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洋的眼圈發黑,他的兩邊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痛。他早上七點就離開了安蓉的家,昨夜,他到處找都沒有找到安蓉。他就決定去安蓉的家門口等待安蓉,沒想到安蓉已經回到家裡了。一進屋,他就抱住了安蓉,邊親吻著她邊說:親愛的,你跑哪去了,你嚇死我了。我真擔心你出了什麼事。安蓉嗔怪他,說是他把她扔下了。看到了眼前真實的安蓉,他沒有和她爭辯。反正人已經回家了,誰是誰非並不重要,他說: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把你扔了。安蓉用小拳頭敲著他的胸膛:你壞,以後再把我扔了,看我怎麼處置你。他們就相互摟抱著倒在了床上。王子洋上班後在想,如果昨天夜裡不和安蓉做愛,興許他的頭不會那麼痛。他一進醫生辦公室,就看到小沈姑娘在向主任彙報一件事,好幾個醫生邊穿白大褂邊聽小沈護士說。王子洋在掛鉤上取下了自己的白大褂,麵無表情地邊穿衣服邊聽她們說話。小沈護士的臉色不太好,她的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時地掠過一絲驚恐的神色。王子洋穿好衣服,坐在自己的辦公桌旁,看著自己分管病人的病曆卡。他聽了一會兒就聽出了小沈護士說話的大概內容。原來昨天晚上下半夜是小沈護士當班,本來是安蓉的班。安蓉因病休息,小沈護士就頂上去了。小沈護士交接完班後,就在各個病房巡視了一圈,發現沒什麼異常,就回到護士工作站,按醫生開的處方配藥,她必須配好藥到明天早上下班前分發到各個病房。她正在配著藥,突然警示燈亮了,她一看是十七床有事,她就急匆匆地趕過去。她不太喜歡十七床這個小夥子,他的脾氣很壞,動不動就罵人,她還被他罵哭過。她一進十七床的病房就問他有什麼事。十七床說,我要小便,小沈護士就把尿盆放在了他的下麵,十七床完事後對小沈護士說,謝謝。小沈護士詫異極了。今晚是怎麼啦,十七床還會說謝謝。小沈護士的心情頓時晴朗起來。她回到護士站後,心情馬上就變了。她的尖叫聲把值班醫生也吵醒了。值班醫生出來後,看到驚呆了的小沈護士站在那裡渾身顫抖,她的眼窩裡積滿了淚水。護士站的牆上的衣服掛鉤上掛著一隻死貓,貓的嘴上還往下滴著血,貓是倒掛在那裡的,頭朝下。貓的血流了一地。貓眼還在發著琥珀色的光芒,詭異地凸出著。值班醫生的出現,讓小沈護士的一顆心慢慢地放了下來。值班醫生馬上給醫院的保安打了電話。保安看了第一現場後就把死貓弄走了。值班醫生看到沒什麼事回他的房間去了。小沈護士弄乾淨地上的貓血後才提心吊膽地開始工作,一直到天亮。主任一上班,小沈護士就向他作了彙報。王子洋心裡又忐忑不安了。他知道這個往護士站掛死貓的人是誰,但他不能說,那人還在威脅著自己,他必須找到一個良好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否則他永無寧日。主任聽完小沈護士的敘述,就讓小沈護士下班回家休息去了。醫生們紛紛說,這一定要追查,否則我們沒辦法開展工作了,咄咄怪事!主任說,大家先去工作吧,準備一會兒查房,這事情我會向院領導彙報的,會給大家一個答複的,同時,也要提醒值夜班的護士,要保持警惕,注意自身的安全。護士和醫生們接連走出了辦公室,主任笑著對王子洋說:王醫生,安護士的身體恢複得怎麼樣,讓她多休息兩天吧。你可要好好照顧她呦,你要是讓她受委屈,我可饒不了你。主任臉上的笑容顯得輕鬆愉快,好像小沈護士剛才什麼也沒有說過。王子洋說:謝謝主任的關心。還在辦公室的同事們就七嘴八舌地說開了。王醫生,什麼時候吃你的喜酒呀?王醫生,你真是豔福不淺,這麼漂亮的冷血美人也被你搞到手了,你用了什麼好辦法,給我們傳授一下經驗。王醫生,美女難伺候呦。你可要有心理準備。不要到時候成了妻管嚴。……王子洋對他們笑笑,他決定去看看和他一樣關心安蓉的十七床。他覺得眼前總有一層黑暗在壓迫著他,眼神也無法神氣起來。81蘭芳休息了幾天,她心裡還是比較滿意的,讓她不快的還是報社關於她和主編的謠傳。她希望夏敏再不要纏著安蓉了,可憐的安蓉經不起刺激和驚嚇。長期這樣下去。她非瘋了不可。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也許安蓉的問題根本就和夏敏無關,如果這樣,那最好不過了。蘭芳開車去報社上班的途中,她看到一個漂亮的紮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姑娘快樂地穿過人行道,蘭芳好像在哪裡見到過這個情景。她在記憶的深處搜索著這個情景,她的大腦指針指向了孩童時代。