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蓉剛開始時是覺得腹部很脹。她和王子洋說了一聲什麼就離開了座位。王子洋沒有回答她。她對此很習慣,以前看電影也有這種情況。王子洋看電影也相當投入,安蓉穿過彎彎曲曲的過道,來到了女廁。女廁裡的燈亮得晃眼,這是她所喜歡的光線。廁所十分乾淨,空氣中漂浮著空氣清新劑的香味,她坐在白得發亮的陶瓷馬桶上,聽自己下身的排泄物像歌聲一樣嘹亮起來,內心產生了一種暢快的感覺。她撕了一張廁紙輕輕地擦了擦那個柔軟部位,就站了起來。她把三角內褲拉到了臀部,放下了擼起的裙擺,她的頭就暈了一下,一股綠光在她眼前一閃,她的目光就癡了。她仿佛聽到遠處有一個縹緲的聲音在召喚著她。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像是被人催眠了一樣離開了影城乾淨芬芳的女廁,穿過那彎彎曲曲的過道,來到了電梯口。她還沒有按下電梯的按鈕,電梯門就在她麵前自動打開了,電梯裡一陣冰涼的風湧過來,安蓉被這團冷風裹了進去。電梯轎廂裡就她一個人,電梯轎廂裡的燈嗞嗞地響著,忽明忽滅。電梯很快就到達了一樓,門又自動地打開了,她又被一團冷風裹了出去。街上車水馬龍,人行道上人來人往。安蓉被那團冷風裹著在人行道上穿梭著。此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遠處召喚著她。她一直朝女人的聲音的方向疾走。她走得飛快。許多路人都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行走。一個帶著小孩的婦女也駐足看著安蓉從她身邊風一樣掠過。小男孩拉了婦女的手一下,婦女這才低下頭了問孩子:兒子怎麼啦。小男孩的目光露出驚訝的神色。他用小手指著安蓉的背影說:媽媽,你看那個阿姨的腳。婦女看了一下安蓉的背影,又低下頭問:孩子,那個阿姨的腳怎麼啦?小男孩說:她的雙腳怎麼不踩在地上的,像超人一樣浮起來的。等婦女再次抬起頭來,用目光去追蹤安蓉時,安蓉早已消失在人流中了。婦女又低下頭,用手在孩子的眼前晃了晃。她說:孩子,你該不會眼花了吧?小男孩仰著臉,滿臉堅定地用稚嫩的聲音說:媽媽,我的眼睛好著呢,怎麼會看錯呢。婦女又抬頭朝安蓉疾走的方向狐疑地望了一眼。她滿臉的迷茫。她趕緊抱起孩子,匆匆而去。75安蓉站在離鋼琴酒巴大約三百米的街旁,呆呆地看著街道的中心地點,那女人的召喚聲在這裡終止了。鋼琴酒吧門外閃爍的霓虹燈在安蓉的臉上閃爍。安蓉兩眼綠光閃爍。她呆立在那裡,像一個幽靈般呆立在那裡,每一輛過往的車輛都在朝安蓉行注目禮。這時,一輛白色的寶馬轎車嘎的停在她的旁邊。這是一輛掛著黑色車牌的轎車。車窗玻璃緩緩地降了下去。車窗裡伸出一張臉,那張臉像一塊麻將牌,粗大的鼻子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這人的嗓門也很粗大,他衝著安蓉大聲說:小姐,要不要送你一段,在這裡等人哪還是乾什麼?安蓉仿佛聽不見他的話。一雙綠瑩瑩的眼睛直直地瞪著前方。那人又粗聲粗氣地說:小姐,跟我們走吧。我們保證安全地送你到達目的地。安蓉還是沒有聽見他說話的聲音,仿佛這輛車和車裡的人根本就不存在。那人有點生氣了:喂,小姐,你啞巴啦,和你說話呢。懂不懂禮貌呀。安蓉還是無動於衷。這時,車裡麵傳來了一個女人嬌滴滴的聲音:鐘哥,你碰到一個白癡美女啦,咱們還是走吧,彆耽誤了這良辰美宵呀。那人粗魯地說了聲:滾你媽的。閉上你的鳥嘴。他走下了車,來到安蓉麵前,他看到了安蓉眼中的綠光,他伸出手,粗粗的手指上戴著一個碩大的金戒指。他的手在安蓉的眼前晃了晃,然後說:敢情你是一聾子加瞎子呀。他伸手拉了拉安蓉,安蓉像是生根了的樹一樣,一動不動,眼珠子定在那裡也一動不動。那人有些害怕了,他趕緊上了車說:怎麼看上去像是具僵屍,可惜了一個正點的女人。車裡的女人撲哧笑了一聲:你以為所有的女人都像我一樣對你柔情似水呀。那男的罵了一聲,開車就跑。安蓉眼中的綠光愈來愈盛,她的眼珠子突然轉動起來,目光追蹤著那輛寶馬轎車。寶馬轎車駛出了一段,突然醉漢般東倒西歪起來,差一點撞到路中間的欄杆上。