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狗的氣息在夜晚的空氣中飄蕩彌漫,仿佛氣息本身就具有生命一樣。一條阿爾薩斯警犬平靜地坐在地上,豎起耳朵,警惕的雙眼掃視著斯卡代爾的綠地。警犬訓練員達斯特·米勒站在警犬旁邊,一隻手無意識地撫弄著警犬耳朵之間帶有黃褐色斑紋的毛。“警犬需要那個丫頭的衣物和鞋子,”他告訴盧卡斯隊長,“她穿過的東西越多越好。我們無所謂,但對狗會有用。”“我去跟霍金夫人說一聲。”盧卡斯還沒來得及派人,喬治就搶先說道。他倒不是覺得穿製服的警察不善於和彆人打交道,而是他想趁此機會再進一步觀察愛麗森·卡特爾的母親和繼父。他走進廚房,裡麵很暖和,霍金依然坐在桌邊,依然還在抽煙。與剛才所不同的是,麵前擺了一杯茶,一位女警察坐在桌子另一頭,桌上也放了一杯茶。他進來的時候,兩人都抬起頭看著他。霍金以詢問的神情將眉毛往上一挑,喬治搖了搖頭。霍金噘起嘴,用手揉著眼睛。喬治很高興地看到,這個人終於為他繼女的命運表現出了擔憂。愛麗森的處境可能的確危險,這終於使他不能全身心地專注於自我了。魯絲·霍金站在洗滌槽旁,雙手浸泡在洗滌劑的泡沫當中,但她並不是在洗碗,而是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窗外茫茫的黑夜。月光並沒有投射到房子後麵的這片土地上,這裡距離山穀很遠,高聳的石灰石山崖幾乎將月光阻隔。遠處的窗外,除了在灰白色懸崖峭壁的映襯下依稀可見一片黑黢黢的東西之外,什麼也看不見。喬治猜想,那大概是一些附屬建築吧,但不知道那裡是否已經搜查過了。他清了清嗓子,說:“霍金夫人……”她慢慢地轉過身來。喬治感到,就在他們來到斯卡代爾這一會兒,她看上去老了很多。顴骨上皮膚緊繃,眼睛凹陷。“有事兒嗎?”“我們需要給警犬找一些愛麗森的衣物。”她點點頭。“我去取。”“警犬訓練員建議找一些鞋子和一些她穿過好幾次的衣物,外套或者上衣,我想都可以。”魯絲像一個夢遊者一樣機械地走出了廚房,“我能不能再用一下你的電話?”喬治問道。“請便。”霍金指著過道說。喬治跟在魯絲的後麵出了門。電話放在一張帶有鋸齒飾邊的桌子上,是一部老式的黑色酚醛塑料電話。桌子旁邊是一張結婚照,魯絲與她的第二任丈夫在一起顯得神清氣爽,容光煥發。霍金英俊瀟灑,一眼就能認出來,不然的話,喬治真懷疑他是否能夠認出新娘就是魯絲。他剛關上門便感到一陣寒冷。他想,如果愛麗森習慣了這樣的氣候,那她就還有希望。當他拿起話筒準備撥號的時候,正好看見魯絲在樓梯口拐過了彎。電話響了四聲,終於有人接了。“巴克斯頓422。”一個熟悉的聲音消除了他的焦慮。“安妮,是我。我在斯卡代爾辦一個案子。一個女孩失蹤了。”“可憐的父母啊。”安妮即刻說道,“你也可憐,這麼冷的晚上去辦這樣一個案子。”“這個女孩兒真讓我擔心。我肯定會回去得很遲,或許根本回不去,這要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你知道,這樣對你不好。如果睡覺的時候你還沒有回來,我做一點兒三明治放在冰箱裡,回來後就不會餓肚子。我起床的時候這些東西最好已經到你的肚子裡了。”她沒有責備,隻是拿他逗趣兒。如果不是魯絲·霍金又出現在樓梯口,他會告訴安妮,他是多麼喜歡她的這種關心啊。但此時他隻是說:“謝謝。如果我能回去,我會和你聯係。”說完,他掛斷了電話,走到樓梯口去迎魯絲,她正抱著一小包東西,“我們正在儘全力尋找。”他說,但他知道光這樣說是不夠的。“我知道。”