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把這座衛理公會教堂精心布置了一番。裡麵擺了八張擱板桌,每張桌子都是一項具體工作的中心。在一張桌子那裡,一名警察正在用野戰電話機與總部聯係,另外三張桌子上分彆鋪著地圖,上麵用粗粗的紅線把不同的搜尋區域分開。一名警官埋頭於第五張桌子上的文件卡、文件盒以及證人陳述表中,一有任何信息,就仔細核對。還有幾名警官在其他幾張桌子上忙於打字。在巴克斯頓,刑事調查科的警察正在向愛麗森·卡特爾的同學問話,與此同時,三十名警察和同樣數量的當地誌願者正在對環繞斯卡代爾及其附近村莊的山穀展開地毯式搜索。在教堂緊靠門口處,擺成半圓形的椅子圍著一張橡木桌子,在桌子的後麵還有另外兩把椅子。在桌前,喬治剛剛把案情向傑克·馬丁警司作了簡要彙報。在他到巴克斯頓以後的三個月當中,從未和這位負責部門工作的警官有過任何個人交往。他知道,他寫的各種報告馬丁都已過目,但還從來沒有就某一個案件進行這樣麵對麵的交流。他所了解的有關馬丁的情況全是從彆人的嘴裡知道的。戰爭期間,馬丁曾在一個步兵團服役,時任中尉,很顯然,他既沒有立下赫赫戰功,也沒有落個貪生怕死的名聲。但是,軍旅生涯使他領略了軍隊生活的方方麵麵。他始終堅持以軍銜、官階來相互稱呼,甚至對同級彆軍官,上級軍官對下級軍官也不能直呼其名,否則就會遭到他的申斥。據DS警區的克拉夫說,在軍營裡,如果偶爾聽見某個人的名字,這會使他的血壓升高許多。馬丁會定期對警官進行檢查,如果有人皮鞋不夠油光鋥亮,不能映照出人的麵孔,如果有人衣扣沒有閃閃發光,那就免不了挨一頓訓斥。從側麵看,他的臉型很像一隻鷹,特彆是那雙眼睛。他平時總是步伐敏捷,據說他對衣著邋遢的警察,不論是不是他的手下,都厭惡至極。因為他一貫恪守軍紀,喬治認為他一定是一位精明高效的警官。現在,他的想法很快就會被驗證了。馬丁凝神靜聽著喬治對案情最新情況的彙報,他眉毛花白,眉頭緊鎖,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在精心修剪過的胡子上搓來搓去。“抽煙嗎?”他終於開口說話,同時把一盒香煙遞給喬治。喬治搖搖頭,說他還是喜歡抽味淡一點兒的金葉煙。他明白,馬丁給他發煙就意味著允許他們抽煙,於是馬上點了一支。“我不喜歡這個牌子的煙。”馬丁說,“這應該是一起精心策劃的綁架吧。”“我想是的,長官。”喬治由此判斷,馬丁完全抓住了膠帶這一關鍵細節。不會有人在漫無目的地散步時還隨身帶著一整卷膠帶,即使警惕性極強的童子軍的頭兒也不會這樣。喬治認為,那條狗當時的情況也充分表明這是一起顯而易見的預謀犯罪,雖然其他人對這一點沒有給予充分的重視。“我想,不論綁架那女孩子的人是誰,他一定非常了解她的生活習慣。他有可能已經觀察了她一段時間,然後選擇了適當的作案時機。”“所以,你認為作案的是本地人?”馬丁說。喬治用手捋了捋他那一頭的金發,“看來是這樣。”他說,顯得有些猶豫。“你的表態有所保留,這是對的。夏天來來往往的人也許很多。他們當中任何人都有可能看見這女孩兒,或者看見她獨自一人,或者看見她結伴而行,因而想要尋找機會綁架她。”馬丁對自己的分析十分滿意,他點了點頭,隨手把一點兒煙灰從他上衣袖口上彈掉,他的上衣熨燙得平平整整。“這很有可能。”喬治嘴上應道,實際上他覺得不太可能會有人把看見愛麗森後在瞬間產生的強烈欲望一直保持好幾個月,再耐心地等待時機。