緊密的小圈子。在這種地方,人們都認為私刑是解決他們遇到的難題的最好辦法。有這樣一種可能,他們認為霍金是幕後黑手,但又覺得我們這些警察太愚蠢,不能將他繩之以法。而且,他們琢磨著,對付霍金最好的辦法是等我們放棄尋找愛麗森,自動滾蛋以後,製造一起嚴重的農場事故,這樣,他們就可以和鄉紳霍金說再見了。但我有兩個問題。第一,除了人們所抱的偏見,我們沒有理由懷疑菲利普·霍金與愛麗森失蹤有關。第二,我不希望自己的手上沾上他的血,不管他跟這個案子有沒有關係。”克拉夫對此持懷疑態度,但仍不失禮貌地說:“如果你不是我的上司,我會說你電視看多了。但你偏偏又是,所以我隻能說,這想法很有趣,頭兒。”喬治瞪了克拉夫一眼,隻說了一句,“你不信?走著瞧吧,隊長。”說著,他把杯子伸給女警,“還有茶嗎?”她還沒來得及給他再續上一杯,門開了,皮特·格倫迪站在門口。這個朗諾警察得意地點了點頭。“我就知道會在這裡找到你。長官,總督察卡弗讓你儘快給他往巴克斯頓打個電話。”喬治站了起來,拿起茶杯,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然後示意克拉夫跟他一塊兒去。“咱們還不如直接去專案室。”一邊說,一邊向他的車走去。突然,一輛福特安格利亞車打開了車門,擋住了他的去路,唐·斯瑪特神氣活現地冒了出來。“早上好,探長,”他快活地說道,“運氣如何?有沒有值得報道的事情?我本來還想著在十點的新聞發布會上見你呢,像你昨天說的那樣,但我看得出來,你現在是有更重要的事兒要辦。”“是啊,”喬治說著,往旁邊橫跨一步避過車門,“今天早上,有關方麵已經給巴克斯頓跟你打交道的那些警察通報了案件進展的基本情況。”“你看了我們的報道?”“我現在要去調查一件重要的事兒,斯瑪特先生。如果你想要知道德比郡警方對此案的看法,需要通過適當的渠道才行。好了,請您允許我……”斯瑪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顯得誌在必得。“我說過,這個案子和另幾件案子有牽連,如果你不打算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意見,那你是否想過用一個很能乾的人?”喬治皺了皺眉,“一個很能乾的人?”“這樣就可以給你提供正確的思路,讓你集中注意力,而不是到處撒網。”喬治驚訝地搖了搖頭。“我要的是事實,斯瑪特先生,不是頭版頭條新聞。”他腳步輕快地從記者身旁走開,幾步後又轉過身來,“如果你真的想為愛麗森·卡特爾做些事情,而不隻是為了自己投機鑽營,為什麼不在你們的報紙上登一張她的照片呢?”“我是否可以認為這些話意味著案子還沒有什麼突破性的進展?”斯瑪特轉而向克拉夫問道。這時,喬治正邁著大步向他的車走去。“你為什麼不滾回曼徹斯特?”克拉夫說,他的聲音低沉卻很有力,臉上帶著微笑,看上去很坦率。還沒來得及看一看他的話所產生的效果,他就抬腿追喬治去了。“你姓斯瑪特就以為自己天生聰明(斯瑪特是英語smart的音譯,意思是“聰明的”。(譯者注)),”喬治一邊慢慢地開著車,一邊挖苦道,“真讓人惡心。這不是你成就事業的時候,而是一個女孩兒的生命危在旦夕的時候。”“他可不會這麼想。如果他這樣想,他就絕不會去寫那樣的報道了。”克拉夫說。“或許那樣對大家都好。”喬治氣呼呼地說。他陰沉著臉大步走進衛理公會大廳,直奔離門最近的那張放著電話的桌子。一個警察正在打電話,他站在旁邊,拿著一支尚未點燃的金葉煙輕輕地敲著煙盒。