她鬆開手,讓喬治看看她找來的東西:一雙拖鞋,一套皺皺巴巴的絨布睡衣睡褲,她說:“請把這些交給警犬訓練員。”喬治接過衣物,內心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刺痛。藍色的棉絨拖鞋和飾有粉紅色花朵的衣服在此時此景下是多麼令人傷感。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衣物,以免沾上自己身體的氣味兒,返回到廚房,從那裡走了出去。他把那包東西交給了米勒,什麼也沒說,隻是站在那裡看著。米勒把衣物放在警犬那長長的鼻子下,用輕柔的聲音給警犬發出了指令。警犬靈敏地抬起頭,仿佛聞到了隨風飄來的美味佳肴的香味兒。接著它從前門口開始聞起,頭與地麵保持著幾英寸的距離,左右擺動,每擺動一次,都在空中畫出一個很大的弧形。每隔幾英尺,它都會響亮地噴一噴鼻子,抬起頭,把鼻孔伸向愛麗森的衣物,熟悉一下她的氣味兒,好像是在提醒自己應該去尋找什麼。警犬和訓練員一前一後,對從廚房門口延伸開來的小路進行嚴格的檢查,不放過任何一點兒地方。公共綠地的後麵連接著一段兒砂土小路,剛剛走到小路儘頭的時候,警犬突然變得渾身僵直,就像一個孩子裝成一座雕像時那樣,周身繃得緊緊的。它停留了好幾秒鐘,急切地在淺草中嗅著。緊接著,警犬敏捷地穿過草地,動作流暢舒展。然後,它身體緊貼地麵,似乎是要用鼻子把地麵一點一點地向前推去。米勒往前緊趕了幾步。這時,幾分鐘後到達現場的四名身著製服的警察在隊長盧卡斯的點頭示意下,站成扇形,用手電筒把這一塊兒地照得通明。喬治跟著他們走了幾步,不知道是應該加入進去,還是等著他已經召集但還尚未趕到的刑事調查科警官。小路沿著公共綠地的邊緣向前延伸,經過一段石頭台階和兩棟小屋之間的通道,直接通向一塊兒較大的開闊地。警犬很自信地帶著他們穿過這片開闊地,這時,喬治聽見有汽車轟隆隆地向村裡駛來。汽車停在了先前趕到的幾輛警車的後麵。喬治認出了探長湯姆·克拉夫的福特車。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搜尋的人,他們的手電光把他們的位置顯示得清清楚楚。喬治知道很快就能趕上他們。他轉過身,走向那輛笨重的汽車,使勁兒拉開駕駛座的門。探長那張熟悉的紅潤的圓臉正揚起來笑眯眯地看著他。“你好。”克拉夫說,一口的啤酒味兒。“有案子要辦,克拉夫。”喬治簡短地說。即使喝了酒,克拉夫依然能比大部分警官在清醒的時候做得更好一些。副駕駛座的門砰地一下打開了,偵探蓋裡·克萊格耷拉著腦袋繞到車前。喬治觀察過很多來自西部的人,所以,當又瘦又高的克萊格第一次神氣活現地出現在他的視線當中時,他就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克萊格如果穿上羊皮護腿套裝,瘦小的屁股上掛一把科爾特手槍,頭上斜戴一頂高頂寬邊呢帽,遮住那雙半張半閉的眼睛,那麼看上去會顯得很帥氣。而穿上西裝就會給人留下一種印象,好像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總是希望生活在另外一個層麵上。“一個丫頭失蹤了,是嗎,長官?”克拉夫慢吞吞地問。聲音聽起來非常隨意,更像是在酒吧向服務生要一杯威士忌時那樣,好在他的行為沒有太離譜。“愛麗森·卡特爾。十三歲。”克拉夫還在方向盤下挪動笨重的身軀,喬治便開始簡單地向他們介紹情況。他用大拇指指著身後說:“她住在那棟宅第裡,是鄉紳的繼女,她和她母親都是斯卡代爾本地人。”克拉夫哼了一聲,把一頂呢絨帽子戴在濃密的卷發上。