而他自己之所以不能肯定是不是當地人所為,主要是因為他想象不出在這樣一個環境當中有誰能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長官,這裡的人之間,相互關係非常緊密。他們一直相互關照,這種關係已經延續了好幾代。一個斯卡代爾的人去傷害他們自己的一個孩子,這是有悖於他們從小所受的教育的。還有,如果是本地人所為,他怎麼可能帶著被他綁架的孩子離開這裡,如果這樣,斯卡代爾的人誰都會知道。不過,即使是這樣,從表麵上來看,作案的很有可能還是內部人。”喬治歎了口氣,感到自己的看法有些前後矛盾。“除非我們對女孩兒走的方向判斷錯誤,”馬丁評論道,“她有可能沒有按照平時的習慣走,而是穿過牧場走到了大路上。昨天是裡克牲口集市日,在通往朗諾的路上,車輛比平時多。彆人很容易以讓她指路為理由,騙她上車。”“長官,你忘了那條狗了。”喬治提醒說。馬丁不耐煩地將手中的煙一揮,說:“綁架的人完全可能繞過山穀,把狗放在樹林裡。”“這樣太冒險了,而且他還必須對這一帶很熟悉。”馬丁歎了口氣。“是啊,像你一樣,我也不願意看見這個惡魔是當地人。人們對這些鄉土氣息很濃厚的社區總是感到很浪漫,但是很遺憾,我們對有些問題的看法常常是錯的。”他看了一眼教堂的鐘,掐滅煙頭,把襯衣袖子露出來,抬起頭,挺起胸,“好了,我們該和記者先生們見麵了。”他轉過身,麵對著擱板桌,說:“帕金森,你去告訴莫裡斯,讓記者們進來。”那位身著警服的警察趕緊站起來,含混地答道:“是,是,長官。”“帽子,帕金森。”馬丁厲聲吼叫道。帕金森立刻停住腳步,返身回來。他把帽子往頭上一壓,幾乎是跑到了門口。剛跑出去,就聽見馬丁在後麵喊道:“理發,帕金森。”警司帶著其他人員向桌子後麵的椅子走去的時候,臉上似笑非笑,嘴角輕輕地抽動。門打開了,六七個人湧了進來。室內悶熱,戶外寒冷,所以,他們一進來便在他們周圍形成了一團薄霧。接著,這一夥人分散開來,一個一個在折疊椅上坐了下來。為了抵禦寒風,他們都把帽簷拉得很低遮住了自己的臉,把外衣領子豎了起來,脖子上圍著圍巾,所以不太容易看出他們的年齡,但喬治還是估摸著他們的年齡在二十五六歲到五十五六歲之間。他認出了來自《高峰新聞報》的記者考林·洛夫塔斯,其他人都不認識,不知道他們是哪些報社的記者。“早上好,先生們。”馬丁開始講話,“我是巴克斯頓警察局的警司傑克·馬丁,這是我的同事,偵探長喬治·貝內特。毫無疑問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一個小女孩兒從斯卡代爾失蹤了。她叫愛麗森·卡特爾,十三歲,人們最後一次看見她是在昨天下午大概四點二十左右。她離開家,也就是斯卡代爾莊園主宅第,帶著狗出去散步。發現她失蹤後,她母親,魯絲·霍金夫人,繼父,菲利普·霍金先生,與巴克斯頓警察局取得了聯係。我們馬上采取了行動,用警犬對斯卡代爾莊園主宅第的周圍進行了搜查。我們在她家附近的樹林裡找到了她的狗,但到目前為止,有關她本人的蹤跡,我們還一無所獲。”他清了清嗓子。“巴克斯頓警察局有愛麗森最近的照片,中午大家就可以拿到。”接下來,馬丁把愛麗森的外貌和衣著對記者詳細地做了介紹,喬治趁此機會將他們仔細打量了一番。他們低著頭,鉛筆在筆記本上沙沙作響。從作記錄的情況來看,他們對這一案子還是很感興趣。但喬治不知道這種興趣有多少是與曼徹斯特的失蹤案有關。他很難想象,在正常情況下會有這麼多記者為一個從小小的德比郡失蹤了十六個小時的女孩子趕到這裡。馬丁的介紹即將結束。“如果今天找不到愛麗森,我們就會進一步加大搜索工作的力度。