警察迅速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透出了他的緊張。“那就這樣吧,夫人,非常感謝。”他說得急促而含糊。話還沒說完,他就伸手壓下了聽筒支架,掛斷了電話,“您打吧,長官。”他緊接著說,惴惴不安地將電話塞給了喬治。“我是偵探長貝內特,請接偵緝總督察卡弗。”喬治厲聲說道。不一會兒,電話裡傳來刑事調查科他上司的聲音。卡弗來自中部地區,說話帶著鼻音。“貝內特?是你嗎?”“是的,長官。我聽說你找我。”“這麼長時間才打過來。”卡弗抱怨道。喬治已經發現,當了近三十年的警官,卡弗已經將抱怨升華為一種藝術。喬治是在不斷道歉中度過了他在巴克斯頓的頭一個月,在忍氣吞聲中度過了第二個月。後來,他專門留意其他人對付卡弗的辦法,並加以效仿,那就是不予理睬。“你那裡有什麼進展嗎,長官?”“我們給白天值班警察的命令,你讓盧卡斯隊長去負責執行了?”卡弗以責備的語氣說道。“是的,長官。”“他按照老一套,找了一堆有前科的人。這對於所有相關人員都是浪費時間。”喬治耐心聽著,一言不發。從他遇到斯瑪特那一刻起,理智一直強壓著怒火,這是職業的需要。現在,他的憤怒由於卡弗的抱怨即將忍無可忍地爆發出來。但是,如果他這樣做就意味著他職業生涯的結束。於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從鼻子緩緩地呼了出去。“不過這次我們倒是有意外收獲。”卡弗繼續說道。這句話說得很慢,聽起來很勉強,似乎他反倒希望這次任務不要有任何結果才好。對此喬治感到難以置信,因而有些憤憤不平。“是嗎,長官?”“是這樣的,我們找到一個曾經記錄在案的人。他故意在女學生麵前裸露身體,從晾衣繩上偷過女人的內褲。本來也不是什麼特彆嚴重的事情,而且也已經是以前的事兒了。”卡弗用反感的口吻低聲補充道,“但問題是,這個家夥不是彆人,正是愛麗森·卡特爾的舅舅。”喬治感覺自己不自覺地張開了嘴。“她的舅舅?”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皮特·克勞瑟。”喬治使勁兒咽了口吐沫。他居然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叫皮特·克勞瑟的人。“我可以參與訊問嗎,長官?”“難道你還以為我給你打電話是為彆的什麼事兒嗎?我的腳踝疼得厲害。而且,腿上打著石膏,走路一瘸一拐的,這副樣子很難讓克勞瑟心存敬畏,是這樣吧?所以你現在馬上過來。”“好的,長官。”“對了,貝內特?”“還有事嗎,長官?”“給我帶點兒魚和油炸土豆條,好嗎?食堂的飯簡直沒法兒吃。實在消化不了。”喬治掛上電話,搖了搖頭,點上一支煙,眯起雙眼,回過頭掃了一眼他身後的房間。克拉夫隨隨便便地靠在一張桌子上,仔細地審視著一張釘在牆上的地形圖。格倫迪在門口走來走去,不知道他是應該離開還是應該留下來。“克拉夫,格倫迪,”喬治喊道,他一張口,滿嘴的煙噴了出來,“開車,就現在。咱們這就去巴克斯頓。”車門剛剛砰的一聲關上,喬治就在座椅上轉過頭,瞪著格倫迪說,“皮特·克勞瑟。”“皮特·克勞瑟,長官?”格倫迪試圖表現出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但沒奏效,因為他那雙躲躲閃閃的眼神暴露出他內心的不安。“是的,格倫迪。愛麗森的舅舅,有性騷擾記錄的那個人。就是那個皮特·克勞瑟。”喬治以指責諷刺的口吻說道,同時猛地一踩油門,使所有人都猛然向後一晃,車子迅速開上了去朗諾的公路。