蘭芳心裡緩緩地浮現了一個眼神憂鬱紮著兩條小辮子的漂亮小姑娘。那兩條小辮在那段時光中一點也不快樂。小安蓉剛到孤兒院的那段時間,幾乎每天晚上都要發出淒厲的尖叫。蘭芳記得很清楚,那些夜裡的事情。蘭芳和小朋友們被孤兒院的阿姨們哄睡了。半夜的時候,蘭芳和小朋友們被那尖銳淒厲而持久的尖叫聲吵醒了。尖叫聲是從小安蓉的喉嚨裡發出來的。小朋友們都捂住了耳朵,尖叫聲似乎要把她們的耳膜穿透。蘭芳在黑暗中驚呼:安蓉,你怎麼啦,你怎麼啦。安蓉的尖叫聲撕裂著蘭芳的心肺,蘭芳淚流滿麵。房間的燈亮了。老院長和孤兒院的阿姨們走了進來。小安蓉坐在床上,她還在不停地尖叫著。她的臉色鐵青,兩眼驚惶無神,淌著晶瑩的淚水。老院長抱起了她,撫摸著她的頭說:好寶寶,彆哭,好寶寶,彆叫,奶奶抱著你,奶奶疼你,愛你,喜歡你。噯,可憐的小寶寶,奶奶的心都碎了。在老院長慈愛的哄聲中,小安蓉停止了尖叫,緊接著,她就嗚嗚地哭出了聲。孩子們都坐在那裡,睜著眼睛看著老院長和她懷抱裡的小安蓉。老院長懷抱著小安蓉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她口裡不停地說:好寶寶,乖寶寶,不哭,不哭。阿姨們讓小朋友們睡覺,讓小朋友們不要害怕,說安蓉妹妹隻不過是做了一個噩夢。小朋友們很聽話地一個一個躺下了,蓋上了被子。隻有蘭芳沒有躺下,她的眼中還在淌著淚水。一個阿姨走到了她麵前,對她和藹地說:小蘭芳,睡吧不要怕,睡吧。蘭芳說:安蓉妹妹不睡,我也不睡。小安蓉在老院長的嗬護下,終於停止了哭聲,閉上了雙眼。她也許是哭累了,叫累了,需要入睡了。老院長輕輕地把小安蓉放回床上,給她蓋好了被子,輕輕地歎了口氣,滿眼憐愛地注視著小安蓉。小安蓉長長的睫毛還是濕濕地黏在了一起。這時,老院長輕聲地對蘭芳說:好蘭芳,安蓉妹妹睡了,你也睡吧。蘭芳這才摸了摸眼睛躺進了被窩。那些日子裡,蘭芳總以為有一隻狼在睡夢中撕咬著小安蓉。她不知道小安蓉為什麼會尖叫,安蓉從來沒有向她講過那時候夢中的情景,她不知道安蓉夢境裡究竟出現過什麼東西,一直到長大成人,蘭芳也不願意問她,怕勾起她對可怕夢境的痛苦回憶。有些女孩子是從來記不住自己夢中的事情的,但願安蓉也是一樣的女孩子。蘭芳的車堵住了。她不敢熄火,怕這老爺車一熄火就啟動不了了,滿大街的汽車都沒有熄火,它們低沉地嗚咽著,像是一聲聲歎息。蘭芳看著這個城市裡密密麻麻堵在馬路上的大大小小各色各樣的汽車,心裡十分不暢快。她想起了安蓉的另外一次尖叫,那次尖叫不是在夜裡,而是在陽光燦爛的大白天裡。那是個正午。蘭芳鼓動小安蓉和她一起去街上買雪糕吃。小安蓉就跟她出去了。她們溜出孤兒院的大門後,用目光搜尋著哪裡有雪糕賣,她們看到不遠的街對麵有個賣雪糕的老太太守著一個雪糕箱子。她們就決定穿過街道去買雪糕。小安蓉站在那裡,她輕聲地對蘭芳說:小姐姐,我不過去好麼,我在這裡等你。蘭芳經常偷偷的出來,她顯得很老練,她拉起了小安蓉的手說:彆怕,我帶你過馬路。馬路上車來車往。小安蓉的手在顫抖。蘭芳不知道她的手為什麼要顫抖,她抓住了一個空當,拉著小安蓉走向了街道,雖說街道並不寬,但車來車往也是十分危險的。蘭芳拉著小安蓉的手到了街的中央。她們過不去了,兩邊的車都不減速,也不讓她們過去,來回地在她們的身邊呼嘯而過。蘭芳顯得從容,她想,等車少了再穿過去。她沒有發現小安蓉內心在起著變化,不一會兒,小安蓉就大聲尖叫起來,她像生了根一樣立在那裡,沒有車了。她也挪動不了步子。她的臉色鐵青,尖叫得那張美麗的小臉都變動了。結果,等老院長聞聲出來,才把小安蓉哄回去。車終於開動了,蘭芳鬆了一口氣。蘭芳來到報社,小王對她說:蘭記者,剛才主編說等你來了後讓你去他辦公室,他有事情要交代你做。蘭芳的臉沉了下來,她知道,此時有許多莫名其妙的目光在瞟著她,準備看她的笑話,說不一定,她隻要一進主編的辦公室,有關她的緋聞馬上就會在報社流傳。進去還是不進去呢?蘭芳在考慮著。她沒想到,那個禿頂的小老頭主任會出來叫她:蘭記者,你來了,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蘭芳沒有辦法,隻好硬著頭皮進去了。彆人要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吧,人不能因為謠言而死。蘭芳故意挺起胸脯,抬著頭高傲地走進主編的辦公室。蘭芳笑著對主編說:主編大人,又有什麼任務呀。主編的小眼珠子盯著蘭芳說:你說對了,有任務,有重要的任務。蘭芳著急了:有什麼任務,你快說呀。主編聳了聳眼鏡,小眼珠子裡射出銳利的光芒:山南縣警方破獲了一起重大的兒童拐賣案,你趕快前去采寫一個深度的長篇通訊。要快!