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們不知道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因此我們非常擔心,尤其是在眼下這種極端寒冷的氣候條件下。如果各位還有什麼問題,我和貝內特探長都很樂意回答。”一個記者首先提問。“布賴恩·邦德,《曼徹斯特紀事晚報》記者。有沒有可能是謀殺?”馬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前,我們既不排除任何可能性,也不認定任何可能性。我們還不能確認愛麗森為什麼失蹤。她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學校都沒有什麼麻煩。但現在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是一起謀殺案。”考林·洛夫塔斯抬起頭,豎起一根指頭。“是否有跡象表明愛麗森發生了意外?”“目前還沒有。”喬治說,“馬丁警司剛才已經告訴諸位,我們的搜尋人員正在對山穀進行嚴密搜索。我們也要求村民到自家的地裡好好看一看,以防愛麗森由於摔傷不能走回家。”坐在這一排最後麵的一名記者往椅子上一靠,嘴裡吐出一個圓圓的煙圈。“愛麗森·卡特爾的失蹤似乎與發生在曼徹斯特的兩起兒童失蹤案有一些共同之處,也就是戈登的波琳·瑞德和阿什頓的約翰·吉爾波瑞治。你是不是在向來自曼徹斯特和蘭開夏的警察暗示著它們之間可能的聯係?”“你是……?”馬丁的語氣聽起來不太客氣。“唐·斯瑪特,《新聞日報》,北方站記者。”笑容在他臉上一閃而過,這讓喬治想起了狐狸貪婪大叫時的樣子。斯瑪特戴著一頂粗呢帽子,露在外麵的頭發微微發紅,還有他那紅潤的臉龐、淡褐色的眼睛,都和狐狸的一樣。此刻,他正眯縫著眼睛盯著細長的雪茄發出的青煙。“目前做這種假設還為時過早。”喬治打斷了他的話,因為這一問題與他自己的想法相類似,他想暫時秘而不宣。“我對你所提到的兩起案件當然很了解。但目前除了安排好搜尋計劃之外,我們沒有必要與來自其他警局的同事們討論這兩起案件。斯塔福德郡警察局已經明確告訴我們,一旦有必要擴大搜尋範圍,他們將提供一切幫助。”但是斯瑪特不是這樣輕而易舉就可以敷衍過去的。“如果我是愛麗森·卡特爾的母親,我聽到這樣的話一點兒也不會被打動,因為愛麗森的失蹤與其他兒童失蹤案有著非常明顯的關聯,卻被警察完全忽略了。”馬丁猛地抬起頭,準備反駁這名記者,但喬治搶先開口了。“儘管相似,但也有不同。”他態度生硬地說道,“斯卡代爾是一個封閉的鄉村,不是繁忙的街市;波琳和約翰是在周末失蹤,但愛麗森卻是在一周的中間;在其他兩個地方,陌生人隨處可見,而在斯卡代爾這樣一個地方,如果愛麗森在該喝下午茶的時候碰到一個陌生人,而且是在十二月,她會十分小心。還有一點,或許是最重要的,愛麗森出去的時候還帶著狗。此外,斯卡代爾距離城裡足有二十五或者三十英裡,任何想要綁架孩子的人,在他對愛麗森下手之前還會在路上遇到很多其他小孩兒。每年都有上百人失蹤,如果毫無相似之處那就奇怪了。”唐·斯瑪特冷冷地看著喬治,眼光中透出一種挑戰。“謝謝你,貝內特探長。你的名字‘貝內特’中的‘特’是‘特彆’的‘特’嗎?”“對!”喬治回答說,“還有問題嗎?”“你們會把附近水庫裡的水抽掉嗎?”考林·洛夫塔斯又提出一個問題。“你們會知道我們在什麼時候要采取什麼措施。”馬丁以結束提問的口吻說道,“如果各位再沒有什麼問題,我們的記者招待會就到這裡。”說完,他站了起來。唐·斯瑪特把身子往前一傾,胳膊肘擱在膝蓋上,問道:“那麼,下一次是什麼時候?”