安蓉的目光收了回來,寶馬轎車才恢複了正常的行駛。安蓉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她嘴角的笑容漸漸地凝固了,她看到了一個令人驚駭的情景。76王子洋來到了地下停車場。停車場裡十分安靜。他警惕地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來到了自己的車旁,他快速地打開了車門,鑽了進去,然後重重地把車門關上,在裡麵上了鎖。他現在十分恨自己,恨自己當初做下了那些事。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他得想辦法解決問題。現在,他心愛的安蓉不見了,他得去找她。他一上車就又撥安蓉的電話,她的手機是通的,可就是不見她接電話,她家裡的電話也是通的,也沒有人接。這麼晚了,她不可能去蘭芳那裡,就是去蘭芳那裡,她一定會打電話告訴他的。安蓉的突然失蹤,王子洋找不出任何的理由。他把車開出了東方的地下車庫。城市的夜色依舊那樣的迷人,王子洋無心想象在這迷人的夜色下會有什麼動人的故事發生,他的心是油鍋裡炸著的麻團,火燒火燎。如果安蓉有什麼意外,他會瘋掉的。安蓉是上帝賜給他的最珍貴的禮物,他沒有權利失去她,他一定要找到她,哪怕自己犧牲。車在夜晚空曠的街上疾駛,像一片疾風中的葉子。他可以聽到呼嘯而過的風聲。呼嘯而過的城市燈火像一雙雙眼睛在注視著他。他的眼前浮現出這樣一個情景:有一個人把安蓉綁了起來,放在了停屍床上。他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他用手術刀割斷到安蓉的脖子,然後把嘴巴湊在往外汩汩地冒著的血水的口子上,大口大口地喝著,安蓉一點掙紮都沒有,她睜著美麗的杏眼,無助地讓那人宰割,那雙美麗的杏眼在那人喝血的聲音中慢慢地疲憊地閉上了,像在黑暗中突然熄滅的燈火。那人喝乾了血之後,把安蓉拖到了一棵香樟樹下。他用雪白的繃帶綁在安蓉的脖子上,把安蓉吊在了香樟樹上。安蓉像一隻死貓一樣吊在那裡晃蕩著,那人把安蓉吊在樹上的整個過程寂靜而無聲無息,像一部無聲電影裡的情節。想到這裡,王子洋心底升起了一股男人的豪氣。他把車朝醫院的方向開去。如果真是那人對安蓉下了毒手,他非和那個渾身狐臭味的家夥拚個你死我活,他似乎什麼也不怕了,臉上有一種悲壯的神色,像一個將要去為美女獻身的英雄。深夜的街上車輛比較少,王子洋很快就把車開到了醫院門口。他沒有把車開進醫院裡去。而是把車停在了醫院門口的路邊。他走了進去,大口值班的門衛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小夥子坐在門衛室的窗口,他朝王子洋笑了笑,招了招手。王子洋也朝他笑了笑,招了招手。從大口走到住院部大樓後麵的停屍房需要五分鐘的時間。王子洋的心情十分迫切,他隻花了三分鐘就到了太平間的門口。王子洋站在太平間的門口,他知道太平間的門是虛掩的,好像從來沒有人把它鎖起來。裡麵的燈光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亮著的。那人也許正在裡麵對安蓉下毒手。王子洋發現太平間的門口放著一把鐵鍬,他不知道這鐵鍬是做什麼用的,他操起了鐵鍬,推開了太平間虛掩的門,一股濃鬱的怪味撲鼻而來。他可以分辨出其中的消毒水的香味,他用鼻子吸了一口氣,怎麼有梔子花的香味呢?當然,空氣中很快又有一種氣味加入,那就是王子洋身上的古龍香水味。王子洋想到了安蓉的體香,那是梔子花的香息。太平間的辦公室裡沒有人,吊得很低的電燈泡在搖晃。桌子上放著幾朵枯萎了的梔子花。那瓶烈酒的瓶蓋沒有蓋上。七喜工作用的木箱子放在辦公桌上的一旁,牆壁上寫滿了阿拉伯數字,好像是用口紅寫的,看上去像一串一串的電話號碼,這也許是死者家屬的電話號碼。王子洋操著鐵鐵,一步一步如臨大敵似的走了進去。他來到了停屍房的門口,往裡麵看進去,裡麵一個人也沒有。一張停屍床上放著一具沒有來得及放進藏屍櫃的屍體。屍體的一隻腳露在外麵,這是一隻男人的腳,腳趾上掛著一個紙牌牌,上麵一定寫著死者的名字和死亡的時間。除了露出的腳,屍體的其餘部分都被白色的屍布遮蓋著。