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芳洗好自己的車,就開著車去教育局找朗乾。這幾天車老是熄火,她去教育局的時候,車又熄火了,費了老半天的工夫才打著火。她想,以後有錢了一定買一部好車。可什麼時候才有錢呢?這的確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不去想那麼多了,想也白想。車開到教育局的門口,她找了個停車的位置停好車,突然不想下車了。她這樣上去找朗乾,朗乾會給她難看的,她看了看表,離下班還有半個多小時,等朗乾下班後再堵住他。在下班的人流中堵住他,他總該給自己一個麵子吧。這個主意不錯。等待是十分無聊的事情,她就打了一個電話給張洪。張洪呀,在乾什麼呢?忙呀,忙死了,今天上戶口的有好幾個。現在忙完了吧,告訴你,忙是應該的,否則共產黨養你這等人乾什麼。我看還是辭職算了,乾點什麼也比現在好,吃不飽餓不死的,也不自由。得了吧,張洪,你見好就收吧,多少人想進公安局,你以為你能乾什麼呀,你什麼也乾不了。蘭芳,你太小看人了!不是我小看你,你確實沒有什麼本事。我告訴你呀,你有本事給我弄個幾十萬,讓我買一部好車,我馬上就嫁給你,並遂了老爺子的心願,給你生個兒子。你說話可要算話。當然,問題是就你這熊樣,那兩個破工資,猴年馬月才能攢足幾十萬呀。算你說對了,靠我的工資一輩子也買不上一部好車,可我有一個好辦法。什麼好辦法?不會去敲詐勒索吧,我可警告你,你要是下了監獄,我馬上就和你斷,你也甭想我會去探監什麼的。敲詐勒索,你借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呀,可我是有個好主意,你想想,老爺子那裡不是有一筆錢沒動的麼。你可從來沒說過你窮餿餿的老爹有什麼錢,原來你是在和我藏心眼呀,沒良心的,老爺子哪來的錢呀?告訴你,你可彆到處亂說。我能和誰說去呀,嘁!你不是知道我有一個大伯麼,在美國當什麼老板的,他前年回來,給了老爺子十萬美金,老爺子一直沒有動它,如果能弄出來,一輛好車也就有了麼。哇塞,十萬美金。是呀,你也想想辦法,看怎麼能弄出來。你自己想辦法吧,我可還沒有嫁給你,就是我嫁給你了,也不會打那十萬美金的主意,好了,好了,不和你說了,掛了。蘭芳看教育局開始有人出來了,她這才下了車,朝人流迎了上去。朗乾是教育局的辦公室副主任。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借口。她站在教育局的大門口的台階下,等待朗乾的出現。教育局有些人認識蘭芳的,和她打招呼,她笑吟吟地回敬人家。蘭芳終於看到朗乾出現在大門口了,朗乾好像也看到了她,他遲疑了一下想退回去,可一閃念間就下了台階。蘭芳朝他迎上過去。蘭芳微笑地對朗乾說:朗副主任,你好,能接受我的采訪嗎?朗乾左顧右盼了一下,他看到下班的人都看著他,他壓低了聲音:蘭記者,你想乾什麼,我告訴你,我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朗乾所指的她就是夏敏,蘭芳也壓低聲音說:你和她有關係。你還記得在派出所時你給她的一巴掌嗎?你想不想讓教育局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朗乾的臉立馬陰沉起來。他說:蘭記者,咱們找個地方談吧。蘭芳笑了:好吧!朗乾要去騎他的自行車。