喬治注意到,馬丁的脖子變得像火雞喉頭下的肉垂一樣紅。很奇怪,紅色沒有上升到他的臉部。“我們找到女孩兒後,會通知你。”“如果你們沒找到呢?”“我明天早上會在這裡,和今天時間一樣。”喬治說,“每天早上,一直到找到愛麗森。”唐·斯瑪特把眉毛向上一挑。“那我就盼著那一天。”他一邊說,一邊把厚重的外衣穿在他那瘦小的身上,把他充其量也隻有五英尺半的身體挺直。其他記者已經陸續向門外走去,相互比較著各自的記錄,談論著該如何發稿。“臉皮真厚。”門剛一關,馬丁憤憤地說。“我想,這隻是他的工作。”喬治歎氣道。如果沒有像唐·斯瑪特這麼討厭的記者老糾纏著他,他還能應對自如,如果遇上了,那也沒有辦法,隻能儘量避免自己被激怒。“一個刺兒頭,”馬丁哼了一聲說,“其他人都是各乾各的事兒,就隻有他含沙射影地諷刺我們束手無策。你要對他多留點兒神,貝內特。”喬治點點頭。“長官,我一直想問,你還計劃讓我繼續負責這裡的工作嗎?”馬丁皺皺眉頭。“托馬斯警長負責穿製服的警察,但我認為你應該負責全麵工作。偵緝總督察卡弗的腳踝上還貼著膏藥,哪兒也去不了。他主動要求在巴克斯頓的刑事調查科值班,但我需要一個人負責這裡的現場工作。你不會辜負我的信任吧,探長?”“我會竭儘全力,長官。”喬治說,“我一定要找到這個女孩兒。”“曼徹斯特紀事晚報”“1963年12月12日星期四第1版”“警方對閉塞的山穀展開搜尋”“動用警犬尋找失蹤女孩”“本報記者”“今天,警察帶著警犬搜尋一名13歲的失蹤女孩兒。她是昨天下午五點左右離家後失蹤的。她家位於閉塞的德比郡斯卡代爾村。”“那位女孩兒名叫愛麗森·卡特爾,與她的母親和繼父居住在斯卡代爾莊園主宅第,失蹤前她說要帶著牧羊犬外出散步,此後便無蹤影。”“愛麗森出門後穿過田野,走向附近石灰岩山穀中的樹林,她的家就位於這一山穀當中。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有人看見過她。”“在她母親報警之後,警方立刻展開了搜尋。目前已經找到了那條狗,狗沒有受到傷害。但尚未發現愛麗森的蹤跡。”“警方向她的鄰居和她在高峰女子中學的朋友了解了情況,沒有發現這位漂亮的女生有任何離家出走的動機。”“她的母親,魯絲·霍金夫人,34歲,正在焦急地等待著搜尋結果;魯絲·霍金的丈夫,菲利普·霍金先生,37歲,也和鄰居以及當地農民一起幫助警察在這荒涼的山穀中進行搜尋。”“一位高級警官說:“我們還不能確認愛麗森為什麼失蹤。她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學校都沒有什麼麻煩。但現在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是一起謀殺案。””“如果到今天傍晚還找不到愛麗森,搜尋工作明天將會繼續。”唐·斯瑪特把這份《紀事報》的上午版扔在一邊。至少他們沒有抄襲他的文字和盜用他所提出的問題。如果在記者招待會上想要稍表現出一點與眾不同,總是會有被其他記者引用的危險。從現在起,他準備不受現有材料的限製,挖掘出自己的故事。在他看來,喬治·貝內特將會具有極大的新聞價值。他決心要親自從這位英俊瀟灑的警官身上“榨”出最精彩的故事。他可以看出來,喬治是一個信心堅定、意誌堅強的人。他根本不可能放棄對愛麗森·卡特爾的尋找。憑借以前的經驗,斯瑪特知道,尋找失蹤的愛麗森·卡特爾,對於大部分警察來說,毫無疑問,就好像意味著一份全新的責任,因為他們同情她的家人。他確信,那些做了父親的警察,在荒野裡結束了一天的搜尋之後,晚上回到家裡會比平時多擁抱他們女兒一次。