我已經和山南縣警方聯係好了,你到了以後,直接找縣公安局管刑偵的周副局長,這案子是他親手抓的,也是他向我們提供的報料,他會給你提供采訪便利的。蘭芳說:什麼時候出發?主任盯著她說:最好馬上就走,要搶在其他報紙的前麵,有什麼問題麼。蘭芳說:你知道我的破車,上次去水曲柳鄉村采訪就差點回不來了,這裡到山南縣一百多公裡,還有幾十公裡的山路,我那車恐怕吃不消。主編想了想說:那你開社裡的那輛新的桑塔納去吧,我和辦公室說一下,你到辦公室主任那裡取車。我強調一下,要快,最多給你五天的時間。有把握嗎?蘭芳說:沒問題。蘭芳知道,她這次出去采訪,回來後又有什麼關於她的小道消息流傳了,但是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希望自己寫出第一流的新聞作品來,現在這個社會,在任何一個行業要出人頭地都是那麼的艱難。蘭芳想,自己要做最好的記者,其他問題她暫時不去考慮了。82安蓉打開了電腦。她從文件夾裡找出了一張照片。那是她自己的照片,她穿一襲紫色的長裙,秋天的陽光灑在她明媚的臉上。她身後是一片紅色的水杉樹,照片中的她清新而有青春的活力,那眼睛是一汪秋天的湖水,透明清澈,沒有一絲雜質,那襲長袖的紫色長裙把她襯托成了一位仙女,長裙的雞心領開得很低,可以看見她聖潔的胸脯,美妙的乳溝若隱若現,領口袖口和裙擺上的蕾絲花邊使她看上去十分高貴。從這張照片上根本就看不出這是一位從孤兒院裡出來的姑娘,倒像是一位大家閨秀。她知道,她身上的美和透出的高貴氣質都是她父親和母親給予她的。從這張照片上,可以看出她父母親的影子。安蓉清晰地記得,這照片是剛和王子洋戀愛的時候,王子洋帶她去郊遊時用數碼相機照的,她從小到大照了許多的照片,她最愛的就是這一張。王子洋也十分偏愛這張照片。他家裡牆上掛的那張大幅的照片就是這張放的。如果母親看到她的這張照片,她一定會十分欣喜的,她的女兒是女人中的極品。這話應該是王子洋讚美安蓉的。安蓉卻不喜歡他這樣說。安蓉不知道身居何方的儒雅的父親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在天涯的另一邊想念女兒和妻子。母親的離去,他一定不知道,女兒長成了一個美麗的仙女他也不知道。安蓉想起父親,眼中就閃爍著波光。父親決絕離去的背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在吞噬著她純真的摯愛和如水的情感。她撫摸了一下電腦的屏幕。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那隻綠螞蚱出現在電腦的上麵,它蟄伏在那裡,鼓起的兩隻綠色的眼睛發出奇怪的綠色光芒,凝視著安蓉。安蓉用紙巾擦去了眼中的淚水,突然,電腦屏幕一片漆黑,她美麗的照片頓時無影無蹤。她的身體觸電般顫抖了一下。她的目光變得迷離。安蓉站起來。她來到衣櫃旁,打開了衣櫃,她一件一件地翻著衣服。安蓉尋找著。她的表情嚴肅而認真。她的眼中倏地閃過一道綠光。她看到了那條白色紗質的帶著蕾絲花邊的長裙,她把它從衣架上取下來,放在了床上。安蓉緩緩地脫掉了睡袍。她的身體上有種珍珠般圓潤的光澤,她的皮膚沒有一點瑕疵。她的右手輕輕地在自己的左手臂上滑下,光線中她的手臂上細細的絨毛像春天裡剛剛長出的鵝黃的嫩芽。安蓉穿上了那襲白色的長裙。她在鏡子前照了照,然後把長發攏起來,用梳妝台上那個以前房客留下來的鑲滿寶石的發夾束住了頭發,她細嫩潔白的脖子一覽無餘。做完這些,她打開了梳妝台上的小抽屜,從裡麵拿出一張寫滿字的紙條,放進了白色的小坤包裡,她來到門邊,穿上了那雙白色的高跟鞋,走出了門。在安蓉關上門的刹那,電腦屏幕突然又閃動起來。安蓉在等電梯的時候,那個叫柳朝陽的老太太剛好從樓梯上下樓。她看到安蓉的背影,吃了一驚,眼中閃過了惶惑的神色,她的腳步停住了,呆呆地看著安蓉的背影,嘴巴微微地張開。安蓉回頭看了她一眼。柳朝陽老太太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是你呀,安小姐。安蓉沒有理她。電梯很快地哐當一聲把安蓉吸了進去。電梯門關上前,柳朝陽老太太看到的依然是安容苗條的背影。柳朝陽老太太吸了一口冷氣:怎麼會那麼像呢,從背後看簡直一模一樣,如果不是她回了一下頭,我還真以為是她。安蓉走出小區大門時,那兩個穿著黑色製服戴著大蓋帽的保安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安蓉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在安蓉眼裡形同虛設的兩個保安的目光一直黏著安蓉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一個保安說:美女總是旁若無人。