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蓉鬼使神差地走出了門,下了樓……她朝醫院的方向走去。此時,王子洋還在她的床上沉睡。王子洋是不是在做著美麗的夢,安蓉一無所知,好像也和她無關。安蓉的眼睛閃著綠色的光芒,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像一陣風一樣從黑夜的大街上飄過,從一輛輛汽車旁無聲地飄過。安蓉飄進了醫院,鬼使神差地朝住院部大樓後麵的太平間走去。安蓉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她可以感覺到影子跟隨著自己。道路兩旁的香樟樹一動不動,一絲風都沒有。白天裡青蔥茂密的香樟樹在晚上顯得黑糊糊的,樹的內部像是隱藏著什麼。安蓉走著走著,她的影子便消失了。她自己沒有發現這個現象。沒影子的安蓉走得很飄,很輕,聽不到一點腳步聲,如果突然碰上一個人,會以為她是一個遊魂,白色的遊魂。她來到了太平間的門口。她聽到了一聲貓叫,她的目光落到了門口的一個垃圾桶上,她沒有看見貓。安蓉想,那貓不是被人吊死在那棵香樟樹上了嗎?緊接著,她又聽到一聲貓叫。貓的叫聲淒涼而且尖銳,揪緊了安蓉的心。安蓉推了推太平間的門。門是虛掩的,吱呀一聲就開了。安蓉進入了太平間,她發現七喜平常換衣服的辦公室裡亮著燈,裡麵沒有人,辦公室的桌子上放著幾朵梔子花,還有一瓶七喜常喝的烈性白酒。辦公室的燈亮得刺眼,有兩隻飛蛾在燈光中撲來撲去,發出一些響聲。安蓉繼續往裡走。透過停屍間的玻璃門,安蓉看到了裡麵的情景,她的瞳仁裡出現了驚懼的色澤。停屍間的燈光慘白。屍床上安放著楊林丹的裸屍,修整得完美無缺的裸屍。楊林丹的頭發油黑發亮,蛇一樣盤起的發結上插著一朵鮮豔純白的梔子花。楊林丹的臉上撲著厚厚的粉,看不出撕裂的痕跡,連縫針的痕跡也看不出來,從她的臉上看,不像是一個死人,像是一個睡眠中的女人,她的臉蛋上有些許紅潤,她的唇塗上了口紅。楊林丹的脖子很美,細長而圓潤。楊林丹的兩手自然地垂下來,放置在兩旁,手指甲也塗著銀色的指甲油。楊林丹的胸脯飽滿,略大的雙乳還是那麼鼓脹。楊梅一樣的乳頭上也塗上了口紅,她的雙乳言之間插著一朵梔子花。楊林丹的肚子微微鼓起,深深的肚臍眼上也插著一朵梔子花。她那濃密陰毛的私處也插著一朵梔子花。楊林丹修長的兩腿被塗抹得潔白晶瑩,她略大的雙腳翹起來,腳指甲上也塗著銀色的指甲油。這的確是完美無缺的一具女屍。女屍的四周相隔插著點燃的紅蠟燭。燭光使陰森的停屍房裡有了些許的溫暖。七喜目光癡呆地坐在屍體的旁邊,他是否對自己的藝術品滿意呢?他的眼窩裡積滿了淚水,隻要有一陣陰風過來,那淚水就會被碰落。七喜伸出了手,輕輕地在楊林丹的屍體上撫摸起的,他的臉上浮起了一層笑意,詭秘的笑意,他喃喃地說:好香呀。他站起來。七喜的影子覆蓋在楊林丹的臉上。他的臉湊近了楊林丹的臉,他吻著楊林丹的額頭,然後順著眼窩和鼻子一直吻到了楊林丹的嘴唇。七喜吻著楊林丹的脖子和胸脯,一直吻到了楊林丹的腳趾。吻完之後,他站了起來,脫掉了身體上的白大褂,一絲不掛。他撲在了楊林丹的身上起起伏伏,也許他的動作太激烈,楊林丹屍體四周的紅蠟燭都被他碰落在地上……七喜從楊林丹的屍體上退了下來,他突然趴在楊林丹的胸脯上哭了起來,七喜的哭聲像個孩子,更像野貓的叫聲。安蓉呆了,她看著被七喜蹂躪後的屍體麵目全非,可以看到縫線的痕跡和屍體皮膚的褐色,突然,她看到楊林丹睜開了一隻眼睛,血紅的眼睛。安蓉驚叫了一聲,奪路而逃。七喜聽到了女人的驚叫,他從楊林丹的胸脯中抬起了頭,他的淚眼中閃過不測的光芒。一朵被揉碎的梔子花掉在地上,沒有任何聲音。在奔跑中,安蓉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你無處可逃!她逃回了家裡,王子洋還在沉睡。