“她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失蹤。你了解斯卡代爾。這裡的人都是和自己的表姊妹、表兄弟結婚,一代一代都這樣。所以他們當中很多人恐怕都是一些在廁所裡連屁股都找不著的傻子。”“可是,不管怎麼樣,愛麗森還是上了初中。”喬治說,“所以,應該說,她比你強啊,克拉夫隊長。”克拉夫不滿地瞪著比他小三歲的上司,但也沒有辯駁,“愛麗森放學後回到家的時間和平時一樣,”喬治繼續說道,“接著又帶著狗出去了。後來再沒有人看見她和那條狗。這是五個多小時以前的事。我想讓你挨家挨戶去查一下,看看是誰在哪兒,在什麼地方最後看到過她。”“這麼說來,她出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克萊格說。“這倒無所謂,總歸會有人看見她。我要去警犬訓練員那裡看看。如果有事兒就到那兒找我,好嗎?”他剛轉過身,一個念頭不禁讓他膽戰心驚。他環顧著擠在綠地上的U形房屋,又轉過來麵對著克拉夫和克萊格,“要檢查每一棟房子。你們要核實每個孩子都在他應該在的地方。我不希望明天早晨有其他母親歇斯底裡地叫喊她的孩子也失蹤了。”他沒有等他們回答就轉身走向台階。他走著走著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見盧卡斯隊長正在給他身邊六名穿製服的警察交代任務,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設法找來的。“隊長,”喬治說,“從廚房的窗戶可以看到一間外屋。不知道那裡是否已經有人查過,或許還是應該查一下,萬一今天她沒有像平時那樣出去溜達。”盧卡斯點點頭,對一名警察說:“老弟,去看看有沒有人。”接著又向喬治點頭說:“非常感謝,長官。”凱西·洛馬斯站在窗前,看著那個身材魁梧,披著雨衣,頭戴軟氈帽的男人消失在黑暗中。此前,借著剛剛停在電話亭旁的汽車燈光,她看這個人長得很像詹姆斯·斯圖爾特。想起來這倒是能給人一些安慰,但總是讓人覺得今晚的事情好像是詹姆斯·斯圖爾特演的電影,而不是真的。凱西和魯絲是表姐妹,雖然有將近一年的時間不在一起,但血緣關係將她倆聯係了起來。她們一起結了婚,生了孩子。凱西的兒子德裡克隻比愛麗森晚三個星期出生。兩個人的家係錯綜交織。所以,當凱西從德裡克那裡聽到消息之後,她就徑直來到她表姐的廚房,看到表姐在焦急地走來走去,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六神無主,煩躁不安。一陣恐懼深深地刺痛了她,仿佛自己的孩子失蹤了一樣。她們一起跑遍了整個村子,開始的時候,她們確信愛麗森一定是在彆人家裡烤火取暖,忘記了時間,見到媽媽後才後悔讓她擔驚受怕了。但在她們一次一次撲空之後,一開始的確信蛻變成了希望,又從希望變成了絕望。十二月的夜晚顯得暗淡淒涼。凱西站在昏暗的窗前,看到窗下的搜尋行動突然變得越來越緊張。剛才開車的那個便衣警察,一頭卷發,臉龐寬大,活像一頭牛,凱西看見他撩起便裝短大衣,撓了撓屁股,對同事說了些什麼,接著向她的前門走來,在黑暗中他的眼光似乎與她的相遇。凱西走到門口,向廚房瞟了一眼,她丈夫正忙於一幅拚貼畫的收尾部分,拚的是停在港灣的一艘漁船。“警察來了,麥克。”她喊道。“真不是時候。”她聽見他嘟噥道。她把門打開,看到“那頭牛”正抬起手準備要敲門。他起初是一臉的驚愕,但當看到凱西那即使在圍裙下也顯得肥大的身材時,驚愕變成了微笑。