這也許是剛死不久的病人。醫院裡每天都有人死去。沒有七喜的蹤影。王子洋又在製作人體標本的房裡檢查了一遍。裡麵除了大大小小玻璃瓶裡被福爾馬林水泡著的各種人體器官和一些嬰兒的屍體外,一無所獲。王子洋拿出了手機,他拔了安蓉的手機,手機是通的,可就是沒人接。他沒有在太平間裡聽到安蓉手機的聲音,這證明她並不在這裡。王子洋走出了太平間。在他走出的一刹那間,身後的門吱呀一聲自動地關上了。他走出了一段路,便聽到了貓的叫聲。他回頭一看,一隻野貓緊緊地跟隨著他,他停下來,貓也停下來,貓的琥珀般的眼睛透出靈異的光亮。他弄不明白,為什麼有些動物的眼睛在夜裡會發光,比如狼。王子洋經過一棵香樟樹時,特地站在了樹下,借著路燈的光亮,他沒有在樹上發現任何東西。那隻貓也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駐足看著在風中搖曳的香樟樹。貓一直在後麵跟著他,他可以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但聽不到貓的腳步聲。王子洋來到了門口。他看到了那個年輕門衛青春的臉。青春的臉上有一種清純的笑容,他走到窗口。門衛拉開了窗玻璃,門衛問王子洋:王醫生,有什麼事嗎?王子洋說:你看看我後麵,有沒有什麼東西,比如一隻貓什麼的。門衛往他後麵看了看:什麼也沒有呀。王子洋笑了笑:沒有就好,辛苦你了,那我就回家了。門衛說了聲:走好。然後他就拉上了窗玻璃。王子洋走出門口。他一回頭,看到那隻貓在看著他,無聲無息地看著他。77街上的車輛稀少起來,不遠處的鋼琴酒吧也該打烊了吧。安蓉看到馬路上突然出現了一隻綠螞蚱,她真實地看著綠螞蚱消失。然後,那地上就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女人,安蓉看不清她的臉,她的臉趴在地上,那個女人好像是跪在那裡,屁股高高地翹起來,安蓉可以感覺女人的身體在抽搐,安蓉想,這個女人怎麼會跪在馬路中間呢?她正在納悶,突然,一輛黑色的桑塔納汽車飛速地朝跪著的女人衝撞過來,她發出了一聲瘮人的尖叫,她被自己的尖叫聲嚇傻了。那個女人在汽車衝撞過來的一刹那間突然站了起來,汽車在她站起來的瞬間把她撞飛了出去,那個女人穿著一套白色的連衣裙。女人一團白霧般在空中飛舞了一會兒就落在了前麵的欄杆上,又從欄杆上掉落在地上,肉體撞擊地麵的聲音沉悶極了。那車停了下來,約摸停頓了一分鐘,那車就飛快地開走了。安蓉張大了嘴巴,她看到了一張驚魂不定的臉,那張臉是開車人的臉,他就是王子洋。安蓉渾身一激靈。她眼中的綠光消失了。街道上恢複了寧靜,隻有一張紙被風卷著,在空曠的馬路上翻滾。安蓉喃喃地說:我怎麼會在這裡呢,明明和王子洋在一起看電影的呀。她一看手表,剛好是淩晨一點,她身上有點冷。她想自己該回家了。她罵了一聲:該死的王子洋,怎麼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自己卻跑了呢?78蘭芳和朗乾還在五月花咖啡屋裡麵對麵地坐著。他們還在說著話。蘭芳驚訝朗乾的口才,他說了那麼久,聲情並茂,一點也不覺得累,他也不知道喝了幾紮啤酒了。他說從來沒有這麼痛快地說過話,也沒有這麼痛快地喝過酒。多年以來,他一下班就回家,難得有什麼應酬,就是局長他們讓他去陪個人也就是吃個飯就匆匆回家。蘭芳對這個男人抱著同情的態度,按他說的話,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本來夏敏的事早就說完了,他沒有離開的意思,蘭芳就陪著他,看他喝酒說話。蘭芳和朗乾邊說著話邊等著張洪的到來,她要和張洪去辦一件事情。在他們說話的期間,朗乾的妻子來過一次電話。朗乾把手機拿到咖啡屋外麵去接了,蘭芳沒有聽到他說話的內容,他一回來,眼中閃爍著火花,他說:我忍她好久了,忍她好久了,我窩囊呀!朗乾擺了擺手說,甭提了,甭提了,家有惡妻寢食難安呀,我算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的人在外麵找寄托,主要是現在的女人太厲害了,母老虎當道呀!