他今天為什麼睡得這麼死?94這是一個夏風沉醉的夜晚,王子洋開著快車奔馳在幸福的道路上,他要在晚上十二點半前趕到醫院去接班。晚上,他和安蓉在她家裡浪漫地吃了一頓晚餐。在燭光中,他們忘情地喝了交杯酒。喝交杯酒的時候,王子洋沒有看見牆上安蓉母親的照片變成了一張黑玫瑰般的女人的臉,臉上的那雙眼中射出綠色的光芒,還有一隻綠螞蚱蟄伏在鏡框上麵,凝視著這一對貌似幸福的情侶。吃完晚餐,他們一起洗了個鴛鴦浴。他們在溫熱的水中開始做愛,從浴桶裡一直到床上。這是王子洋有生以來最痛快的一次交歡,在欲仙欲死的高潮後,王子洋躺在床上沉睡過去。安蓉在他耳邊輕柔地說:親愛的,睡吧,你累了,該睡了,到點了我再叫你,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看著你的。安蓉還在王子洋的額頭上甜蜜地親吻了一下……王子洋把車窗玻璃放了下來,夜風把他的頭發拂起。他想,自己真正的生活已經開始了,他是一艘揚帆的船正通向幸福的彼岸。他的車開得很快,夜晚的車少,加上他心情舒暢,車就開飛了,路過鋼琴酒吧時,他不經意地朝那邊瞟了一眼。他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一晃而過。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一定是安蓉打來的。他用一隻手掏出了手機。他一接通,就聽到了沉重的喘息聲。他心裡罵了一聲,這沉重的喘息聲破壞了他一天以來的良好情緒。他對著手機說:你是誰?你說話呀。沉重的喘息過後,終於傳來了一個好像女人的聲音:“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王子洋的臉色變了,我知道你是誰,你是七喜!我告訴你,你彆像個魂一樣找我了,楊林丹不是我害死的,搶救的時候我儘了力。七喜,你正常一點好不好,一切都不是我造成的。對方朗誦完柳永的詞後,沒有回答他的話語,還是那沉重的喘息,而且越來越急促,像是一個垂死的人最後的呼吸。無聊!王子洋關掉了手機。他又打開了手機,看來電顯示,剛才打來的電話是一片空白,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電話號碼。王子洋心裡一下子不舒服了。他的車飛快地行駛著。汽車像一片無助的葉子,飄落到一個深淵。前麵兩百米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紅燈,有兩輛出租車堵在了前麵。王子洋的本能提醒他,減速!可是他根本就沒辦法減速,刹車係統失靈了。車瘋狂地朝前麵的出租車衝撞過去,眼看要撞上出租車了,王子洋猛地一打方向盤,車撞上了人行道。然後猛地撞在了一根水泥電線杆上,該死的王子洋沒有係安全帶,因為車速太快,撞得太猛,他的身體從車的擋風玻璃上穿了出去,整個人像隻受傷的大鳥一樣飛起來,落在路邊的建築工地上,一根鋼筋插進了他的胸膛。95上半夜的值班醫生正等著交班。他對剛剛接完班的護士小沈說:這王醫生今天怎麼回事,過了二十分鐘了還沒來,他從來不遲到的呀!現在這個時候,路上又不堵車,這是怎麼啦。小沈護士笑笑:人家王醫生是熱戀的時候,理解一下他吧,說不準正在路上呢。值班醫生說:談戀愛也不能影響工作呀,你說是不是。小沈護士說:你就耐心等等吧,十七床又亮燈了,我過去看看。值班醫生滿臉無奈的樣子。小沈護士走進了十七床的病房,她笑著問:十七床是不是要小便啦?十七床說:不是。那你有什麼的要我做的呢?沈護士,我剛才夢見安護士死了,她要我救她,可我怎麼也動不了。瞎說,安護士現在走桃花運了,幸福都幸福不過來,怎麼會死呢?我真的夢見她死了。好好睡覺吧,明天你一醒來就可以看見安護士了,她明天上白班,十七床,你要沒有什麼事,我就走了,我還有活要乾呢。等我乾完話再來陪你說話好嗎?好吧,可是我真的夢見安護士死了。小沈護士回到了護士站,值班醫生在那裡焦急地等待著。