蘭芳說:上我的車吧。朗乾無奈地上了蘭芳的老爺車。71七喜回到家裡,用中藥熏了身體和房間後就坐在沙發上。他在想著什麼,想著想著就突然抱頭痛哭起來,他的哭聲悲切,像是被母親遺棄的孩子,他哭了一會兒抬起頭,他的眼睛血紅,充滿了血絲,像鮮血浸漫過的水塘縱橫的田野。七喜在地板上扒開了那堆行將枯萎的梔子花。他找出了那張有無數裂痕的照片,隻要撕碎的東西,你再有高超的粘貼技術都會留下裂痕,七喜的心波動了一下。他對著照片說:親愛的,你已經破碎了,你真的破碎了嗎?沒人回答七喜。空氣中流動著一股令七喜窒息的氣味。他驚惶地站起來,走進了臥室。他從一個抽屜裡找出了一瓶香體露,這是他妻子從法國帶回來的禮物。他脫掉了衣服,往腋下噴了噴香體露,不一會兒,那種窒息的氣味就消失了,還有一種淡淡的香味。七喜躺在了床上。他麵向天花板,整個人呈現出一個大字。那種窒息的香味就是他自己的狐臭。小時候,他就發現自己有狐臭,他上中學的一個夏天開始,他身上就散發出這種令人窒息的氣味。同學們聞到這種氣味就會對他投來鄙夷的目光,並且在背後嘀嘀咕咕,仿佛他就是一個巨大的汙染源。七喜成天羞愧難當,他每天一回家就拚命洗澡,使勁揉搓腋下,腋下剛長出的毛被他揉斷了,還揉出了一個個血點點,長期下來,他的腋下都是烏青的。有一段時間他的腋下還發炎潰爛了。他為自己的狐臭苦惱而壓抑。他像一隻老鼠一樣成天睜著驚惶的眼睛,一下課就逃離人群,孤獨地躲在自己家的房間裡發奮苦讀,狐臭讓他的精神背負了沉重的枷鎖。那年參加高考完後,他父親問他,考得怎麼樣?他在這點上十分自信,沒問題,上醫學院沒問題。父親相信他,父親曾經在高考前給他許過一個願,如果他考得好,他隨便提一個要求父親也會答應他的。七喜就提出了一個要求,讓父親帶他去醫院做切除腋下汗腺的手術。父親說,男人有點狐臭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樣顯得更有男人味!七喜盯著父親說,我不要這種男人味!父親成全了他,就帶他去做了手術。七喜以為做完手術,他的新生活就要開始了,以至於他後來去醫學院報到時有點得意。他萬萬沒想到,幾個月後,他的狐臭味又出現了。他重新陷入了黑暗,同學們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同樣投來了鄙夷的目光。他活在黑暗的恐懼中,這要命的狐臭味讓他經常喘不過氣來,他經常一個人來到郊外的山上,獨自對著曠野發出尖銳的嚎叫。狐臭讓他變得孤獨而沉默寡言。他最恨的是王子洋,王子洋經常向他投來不屑的一瞥,他那似笑非笑的臉上帶著某種輕蔑,要命的是,王子洋經常寫一些打油詩來嘲弄他。他幾近絕望,心靈的傷害比肉體的死亡更加殘酷。如果說王子洋的幾首諷刺七喜的打油詩對七喜的心靈產生了重創的話,還有一件事足以讓七喜自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七喜暗戀上了那個女同學,那個女同學風騷入骨的樣子讓七喜產生了非分之想。但他不能接近她,也沒條件接近她,他隻能遠遠地看著她和王子洋一起進進出出。七喜無數次在夜裡的黑暗中想象殺死王子洋,然後想象著她和自己在一起。每次回家,他躲在小房間裡成天不出來,他對著自己偷拍下的她的照片自慰著,痛苦而快樂地呻吟,他有一天產生了非凡的勇氣,給她寫了封求愛信,但是沒有在求愛信的末尾署上自己充滿狐臭的名字。