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如釋重負地回到家裡,他都記不清是怎麼把門關上的。帽子還沒來得及摘掉,客廳的門已經打開了,安妮跺著碎步,三腳兩步地跑過來,投入他的懷抱。“回家的感覺真好!”他歎了口氣,安妮頭發上散發出的麝香撲鼻而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從前一天早上到現在都沒有洗過臉。“你太累了,”她心疼地說,“你要是把身體搞垮了,對誰都不好。進去吧,爐子還開著,要不了五分鐘就可以把飯做好。”她掙脫他的懷抱,用挑刺兒的眼光看著他,“你都快被拖垮了,吃完晚飯趕緊洗個澡,上床睡覺。”“要是有熱水,我想先洗澡。”“好,我已經把熱水器打開了。本來我想洗,但你最好洗一下。你先去脫衣服,我來放水。”安妮一邊說著,一邊催著他上樓。半小時後,他穿著睡衣坐在餐桌邊,狼吞虎咽地吃著一大盤胡蘿卜燉牛肉,還有一份黃油麵包。“對不起,沒有土豆,”安妮抱歉地說,“我想黃油麵包做起來更快一點,我知道你一進門就想吃東西。你每次隻要有事兒,從來都不好好吃飯。”“嗯。”他嘟噥了一聲,滿嘴都是飯。“你們找到她了,那個失蹤的女孩?所以你才回家來了?”他滿嘴的食物好像一下結成了一個嚼不爛的硬塊兒,喬治勉強咽了下去,就像是吞下去高爾夫球那麼大的一個毛團。“沒有,”他說,眼睛盯著盤子,“我想,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肯定已經死了。”安妮臉色蒼白。“太可怕了,喬治。你為什麼這麼肯定呢?”他搖搖頭歎了口氣。“我不敢肯定。但我們知道她不是自願離家出走的。你彆問我為什麼,反正我們知道。她家裡不是很有錢,彆人不會綁架她索要贖金。一般來說,拐走孩子的人不會讓孩子活得太久,所以我猜想她已經死了。即使還活著,也活不到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因為我們現在根本沒有線索繼續調查下去。在當地人眼裡,我們好像是他們的敵人。而且地形也很複雜,不利於搜尋,似乎也在和我們作對。”他把盤子推到一邊,伸手接過安妮遞給他的煙。“太可怕了,”她說,“她母親怎能忍受得了?”“魯絲·霍金很堅強。我想,如果你生活在一個生活條件很艱苦的地方,像斯卡代爾那樣,你會隨遇而安,不會去和命運抗爭。但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把二者結合得這麼好。七年前,農場發生事故,她失去了第一個丈夫,現在又出了這事兒。現在的丈夫也不怎麼樣,光想著自己,考慮任何事情都看是不是對他們有利。”“他們?你是說男人吧?”安妮故意跟他打趣兒。“彆逗了。我可不是那種人。我沒指望一進門就有茶喝。我不用你伺候。”“如果我不那樣,你很快就會厭煩的。”喬治笑著聳聳肩,算是默認了。“或許你說的沒錯。我們男人習慣讓你們女人照顧。但是如果我們的孩子失蹤了,我不會要求我的妻子在她出去找之前,把茶給我泡好。”“他竟然這樣嗎?”“有人看見過。”他搖搖頭,“我不該告訴你這些。”“我會給誰說呢?我在這兒隻認識其他警察的妻子。而她們從沒有把我當知心朋友。那些跟我同齡的女人,她們丈夫的警銜都比較低,她們不會信任我。尤其我是一名教師,而她們不過是售貨員或者辦公室的小職員。丈夫的警銜比較高的那些女人又比我大,在她們眼裡我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所以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出去亂說。”