“他怎麼了,長官?”“為什麼我從偵緝總督察那裡才第一次聽說皮特·克勞瑟這個人?就你對當地的了解,說一說皮特·克勞瑟的情況,花不了多少時間吧?”這一次,喬治用溫文爾雅的態度取代了諷刺挖苦的語氣,就像一位心理變態的老師在準備向學生施虐前先麻痹學生,使他們毫無防備一樣。“我認為他跟這案子沒關係。我是說,他住在巴克斯頓,可那些事兒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格蘭迪麵紅耳赤地說。“怪不得你到現在還隻是一個普通警員,格倫迪。”克拉夫在座位上轉過頭,犀利而又傲慢地盯著他。這種眼神曾經激怒了很多罪犯,忍無可忍的結果是讓他們罪加一等,“你難道不這樣認為嗎?”“是啊,克拉夫,一個好幾年都被拴在德比市中心的交通崗上值勤的人,是不需要動腦筋的。”喬治替格倫迪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一個片兒警就應該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格倫迪警官,除非你真的希望換一個崗位,不然的話,你最好在我們去巴克斯頓的路上,把你所知道的有關皮特·克勞瑟的事全都告訴我們。”格倫迪用食指關節揉了揉眉毛。“皮特·克勞瑟是魯絲·霍金的哥哥,”他說話時像是在做一道複雜的心算題,“黛安是老大,就是特瑞·洛馬斯的妻子黛安。下來是皮特,再下來是丹尼爾,魯絲是最小的。皮特比魯絲至少大十歲,這樣算來他應該是四十五歲左右。”“我對皮特算不上真正認識,他很早以前就離開斯卡代爾,那時我還沒有開始負責朗諾這一帶。但我聽彆人說起過他,都說他腦子裡缺根弦兒。在斯卡代爾的時候,他弟弟丹尼爾總是留意著他,但還是出事兒了——我不知道什麼事,斯卡代爾以外的人都不知道——於是他的親戚就不讓他再住下去了。他們把他送到了巴克斯頓,住在一家單身男子旅館裡,北麵靠近一個高爾夫球場。他在一家生產燈罩和廢紙簍的福利工場裡乾活,就在鐵路調車場的後麵。我知道他因為偷窺惹了一些麻煩,但也不了了之。”喬治重重地歎了口氣。“皮特·克勞瑟的這一切你都知道,可你從沒想過在我麵前提一提?”格倫迪將重心從屁股的這半邊移向另外半邊。“等你見著他你就明白了,長官。皮特·克勞瑟連自己的影子都害怕。我想他連跟人搭個話的膽子都沒有,更彆說綁架人了。”“這麼說,他不會綁架愛麗森,是嗎?”克拉夫打斷了他的話。他譏諷的語氣像鞭子一樣,藍眼睛裡射出冷冷的光,“他是她的舅舅。她不會怕他。如果他說:‘嘿,我們的小愛麗森,我給你買了一雙旱冰鞋,跟我去瞧瞧吧?’她會不假思索地跟他走的。她的皮特舅舅對她來說可能有點兒陌生,但他不是外人,是不是,格倫迪警員?”他專門把格倫迪的警銜說得聽起來像是一種侮辱。“他沒有那個膽量,”格倫迪固執地說,“而且,我說過,他們不想讓他再待在斯卡代爾,確實是這樣。據我所知,皮特·克勞瑟差不多快二十年沒回去過了。沒有一個斯卡代爾人願意接近他。我甚至懷疑如果在大街上他和愛麗森擦肩而過,他能不能認出她來。”“那咱們就看一看吧。”克拉夫嘴裡咕噥著。香煙散發出團團煙霧,他的眼睛眯成了縫,顯得很嚴峻。愛麗森失蹤後,珍妮特·卡特爾就一直懇求她的父母不要再讓她去上學。但那完全是白費口舌。在1963年那個時候,人們總是認為孩子的情感和大人的不一樣。孩子們總是生活在大人們想象出來的各種各樣的故事中,並不了解社會的真實情況,父母以為這樣就是在保護他們。