對不起,我是指我老婆,我要是外麵幫彆人當家教,再晚回家她也不會說我,可隻要我離開一會兒或晚一會兒回家,她的電話就追來了。蘭芳沒說什麼,她心裡震動了一下,看來以後要對張洪寬容一些,溫柔一些,否則落得張洪在外麵說她的壞話的時候,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她以為我怕她,哼,我隻不過不願意和她計較,俗話說,好男不和女鬥,我是在讓著她,以後我不讓她了,看她能翻了天,我也不做好男了,做個惡男看看。我心裡窩囊呀,隻不過是在外企多拿幾個臭錢嘛,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憐的夏敏呀,她的命苦,我們要在一起生活有多好。朗乾還在低聲地說著。像一個怨婦樣低聲地說著。蘭芳想,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張洪還不來,派出所長找他有什事情呀,他又不用負責案子,不過是一個戶籍警嘛,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呢。她心裡記掛著親妹妹般的安蓉,她怎麼樣也要去試一下,她不想看到安蓉再見到綠螞蚱,或者有什麼意外的事情發生。朗乾講到的一件事給蘭芳啟發很大。朗乾說,夏敏死後的幾年裡,他還是經常噩夢纏身。他夢見夏敏抓住自己的頭發拚命地扯著,他的頭發在夢中紛紛飄落,他像一隻被拔光了毛的雞在一片灰蒙蒙的曠野裡奔跑,夏敏穿著那身白色的連衣裙,飄忽地追著他,他會很奇怪地看到灰蒙蒙的前方出現一麵牆,牆上寫著幾行字:“我吃了一隻雞”“拉出了根雞毛”“雞毛被水衝走”“從此一隻雞消失”朗乾對這幾句話百思不得其解,他轉過身,夏敏不見了,灰蒙蒙的曠野上寂靜極了。朗乾大聲地喊著:夏敏,你在哪裡?空曠裡沒有回音,他的聲音被什麼東西吸走了似的……每次做完噩夢朗乾就會在第二天的深夜,買上一些紙錢,在夏敏出事的地方,含著淚燒了,噩夢就遠離了他。蘭芳想,就在今夜,她也要去買些紙錢到夏敏出事的地點去焚燒,讓夏敏放過她的好妹妹安蓉,如果有效的話,她可以經常去燒紙錢給夏敏,隻要安蓉平安無事,蘭芳什麼事都願意去做。張洪的姍姍來遲讓蘭芳十分光火,她對張洪說:你到底去哪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張洪傻笑著:哎,彆提了,所長找我有事。蘭芳質問道:什麼事?張洪說:你知道的,我們有紀律,有些事情是需要保密的。蘭芳說:屁大的事也保密,不會是陪你們所長去娛樂城找三陪了吧。張洪急了:哪能呢,你可彆冤枉人。蘭方突然發現了朗乾朝自己投來的不安的眼神,她聯想到了朗乾說他老婆的話,馬上就笑容滿麵:朗副主任,我們習慣了這樣說話,沒什麼的。張洪也笑了笑:她就這脾氣,刀子嘴豆腐心。朗乾說:這樣好,不要豆腐嘴刀子心就好。他們決定馬上出發。朗乾說:我也去吧,許久沒給她燒點東西了,挺對不住她的,況且,我還知道她出事的準確地點。蘭芳說:那就和我們一起去吧。問題是,現在是深夜了,到哪裡去買紙錢呢?還是朗乾有了主意:我們先到殯儀館,那邊有幾個很大的花圈壽衣店,裡麵一定有賣紙錢的。他們趕到殯儀館門口,那裡所有的店麵都關門了。看著那些店麵黑色的招牌,蘭芳想,這個現代的大都市裡,隻有這個地方還完好地保留了民族的傳統氣息,有些東西是外來文化無法替代的。看著那些緊閉的門,蘭芳給張洪下了命令:張洪,敲門。張洪麵有難色:這不擾民嗎?蘭芳說:你又沒穿警服,況且我們是買東西,又不是讓你查戶口,擾什麼民呀。張洪嘟囔了一聲:搞什麼鬼名堂呀。朗乾說:讓我去試試吧。蘭芳盯了張洪一眼。朗乾敲開了一家花圈店的門。店主是個臉色煞白的中年婦女,她把鋁合金的卷簾門拉了個半人高,睡眼惺忪地說:鑽進來吧,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來買東西。蘭芳說: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你了。中年婦女說:沒什麼對不起的,做死人的生意,本來就不分晝夜,要什麼東西你們自己進來挑吧。他們就挨個挨個鑽了進去。