另一個保安說:再美也是屬於男人的。他們倆相視一下,笑了起來。83安蓉前腳剛走,蘭芳後腳就來了,她來向安蓉道彆的。她發現安蓉不在家,知道她有事出去了。或者是和那個偽君子王子洋在一起。她從包裡找出一個采訪本,在上麵刷刷地寫了一頁紙,從門底下的縫隙中塞了進去,然後就匆匆離去。她萬萬沒想到,她這一離去後會發生許多令她預想不到的事情。安蓉一直沿著東方路往東走,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圈光環。她往前約摸走了一站地,然後拐了一個彎,進入了一條小街。小街上很是熱鬨。街兩旁各色各樣的小食店林立。就在那些小食店的中間,有一家店麵很小,看上去古舊的中藥鋪子,上麵黑色的招牌上寫著這幾個燙金的大字:王守常中藥店。那幾個燙金的大字寫得風流倜儻,落款就是王守常。安蓉來到了王守常中藥店,抬頭望了一下上麵的牌匾,然後就走了進去。店裡充滿了濃鬱的中藥氣味。一個老頭坐在櫃台後麵的靠椅上看一張《赤板晚報》。安蓉進來了,他也沒有看見。安蓉一聲不吭,她站在櫃台前,看著看報的老頭。老頭偶爾抬動一下眼皮,他看見了安蓉,他沒有馬上站起來,而是看了一會兒報紙後才收起報紙,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把報紙放在了櫃台的一邊,看了看安蓉,說:小姐,要點什麼藥嗎?老頭的眼睛炯炯有神,和他悠長的白胡子很不相稱,這應該是一個老眼昏花的人。安蓉沒有說話,她從包裡拿出了那張字條,遞給了老頭。老頭接過那張紙條,展開,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安蓉,說:這個方子已有年月了吧,怎麼,你也用?安蓉沒有回答他。老頭嘟囔了一聲:今天碰到一個啞巴了,這姑娘要真是個啞巴就太可惜了,如果她點的藥是她自己用的話,那這姑娘就更可惜了。安蓉的臉上毫無表情。老頭就自顧自地點起了中藥,他一味一味地用小厘秤稱著,然後把稱好的藥放在報紙上,他的動作緩慢,時光在他點藥的過程中變得悠長,沒有一點聲音。安蓉也挺有耐心,她一直無言地等著。好不容易點完了藥。安蓉沒有等老頭撥弄算盤算好賬,就把錢放在櫃台上,提著那幾包中藥出了藥店的門,老頭這下驚訝了,他算了一下安蓉放在櫃台上的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十八塊八。他抬起頭,搜尋安蓉的背影,安蓉已經不見了。他喃喃自語道:這姑娘怎麼和三年前那個來抓藥的姑娘那麼相似呢。一樣的白色連衣裙,點一樣的藥,就連她頭上的發夾也是一模一樣的,這事邪門哪!我這輩子碰到的邪門事還算少嗎!說完,他又拿起了《赤板晚報》,坐在靠椅上,有模有樣地看起了報紙,他竟讀出了聲:本市汽車的購買率有大幅度提高,據業內中士透露,在秋天來臨之前,還會掀起一個購車的新高潮……84派出所辦公室的吊扇瘋狂地轉著,時不時發出一些哢嚓哢嚓的怪聲。吊扇會不會突然掉下來?辦公室裡隻有三個人,張洪、李文學和胡菲,張洪手捧一杯熱茶慢吞吞地喝著。李文學坐在辦公桌上,兩條長腿不停地晃蕩。他的臉色不太好,女警胡菲在看《赤板晚報》,一副嚴肅的樣子。李文學歎了一口氣:警察這口飯是越來越難吃了。張洪看了李文學一眼:文學,張良現在怎麼樣了?李文學說:能怎麼樣,聽天由命,接受調查嘍。張洪說:張良真是夠倒黴的。胡菲插了一句嘴:我看張良平時就挺狂的,說不定那事真的和他有關,一個人不可能平白無故地死在拘留室吧。李文學說:胡菲你彆亂說,張良是我哥們,我太了解他了,我問過他,他說他就踹了那小子一腳,而且踹在屁股上的。你說一腳踹在屁股上能出什麼事,那小子一定自己有病,等屍體解剖出來就真相大白了。胡菲不說話了,還是繼續看她的報紙,她看報紙極為認真,連中縫裡的廣告她也不放過。張良是另外一個派出所的巡警,昨天晚上,他逮住了一個企圖強奸過路少女的男子。那男子四十多歲的模樣,絡腮胡子,相當的結實。他在追逐一個少女時被張良逮住的。張良抓住他後,他比張良還凶,對著張良破口大罵,說張良亂抓人,他是和那個少女在談戀愛。那個少女早就跑得無影無蹤,張良就把他帶回到派出所。在派出所錄口供的時候,那男子還是對著張良破口大罵,說他濫用職權,抓錯了人,還揚言要告張良,讓他下崗。張良也是個爆脾氣,過去踹了他一腳。這一腳踹在男子的屁股上,這可不得了了,男子更瘋狂了,說警察怎麼可以打人,無法無天了。口供是錄不下去了,又不能放了他,張良就把他關在了派出所的拘留室裡。張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今天早上一起來,他打開拘留室的門,發現那男子死在裡麵了。