在大人們看來,打破常規就是最大的過錯,因為,再沒有什麼能像打破常規一樣向年輕人表明一定是出了什麼嚴重的問題。所以,儘管愛麗森的失蹤讓整村子的人感到天就要塌下來了,但大人們還是照樣把珍妮特和她的堂姐妹、表兄弟們送到路口,打發他們坐車去學校,似乎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然而,當珍妮特在愛麗森失蹤後的第二天早晨來到學校後,校園裡非常熱鬨,這是她沒有想到的。這一次,珍妮特成了人們關注的焦點。所有人都知道愛麗森失蹤了。警察在學校裡找愛麗森的同學和老師談話。操場上的話題隻有一個,但都離不開珍妮特。她在一個小範圍內名聲大噪。前一天晚上她嚇得睡不著覺,不停地想愛麗森在哪兒,出什麼事了。現在的一切足以讓她忘記那種恐怖。校園中彌漫著一種恐懼感,但人人都對此津津樂道。她們感覺到發生了一件人所共知的不能發生的事。孩子們中沒有一個人能完全明白那意味著什麼,包括那些生活在農場裡的孩子們。她們知道動物之間的事情,但卻從未把“那種事情”與人聯係起來。當然,每個人都聽說過有關女孩子被“騷擾”的事,但沒有人知道它的真正含義,除了那種和“下麵的那兒”有關的事情,或者是一個女孩兒讓一個男孩兒“走得太遠”就會發生的事情。雖然沒有誰真正知道“太遠”是多遠。因此,愛麗森失蹤以後,高峰女子中學的氣氛高度緊張。雖然她的大部分同學也都像珍妮特一樣害怕、焦慮和難過,但有些女生卻在心裡感覺到了某種刺激的快感,儘管她們也知道不該有那樣的感覺。這些五味雜陳的情感相互糾結、攪和,使得學生們感到星期四和星期五這兩天的校園生活讓他們筋疲力儘。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了,珍妮特的腦子裡隻有一種想法,那就是趕快回家,讓媽媽給她沏杯茶,再在媽媽麵前好好撒撒嬌。車上有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在等著她,但她卻已經沒有多少激情了。上車以後她坐在駕駛座的旁邊。以前她總是和愛麗森一起坐那兒,還儘量地往司機身邊靠。這時,司機突然說,愛麗森的舅舅正在警察局裡接受質詢。她馬上警覺起來,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哪個舅舅?”德裡克問。司機想像往常那樣開個玩笑,什麼斯卡代爾人都是親戚之類的話,但他看出珍妮特沒什麼興致。所以隻是回答說:“皮特·克勞瑟。”珍妮特皺起了眉頭。“這一定是彆的地方的克勞瑟,不是斯卡代爾的。愛麗森沒有叫皮特的舅舅。”“這你就不知道了,”他說話時眨了眨眼睛,“皮特·克勞瑟是愛麗森媽媽的傻哥哥,就是他們從斯卡代爾打發走的那個。”珍妮特看著德裡克,德裡克聳了聳肩膀,跟她一樣困惑不解。這另一個克勞瑟兄弟,他們以前從未聽彆人說起過。他的名字也從來沒人提過。整個一路上,汽車司機都在沒完沒了地說著皮特·克勞瑟,什麼他住在一家旅社裡,在一家福利工場乾活,那家工場是專門為那些腦子不太正常的人開辦的,因為這些人在地方政府看來還沒有必要把他們關起來,什麼他過去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現在警察認為是他殺死了愛麗森。珍妮特盯著司機那又粗又紅的脖子後部,真希望他馬上去死。但她更希望知道真相。她爸爸正在路口等著孩子們,十分鐘前他就到了。在斯卡代爾,沒有人再會冒任何風險了。汽車在他們身後一關上門,珍妮特就開口問道,“爸爸,皮特·克勞瑟是誰?