安妮的話聽起來好像是在向他訴苦。“對不起。我知道你在這兒不容易交朋友。”他緊緊地攥住她的手。“我不知道如果我失去一個孩子會怎麼樣。”她說話的同時,幾乎是無意識地把一隻手放在了肚子上。喬治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嗎?”他嚴肅地問。安妮白皙的臉一下變得通紅。“還不好說,喬治。隻是……唉,我的月經還沒來。過了一周了。所以……對不起,親愛的,我本來打算確認之後再告訴你,也考慮到你一直在忙著這個失蹤案。不過,恐怕不會錯,應該是懷孕了。”安妮的話音一落,喬治的臉上綻出了笑容。“真的嗎?我要當爸爸了?”“也可能不是。但我的月經一向很準時。”她看起來有些不放心。喬治一跳而起,把安妮從椅子上拉起來,高興地讓她轉啊,轉啊。“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他們搖搖晃晃地停下來以後,他充滿激情地親吻她,“我愛你,貝內特夫人。”“我也愛你,貝內特先生。”他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把臉埋在她的頭發中。有孩子了,他自己的孩子。他必須想方設法確保他的平安,他要做一個從亞當夏娃以來最好的父親。在某種意義上,愛麗森·卡特爾的失蹤案對於探長喬治·貝內特變得更加重要了。現在,偵破此案不僅具有象征性的意義,而且也變得特彆神聖。斯卡代爾的氣氛就像山穀周圍的石灰岩懸崖一樣沉重。查理·洛馬斯在警察那裡的一番經曆就像愛麗森失蹤的消息一樣快速傳遍整個村子。女人像往常一樣要看一看孩子們是不是睡覺了,她們總是不放心;村裡的男人們則聚集在阪可塞得農舍的廚房,在魯絲嫁給霍金前,她和女兒就住在這裡。特瑞·洛馬斯,查理的父親,一邊吸著煙鬥,一邊埋怨那些警察。“他們沒有權利像對待犯人那樣對待我們查理。”他說。查理的哥哥約翰皺著眉頭說:“他們根本不知道愛麗森到底出什麼事兒了。把查理抓去就是要讓人看他們不是在應付差事。”“他們不會這樣就此罷休吧?”查理的叔叔羅伯特說,“如果他們沒有從查理那裡得到什麼信息,還會來挨個審訊我們。貝內特那家夥對愛麗森的事著了魔,你們也能看出來。”“但這應該是好事,”雷·卡特爾插嘴說,“說明他會履行職責,不會半途而廢。”“如果是這樣那也不錯。”特瑞說。“是啊,”羅伯特愁眉苦臉地說,“但我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些分心?因為他總是糾纏查理這樣的年輕人。我們都知道這小子有些膽小。他們會強迫他按照他們的意思來說。如果他們找不到罪犯,說不定就把查理一抓了事,讓這個案子見鬼去吧。”“我們有兩條路可走。”傑克·洛馬斯說,“一是給他們設置障礙。除非是對查理有利的事兒,其他的我們什麼也不說。這樣,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另外找一隻替罪羊。二是儘力幫助他們,讓他們知道眼睛光盯著關心愛麗森的人是不會找到姑娘或者綁架她的人的。”好長一段時間人們鴉雀無聲,隻有特瑞吸煙鬥的聲音不時打破廚房裡的寂靜。最後,老羅伯特·洛馬斯開口了。“或許我們兩條路都可以走。”喬治不在的時候,工作仍在繼續。當天的搜尋工作已停止,但在專案辦公室,穿著製服的警察們已經製訂好了第二天的計劃。他們願意接受當地聯防隊和皇家空軍學員們的幫助,讓他們參加周末的搜尋。對於結果,沒有一個人說出自己的想法,但個個都顯得很悲觀。但是,如果需要,他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搜遍德比郡的每寸土地。