“你們是為愛麗森而來吧。”她說。“是的,夫人。”他說,“我是克拉夫探長,這位是警探克萊格。我們能進去一會兒嗎?”凱西閃開身讓他們進來,克拉夫蹭到了她的乳房,她也沒有抱怨。“廚房就在前麵。我丈夫在裡麵。”她冷冷地說。她跟在後麵,靠在灶台上,一邊試圖用火的溫暖抵禦內心陰森森的恐懼,一邊等著他們在坐下之前先作自我介紹。克拉夫向她轉過身,說:“愛麗森放學回家後你見過她嗎?”凱西深吸了一口氣。“見過。現在輪到我去接孩子們了。冬天的時候,我們總會有人開車去路口把孩子們從校車上接回來。”“你有沒有注意到愛麗森和平時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克拉夫問道。凱西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她聳聳肩,“她和平時沒什麼兩樣。隻是……愛麗森,她說了聲再見,然後就順著路回家去了。我最後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在進門,還向她媽媽打招呼。”“在你來的路上或者是接孩子的地方,周圍有沒有陌生人?”“我沒看見有陌生人。”“我想你和霍金夫人把村子都跑遍了吧?”克拉夫說。“我不會讓她一個人去,對吧?”凱西挑戰似地反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愛麗森失蹤了?”“是我們德裡克說的。他在學校不太用功,在家裡我就看著他好好做作業。所以,他表姐愛麗森以及他倆的表妹珍妮特放學回家後,我沒讓他和她們一起出去。”“她總是讓他坐在餐桌旁邊,做完老師布置的所有作業,然後才會讓他和女孩子們去玩兒。讓我說,純粹是浪費時間。那小子將來就是當農民的料,和我一樣。”麥克·洛馬斯插話說,他聲音低沉,含混不清。“我讓他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浪費時間的。”凱西嚴肅地說,“我告訴你什麼才叫浪費時間。菲利普·霍金給愛麗森買了一台唱機,那才叫浪費時間。德裡克和珍妮特整天守在那兒聽新買的唱片。德裡克今晚死活要去愛麗森家,她剛買到新出的‘披頭士’第一輯‘我想牽著你的手’。但我是在茶點之後才讓他去的,肯定是馬上就到七點。不到五分鐘他就回來了,說愛麗森帶著狗出去,還沒有回來。當然,我一聽說,馬上就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兒。”“魯絲非常焦慮。我讓她在村子裡挨家挨戶地去找,說不定愛麗森突然心血來潮跑到誰家去了,忘了時間。她總是喜歡和查理一起到馬·洛馬斯那個老婆子那裡去陪這個老妖婆——這個查理是她倆的一個遠房親戚——聽她講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一旦她開講,你能一坐一晚上。她還真算是一個能講故事的人,我們的愛麗森喜歡聽她講。”“嗯,我們正準備出去找,菲利普進來了。他說他一直待在暗室裡鼓搗他的那些照片,剛剛才注意了一下時間。接著又問茶點準備好了嗎,愛麗森到哪兒去了。我告訴他現在有一件事兒,比吃飯更重要。但魯絲給他端了一盤她做好的土豆牛肉。然後他就一個人開始吃飯,我們出去一家一家地敲門。”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了下來。“這樣說來,愛麗森放學回來,從你小車上下來之後,你再也沒有見到過她?”“是路虎。”