他怎麼了?”雷·卡特爾一直就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沒有多想就告訴了她。可珍妮特聽了之後卻反倒覺得要是沒有告訴她就好了。格倫迪至少說對了一點,喬治靠在訊問室的牆上想道。皮特·克勞瑟的確是個十足的膽小鬼。當他走進那間空氣汙濁的房子時,克勞瑟身上那種由於恐懼而散發出的稍微有點刺鼻的氣味兒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種氣味兒與他瘦小的身體因為沒洗澡而散發出的乾酪似的臭氣迥然不同。“這次訊問,煙可不能離口。”克拉夫在一旁喃喃自語。他厭惡地皺皺鼻子不想聞到彼得·克勞瑟身上的臭味兒。“嗯?”喬治含糊地說道。他們有意識地站在門口打量著克勞瑟,對他施以更重的心理壓力。“你得一支接一支地抽煙,不然的話你就會吐。”克拉夫提醒道。喬治點點頭。“你先來。”他讓克拉夫坐在克勞瑟對麵的椅子上,而他走到一邊背靠著牆站著。喬治將頭向門口一擺,一直守在那裡的穿製服的男警察就悄悄離開了,臉上一副解脫了的神情。“怎麼樣,皮特?”克拉夫說。他身子前傾,胳膊肘擱在桌上。皮特·克勞瑟似乎把身體縮得更緊。他的腦袋像是一塊兒楔形乳酪,而且在喬治看來還是上麵撒著芥菜杆的乳酪。奇怪的是,這樣的奶白色聞起來卻是這麼惡心。事實上,他看起來並不臟。他把刮得光光的尖下巴緊縮在胸前,貓一樣的眼睛向上斜瞅著克拉夫。這個男人的這副模樣完全可以用來作為插圖字典裡對“畏縮”這個詞的一個圖解。對於克拉夫的開場白,他一個字也沒回應,儘管他的嘴唇動了動,但沒有出聲。“你早晚要說的,皮特,”克拉夫自信地說,一隻手伸進口袋掏出香煙。他若無其事地點上一支,將煙霧噴向皮特·克勞瑟。煙霧飄了過去,克勞瑟抽動著鼻子,貪婪地猛吸著,“還是早點說的好。”克拉夫接著說,“告訴我們,你為什麼星期三回斯卡代爾去了?”克勞瑟皺起了眉頭。他看上去真的是被搞糊塗了。不管他乾了什麼,似乎都與斯卡代爾沒有關係。“皮特從沒回去過,”他說話的聲調很高,但隻表明一種疑惑,而不是為所犯罪行的虛張聲勢,“皮特住在巴克斯頓。單身男子旅館,十七號。皮特不住斯卡代爾了。”“這我們知道,皮特。但是你星期三晚上回斯卡代爾了。彆不承認了,我們都知道了。”克勞瑟渾身顫抖。“皮特從沒回去過,”這一次,他語氣很肯定,“皮特不能回斯卡代爾。那是不允許的。他住在巴克斯頓。單身男子旅館,十七號。”“誰說你不能回?”克勞瑟垂下眼睛。“我們的丹尼爾。他說如果皮特再踏進斯卡代爾半步,他就砍掉皮特的手。所以,皮特不回去,知道了吧?皮特能抽支煙嗎?”“等一會兒,”克拉夫說,漫不經心地將更多的煙噴向克勞瑟,“那愛麗森呢?你最後一次看到愛麗森是什麼時候?”克勞瑟再次抬起頭來,不安的臉上滿是困惑。“愛麗森?皮特不認識愛麗森。有一個叫安吉拉的在他旁邊乾活,她給燈罩做飾邊。你說的是那個安吉拉吧?皮特喜歡安吉拉。她有一件皮夾克。是從她弟弟那兒搞來的。他在惠利橋的製革廠乾活。安吉拉的弟弟,就是的。皮特和安吉拉在一起乾活。皮特做燈罩框架。”“愛麗森。你的外甥女愛麗森。你妹妹魯絲的女兒。”克拉夫嚴厲地說。聽到魯絲的名字,克勞瑟抽搐了一下。他把膝蓋抬起來抵在胸前,用雙臂緊緊地抱著。“皮特從沒回去過,”他喘著氣說,“皮特從沒回去過!”喬治往前挪了挪,把拳頭擱在桌子上。“你不知道魯絲有一個女兒?”他溫和地問道。“皮特從沒回去過。”克勞瑟把這句話當作護身符一樣不斷重複著。喬治悄悄示意克拉夫往後一點兒。