他還是停留在想象中,想象她收到求愛信後被他的誠摯所打動,然後對他暗送秋波投懷送抱的妖媚模樣,他不止一次地把求愛信投入郵箱,可他等到的不是她感動的青睞,而是王子洋的羞辱。王子洋當眾殘酷地羞辱了他。七喜到死也不會忘記那天午飯時的情景,因為自己有狐臭,七喜每次吃飯要麼第一個去,要麼最後一個去,為了避開人群,引來更多不屑的目光。那個中午七喜第一個到場,在打飯窗口打完飯菜後就端著飯菜準備躲到一個沒有人的角落,把飯菜打發掉。他沒走出飯堂,王子洋就和幾個同學堵住了他。王子洋的手上拿著一遝信件,七喜一看信封上的字跡就知道是自己寫給那女同學的情書。七喜心裡顫抖了,手中的飯盒差一點掉落在地。他的眼神慌亂起來。王子洋的目光刀子一樣割著他:你真無恥,寫這麼肉麻的情書,有膽子寫卻連名字也不敢署!七喜心虛,他低聲地說:不是我寫的。王子洋說:你還敢說不你寫的。七喜想奪路而逃,但被王子洋他們攔住了。七喜說:真的不是我寫的。王子洋冷笑了一聲:這不是你寫的,大家聞聞,信中是不是有股狐臭味。這時已經圍上來很多人。大家一聽王子洋的話哄笑起來。有人在竊竊私語,沒想到平常老實巴交不言不語的七喜會做這樣的事情,真是人不可貌相呀。七喜像被雷擊一樣,簡直無地自容。他突然扔掉了手中的飯盒,一把奪過那遝信件,大聲地說:王子洋,是我寫的又怎樣!我就是愛她,又怎麼樣!難道你能剝奪我愛的權利!說完,他趁大夥愣在那裡的機會,扒開人群瘋狂地跑了,他躲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在一棵香樟樹下,一點一點地撕碎那些信件然後嗚嗚地哭了。他孩子一樣的哭聲在空氣中浸潤著,把空氣也哭潮了。就在他抱頭痛哭時,他覺得有人碰了他一下,他抬起頭,透過迷蒙的淚眼,他看見了她,他夢中的情人。她朝他笑了笑,說了一聲:傻瓜!然後遞過來一張紙巾。緊接著,她飄然而逝。就在大學生活行將結束時,她主動地約會了七喜。這讓七喜受寵若驚。第一次約會,他們就做了愛,是在郊區的那座七喜經常去尖叫的山上。她脫掉了內褲,把裙子擼了起來。七喜第一次見到她微微上翹的白屁股,他有點目瞪口呆。她說:傻瓜,來呀,從後麵來呀。七喜一下子從後麵抱住了她,她的呻吟聲在山上蕩漾著。七喜像個在沙漠中長途跋涉的孤獨旅人,突然發現了一片綠洲,他進入後就不能自拔了……完事後,他靠在那棵樹下坐著,她趴在他的胸前,她輕輕地說:七喜,我知道你是真心愛我的,我不嫌你身上的味道,我喜歡這種味道。七喜哽咽地說:可是我自己不喜歡。他的淚水流下來了,你要是愛我,就不要喜歡這種氣味!她貪婪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氣味,然後說:好的,我不要喜歡,不要喜歡。七喜哭得更凶了。她把七喜的頭抱住了,貼在自己柔軟而結實的雙乳上,然後撫摸著他的頭發,說:孩子,乖,不哭。他們參加工作後就結了婚。當七喜發現她和另外一個男人有染之後,他的心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但他已經離不開她了。每次她把他摟在懷裡安撫他的時候,他就會像個孩子一樣哭著說:你說你愛我,可為什麼要去和他……她就會柔聲說:孩子,安靜些,睡著就好了,什麼也不要想。72五月花咖啡屋。蘭芳和朗乾麵對麵地坐著。朗乾的臉色有些發青,他深陷的眼窩裡有點眼屎,蘭芳幾次想提醒他擦掉,但她不好意思開口。蘭芳要了杯卡布其諾,慢悠悠地喝著。朗乾說他不喜歡喝咖啡,他問蘭芳這裡有沒有賣酒的。看來朗乾沒有來過五月花。