麥克·洛馬斯憤憤地嘟囔道。“你說什麼?”“那隻是一輛路虎,還算不上小車。這地方還沒誰有小車。”他不屑一顧地說。“不,是她走進廚房後我再沒有見過她。”凱西說,“你們會找到她的吧?我是說這是你們的職責。能找到嗎?”“我們正在儘力。”克萊格用這一成不變的老一套來安慰對方。湯姆·克拉夫看得出,凱西正準備反駁,所以他趕緊問道:“你兒子呢,洛馬斯夫人?他該沒事兒吧?”她嚇了一跳,張開了嘴。“德裡克?他怎麼會有事兒呢?”“或許和愛麗森一樣呢。”“你怎麼能這麼說話?”麥克·洛馬斯跳了起來,兩頰通紅,怒目圓睜。克拉夫笑了笑,伸出雙手,以示修好。“好了,不要誤解。我隻是說你們應該看一看,不要出了什麼事兒。”喬治走下台階以後,搜尋人員的手電光已經變得模模糊糊,在遠處閃爍遊移。他猜想,他們已經進入樹林,所以,黃色的光束才會時隱時現。他打開手電——這是他向乘坐路虎車從巴克斯頓趕到這裡的警察借來的——以最快速度穿過了雜草叢生、凸凹不平的草地。樹林很快就森然地出現在眼前,這是他本來沒有料到的。起初他所能看見的隻是自然生長的濃密灌木,但是,隨著手電光的來回擺動,不一會兒就發現了一條小路,土被壓得很堅實。喬治一頭衝進了樹林,不想因為太過謹慎而使行動過於遲緩。手電的亮光投射出奇形怪狀的影子在四周搖曳閃動,使得他把更多的注意力從田野轉移到這條小路上。霜凍的落葉在他腳下窸窣作響,偶爾會有樹枝劃過他的臉龐或刮擦他的肩膀,彌漫在林間像是腐爛的蘑菇的味道一陣一陣向他襲來。每走大概二十餘碼,他會關掉手電,從前麵搜尋人員的手電光判斷一下自己的方位。每當這個時候,雖然他被黑暗完全吞噬,但總有一種感覺揮之不去:有一雙眼睛在偷偷地盯著他,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手電一打開,一種輕鬆的感覺隨之而來。在樹林裡走了幾分鐘以後,他意識到前麵的人已經停了下來。他不由地加快了步伐,結果絆在樹根上,差點撞在一個從原路折返的便衣身上。“找到了嗎?”喬治問道。“沒這麼好的運氣,長官。不過我們找到那條狗了。”“還活著嗎?”對方點點頭。“還活著。但被捆起來了。”“沒有叫嗎?”喬治覺得不可思議。“有人用膠帶封住了它的嘴。這可憐的家夥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米勒警官讓我去找盧卡斯隊長,然後再看怎麼辦。”“現在由我來負責處理。”喬治毅然地說道,“但你還是返回去通知盧卡斯隊長。我認為在天亮之前不要讓人進入這片林地。無論愛麗森出了什麼事兒,這兒都會留下痕跡,但我們現在實際上是在破壞這些痕跡。”警官點了點頭,沿著那條小路迅速離開了。“該死的色魔。”喬治一邊低聲嘀咕,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小路上。他闖進了一片林間空地。這裡,手電光投下的長長的影子若隱若現。在他對麵,一條黑白相間的牧羊犬被一根繩子緊緊地綁在了樹上。眼虹膜旁的褐色液體在凸出的白眼球的襯托下格外醒目。淡粉色的彈性膠帶封住了它的嘴,與周圍的一片田園風光很不協調。喬治意識到這些穿著製服的警察正疑惑不解地看著他。“我們應該把狗放開,彆讓它受罪了。你說呢,米勒警官?”他向警犬訓練員問道,米勒正在有條不紊地讓警犬把這片林間空地徹底檢查一遍。“狗肯定同意你這麼做,長官。”米勒說,“我會把警犬領開,這樣就不會惹它了。”米勒把皮帶猛地一扯,同時一聲令下,他和警犬向空地的另一邊走去。喬治注意到,警犬還在警惕地搜尋著,就像早些時候在房子外麵一樣。