於是,隊長靠回到椅子上,把煙噴向了天花板。喬治掏出自己的煙,點燃一支,遞給克勞瑟。克勞瑟發著抖,不斷地喃喃自語,“皮特從沒回去過。皮特從沒回去過。”幾秒鐘後他才注意到喬治遞過來的煙。他疑心重重地看看那支煙,再看看喬治,突然伸出手,一把將煙抓了過去。他用手將煙護住,拇指和食指緊緊掐住煙頭,生怕它被人搶走似的。他快速地猛吸了幾口,眼睛在喬治、克拉夫和香煙之間遊移、閃動。“皮特,你最後一次跟斯卡代爾的人說話是什麼時候?”喬治和藹地問道,在克拉夫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克勞瑟緊張地聳了聳肩。“不知道。有時皮特會在周六的集市上看到家裡人。但家裡人都不跟皮特說話。有一年夏天,皮特在報亭買煙,我們的黛安走了進來。她隻是點點頭,什麼話也沒說。我琢磨她是想說來著,但她知道如果她這樣做了,我們的丹尼爾就會狠狠地收拾皮特。皮特總是害怕他。所以皮特從不回斯卡代爾。”“你真的不知道魯絲有一個女兒?”克拉夫滿腹狐疑地問道。克勞瑟身子直抖。他嘴裡緊緊地咬著煙,臉上一陣劇烈地抽搐。“皮特從沒回去過,”他呻吟著說。他彎下腰,趴在自己的膝蓋上,身體隨之開始劇烈地抖動,“皮特從沒有回去過。”喬治看著克拉夫,搖了搖頭。他站起來向門口走去。“我們會叫人給你送杯茶來,皮特。”克拉夫跟著他來到過道上,“他在隱瞞什麼事。”喬治肯定地說。“但我覺得不會跟愛麗森有關。”克拉夫說。“我還不能肯定,”喬治說,“在下結論之前,我必須知道他的家人為什麼要把他趕出斯卡代爾。不管是因為什麼,如果他自己的姐姐在事隔二十年後還不願意跟他說話,那事一定很嚴重。”“那麼,你想把他一直關在這兒?”克拉夫問。他顯然認為喬治不會這麼做。“噢,我是想這樣。這裡對他來說也最安全,你不覺得嗎?”喬治一邊向刑事調查科走去,一邊轉過頭來說,“偵緝總督察卡弗確信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而且光憑我一個人的意見是改變不了他的看法的。警察局永遠是一把篩子。不用等到下班,鎮上就有一半人會知道皮特·克勞瑟因為愛麗森失蹤案正在接受質詢。在這種情況下,我想單身男子旅館十七號並不是最適合他的地方。”他推開門,打量著他的總督察。隻見他把那條受傷的腿搭在一個廢紙簍上,腿上塗著厚厚的石膏。麵前放著一份晚報。滿房子還飄著香氣,當然,那是用報紙包著的浸過醋的魚和油炸土豆片的香味兒。“已經讓他供出那個女孩兒在哪了嗎?”卡弗問道。“我想他並不知道,長官。”喬治回答說。雖然他感到很累,但希望他的聲音聽起來精神一點兒。卡弗哼了一聲。“難道你上了個大學就學了這點能耐?我實在難以相信。我再給你點時間,到明天早上,必須讓那個傻子招供。”他突然把話打住,“我想他還關著吧?你該沒放他走吧?”“克勞瑟先生仍在羈押之中。”“好。我該回家了。這事兒交給你了。如果到時候你還沒能讓他說實話,不管腿上打沒打石膏,我都會接手的。他會認罪的,你相信我。在我這兒,他什麼都會招的。”“我相信他會的,長官。現在,恕我失陪了,我得回斯卡代爾去。”說完喬治便退了出來,沒有給卡弗再次侮辱他能力的機會。“咱們…”克拉夫問,跟著喬治回到車前,“要回斯卡代爾?”“我需要知道皮特·克勞瑟到底做過什麼事,”喬治直截了當地說,“他不打算告訴我們,所以必須讓彆人對我們說。我討厭斯卡代爾那幫人,我們想知道的,他們偏偏不肯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