在朗諾,克拉夫和克萊格喝了一肚子的茶,但腦子裡卻想不出任何的線索。就他們的觀察,鄉下不比城裡,這裡到了九點半人們就要上床睡覺了。也就在這個時候,克拉夫撞上了大運。一對老夫婦去裡克購買聖誕節的東西剛剛回來,他們看到一輛路虎車停在衛理公會教堂邊的草地上。“當時還不到五點。”丈夫肯定地說。“你怎麼注意到它的?”克拉夫問。“我們去教堂做禮拜。”他說,“一般情況下,隻有牧師的車停在那兒。我們其他人都把車停在路邊上。當地人都知道。”“你認為這個司機沒有把車停在路邊是為了不引起人們的注意嗎?”“我想是這樣。他不知道把車停在那兒反倒更能引起注意,是吧?”克拉夫點點頭。“你看到司機了嗎?”兩個人都搖搖頭。“天很黑,”妻子說,“沒有一盞燈亮著。我們隻是一閃而過。”“那輛車你們注意到什麼沒有?是長軸距還是短軸距?什麼顏色?是固定車頂還是帆布頂?牌照上有什麼字母或者數字?”克拉夫進一步問道。他們再次猶豫地搖搖頭。“說實話,我們沒太注意,”丈夫說,“我們當時一直在說肥畜展覽的事兒。有一個朗諾的小夥子摘了頭獎,他邀請我們在裡克喝一杯。村裡有一半人都去了。但我們還是想著回來。我老婆想把屋子裝飾一下。”克拉夫看看周圍一串串自製的紙帶,人造的聖誕樹,樹上掛著幾串小彩燈和帶有花環的閃光片,那些閃光片看起來像是聖誕節過後被狗啃過一樣。“我明白為什麼了。”他冷淡地說。“我總是在牲口集市日這一天把房子布置好,這樣我們就會感覺聖誕節馬上就要到了,是這樣吧,老頭子?”“是啊,道瑞斯。所以呀,警官,我們就沒有留意那輛越野車。”克拉夫站起來,笑著說:“沒關係。至少你們注意到那輛車了,比其他村民強多了。”克拉夫再次向他們表達了謝意後趕到當地一個酒館和克萊格會麵。他一直認為沒有必要嚴格執行工作期間禁止喝酒的規定,尤其是值夜班的時候。他相信喝上幾杯反倒能使他頭腦更靈活,就像給發動機加高級潤滑油一樣。他一邊喝著酒,一邊告訴克萊格剛才打聽到的情況。“好極了!”克萊格興衝衝地說,“頭兒聽到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克拉夫做了個鬼臉。“這就看怎麼說了。我們找到了兩個目擊者,他們看見一輛路虎車停在當地人都知道不該停的地方,這一點他聽了一定很高興。停車的時間正好與愛麗森失蹤的時間大致吻合,這一點也會讓他高興。”接下來,克拉夫又給他解釋哪些情況喬治聽了不會高興。“你這家夥,還真有一套。”克萊格說。“那當然,”克拉夫一口氣喝下了幾大口,“你這個笨蛋。”喬治走進巴克斯頓警察局,來到局辦公室,看到一名警察正在用圖釘往牆上訂一些帶有蜂巢型圖案的紙質節日鐘。“房子很舒服啊。”他嘟噥道,“盧卡斯警官在嗎?”“剛出去,長官。他說去餐廳吃點兒熏肉三明治。整個晚上他才第一次休息,長官。”“這個紅的比綠的高了一些。”喬治說完便往外走去,警察扭著頭看著喬治,一直到門關上。鮑勃·盧卡斯正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一塊熏肉三明治,一邊悶悶不樂地看著早晨的報紙。“看到這個了嗎,長官?”他招呼道,同時把《每日新聞》向桌子那邊一推。喬治拿起報紙讀了起來。“每日新聞”“1963年12月13日星期五早晨5點”“少女失蹤:這是一起孤立的案件嗎?”“沒用的警察們正在搜尋愛麗森”“本報記者報道”“13歲女學生愛麗森的失蹤和過去六個月裡發生在相距不足三十英裡處的另外兩起失蹤案之間有相似之處。昨天,警方也沒有否認它們之間的聯係。這三起案件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有警探私下表示,正在考慮是否有必要組建一個特彆聯合行動組統一協調對這三起案件的調查工作。”