張良呆了,馬上就報告了領導。這可是一件十分蹊蹺的事情,他隻踹了那男子一腳,怎麼就死了,他百思不得其解,這事兒可就大了,自從廣州的孫誌剛事件後,更加從嚴治警了。出了這樣的問題,他張良該負什麼樣的責任呢?調查組很快就找到了他,他麵對的將是什麼,他一無所知。世事的無常讓他覺得做人索然無味。張洪笑笑:文學,我想張良不會有事的,說不定那小子就是有病,比如說心臟病什麼的。李文學說:就是查出那人有心臟病,張良也免不了受處理呀,你想想,他心臟病是由誰引發的?另外,媒體要是報道出去,那張良就慘了,他的確有很多說不清楚的地方。張洪點了點頭。李文學說:我看這警察是沒法乾了,乾脆改行算了。張洪說:如果讓你改行,你能乾什麼?李文學十分茫然的樣子:是呀,我能乾什麼?張洪說:好了,文學,彆為你哥們張良擔心了,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這年頭乾什麼也不容易。李文學歎了一口氣:唉,真是不知怎麼辦才好了。張洪說:現在做事情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可以了。李文學點了點頭,接著,李文學說他昨夜巡邏時差點抓住了一個怪人。張洪說:什麼怪人,說來聽聽。李文學說:我看見安護士住的那棟樓街外麵有一個人從外牆攀著住戶的窗戶和陽台往上爬,我納悶他怎麼不從正門進去坐電梯上樓。我看見那怪人時,他剛好爬到一樓,我用手電照了他一下,怪人的身手敏捷,跳下來飛快地跑了。我真是個笨蛋,走了兩條街還是讓他給跑了。張洪喝了口茶說:你真是個笨蛋。是小偷吧。李文學說:也許,沒抓到他真是便宜了他,當時已經是淩晨兩點的光景了。張洪站起來,拍了一下李文學結實的肩膀:喂,哥們,你怎麼老是在人家安蓉的樓下巡邏呀。上次你說碰見她上夜班還送了她一程,今天又說在她樓下碰到了一個怪人。胡菲說:李文學看上人家安護士了唄。現在的男人看上漂亮的人就不要命,好像天下的美女都是為他準備似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德行。李文學拉下了臉:胡菲,我可沒招惹你呀,你彆沒事找事,小心我和你急。胡菲白了他一眼:嘿嘿,說到你痛處了吧,彆說你和我急,你就是和我練我也不怕你,不信你試試。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唄,有什麼好隱瞞的。張洪,你評評理,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張洪笑了:好了好了,彆吵了,李文學如果真想追安蓉呀,我看沒戲了,人家名花有主啦。李文學說:我才不信那個邪呢。隻要她一天沒結婚,我就有追求她的權利。胡菲也說:李文學,說出心裡話了吧,這才像個男人。我佩服你在情場上屢敗屢戰的精神。李文學氣鼓鼓地從桌子上跳下來:好了好了,胡菲,你也彆控告我了,我鬥不過你,我求饒,行了吧。胡菲這才放過了李文學。胡菲看了會報紙,突然說:這真是邪了,現在的人還真是越來越有錢了,買車成風了。車越多呀就越麻煩,交警那邊的通報說,這個月的交通事故又創新高,形勢不妙呀。張洪正要開口說什麼,電話鈴急促地響起來。張洪一把抓起電話:喂,哪位,噢,是蘭芳呀。什麼,你又要出差,到山南縣。好呀,你到山南,可以找東街派出所的古月胡,他是我的哥們,警校裡同居一室的難兄難弟,說什麼呀。什麼同性戀,你去找他,沒錯,他不好好招待你,我在電話裡啐他。什麼,噢,他們縣局的周副局長接待你呀,那敢情好。知道了,我會照顧好安蓉的,你放心,你就開那破車去呀,噢,是報社的新車,這就好,這就好。好的,我下班就去報社取你的車用。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能做什麼事呀,什麼陽奉陰違的,和你那麼久了,你還不相信我。好的,注意安全呀,我等著你順利歸來,拜拜。胡菲說:夠膩的呀,惡心。張洪笑著說:胡菲,你今天魔怔了呀你,怎麼誰都噎。胡菲說:本小姐今天心情不錯,逗你們玩玩,怎麼,你們家的蘭大記者又要出差采訪呀。張洪驕傲地說:可不,又是什麼重頭稿,等著瞧吧。胡菲突然問李文學:文學,你這兩天沒有在晚上聽到女人的哭聲吧,還有沒有看到那白色的連衣裙?李文學看著她,怪怪地笑了笑:你希望我聽到和看到嗎?胡菲低下了頭,繼續看她的報紙,好像根本就沒有問過李文學什麼問題。85安蓉提著幾包中藥回到了家裡。她看到了蘭芳留下來的字條,她看也沒看就把它揉成了一團,扔在了廢紙簍裡。陽光從窗口射進來,安蓉眼神迷離。陽光在安蓉此時的眼中成了怪物,她來到窗邊,伸手去觸摸陽光,可她什麼也沒有摸著。安蓉使勁地拉上了窗簾,房間裡黑暗起來。