悠揚的薩克斯風奏出的樂曲低聲在咖啡屋裡流動著,咖啡的香氣也隨之流動。蘭芳笑了笑:一般來說是沒有人在這裡買醉的,但這裡還是備有酒,你要來點什麼,儘管點,今天我請客。這裡有些什麼酒呢?有威士忌,有葡萄酒,也有紮啤,你需要什麼,提醒你一下,這裡沒有白酒。哦……那就來個紮啤吧。沒問題,服務員,來個紮啤。你究竟想知道些什麼呢?我隻想聽聽你所知道的夏敏的情況。我不喜歡你這種居高臨下的模樣,我不知道你了解夏敏的情況出於什麼目的,如果說是要把它作為寫文章的素材,我會拒絕你!對不起,我的性格就這樣,請你原諒我,我了解夏敏的目的隻有一個,我是為了一個好朋友,她……如果你願意說,我將為你保守秘密,相信我是個守口如瓶的人,我以我的人格起誓。……他們,他們挖掉她的墳?是的。這是為什麼呢?可憐的夏敏。有一條高速公路要經過那片山坡,上麵的墳都要遷走。不過,你放心,水曲柳鄉村的鄉親們給她找了一個風景很好的地方安葬了。她是一個對鄉土很有感情的人,一個對鄉土很有感情的人應該知道怎麼珍惜自己的愛情,可是,她——你彆激動,喝口酒吧。有時真想大醉一場,但不能,醉比清醒更難受。就像有時覺得活著比死更難受。你的心事很重,難道是因為夏敏?是的。今天晚上我豁出去了,都告訴你吧,這些事憋在心中很久了,都快腐爛掉了。我的肚子被這些事折磨得快長癌了。我還是從頭說起吧,你可彆嫌我囉嗦。你慢慢說,我會認真傾聽的。要找一個可靠的能傾訴的人還真不易,這世界上人和人隔著層皮就隔著一重天。我和夏敏是大學的同學,我們在大學裡就戀愛了。她是個淳樸美麗的姑娘,她對我的愛都體現在平常的一些生活細節中,比如給我的碗裡夾一塊肉,星期天幫我的臟衣服拿去洗,包括我的內褲。冬天來臨的時候,她會送上一件她親手編織的毛衣,讓我的心身倍感溫暖。她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我愛你之類的話,但我無處不感到她愛的真實存在。每次和她相處動情時,我要把我愛你三個字說出口時,她就會把我的嘴巴捂上,讓我不要說出口,留在心中就可以了。我們畢業後就一起分到了赤板市第二小學,我本打算工作一段時間後就結婚的,但就在這節骨眼上出了問題。什麼問題?我先喝口酒吧。嗯。這啤酒的味道怎麼像刷鍋水?那換種酒喝吧。不用了,湊合著喝吧,日子都是湊合著過的,好賴都是一輩子,不能有太多的想法。你說話很有哲理,樸素的哲理。什麼狗屁哲理,生活就是這樣的!我還是接著往下說吧。她父親得了絕症,是晚期的食道癌,我和她去她們的那個小縣城的縣醫院看過老人,老人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子,就像一具活著的骷髏。夏敏當時得到這個消息就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了,也消瘦了,有時還會朝我發發脾氣,我理解她的心情。夏敏對她父親的感情我是很清楚的,她可以放棄一切,也不可能放棄她父親。她小時候很苦,就是在最苦的時候,她父親也要讓她有吃的。也許你沒有經曆過饑餓,夏敏是個經曆過饑餓的人。在那些饑餓的年月裡,她父親為了讓她有吃的,去要過飯。有一次,她父親在要飯時被一家人家的狗咬了,腿腫得老粗,流著血,她父親沒有吭一聲痛,愣是把要來的東西拿回了家。夏敏在床上餓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聞到了父親帶回來的東西的味道,掙紮著要起來,她父親讓她不要起來,自己把東西煮熱後端到了床前,喂給夏敏吃,夏敏邊吃邊流著淚。