但是,斯瑪特從喬治身上感到了一點兒不同。對於喬治來說,尋找愛麗森是一種使命。即使其他人對愛麗森可能都已經感到絕望,喬治也不可能有任何懈怠。就算愛麗森是他自己的女兒,他對這起案子的熱情也不會比這更大了。斯瑪特能夠覺察出,他是萬萬不能容忍失敗的。對於斯瑪特,這起案件實在是天賜良機。作為《新聞日報》北方記者站的記者,這是他第一次為一份全國發行的報紙工作,他也一直煞費苦心地尋找機會,希望能通過一次報道使他進入以報館集中而著稱的艦隊街(英國倫敦市內一條著名的街道,依鄰近的艦隊河命名。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艦隊街都是傳統上英國媒體的總部,因此被稱為英國報紙的老家。(譯者注))。他已經在日報上報道了有關波琳·瑞德和約翰·吉爾波瑞治失蹤的消息,他要想方設法讓喬治或者他的一個小組把這兩起失蹤案與愛麗森·卡特爾的失蹤聯係起來。這將會是一個轟動性的報道。不論愛麗森發生了什麼事兒,在這個戲劇性的、充滿神秘色彩的故事中,以斯卡代爾為背景是再好不過的了。在一個像這樣封閉的社區,每個人的生活仿佛被置於顯微鏡之下。各種各樣的秘密會突然毫無遮攔地暴露出來。這肯定不是一個什麼光彩的場景。斯瑪特是一定要目睹它的全過程的。在教堂裡,喬治·貝內特也把晚報扔在了一邊。他確信,明天早上《新聞日報》的報道將會更加轟動,但警察卻不會喜歡。報道裡如果有任何地方暗示警察無能,馬丁會怒不可遏。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堂,穿過馬路,向自己的汽車走去。在夜間或者在黎明前開車去斯卡代爾讓人提心吊膽,但是在白天幾乎也一樣。至少,在夜間或者黎明前,那最險要的懸崖隱沒在了黑暗之中,而在白天,喬治覺得懸崖隨時都會坍塌下來,他的車就像壓路機下的罐頭瓶一樣,時刻都可能被壓碎。而今天與平時有一個很大的不同:橫擋在公路上的大門敞開著,所有車輛免費通行。一名警察站在旁邊。他向喬治的車內探頭一看,啪的一聲立正、敬禮。“可憐的家夥。”喬治想。謝天謝地,自己在寒氣逼人的天氣中到處站崗的日子還不算長。他想不通,那些擢升比較慢的警察怎麼能忍受一周又一周的街道巡邏、保護犯罪現場,或者像今天一樣,徒勞地跋涉在荒涼的鄉村。村莊在白天與在夜間沒有多大差彆。斯卡代爾的村舍看上去毫無生氣,一點也不吸引人。灰色的石頭建築好像蜷縮在地上,像一條獵狗被嚇破了膽,而不是蓄勢待發、時刻準備出擊。有一兩棟房屋的屋頂成弧形,大部分屋頂的木料也都沒有油漆過。有一些雞在悠閒地轉來轉去,每一輛開進村子來的汽車都會引得拴在門柱上的護羊犬、護牛犬一陣狂吠亂叫。像昨天晚上進村的時候一樣,依然有一雙雙眼睛注視著陌生人。喬治開著車,感覺到有人在看著他。他現在對這些人的了解比前一天晚上要多。有一點他很清楚,這些人都是女人。斯卡代爾每一名身強力壯的男人都加入了搜尋的行列,從而增強人們對搜尋工作的信心,同時還為搜尋工作提供有關當地的情況。喬治在村子公共綠地較遠的那一頭找到一塊兒停車的地方,於是把車緊靠在斯卡代爾莊園主宅第的牆邊。他想,應該和霍金夫人再談一次。總部派來的一輛房車停在宅第前,是今天早上剛到的。這輛車被用作搜尋者的聯絡點,而不是專案辦公室。他向屋裡走去的時候,在房車前停下了腳步。幾位女警察正在車上忙於沏茶、衝咖啡。喬治確信艾倫·托馬斯警長一定是舒舒服服地穩坐在房車最暖和的角落裡,一隻手邊放著一壺熱茶,另一隻手邊是他的歐石楠煙鬥。喬治推開門,眼前的情景果然不出所料。