牆上母親的照片閃了閃,黑玫瑰的臉又浮現出來,那張臉上帶著一絲苦澀的笑意,那張美麗的臉在一瞬間憔悴下來,臉上突然布滿了可怕的黑色斑點。安蓉瞥了她一眼,身體又觸電般顫抖了一下。安蓉提著幾包中藥進了衛生間。她把門窗全關上了。安蓉把中藥一包一包地拆開,然後一包一包地倒進了大木浴桶裡。然後她打開了水龍頭,把水溫調到最高,冒著白汽的熱水就汩汩地注入了浴桶。她一屁股坐在馬桶蓋上,看著熱水在浴桶裡慢慢地滿起來,不一會兒,中藥濃烈的氣味就彌漫了衛生間,整個衛生間熱氣騰騰,像個桑拿房一樣。安蓉脫掉了衣服,一絲不掛地坐在馬桶蓋上,不一會兒,她光潔如玉的肌膚上就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大口地呼吸著,中藥的氣味進入了她的五臟六腑,她的眼中浮著一層綠熒熒的光。86七喜大口大口地喝著烈酒。他邊喝酒邊把酒倒在女人的照片上。照片被酒泡濕了,慢慢裂開,就像一具慢慢融化的屍體。窗外的陽光燦爛。誰能與七喜一同享受陽光和烈酒?隻有照片上的這個女人。對這個女人,他的愛勝過了恨。隻要愛多過恨那麼一點點,恨就不成為恨了,愛包容了它,在那裡女人去和彆人偷歡的夜裡,七喜人抓住自己的頭發,企圖把自己從一個巨大的泥沼裡拔出來。他用烈酒澆著自己的幽怨和憤怒。憤怒是隱藏在體內的巨大的魔鬼,幾乎要撕裂他的肉體。他喝得雙眼血紅,等待著女人的回歸。女人是隻喂不飽的母狗,她不可能從七喜身上得到滿足,但當她從彆的男人身上得到片刻的滿足之後,她就會回家。迎接她的是七喜的鞭子。狂怒的七喜剝光了她,把她綁在床上瘋狂地抽打著她。女人一點兒也不覺得疼痛,儘管她被抽打得傷痕累累,她口裡發出快樂的呻吟:打呀,使勁地抽呀,真爽呀,爽呆了。女人的情欲又一次被七喜的鞭子激發起來,她還不停地扭動著蛇一樣的身子。看到這種情景,七喜淚流滿麵,他扔掉手中的鞭子,撲上去,鬆開了綁住女人的繩索。女人把淚流滿麵的七喜摁倒在床上,瘋狂地吮吸著七喜的腋下,鼻子像狗一樣地嗅吸著。七喜輕聲地說:不要,不要,不要喜歡我腋下的氣味,連我自己也討厭它,連我媽也討厭它。女人就抱住了七喜的頭,把他的頭壓在她鼓鼓的胸脯上,動情地說:孩子,媽媽不嫌棄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七喜就嗚咽起來,他抱住了女人,把女人的乳頭咬在了嘴裡,咬出了血。女人說:孩子,咬吧,這是你的,一輩子都是你的,你使勁咬吧。七喜瘋狂地進入了女人的身體,他在波峰浪穀者的顛簸中到達了天堂。女人在他完事後,去放好了水,和他一起泡著澡。七喜恢複了正常,他對女人央求道:親愛的,你答應我,你再也不要去他那裡了,他可以給你的,我同樣可以給你。女人溫順地答應了他。他幫女人洗著身子,那一刻他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幸福來得那麼的快,那麼的真實。洗完澡後,他躺在床上,女人幫他的腋下塗著她從法國帶回來的香體露,這種香體露有神奇的功效,塗上後,他的狐臭就消失了,還有一種淡淡的香味。他的幸福感達到了巔峰的狀態。女人的外遇就像月經一樣,總會在一段時間後來臨,又消失。七喜曾有段時間對愛情失去了興趣。他在黑夜裡,麵對著各種各樣的屍體,用自己出色的手藝傾訴著心底的愛。那些屍體不會折磨他,屍體不再多變,屍體是他最誠實的愛人,他的付出踏實而有力。他把一些支離破碎的各色各樣的屍體打扮好,送上天堂。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是屍體變化而成,在黑夜裡為他指引著道路。七喜又猛地喝了一口烈酒。女人消失了,就像說過的話,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沒有人讓他憤怒。沒有人讓他鞭笞。沒有人讓他撫摸做愛。沒有人喜歡他的狐臭,沒有人給他塗上香體露,沒有人抱著他的頭,說聲:孩子,我是你的,永遠是你的。七喜瘋狂地把酒瓶砸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巨響。不一會兒,他聽到了門鈴的聲音。他用毛巾摸了一把臉,開了門,他隻開了一條縫。一個男人對他說:兄弟,我是你樓下的鄰居,麻煩你照顧點好不好,孩子剛滿月,你這樣老是弄出地震一樣的聲音,孩子會受驚嚇的。就算我對不住你,為了下一代的健康成長,我求你高抬貴手,安靜些好不好。要不,我跪下給你磕頭。七喜一副和善的笑容:對不住了,我以後注意,以後注意。那男人說:如果這樣,那就燒高香了,我感激你,我代表我的祖宗八代,代表我的千秋萬代感謝你。我天天把你當活菩薩供著,給你燒香跪拜,兄弟。七喜關上了門。他把玻璃的碎片一點一點地撿起來,輕輕地放在簍子裡,一點聲響都沒有。