“警方正在搜尋愛麗森。她於本周三在偏僻的德比郡斯卡代爾村失蹤。當天,她在放學後曾帶著她的牧羊犬舍普外出散步。當發現她沒有回家時,她的母親魯絲·霍金向巴克斯頓地方警察局報了案。”“警犬在附近的樹林裡發現了那隻沒有受到傷害的牧羊犬,但卻沒有發現這個女孩兒的任何蹤跡。”“她的神秘失蹤距離另一個12歲男孩,約翰·吉爾波瑞治的失蹤不到三周,案發地是位於萊恩河畔阿什頓。下午5點左右,有人在鎮裡的集市上最後一次看見過他。到目前為止蘭開夏警方對這起案件的調查還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波琳·瑞德,16歲。七月的一天,她離開家去參加一個搖擺舞會,但她根本沒有到達舞會現場。她的家位於曼徹斯特的戈登鎮威爾斯街。像約翰和愛麗森一樣,警方對波琳的失蹤毫無線索。”“德比郡一個高級警官說:“目前,我們不排除任何可能性,也不妄加猜想。我們沒有找出愛麗森失蹤的任何原因。無論是在家還是在學校,她都沒有遇到什麼麻煩。””““如果今天還找不到愛麗森,我們需要進一步加大搜尋工作力度。我們無從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因此,我們非常擔心,尤其是在眼下這種極端寒冷的氣候條件下。””“一位曼徹斯特刑偵科警官告訴報社:“當然,我們希望儘快找到愛麗森。但是,如果這個案子還不能馬上告破,我們很樂意與德比郡警方分享我們對另外兩起案件的調查結果。””“該死的記者,”喬治抱怨道,“我說的話全被他們歪曲了。我不是說過嗎,它們之間的不同點比相似點要多,怎麼不寫呢?我當時應該保持沉默。這個唐·斯瑪特簡直不顧事實,想怎麼寫就怎麼寫。”“艦隊街的記者都是這德行。”盧卡斯尖刻地說,“當地記者會客觀地報道,因為他們要寫,就得來采訪我們。但倫敦那些人不會在乎巴克斯頓的警察高興不高興。”他歎了口氣,“你是找我嗎,長官?”“有件事兒我想讓你給值白班的人交代一下。我認為現在有必要把這一帶有性犯罪史的人找來問話。”“在整個區域嗎,長官?”盧卡斯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喬治對盧卡斯的話很不滿意。一個隊長尚且如此,所以他也的確能理解為什麼有些警察隻滿足於穿上一身警服,工作不思進取。“我認為我們需要集中在斯卡代爾附近的區域,或者方圓五英裡的範圍內,也就是向北擴大,把巴克斯頓包括在內。”“幾英裡以外的人都可能到這兒來。”盧卡斯說,“很難說這個人是哪兒的,有可能是曼徹斯特的,還有可能是謝菲爾德或者斯托克的。”“我知道,隊長,但我們總得從一個地方開始查起。”喬治把椅子往後一推,站了起來,“我要去斯卡代爾。我想會在那兒待一整天。”“你已經聽說那輛路虎車的事兒了吧?”盧卡斯說,他看上去沾沾自喜,但說話的聲音卻很平靜。“路虎車?”“你的手下昨晚在朗諾找到了兩個人,他們看到一輛路虎車停在通往斯卡代爾岔路口的附近,差不多是愛麗森離開家的時間。”喬治臉露喜色。“這可是個好消息啊!”“但是因為當時天很黑,目擊者除了知道那是一輛路虎車以外,其他什麼也沒看清楚。”“但我們可以從車輪的壓痕上發現一些信息。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喬治感到很興奮,所以對盧卡斯和《每日新聞》的不滿也隨之煙消雲散了。盧卡斯搖搖頭。“長官,恐怕還不行。你知道那輛車停在哪兒嗎?就在衛理公會教堂邊上。昨天,我們的車白天晚上都在那兒進進出出。”“真該死。”喬治說。喬治走進專案辦公室的時候,湯姆·克拉夫正喝著茶抽著煙。“早上好,長官。”他坐著說。