他默默地為自己的神算暗自得意。“喬治,”托馬斯熱情地向他打招呼,“進來吧,老弟。外麵很冷吧?幸好我沒有到樹林裡參加搜尋。”“有消息嗎?”喬治問道。女警察遞過來一杯茶,他一邊接過茶杯,一邊向她點了點頭。他加了一點糖,把頭靠在隔板上。“連影兒都沒有,老弟。都是白跑。倒是發現了些破布爛衣,但都是幾個月前的東西了。”托馬斯說。本來讓人感到壓抑的消息,用他一口的威爾士腔調一說,聽起來反倒很輕鬆。“吃一點吧,”他指著一盤子塗了黃油的烤餅說,“這是那女孩兒的媽媽拿來的。她說她不能光坐那兒等著。”“我進去看她一下。”喬治伸手拿了一塊兒烤餅。他一嘗,噫,還相當不錯,肯定比安妮做得好吃。安妮的廚藝也很好,但做麵包、烤餅的手藝還有待提高。所以,他有時也不得不說點兒假話,什麼他不是非常喜歡吃餅子呀之類的。不然的話,他就隻能恭維她了,因為他實在沒法兒張口去挑她的毛病。他總不能把那沒有發酵好的鬆糕餅、嚼不爛的小甜點、岩皮硬甜餅吃上五十年吧?這些東西好像直接來自於當地的采石場。突然,門嘭的一聲打開了。一個滿臉通紅的男人踉踉蹌蹌地闖進了房車。他穿著厚重的皮外套,裡麵是一層一層的襯衣和夾克。他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他看著喬治問道:“你是托馬斯嗎?”“是我,老兄。”托馬斯站了起來,糕餅屑灑了一地,“怎麼回事兒?他們找到了嗎?”那個男子搖搖頭,兩隻手放在膝蓋上,慢慢地緩過氣來。“在一片灌木叢裡,”他大口喘著氣說,“看起來好像有人在那裡搏鬥過。樹枝都壓斷了。”他挺直身子,說,“我帶你過去。”喬治放下茶杯和烤餅,跟著走了出來,托馬斯著手調集相關人員。喬治做了自我介紹之後問道:“你是斯卡代爾的嗎?”“是啊,我叫雷·卡特爾。愛麗森的舅舅。”喬治想起來了,他就是珍妮特的爸爸。“距離我們找到狗的地方有多遠?”喬治一邊問,一邊邁著大步,不然就趕不上這位村民。他長得很敦實,沒想到能走得這麼快。“直線距離大約有四分之一英裡。”“看來要到那兒確實還得走一陣兒。”喬治輕聲說道。“從小路上還看不見,所以我們第一次穿過灌木林的時候就沒有注意到。”卡特爾說,“還有,那個地方也不顯眼。”他停了一會兒,轉過身指著身後的斯卡代爾莊園主宅第,“你看,那就是莊園主宅第,”說完又轉過身,“那兒有一片地,一直走過去就是發現狗的那個樹林,再往前就是斯卡萊斯頓。”他又一次轉身說,“沿著那條路就可以走出山穀。你看那兒,”他指著莊園主宅第和綁那條狗的林地之間的一片樹林說,“就是我們正去的地方,這是條死路。”他環視著高聳的石灰石懸崖和淒涼陰沉的天空。喬治眉頭緊皺。他覺得那人說得對。如果愛麗森被綁架的時候她正在灌木林裡,為什麼狗卻被綁在了距離那裡還有四分之一英裡的林中空地裡呢?如果她是在林中空地裡被綁架,而當時並沒有反抗,隻是在瞅準機會逃跑時才發生了搏鬥,那麼他們在山穀的這條絕路上乾什麼呢?這是另外一個需要搞清楚的問題。他一邊想著,一邊跟著雷·卡特爾走向那片狹窄的樹林。這是一片山毛櫸、白蠟樹、埃及榕和榆木的混合林,比前一天晚上他們去的那片林子種植的時間要晚一些,樹比較矮,樹乾比較細。樹與樹靠得很近,枝枝蔓蔓組成了一道稀疏的屏障,幾乎看不見後麵的東西。下層的灌木濃密粗壯,沒有現成可用的入口。“從這兒走。”卡特爾說,同時斜著向一個很隱蔽的口子走去。這個口子位於一些蕨類植物和帶刺灌木的紅綠相間的葉子中。他們一走進去,頓覺光線陰暗,幾乎有些看不清楚,喬治明白了為什麼第一批搜尋人員會漏掉一些線索。