“它失去跟蹤的臭跡了嗎?”他突然把注意力轉移到更需要關注的問題上,這比狗舒適與否重要得多。“看來臭跡到這兒就再也沒有了。”訓練員說,“我已經把這片空地查了兩遍,還有小路的相反方向。但什麼也沒發現。”“這是不是意味著愛麗森是被人扛著離開這裡的?”喬治問道,他感到全身不寒而栗,心裡一陣抽搐。“很有可能。”米勒神情嚴肅地說,“有一點是肯定的。她不是走著離開這裡的,除非她從這兒直接轉身回去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為什麼要封住狗的嘴,還把它捆起來呢?”“或許她想悄沒聲息地突然出現在她母親或者繼父身邊?”一名警察猜測道。“那條狗不會衝著他們吠叫吧?所以沒有理由封住嘴,或者把狗留在這裡。”米勒說。“除非她知道他們兩人當中有一個和陌生人在一起。”喬治說,聲音非常低。“我認為她絕對不是自己從這兒離開的。”米勒以不容爭辯的口吻說,然後牽著警犬沿著小路走去。喬治小心翼翼地走到狗的旁邊。它嗓子裡抽抽搭搭的聲音現已變成了有氣無力的呼呼聲。魯絲·霍金把它叫什麼來著?對了,叫舍普。“好了,舍普。”他輕輕地說,同時伸出手讓狗聞聞手指。這時,那呼呼的聲音消失了。喬治把褲子往上拉了拉,跪了下來。地上坑坑窪窪,凍得硬邦邦的。他習慣性地注意到,膠帶是比較厚的那一種,兩英寸寬,中部還有一條半英寸寬的軟麻布條。“嚴嚴實實啊,寶貝兒。”他一隻手抓住狗後頸的毛以便固定住頭部,另一隻手從膠帶的末端一點一點地撕開,等到可以完全撕掉的時候,他抬起頭,說:“來一個人,抓住狗頭,我把這些東西去掉。”一名警察叉開雙腿,跨在狗的上麵,把頭緊緊地抓住,狗顯得很害怕。喬治抓住膠帶頭,使勁一扯。不到一分鐘,整個都被撕了下來。喬治十分小心,以免弄傷狗的牙齒,但還是隨著膠帶撕掉了一塊毛皮,讓他著實緊張了一番。舍普回過頭要與跨在它背上的警察一比高低,警察趕緊一躍而下。一明白自己的嘴巴恢複了自由,它便對著這些人狂吠亂叫。“現在該怎麼辦,長官?”“我把繩子解開,看看它會帶我們去哪兒。”喬治說話的語氣聽起來比他內心的感覺自信得多。儘管他十分小心,但狗並沒有進攻他的任何跡象。他取出一把小折刀用來割繩,這一次比起剛才要簡單多了,而且可以留下了繩子的結,看一看有沒有什麼特彆之處。不過看來沒有,在他眼裡,這隻是一個標準的平結。繩子一解開,舍普便縱身向前猛撲。喬治毫無防備,他試圖把狗拽住,結果大拇指被劃傷了一塊兒。“該死的!”繩子在手指間嗖的一聲劃過,他感到火辣辣的,心裡十分惱火。一名警察試圖一把抓住繩子,但沒能抓住。喬治握著正滴著血的手,無可奈何地看著它沿著那條小路向米勒和警犬走的方向跑去。不一會兒,傳來一陣腳步聲和米勒嚴肅的叫喊聲,“坐下!”接下來是一片寂靜。又過了一會兒,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號叫劃破了靜謐的夜空。喬治從口袋裡摸出一條手絹,沿著狗跑開的方向追了過去。在樹林裡不遠處,他遇見了米勒和那兩條狗。警犬躺在地上,把頭埋在爪子之間。舍普坐在地上,將頭高高地揚起,發出一陣陣令人心驚肉跳的悲號,顯得緊張不安,米勒牢牢地將繩子抓住。“它好像想讓我們從這邊走。”米勒說,同時順著小路的方向朝林間空地的遠處將頭一擺。“我們跟著它走吧。”喬治說。他用手絹把受傷的大拇指包好,從米勒手中接過繩子,“走吧,寶貝兒。給我帶路。”他抖著繩子說。舍普一躍而起,搖著尾巴,沿著小路向前跑去。他們在樹林中繞來繞去地走了幾分鐘,林間隱約出現了踩踏的痕跡,一直通向河岸,河麵不寬,但水流湍急。