“你還在這兒·”喬治問,“你可以走了。肯定很累吧。”“沒有你昨天那麼累,長官。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留下來。這是我最後一個夜班,所以還不如慢慢地去習慣在正常時間上床睡覺。如果你要和村民麵談,或許我還能幫幫你。我已經和他們很多人見過麵了,了解了不少情況。”喬治考慮了片刻。克拉夫平時紅光滿麵,但現在顯得有些蒼白,眼睛也有些腫,但眼睛還是很有神,而且他了解當地的情況,而這正是喬治所需要的。除此之外,他也應該和克拉夫建立更深入的合作關係了。“行。但如果哪個老婆子開口講她的生平,你開口打哈欠,我馬上讓你回家。”“沒問題,長官。你打算從哪開始呢?”喬治走到一張桌子旁,拿過來幾張紙。“一張地圖。什麼人住在什麼地方?我想從這兒入手。”喬治盯著克拉夫給他畫的草圖,撓著頭說:“你恐怕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吧?”“這我還真不清楚。除了一些人所共知的關係,如查理·洛馬斯是特瑞和黛安的小兒子。麥克·洛馬斯是羅伯特和克裡斯汀的大兒子。傑克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們還有兩個女兒——丹尼斯嫁給了布賴恩·卡特爾,安琪拉嫁給了一個農民,住在三郡頭。”喬治抬起手說:“好了。很明顯,你在這方麵很有天賦,斯卡代爾各家之間的血緣家譜關係就由你來負責。需要的時候,你來告訴我。現在,我想知道愛麗森和哪些人有血緣關係。”克拉夫的眼睛向上看了看,似乎在腦子裡繪製一張家譜圖。“好了,我們暫且不管那些遠房親戚,隻談主要的。雖然錯綜複雜,反正馬·洛馬斯是她的曾祖母,她的父親羅伊·卡特爾是大衛和雷的哥哥,她母親屬於克羅瑟這個家係,魯絲是丹尼爾和特瑞·洛馬斯的妻子黛安的妹妹。”克拉夫一邊說,一邊指著草圖上相應的房屋。“但他們之間都有關係。”“肯定還有新鮮血液注入吧,”喬治反對道,“要不他們都成癡呆了。”“有一兩個外來者。凱思琳·洛馬斯,傑克的妻子,是朗諾人。約翰·洛馬斯的妻子是從貝克威爾來的。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很長時間才有了艾米,之後她就離開了這裡,去了其他地方,這樣她就可以想看電視就看電視,想出去喝酒就出去喝酒。當然,還有菲利普·霍金。”“是啊,我們不要忘了這個鄉紳,”喬治意味深長地說。他歎口氣,站了起來,“我們可以先進一步了解一下他的情況。他原籍是聖·阿爾班,對吧?”他拿出筆記本做了備忘,“一定提醒我抓住這一線索繼續調查下去。走,湯姆。我們再去斯卡代爾碰碰運氣吧。”布賴恩·卡特爾把第二頭奶牛的奶頭擦拭乾淨,極其溫柔地把擠奶器夾在它的乳房下。距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可他已經起床,把新婚的妻子丹尼斯一個人留在熱被窩裡。這個房子有兩間臥室。1950年的一個雨夜,愛麗森·卡特爾就出生在這裡。每當布賴恩和他父親一起走過寂靜的村子時,他總會痛苦地想到堂妹的失蹤——她的失蹤已經給他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變化。他一直過著純樸、單一的生活,寡言少語,在斯卡代爾很少與人來往。上學的時候經常被同學罵,後來在酒吧,喝醉酒的人也會罵他,他已經習以為常了。不管彆人怎麼笑話他近親繁殖,他都一概不理,隻是自顧自地生活。白天,斯卡代爾人在地裡乾活兒,天黑了,他們還是閒不下來。女人紡線,織毛衣,用鉤針編織披肩和毛毯,為孩子們縫衣服,做果醬和酸辣醬。