其實,那時她父親自己也餓得不行了,他還沒有喂完夏敏,眼睛一黑就暈倒了。夏敏把父親弄上了床,她發現了父親褲腿上的血,她擼起了父親的褲腿,發現父親被狗咬的地方又紅又腫,慘不忍睹,她傷心地哭了。她從那以後發誓要對父親好,她說,她的生命是父親給她的,她要用生命報答父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父親從來也沒有要她的回報。那時,我幾乎每天都在開導她,並且幫助她,想辦法籌錢為她父親治病。說到錢,我就挺來氣,我說,萬惡錢為首呀!這個世界離開了錢,乾什麼都不成。你也知道,人要有個大病一住院,那就是個無底洞,再多錢也填不滿。她父親是個普通的農民,也沒什麼勞保,我們剛參加工作,一月也那麼點工資,緊巴巴的,夏敏看上一件比較好的衣服也不敢買。這錢就讓我們頭痛了。我回家裡去,讓父親也幫助想辦法,可他一個工人哪來的什麼錢,也難為他了,四處去借錢,好說歹說才借了萬把塊錢,這萬把塊錢我去年才幫他還清。朗副主任,喝口酒吧。唉,我當時也和夏敏一樣發愁呀。老人知道夏敏難,就悄悄從縣醫院回水曲柳鄉村去了,他準備在家裡等死,他不想拖累女兒。他回到家後,準備上吊自殺,但是被鄰居發現了,救了他。夏敏知道後,又死活把他接回了縣醫院,繼續治療。夏敏本來想把他接到赤板來治療的,但赤板的大醫院裡花銷更大。夏敏從小縣城回來後,找到了我,她很平靜地對我說,朗乾,我們分手吧,我一聽就急了,我說,這是為什麼呀。她說,我怕連累你!我說,有什麼困難我們一起解決,你不要這樣想,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冷冷地說,問題是你也沒辦法解決。她說完就不理我了。我想,她也許是一時糊塗,說說氣話而已,就沒太在意,想想等她心情好些再說,我還是一個勁地幫她想辦法籌錢啊!朗副主任,你餓了吧?是該餓了,可現在心裡堵得慌。還是先叫點東西吃吧,這裡中西餐都有,你吃點什麼吧。隨便吧,你點什麼我就吃什麼,吃什麼都是一樣,填飽肚子而已。那就來兩個荷葉滑雞飯吧,這裡的荷葉滑雞飯做得不錯,我經常吃的,我們邊吃邊聊吧。好吧。服務員,來兩份荷葉滑雞飯。我沒想到她會做那樣的事,這都是生活給逼的,多好的一個姑娘,就這樣給毀了。她每天晚上都去鋼琴酒吧,希望在那裡傍上一個大款。其實她對社會是那麼無知,她一開始就被人騙了。一個自稱是台灣老板的人騙了她,他答應幫助她父親治病,條件是一個星期陪他三次,一個星期過後,那人就不見了,她拿著那人留下的地址找了去,根本就沒那個地方,打他的手機也停機了。她萬念俱灰,就乾上了那事。要不是被派出所抓,我一切都蒙在鼓裡。她從來不去娛樂城,她就是去鋼琴酒吧,在那裡吊上馬子後就帶去賓館開房。我在派出所裡打了她,我以為那一巴掌可以把她打醒,沒想到那一巴掌就徹底地把她從我身邊打跑了。後來你知道,她被學校開除了。她走的時候,我對她說,夏敏,無論怎樣,我都是愛你的,你彆去乾那事了,我們結婚吧。她含著淚朝我大聲喊道,滾!好倔強的姑娘。她原來住在學校的單身宿舍裡,搬走後我就不知道她住在那裡了,到她死後才知道,她一直在外麵租房住。她是被車撞死的,撞得麵目全非。她離開學校兩年後才死,中間她給我打過電話,每次我問她在哪裡,她也不告訴我。她就是打電話來,也很少說話,有時乾脆就是在哭。我知道,她心裡一直有我,她心裡放不下我,她無奈呀!