做完這一切,他又拿起了那張裂開了的照片,輕輕地說:林丹,親愛的,你如果真的離不開王子洋,你真的愛他,請不要照顧我的情緒,不必要對我委曲求全,我會讓他和你一起去的,噯,親愛的林丹。七喜的眼中流動著水的波光。是什麼東西把七喜給驚醒了。他睜開眼茫然四顧。但細小的老鼠眼中透出一種迷惘。他知道這是陽光明媚的正午,他家裡是一片黑暗。他覺得今天要去做些什麼事情。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然後起了床。七喜覺得有些渴,如果女人在家的時候,女人會給他送來一杯水或者一杯咖啡。女人知道他在起床時會渴,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可現在,對他十分了解的那個女人也不在了。他今天要去做的事情就是要為女人畫一張像,他要拿著那張被他撕碎的照片讓人為女人畫一張像。陽光刺得他的雙眼疼痛,他已經習慣了黑夜。此時的七喜的確像隻過街的老鼠。但沒有人在意他,在街上的人流中,他是一個極普通的人,有誰會在意他呢?也許,在人流中,你一個不在意的人會突然消失掉,這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有誰會在意一個人的突然消亡呢?比如他是怎麼死的,死後又怎麼樣?七喜身上散發出的香味也沒有讓人從人流中把他區彆出來,隻有當他走進一家畫像店時,他身上的香味才引起了正在畫像的老畫師的注意,老畫師戴著一副老花眼鏡,他抬起頭,從鼻梁上麵取下了老花眼鏡。他看到七喜的小眼睛正在門口和自己對視,他呼吸了兩下,眉頭皺了皺。老畫師說:先生,你要畫像嗎?七喜好像沒有聽見老畫師的話,他走進了店,這店不大,兩麵的牆上都掛滿了畫像,大都是黑白的畫像,也有些上彩的,上彩的那些畫像看上去十分虛假,臉蛋和嘴唇的顏色搭配得古怪而死氣沉沉。老畫師低聲說:這是個怪人。他把眼鏡又戴上,然後繼續畫他的畫。七喜邊看著畫邊走近了老畫師。七喜突然用他的娘娘腔問老畫師:你牆上掛的這些像都是死去的人嗎?老畫師抬起頭,凝視著他。七喜身上散發出的香味讓老畫師的呼吸有些緊張,老畫師說:你說呢?七喜笑了一下,他的笑讓老畫師的心顫抖了一下,老畫師根本就沒有辦法把他臉上古怪的笑容描繪出來。七喜說:我說他們都是死人了,我可以從畫像中聞出他們死亡的味道,陰冷灰暗還夾雜著一股喪氣。老畫師的嘴巴張了張,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他認為七喜是個與眾不同的人,這種與眾不同讓他恐懼。老畫師一生閱人無數,為多少故去的人畫過像,就是沒見過七喜這樣古怪的人。七喜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張照片,放在了老畫師的麵前。他說:請你給這個人畫一張像,要黑白的,因為這人也是個死人了。老畫師接過了照片,他的手有些顫抖。七喜說完,就飄然而去了,留下了讓老畫師久久回味的那種氣味。87安蓉泡進了浴桶裡。她身體上的所有毛孔全部張開了。中藥浸泡的水是暗褐色的。水漸漸地涼了。衛生間裡的水蒸氣也消失了,白瓷磚貼成的牆壁上往下麵流著水,安蓉的臉色紅潤,她緊閉著雙眼,身體一動不動。她聽到有人在風中歌唱。那是一支鄉村的民謠,唱歌的人底氣很足,歌聲又有些淒涼。從歌聲中可以感受到曠野的氣息,水曲柳鄉村曠野的氣息。歌聲在風中傳送著。“我吃了一隻雞”“拉出了一根雞毛”“雞毛被水衝走”“從此一隻雞消失”歌聲在風中消失了。安蓉睜開了眼,她發現牆上白色的瓷磚上,每一顆水珠都有一隻眼睛在注視著自己,一些眼睛詭秘而陰險。安蓉還聽到了嚶嚶的哭聲,這哭聲從何而來,為什麼滲透著自己的生命?安蓉仿佛聽到了女人哭聲以外的笑聲,那是些什麼樣的笑聲?嘲諷、侮辱、傷害、欺淩……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善良,真誠和愛。安蓉在哭聲和笑聲中站了起來。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像一片雲。她打開了衛生間的門。她飄了出去。她來到了衣櫃上的落地鏡前。她看見自己隻剩下了一個美麗的頭顱,脖子以下的地方沒皮沒肉了,是一具乾枯的白骨。是什麼侵蝕了她的身體?一片豐腴的土地變成了荒漠,原本的河流、草地、森林……一切都消失了。她抬起自己的手,她看著自己的手,那沒有血肉的白骨森森的手。安蓉聽到一陣尖叫,叫聲似乎是從她自己的嘴中發出的。在尖叫聲平息下來之後,她聽到一個平靜的聲音在說:沒有任何藥可以治你心中的病,肉體消失後,一切才歸於平靜,世間萬相都是虛幻的,隻有死亡最為真實。