他對這一帶環境的複雜程度還沒有充分的認識,所以沒有意識到在搜尋的過程中漏掉一個像人的身體那樣大的東西也是很容易的——真是天理不容啊。他的眼睛適應了一會兒之後,漸漸能夠看清樹之間的灌木。腳下是踩得黏糊糊的枯葉。“這幾個月我一直在給莊園主說,這片灌木需要剪一剪枝了,”卡特爾一邊低聲嘟噥著,一邊把低矮的接骨木的枝丫撥開,“即使‘高峰獵隊’一半的人在這裡消失,你都可能看不見。”突然,他們與一些搜尋人員不期而遇。三個警察和一個小夥子正站在小路的拐彎處。那小夥子看起來不超過十八歲,像卡特爾一樣,他身穿緊身皮上衣和一條燈芯絨褲子。“好吧,”喬治說,“哪位給我和托馬斯先生說說你們在這兒發現了什麼。”一位警察清清嗓子說:“就在前麵,長官。有一支搜尋隊伍今天早上已經經過了這裡。但這位卡特爾先生建議我們再看一看,因為下麵的灌木非常濃密,就像……”他揮手讓喬治和托馬斯過去,其他人笨拙地向後退了退,給他們讓開路。那位警察指著小路南麵灌木中一個很難察覺的空隙說:“是這個小夥子發現的。他叫查理·洛馬斯。這裡隱隱約約地可以看見有一排折斷的樹枝,還有一些被踩壞的小樹。就在靠裡麵幾碼的地方。好像有人在這裡搏鬥過。”喬治蹲下身子,注視著小路。那人說得對,也沒有太多很明顯的東西。他們當中竟然有人能發現這個地方,還真是個奇跡。他想,斯卡代爾的人對這裡實在是太熟悉了,對於他來說即使是一點都不顯眼的東西,也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你們有多少人從那裡走過?”托馬斯問。“隻有我和這個小夥子,長官。不過,我們十分小心,沒有破壞現場。”“我去看看。”喬治說,“托馬斯先生,能不能讓你的人給專案辦公室打個電話,找一個照相的人到這兒來?還有,把警犬都帶過來。照完相之後,我們需要對這一帶進行徹底搜查。”沒等彆人回答,喬治就已經小心翼翼地用手拉開懸在影影綽綽的痕跡上的樹枝,與留下的殘跡保持著幾步的距離,從左側向前走去。這裡的光線比小路上還要暗一些,他稍停片刻,以便他的眼睛適應這裡的昏暗。剛才那位警察的描述非常精確。喬治貓著腰走了幾步,就發現了他一直在尋找的東西。在一塊兒大約有五英尺寬、六英尺長的地上,滿是折斷了的小樹枝和壓壞了的小樹。喬治雖然不是鄉下人,但他從樹枝和樹乾上也看得出來,這是剛剛損壞的。一棵常青的灌木被壓壞了一部分,所以沒有完全死,隻是已經枯萎。如果這與愛麗森·卡特爾的失蹤沒有關係,那就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巧合。喬治向前俯下身子,一隻手扶著一根樹枝。或許,重要的證據就在這裡。他不想走到這片地上去,因為搜尋人員已經對現場造成了一定的破壞,他必須非常謹慎。正當他想著要在這裡尋找證據的時候,一團戳在斷枝上的黑乎乎的東西進入了他那警惕的目光中,那是一雙黑色連褲襪。喬治想起了魯絲·霍金的話,心不由得一縮。“她到過這裡。”他輕輕地自言自語道。他走到自己的左側,繞著這片踩踏過的地方,每走幾步就停下來仔細檢查眼前的東西。過了一陣兒,他回頭一看,正好與剛才離開小路的地方成對角。就在他的右前方,在一棵白樺樹白得炫目的樹皮上,有一塊兒黑色的斑點。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血已經凝固很長時間了,但是,粘在上麵的是幾縷閃亮的金發,這一點絕對不會錯。在樹旁的地麵上有一顆角質棒形紐扣,上麵還帶著一小塊兒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