這時,護士站的電話鈴驟然響起來,是急診打來的電話。急診的值班醫生讓小沈護士趕快通知主任,準備動手術搶救王子洋醫生。小沈護士接完電話呆了。值班醫生過來問她:怎麼啦,小沈護士。小沈護士說:王子洋出車禍了,看來你走不了了,趕快通知主任吧。值班醫生張大了嘴巴:怎麼會這樣?……外一科的醫生護士大都來了,就是安蓉沒來。搶救從一點鐘開始到淩晨三點,王子洋醫生的心臟還是停止了跳動。主任的眼窩裡積滿了淚水,他說:生命無常呀,生命無常。守在搶救室外麵的王子洋父母迎了上去,主任對他們說,我們沒有留住王醫生,他是個優秀的醫生呀,搶救過多少人的生命,可我們沒有把他救過來,我們失職呀!王子洋的父親欲哭無淚。王子洋的母親昏了過去,老半天才蘇醒過來。大家看著王子洋的父母,臉上都十分悲戚。小沈護士哭得淚流滿麵,喉嚨裡還發出呃呃的聲音。七喜上來了。他神情古怪地把屍體推走了。王子洋的父母在屍體推走前再看了一眼王子洋血肉模糊的臉。七喜對他們說:你們放心,我會為老同學做好美容的,讓他像生前一樣英俊地上天堂。七喜滿口的酒氣,他的眼中飄忽著一種不確定的神色。96派出所的巡警李文學老是覺得那天晚上看到爬樓的那個人十分蹊蹺。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那怪人還會來,也許在今夜,也許在明晚,或許在後天夜裡。有了這一想法後,李文學就對安蓉住的這棟樓特彆留心起來。他在自己的責任區溜達了一圈後,就來到了東方路,他看見安蓉臨街陽台上的窗口上亮著燈。他每天晚上都可以看見那亮著燈窗簾緊閉的窗口,他不明白安蓉為什麼整個晚上都開著燈,難道她晚上從不睡覺?他進了一家二十四小時服務的小超市買了一包煙,然後找了一個離安蓉那棟樓很近的一個隱蔽之處蹲了下來,點燃了一根煙,煙頭一明一滅。李文學的臉也一明一滅,其實他的臉長得有棱有角,是一個標準的男子漢。他看著安蓉亮著燈的窗口想入非非。他的確喜歡上了安蓉,他老是想,如果能拉著安蓉的手在街上走一圈,讓所有的人都發現他有一個漂亮絕倫的女人和他親密,他就滿足了。至於其他更深層次的問題,他還沒有想到那一步。他知道所裡的女警胡菲喜歡自己,可是他對她怎麼也沒感覺。好心的張洪給他們創造了好幾次機會,他愣是沒有和胡菲對上鉚。說起來胡菲的條件不錯,她還放出話來,隻要李文學和她好,房子的問題由她解決。但他不可能和一個碰撞不出感情火花的人為了一套房子委屈自己呀。他把煙頭摁滅了。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那棟樓。假如,隻是假如,他心裡說,假如那個怪人在今晚出現,他會讓怪人一直爬上去,最好是爬到安蓉的陽台上。他會悄悄地跟在怪人的身後,也爬上樓去。等怪人撬開門進入安蓉的房間欲行不軌的時候,他就勇敢地撲上去,製服那個怪人,也許安蓉會愛上他。想著,他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他自嘲地說:李文學,你就異想天開吧你,這樣老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你也想得出來。接著他又小聲地說,不過,這也不是說不可能的事情,這世界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李文學又點上了一根煙,一輛車嘩地開過,車燈晃了他的眼睛一下,他覺得身上有點冷,不能呀,這什麼氣候呀,還會冷,他穿的是短袖的製服。是有一股風,細溜溜冷颼颼地吹過來,他的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這真是咄咄怪事。他突然看到街上一個穿白色連衣長裙的女子晃了一下就不見了。這更是怪事了,他的精神頭還好著咧,怎麼就眼花了。他沒到犯困的時候呀!他是所裡有名的夜貓子。真正的怪事到底還是出現了。