她們通過巴克斯頓婦女協會,把這些東西在市場上賣掉。男人們會把房子修修補補,有時也會做些木工活。特瑞·洛馬斯做的木碗圖案複雜而精細,選用的胭脂紅光澤鮮豔。然後他把它們送到倫敦一個手工藝品中心,在那裡商人可以賣出可觀的價錢。布賴恩的父親大衛為裡克一家商店製作木質玩具。巴克斯頓酒吧裡的酒鬼們猜想,在斯卡代爾一定有一些原始的非基督教的宗教儀式,甚至認為每個人都很感興趣。事實上,這裡的人都太忙了。他們除了吃飯睡覺,再沒有時間做其他事情。平常他們也沒有必要和外界聯係。他們的日常消費品如肉、土豆、牛奶、雞蛋以及一些蔬菜水果等都產自高聳的石灰岩範圍以內。馬·洛馬斯用接骨木花、接骨木漿果、蕁麻、蒲公英、樺條汁、醋栗等來釀酒。每個人都喝這種酒,甚至小孩子為了治病有時也喝上一杯。每周星期二有個貨車拉來一車魚和蔬菜賣給他們。另一輛貨車每周星期四從裡克來,賣一些雜貨。其他東西都可在裡克或巴克斯頓的集市上買到,不管誰去賣他們的手工品或家禽的時候,帶回來便是了。布賴恩·卡特爾還是學生的時候,每周有五天會離開山穀去上學,長大之後整天在地裡勞動,有時一連一兩個月也不會離開斯卡代爾,這是一個很大的變化。斯卡代爾這樣的地方連一台電視也沒有,所以不會打亂他們的生活節奏。他還記得當年老鄉紳卡斯爾頓從巴克斯頓回家時,為了看《加冕禮》專門買了一台電視帶回來。他父親和叔叔特瑞·洛馬斯把天線豎起來,所有村民都擠到鄉紳家的客廳。老鄉紳頗帶炫耀地把電視打開,村民們都目瞪口呆地盯著屏幕上的雪花點。不管大衛和瑞怎麼撥弄天線,電視總是劈劈啪啪地響,就像把一塊兒肥肉烤在火上一樣,人們所能看到的隻有乾擾信號。而這是所有斯卡代爾人唯一能夠容忍的乾擾。現在,由於愛麗森的失蹤,一切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自己的生活突然暴露在公眾麵前,警察、記者各自都有很多問題想讓他來回答,也不管這些問題和他有沒有什麼關係。布賴恩感覺自己對這種紛至遝來的侵擾天生就缺乏防衛能力。他真想對誰發泄一番,但卻沒有合適的對象。喬治和克拉夫來到村口時天還沒亮。他們看到的第一束光是從一個半掩著門的牛棚裡發出來的。“不妨就從這裡開始吧。”喬治說。他把車停在了路邊,“不知道這是誰家?”門前的混凝土路麵上全都是泥,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過去。“可能是布賴恩和大衛·卡特爾,”克拉夫說,“他們都是養牛的。”由於擠奶器具發出的碰撞聲和噴出牛奶的聲音,布賴恩和大衛·卡特爾都沒有聽見有人進來。牛糞和牛奶味兒以及牛身上的汗味兒奇怪地混在一起,聞起來甜絲絲的。喬治看著那兩個人清洗完每頭牛的奶頭,然後把擠奶器夾在牛的乳房下。後來,年長的那位轉過身來。他的眼光完全是魯絲·霍金的那種謹慎眼光的翻版,這是喬治對他的第一印象。他的麵部棱角分明,兩頰瘦削,兩個眼窩像是在粉色蠟像上雕刻而成。“有什麼消息嗎?”他大聲問道。喬治搖搖頭。“我來做個自我介紹。我是探長喬治·貝內特,負責這次調查工作。”說著,他便向年長的那位走過去。這時,年輕的那一位停下手頭的活兒,靠在黑白花牛的臀部,兩臂交叉,放在胸前。“我是大衛·卡特爾,”年長的說,“愛麗森的叔叔。這是我的兒子布賴恩。”布賴恩·卡特爾嚴肅地點點頭。他的臉很像他父親,隻是眼睛小一些,顏色淺一點,看起來也就是二十歲過一點兒。“我是想說,我們正在儘一切可能把愛麗森的事情調查清楚。”喬治說。“但還是沒找到,對吧?”布賴恩說,他的聲音就像他的表情一樣顯得不高興。“還沒有。天一亮我們將會再次搜尋,如果你們願意參加,我們非常歡迎。但我今天來不是因為這個。我總是在想,關於愛麗森到底出了什麼事兒,這個問題應該在她平時的生活中找答案。