店鋪裡隻要和死人有關的東西,應有儘有,堆滿了店鋪的貨架,店鋪裡散發出糨糊和紙張的氣味。蘭芳買了些紙錢,朗乾買了一件白色的紙衣,蘭芳想了想,也買了一件紙衣。然後,他們就離開了,他們買東西時,張洪一直沒有說話,他搞不懂蘭芳在搞些什麼。中年婦女在他們離開後,嘩地拉下了卷簾門,她說了聲:現在鬼也該睡覺了。當他們三個趕到夏敏出事的地點時,已經是淩晨兩點了。時間總是在人們不經意的時候悄悄地飛快地流逝。蘭芳沒想到出事的地點離鋼琴酒吧那麼近,也就是隻有三百多米遠。這時的街道上車輛已經十分稀少了,鋼琴酒吧也該打烊了。朗乾說,夏敏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出事的。蘭芳說:我們趕快行動吧。於是,蘭芳就在夏敏出事的地方燒起了紙錢。朗乾也燒起了紙衣。紅色的火苗往上躥著。燃燒是無聲的,就像逝去的生命。蘭芳邊燒著紙錢,邊說著什麼。朗乾也在說著什麼,火光中,他的眼中噙著淚水。張洪站在那裡,他雙手抱在胸前,看著他們,他不相信這是出現在現代都市的情景,儘管這事在百姓中間並不鮮見,老百姓有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或者說有自己的心靈寄托。他不明白的是這是兩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也在做著這樣的事情。他們燒完東西,正要離開,一輛出租車飛馳而過,把那些紙的灰燼卷起來,紛紛揚揚,像是滿天的雪花。蘭芳不知道,他們趕到這裡時,安蓉剛離開不久。79安蓉進入了電梯,她又聞到了那股狐臭的味道。她用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巴。電梯很快到達了三樓。哐當一聲,電梯門開了。安蓉逃也似的出了電梯的轎廂。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跺了一下腳,走廊上的感應燈亮了。安蓉看到一個人站在自己的麵前。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背對著她站在她麵前。背影看上去很像那個死去的鄰居李老太。安蓉往地上看了一眼,地上沒有影子。老太太慢慢地轉過了頭。安蓉抑製不住地大聲尖叫起來——老太太轉過了身,她的手捂著胸口:你叫什麼呀,嚇死我了。安蓉定眼一看,原來不是她原來居住地的鄰居那個死去的老太太。安蓉問:你是誰。老太婆鬆弛的臉皮抖了抖:我還沒問你是誰呢,你三更半夜叫什麼,嚇死我了。安蓉說:我叫安蓉,是人民醫院的護士。老太婆笑了笑:哦,你就是安蓉呀,你現在住三零八房是吧,我叫柳朝陽,是居委會的。三零八房三年沒住人了,你住得還好吧。沒看到什麼吧?安蓉奇怪,這麼一個老太婆,深更半夜的不睡覺,想乾什麼呀,她問道:你怎麼不睡覺呀。老太婆說,人老了,神經衰弱得厲害,我老是聽見有什麼聲音,吵得我睡不著覺呀,在床上烙餅一樣翻來覆去睡不著,就乾脆下來走走。這是什麼聲音呀,都三年了,吵得我三年沒睡好過覺,三年了,唉。老太婆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安蓉說:老太太,你沒事吧。老太婆沒有理睬安蓉,槳一般一搖一晃地走上了樓梯。安蓉看著她的背影問道:老太太,你怎麼不坐電梯上去呀?老太婆停住了腳步,她回頭對安蓉說:我從來不坐電梯,走樓梯好,踏實。說完,她詭異地朝安蓉一笑,鬆弛的眼皮抖了幾下。老太婆的話裡好像有話。安蓉實在琢磨不出老太婆話中的深刻含義,還有那個詭秘而意味深長的笑,安蓉沒有往下細想,她走到了自己的房門口。她又看見了一束紅玫瑰。她拿起那束紅玫瑰,從花裡抽出了一張紙條。上麵什麼字也沒有。她進了屋,剛關上門,就聽見了電梯門開的聲音。她回頭一看,走廊裡沒有人,她聽見電梯門哐當一聲關上了。安蓉關上了門,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朝她的房門口壓過來,沉重而遲緩,一步一步。安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