她不知道我一直在等著她回到我身邊,我本以為她父親死了,她會回來找我,可沒有。我也恨自己,我沒有去找她,當時要找她,也許能找到她的,可是我沒有那個勇氣。彆傷心,吃點東西吧。我的心早就死了,也沒有傷不傷的了。我吃不下,你還是再給我來一紮啤酒吧。沒問題,服務員。再來一紮啤酒——哎,她死得屈呀。撞死她的人逃逸了,到現在也沒有抓著,都三年多了。她那天晚上喝多了酒,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東倒西歪地行走,就被車給撞死了。她死的第二天我才知道。是醫院裡我小學的同學七喜告訴我的,她被人發現後送去了醫院搶救無效死的。七喜認識她,我帶她去見過七喜。七喜就是你同學呀,天下真是太小了。你也認識他?當然,我還采訪過他呢,他這個人很不簡單。七喜告訴我後,我才趕過去替她處理後事,她沒有親人,我當然是她唯一的親人。我記得以前夏敏常對我說,她家鄉水曲柳鄉村的風光很美,就是太窮了。她有一次問我,說等她死了以後一定要埋葬在水曲柳鄉村那片向陽的山坡上,問我同不同意。我說,當然同意,我和你一起死,一起埋在那片向陽的山坡。聽起來十分浪漫,可現實往往不遂人意,我們有緣相識,卻無緣同死。哎!我讓七喜幫她美了容,七喜十分仗義,他一分錢都沒收我的,把夏敏弄得像活著一樣。他告訴我,夏敏身上其實已經長滿了斑斑點點的東西,不讓汽車撞死,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我知道,那得的是臟病,我沒有恨她,我沒有權利恨她,我特地去買了一套白色的連衣長裙給她穿上,她生前最喜歡白色的裙子。我用高價雇了輛小貨車,把她的屍體用冰塊冰起來,把她送回來水曲柳鄉村,遂了她生前的一個心願。你真是個有心人。可這有什麼用,有什麼用!73王子洋陪安蓉走進了東方商城,商城裡的人很多,顯示了這個城市中心地段的繁榮。吃晚飯的時候,安蓉就和他說好了。吃完飯要王子洋陪她去逛商場。然後再看東方商城六樓的百花影城去看場電影。王子洋答應了她,他許久沒陪她去買衣服什麼的了,他要趁這個機會好好表現一下。但他心裡提心吊膽的,生怕七喜從什麼地方衝出來,往他的心臟裡插上一刀。他左顧右盼,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往日裡那副派頭似乎不見了。安蓉好像沒有注意到他有什麼異常。安蓉今天顯得高興,休息了一天,精神好了許多,臉上也有了些紅潤,看上去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她挽著王子洋的手,一個商店一個商店地逛著。在每個商店,她都要逗留一會兒,看看這摸摸那的,像一個鄉下來的女孩子,看一切都那麼新奇。安蓉和王子洋來到了送她衣服的那家時裝店。那個送她衣服的女售貨員看到安蓉眼睛就一亮,她滿臉笑容地迎上來,甜甜地說:安小姐,你來了,歡迎呀。安蓉有些詫異,這小姑娘的記性真好,那麼些天了,還記得自己姓什麼。她說:你還記得我的姓呀,我還以為你忘記了呢。小姑娘笑著說:哪能忘記你呀,我天天都在念叼著你,希望你光臨呢,你能來我們服裝店真是蓬蓽生輝呀。安蓉說:你真會說話,我今天是來回報你們送我那一套服裝的。有什麼需要我試穿的衣服拿出來吧,我都穿著它在商店裡走一圈。小姑娘說:求之不得,太好了。安蓉突然想起了那件白色的連衣裙,她笑著問小姑娘:那天你怎麼還多送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給我?