我相信,不論是誰乾的,都不會是因為一時衝動。這是有預謀的。也就是說總是有一個人會留下蛛絲馬跡。如果村裡有人看見或聽見什麼都可能成為我們的線索。我今天要和每個村民談話,談話的內容都一樣。我需要你們回憶一下有沒有什麼反常的事兒,有沒有看見不屬於這裡的人。”布賴恩哼了一聲,聽起來很讓人吃驚,就像他的一頭牛發出的聲音一樣。“如果你們要找不屬於這裡的人,不用走太遠。”“你指誰?”喬治問。“布賴恩!”他的父親警告道。布賴恩麵帶慍色,在口袋裡摸來摸去,找他的煙。“爸,他不是這裡人,永遠也不是。”“你說的是誰?”喬治追問道。“菲利普·霍金,還能是誰呢?”布賴恩咕噥道,嘴裡全是煙味兒。他抬起頭,以挑戰的姿態盯著父親的後腦勺。“你該不是在暗示她的繼父和她失蹤有關係吧?”克拉夫問,聲音裡帶著一種質疑的口氣,喬治料想布賴恩可能會覺得難以反駁。“你沒有問這個問題。你隻是問誰不是這裡的人。嗯,他不是。自從他來到這裡,一直愛管閒事兒,總是想告訴我們該怎麼種地,好像他已經種了幾輩子的地了。在他看來,如果你讀一本書或者是全國農場主聯合會的一本小冊子,你就突然能變成一個專家。你們還不知道他是怎麼討好我伯母的。他乾脆不能讓她安寧一會兒。要想安寧,隻有嫁給他。”布賴恩脫口而出。“彆以為這是你的真心話,”他的父親帶著諷刺的口吻說,“如果不是魯絲和愛麗森從阪可塞得搬出去了,你和丹尼斯就不得不在你的舊臥室裡結婚。”布賴恩一下子紅了臉,狠狠地瞪著他的父親。“你彆把丹尼斯扯進來。我們在說霍金。不光是我,你也知道他不屬於這裡。彆裝得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你不也整天抱怨他是個廢物嗎?你不也抱怨那個老鄉紳當初一時糊塗把土地留給霍金這樣一個繼承人嗎?”“那並不能說明他和愛麗森的失蹤有什麼關係。”大衛·卡特爾一邊說,一邊用手搓著下巴。很明顯,這是他惱怒時的一個習慣性動作。“你父親說得對。”喬治溫和地說。“也許吧,”布賴恩不情願地嘟噥了一聲,“但他總是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如果他在家也像在外麵一樣指手畫腳,那我堂妹活著還不如一條狗。我不在乎彆人怎麼說,反正她和霍金在一起不可能幸福。”他輕蔑地朝混凝土地麵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後突然轉過身,邁著大步向牛奶房的另一邊走去。“彆理那小子,”大衛·卡特爾不耐煩地說,“他說話從不過大腦。霍金確實是個白癡,但魯絲說他也常想著愛麗森。相比之下,我更相信我嫂子的話,不相信我兒子的。”他搖搖頭,轉過臉看見兒子正在搗鼓一台機器。“我想,和丹尼斯結婚能讓他變得理智點兒。真是太不懂事兒了。”他歎了口氣,“貝內特先生,我們今天也去參加搜尋。我會好好考慮你說的話,看看我能不能想起什麼。”他們握了握手。喬治跟著克拉夫走了出去。當他們走進昏暗的晨光中時,他能感覺到卡特爾那雙不露聲色的眼睛正在打量著他。“布賴恩這小夥子對那位鄉紳一點兒感情都沒有了。”他們走回車上時,喬治評論道。“昨天晚上,我們挨家挨戶地走訪完之後和皮特·格倫迪聊了聊。從他說的話來看,其實,布賴恩說的也就是其他村民所想的。他說所有村民都認為霍金喜歡發號施令,希望人們不折不扣地認為他就是老板,但在斯卡代爾,人們對這一點卻很反感。這裡的一貫傳統是村民們按照自己的方式種田耕地,鄉紳隻管收他的租金,不要多管閒事。所以,有很多人會在你麵前抱怨霍金。”克拉夫說。他的判斷完全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