舍普隨即坐了下來,回過頭來看著他,伸著舌頭,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這可能就是斯卡萊斯頓河,”米勒在他身後說,“它發源於這一帶。很有意思。我聽說水就是從地裡滲出來的。要是哪一年夏天降雨比較少的話,這條河就會完全乾涸。”“它流向哪兒?”喬治問道。“我不是很清楚。我想不是流入德溫特河就是麥尼福德河。我記不清是哪一條河。你得看看地圖。”喬治點點頭。“如果愛麗森是被扛出了那片林間空地,那麼我們也隻能跟蹤到這裡。”他歎口氣,轉過身,用手電照了一下手表。馬上九點四十五了,“這裡一片漆黑,我們也乾不了什麼。我們還是回村子裡去吧。”舍普幾乎是被他硬從斯卡萊斯頓河邊拉走的。在返回斯卡代爾的路上,喬治為愛麗森·卡特爾的失蹤心煩意亂。還沒有查出任何線索。如果有人殘忍地綁架了一個小女孩,想必不會對一條狗大發慈悲吧?特彆是像舍普這樣一條充滿靈性的狗。他不能想象這樣一條有血性的牧羊犬能乖乖兒地讓人這樣嚴嚴實實地用膠帶封住嘴巴。莫非是愛麗森本人親手所為?如果真是愛麗森所為,那麼她是出於自願還是被人脅迫?如果是自願,那麼現在她身在何處?如果她出走了,至少在天亮前帶上狗不是更安全嗎?對於這些問題,他越想越迷惑。喬治身心疲憊地走出樹林,穿過田野,舍普很不情願地跟在後麵,顯得無精打采。他看見盧卡斯隊長正和格倫迪在防風燈下交換意見,燈掛在路虎車的後麵。他簡單地說了說樹林裡的情況。“裡麵一片漆黑,在那兒瞎撞一點兒用處都沒有。”他說,“我想,我們現在最好派幾個人警戒,天一亮,馬上對樹林展開地毯式搜索。”盧卡斯和格倫迪都看著他,好像他神經出了問題。“長官先生,如果你隻是為了不讓村民進到林子裡麵去,那留幾個人看在這裡沒多大意義,他們隻會被凍傷。”盧卡斯有些不耐煩地說,“當地人對這一帶的情況要比我們熟悉得多。假如他們想要進到林子裡去,肯定能進去,根本不會讓我們知道。而且,這裡恐怕沒有一個人不曾主動提出要幫著搜尋。如果跟他們說清楚事情的原委,他們應該是最不可能破壞任何線索的人。”喬治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村子之外的人怎麼辦?”盧卡斯聳聳肩。“我們隻需要在路口大門那裡安排一個人就行了。我想還不至於有人從下一個山穀翻山越嶺徒步到這裡來。斯卡萊斯頓河一帶即使在最好的季節也很難走,大冬天的,晚上這麼冷就更不可能了。”“我相信你的判斷,隊長。我想你的手下把所有的房子和外屋都已經查過了吧?”“是啊,但沒有發現任何線索。”盧卡斯說,他平時看上去總是一臉的笑容,現在則顯得陰沉嚴峻,“莊園主宅第後麵的那間外屋是鄉紳衝洗照片的地方,根本藏不下一個丫頭。”喬治剛要說話,就看見克拉夫和克萊格從公共綠地的背光處走了過來。像他一樣,他們也覺得很冷,穿的衣服很厚實,還把領子豎起來抵擋嗖嗖的寒風。克萊格把筆記本剛一合上,喬治問道:“有線索嗎?”“你能看出來,沒什麼進展。”克拉夫抱怨說,然後給周圍每個人一一讓煙,隻有克萊格要了一支,“我們從每個人那裡都了解了情況,包括和她一起放學回家的表姐妹。今天輪到凱西·洛馬斯夫人到路口接孩子們,她也像往常一樣去了。她最後一眼看見愛麗森時,那丫頭剛剛從廚房門進去。這就證實了她媽媽說的話,她的確是平平安安地回到家裡。洛馬斯夫人帶著她女兒回去了,然後再也沒有見過愛麗森。其他人在那丫頭放學回來以後連她的影子都沒看見過。她好像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