他分明看見了一團綠光,那團綠光出現在安蓉的陽台上。他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眼一看,沒錯,是有一團綠光浮在安蓉的陽台上。他身上一陣陣地發冷,自己不會是在夢中吧,他使勁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鑽心的痛感,他證明自己還活在真實中。李文學正想找些依據來解釋這團綠光,他看見安蓉陽台上通向房間的門開了。他心中暗戀的美女安蓉走出了門,他看不清安蓉的麵容,他隻是看到她穿一襲白色的連衣長裙手中捧著一個大鏡框放在胸前。李文學看不清鏡框上的照片是誰,他還聽到了嚶嚶的哭聲,哭聲淒涼而縹緲。李文學看到安蓉籠罩在那團綠光中,像是即將要羽化的仙子。他看得呆了,他站在那裡,張大了嘴巴,身上的涼意也頓時消失,無從感受了。李文學還看到安蓉的頭上插著朵梔子花。那朵梔子花在綠光中楚楚動人。李文學想喊安蓉一聲。但是,他的喉頭像堵了一團軟乎乎的東西,無法發出聲音,他的舌頭也僵硬起來。他看著安蓉站在陽台的護欄上,風把她的裙擺拂起來,像是飄動的旗幟。她要乾什麼?李文學的眼珠子也快鼓出來了。安蓉從陽台上飄落下來,她的身體被梧桐樹的樹枝攔了一下,然後頭朝下沉悶地落在了地上。鏡框摔在一旁玻璃全碎了,那朵潔白的梔子花也飄落在一邊,整條街上頓時充滿了梔子花的香息。李文學大叫了一聲:不好!他朝安蓉奔跑過去。安蓉的頭邊一攤鮮血。李文學把手指放在了安蓉的鼻子上,似乎還有一絲鼻息,他看到了一下空曠的街道。此時一輛車都沒有。他不顧一切背起了安蓉,朝有車輛的大街上狂奔而去。97張洪正在沉睡,被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過來。他接了電話,是蘭芳從山南打來的。蘭芳說她明天趕回赤板,她突然對張洪說:我夢見安蓉死了,我醒來後趕緊打她的電話,可是沒有人接,你快去看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我的感覺特彆不好。張洪說:睡吧,沒事的,彆自己嚇自己,我昨天晚上還打過電話給她,她和王子洋在一起,過得很好。我看你是杞人憂天,沒事找事。蘭芳提高了聲音:張洪,你怎麼回事!你還是去看看吧,不然我不放心,一會兒給我電話!蘭芳把電話掛了。張洪暈頭暈腦,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鐘,都已經淩晨四點了。他嘟囔著:能有什麼事呀!他的手有些發抖。電話鈴又響了。一定又是蘭芳,我還沒出門呢,怎麼又打過來了。他接了電話。他聽完後變了臉色。電話是李文學打來的,他說他剛把安蓉送到醫院,正在組織搶救。安蓉到底還是出事了。他想,不知該不該現在告訴蘭芳。張洪心裡難過極了。他出門後就打了個車往醫院趕去。出租車司機是個年輕人,他邊開車邊聽著收音機裡的新聞,新聞是滾動播出的,新聞裡在說著一些交通事故的情況。出租車司機說,現在的交通事故是越來越多了,什麼撞車翻車,什麼火車出軌,什麼輪船沉沒,什麼飛機墜毀,人活得提心吊膽的,沒有一點安全感了。張洪說:師傅,你開快些,好不好?司機說:你不要急,我剛剛還在說,現在交通事故越來越多了,開快車容易出事情的,我可不希望自己那麼快就離開的美好人間,我還沒有討老婆呢,你就讓我多活幾年吧。張洪說:你這個人怎麼廢話這麼多,讓你開快些,你就開快些。司機沒有再說話,他的車還是保持原來的速度。張洪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司機還把收音機的音量給調大了。張洪氣得肚子鼓鼓的。他心裡在為安蓉祈禱,他和蘭芳一樣,不希望安蓉出事,他們都希望安蓉能夠正常美好地活著。出租汽車像一片葉子在大街上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