也許死亡是快樂的。安蓉希望母親在天國快樂。89安蓉在一種聲音的召喚下走出了家門,她要往何處去?夜晚的風無拘無束,把她的頭發揚起來。她一直朝醫院的方向走去,路上的行人在她走過去後總是要回頭看看她飄動的背影。他們覺得安蓉身上有一種怪異的味道。安蓉好像他們都不存在,她走著自己的路,仿佛這個世界上就是她一個在夜晚行走的人。大街上的汽車像一片一片的葉子,在不停地飄過。安蓉也仿佛那些汽車不存在似的,她也聽不到汽車的聲音,這些平常讓她恐懼的聲音好像離她很遠。安蓉的身體也像一片葉子,在夜風中飄著。呼喚她的聲音從何而來?安蓉一直朝那聲音飄過去。聲音是細密的輕柔的還帶著一種童稚。那聲音該不是自己的聲音吧,安蓉想,她童年時代的聲音也是這樣的細密和輕柔帶著一種天真的童稚,母親喜歡她的聲音,母親經常捧起她的小臉說,蓉兒的聲音真好聽,長大了要當個歌唱家。然後,她就真的唱起了歌,是媽媽教她唱的兒歌。可是,自從母親離開她後,她就一直沒有唱過歌,就是在孤兒院裡,大家一起歌唱時,她也閉著嘴,聽著其他的小朋友們在唱。不知不覺地,安蓉飄到了醫院的門口。那呼喚她的聲音原來來自她工作的醫院。她在醫院門口站了一會兒,她朝裡麵張望著,她突然覺得她工作了幾年的醫院是如此的陌生。那個年輕的保安在門房裡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安蓉輕飄飄地進入醫院的門他一無所知,也許他正在做著一個美麗的夢。安蓉飄進了醫院,那呼喚她的聲音消失了。安蓉往住院部大樓走去,一路上沒有碰到一個人。她正要走進住院部大樓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她突然看到在昏暗的路燈下的樹邊站著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小姑娘,小姑娘的頭光光的,她的一雙眼睛黑黑的,看不到她的眼珠子,小姑娘的手上拎著一個布娃娃。安蓉的心顫抖了一下,她說了聲:小白玲,你怎麼會在這裡?小白玲沒有回答她,隻是站在那裡看著安蓉,一動不動的。安蓉朝小白玲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此時,有一股冷風吹過來。小白玲把那個布娃娃舉了起來,高高地舉過了頭。安蓉說:小白玲,我帶你回病房裡睡覺,你該睡覺了。小白玲沒有回答她,她說的什麼小白玲好像也沒有聽見。小白玲突然把那布娃娃扔在了地上。安蓉眼看要走到小白玲麵前時,她看著小白玲突然消失了,那個布娃娃還留在地上。安蓉悠長地叫了聲:小白玲——小白玲沒有再出現。安蓉從地上揀起了那個布娃娃一轉身朝住院部大樓走去。安蓉來到了兒科。值班的護士看到了她:安護士,你怎麼來了?值班護士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上去有些蒼白。值班護士看到安蓉手隻拎著的布娃娃,她的眼睛跳了跳,然後閃爍出一種奇怪的色澤:安護士,你是來看小白玲的吧?安蓉點了點頭:我剛才看她在樓下的,她跑的可快了,一下子就不見了,你有沒有看她上樓來?值班護士的眼睛睜大了,她的眼睛裡充滿了驚奇:什麼,安護士,你說什麼?安蓉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還把手上的布娃娃舉了起來說:你看,小白玲還把布娃娃也掉在樓下了,我給她揀回來了,我要還給她,小白玲最喜歡這個布娃娃了。值班護士的臉色變了,她的聲音也顫抖起來:安護士,你,你沒有什麼問題吧,你怎麼能看到小白玲呢?安蓉說:我沒有問題呀,我真的看到小白玲的,否則,我怎麼會揀到這個布娃娃呢,這個布娃娃是小白玲生日時,我送給她的,當時,她十分高興,還唱了一首歌給我聽,她唱歌的聲音是那麼的甜美,我說她長大了一定會成為歌唱家的。值班護士的聲音還在顫抖著:安護士,可,可是你不可能看到小白玲的了。安蓉問:為什麼?為什麼不能看到她了,可是我剛才在樓下分明看到她的呀,你不要和我開玩笑,你們一定商量好了一起和我開玩笑的,是不是?我去病房裡一看就知道了。值班護士顫抖的聲音還在繼續:安護士,我沒和你開玩笑,你,你真的不可能看到小白玲的了。安蓉說:不會吧?值班護士說:真的,安護士,小白玲死了已經有三個小時了。你是不是去了停屍房,七喜把小白玲的屍體推走時,我把這個布娃娃放在了小白玲的屍體上的,怎麼會在你手上呢?安蓉喃喃地說:你說什麼?小白玲死了?她怎麼會死呢,她那麼可愛,那麼活潑,那麼對未來充滿希望。她不會死的!不會!你一定是在騙人。安蓉手上的布娃娃無聲地滑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