謝謝你啊,那條連衣裙挺漂亮的。小姑娘有些奇怪地看著她:什麼白色的連衣裙啊,我沒有啊?我回家打開那個紙袋子,發現裡麵多了一條白色的連衣裙,和你們掛在櫥窗裡的連衣裙一模一樣的那種,你忘了嗎?安蓉說著,就帶著小姑娘走到門口。站在櫥窗前,安蓉呆了,櫥窗裡哪有什麼白色的連衣裙,模特身上是一套緊身的黑色套裝。小姑娘不明白安蓉是怎麼了,她笑著把安蓉拉進了店裡:安小姐,快進來看衣服吧。接著,小姑娘拿了幾套衣服過來給安蓉穿。王子洋站在一旁,他聽到安蓉說白色連衣裙的時候,心裡一驚,他隱隱約約地記起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條白色的連衣裙。他沒有說話,目光在店門外遊離。顯然,他很戒備。安蓉換好了一套衣服出來,那是一條紅色的超短裙,配一件吊帶的紅色背心,安蓉照了照鏡子,她仿佛變了一個人,這套衣服使她變成了一個性感前衛的女郎。小姑娘站在她旁邊說:安小姐穿什麼衣服都好看。你怎麼不去當模特呢。安蓉說:是呀,我怎麼不去當模特呢。小姑娘笑眯眯地壓低了聲音說:安小姐,那是你的男朋友吧,長得好帥呀。安蓉說:介紹給你好嗎?小姑娘的臉馬上就羞紅了:我哪配呀。安蓉果然穿著那套紅色的性感超短裙在商場裡走了一圈,她所到之處,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王子洋跟在她後麵,像個保鏢,神色緊張的保鏢。當安蓉穿著那套超短裙回到小姑娘的服裝店後,服裝店一下子湧進來許多顧客。安蓉一口氣給小姑娘試了三套衣服,服裝店的人就爆滿了。王子洋從來沒見過文靜的安容如此青春煥發。他從安蓉穿那超短裙的身上看到了安蓉的另一種美。他悄悄地問小姑娘,那套超短裙多少錢。小姑娘說:一千八,不過,如果你要買來送給安小姐的話,我可以請示老板給你打五折。王子洋不假思索地說:給我包起來吧。他們離開小姑娘時裝店時,小姑娘在那裡忙得不亦樂乎,來不及和他們說聲再見了。他們悄悄地走了,王子洋對安蓉說:親愛的,我沒想到你這麼有魅力。安蓉一語雙關地說:你沒想到的事情多著呢。王子洋說:現在快十點了,我們上六樓去看電影吧。安蓉說:好吧。他們來到了百花影城,看電影的人不少。他們選了一部《開往春天的地鐵》,十點十五分的電影票。很快地,他們進了場。電影很快就開始了,觀眾們沉浸在電影的畫麵中。安蓉看電影從來不喜歡說話。她似乎看得很認真。對於徐靜蕾,安蓉一直喜歡這個人。王子洋的目光一直戒備地盯著門口,好像七喜會突然衝進來,大喊著要殺了他。他的心思不在電影上,他為什麼不報案,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報案了,他和那個女人的事情就會曝光。他相信被抓後的七喜什麼都會說出來,如果讓安蓉知道了那些事,他就有可能真正地失去了安蓉。他真想把一切都告訴安蓉,可他沒有這個勇氣,他必須當麵找七喜談一次,但現在不是時候,要等他情緒穩定之後。王子洋一直在想著問題,等他從問題中自拔出來,他不知道電影放了多久了。他一轉頭,發現身邊的安蓉不見了。他想,她一定去上洗手間了,以前陪安蓉看電影,她也有這個習慣。一到緊張的時候,她就要上廁所。可是等到電影放完,安蓉還沒有回來。王子洋急了,她會到哪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