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死亡的氣息在濃霧中擴散(1 / 1)

尖叫 李西閩 5705 字 16天前

蘭芳有些沮喪,她找到了朗乾,但一無所獲。她一個人走在江邊的柳陰道上,琢磨著去不去參加張洪的一個同學聚會。她邊走邊看著倒映著城市燈火的斑駁陸離的江水,腦海裡老浮現下午見朗乾的情景。朗乾又高又瘦,身上也許刮不下二兩肉,他的額頭突出,像懸崖上突出的一塊岩石。他見到蘭芳後,冷漠地看著她,聲音也冰涼:你找我有什麼事?蘭芳想,他這副樣子要去教書的話,孩子們非被他嚇出精神病不可,幸好他調到教育局了。蘭芳提起夏敏的名字,朗乾便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瞪著眼睛,渾身顫抖地指著蘭芳:你,你給我出去,我,我不想和你談這個人。蘭芳沒走,她說:朗主任,你彆激動,有話慢慢說嘛。朗乾又重複了一遍:你,你給我出去,我不想談這個人!蘭芳留下了自己的名片說:朗主任,你一定和夏敏有什麼事,我隻是想了解一些夏敏生前的情況,沒彆的意思,如果你冷靜後覺得可以和我談,請打電話給我,那我就不打擾你了。說完,蘭芳就走了。受到這樣的待遇,蘭芳並不止一次,在采訪中還有比朗乾態度惡劣上百倍的人,但她心裡還是十分的委屈。一陣風吹來,蘭芳聞到一股腥味,是死魚的那種腥味。她的手機突然響了,是不是朗乾?她從包裡取出手機,心裡有些失望,是張洪打來的。喂,什麼事呀?蘭芳,你快些過來吧,我同學們都到了,就等你了,給我點麵子吧。你催命呀你!你怎麼啦,火氣這麼大?消消氣,快過來吧,有什麼事見麵一說就好了。我不去!親愛的,我求你了,我在同學麵前誇下海口了,說你一定到的,給我一個麵子吧。蘭芳惱怒地關掉了手機。有時,她也會為張洪的懦弱而惱怒,比如昨天,因為報社流傳著她和主編的謠言,她想想就氣不打一處來,蘭芳把報社的事情向張洪說了,她想讓張洪給她想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沒想到張洪傻傻地看著蘭芳一聲不吭。蘭芳把他的耳朵拎了起來:你說話呀,啞巴了麼!張洪痛得直叫喚:你放手,你讓我說什麼呀,我沒經過這種事情,一點經驗都沒有。蘭芳放下了他的耳朵,歎了一口氣:我為什麼要找你呢?張洪像個孩子那樣揉著被蘭芳捏紅的耳朵,很委屈的樣子。蘭芳說,張洪,你陪我去報社一次好嗎?張洪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從他的眼神中她看出了某種怯弱。蘭芳說:算了,我這輩子是指望不上你什麼的了,我自己去吧,我要看看是誰在搗我的鬼。蘭芳獨自一人走進報社時,同事們向她投來莫測的目光。蘭芳相信,每一個人的眼中都對她有一種詮釋,她不太習慣這種氣氛,不太習慣各種各樣意味深長的目光。她有些不知所措,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仿佛自己真的做了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奇怪的是,今天沒有一個人和她打招呼,就連給她打電話通風報信的小王也低下了頭。蘭芳的心突然一橫,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似笑非笑的形色,她直接走進了主編的辦公室。主編從稿子堆裡抬起了那張消瘦的臉。看到蘭芳進來,他有些驚訝:你,不是休息麼,怎麼來了?蘭芳的聲音很大,外麵辦公的人都能聽到:我想來聽聽大家對我的評價,主編大人,我不知道做錯了什麼,我希望大家可以公開把事情講清楚。主編顯然也是聽到謠言的了,他說:蘭芳,你彆急,有話慢慢說,至於一些謠言,你大可不必追究,謠言止於智者嘛,我相信你是一個聰明的人。蘭芳聽完主編坦然的話,突然大笑起來:謠言止於智者,可惜這裡的智者太少了。說完,她就離開了主編辦公室,揚長而去。又一陣風吹過來,還是有一股腥味。她看到有一對情侶在朝她指指點點,一定是她剛才凶巴巴說話的聲音驚動了他們,蘭芳有些難為情,她想了想,事情和張洪沒關係,把怒氣發在本來膽小的他身上也委屈了他。蘭芳朝停車的地方走去。她想把安蓉也叫上,但一轉念,安蓉和張洪的同學不認識,坐在那裡也尷尬,就算了。52安蓉和王子洋一起吃了晚飯,這是自從她看到王子洋和楊林丹在一起之後的第一次晚餐。在紫羅蘭西餐廳裡,他們局促而又小心翼翼地尋找著從前的感覺。王子洋興奮得不知所措,越是這樣,他越小心。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對把安蓉氣跑了,安蓉的話還是很少,她本來想了很多話要和他說,一到關鍵時候全忘了,她在吃飯的過程中耳根都在發燙。王子洋想伸出手去摸安蓉放在桌麵上的手,他的手伸出了一半又縮了回去。就像他內心的欲望,在安蓉這裡不能完全釋放。他可以聞到坐在對麵安蓉身上散發出來的幽幽的梔子花的氣息,就在此時,他內心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他想把安蓉馬上帶回家,然後迫不及待地把她脫光,然後進入她的內部……安蓉在床上的表現是彆的女人無法相比的,那一種羞澀和害怕更加刺激著王子洋男人的雄性潛質,他覺得征服安蓉這樣有些保守又十分美麗的女人有種無法言說的快感。有些時候,他和楊林丹瘋狂過後,他會覺得索然無味,他沒有感覺自己征服了一個女人,而是感覺是被楊林丹征服了。所以,楊林丹不會成為他的妻子,安蓉才那麼寶貴。王子洋喝了一口紅酒,他掩飾著自己內心的想法和衝動,表麵上的他一如既往的溫文有禮。安蓉看著王子洋一臉無辜和誠意的樣子,心裡最柔軟的部位有了變化,她輕輕地伸出手,放在了王子洋的手上。吃完飯,他們就分開了,安蓉還要保留一點麵子,像剛剛認識一樣,心裡有些戒備。安蓉的這種戒備,更讓王子洋欲罷不能。今天晚上安蓉值下半夜的班。回到家裡,安蓉泡了個澡,在泡澡的過程中,什麼也沒有發生。她邊泡澡邊聽著恩雅的愛爾蘭音樂,舒坦極了,加上和王子洋的和好,心情不免愉悅起來,一種淡淡的幸福感在她疲憊的心中升起來,像淡淡的水汽。幸福說起來就是那麼簡單,人看來是不能長久鬱悶的。泡完澡,安蓉披著浴巾來到了臥房。她把自己嬌柔的身體埋在沙發裡,順手拿過了遙控器,打開了電視。她不知道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看電視了,有一次,她的一個同事在看電視時電視機突然爆炸,飛出的碎片傷及了同事的眼睛。從那以後,她就極少看電視,她內心對現代科技的許多東西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那種不安全的因素會隨時出現在她的腦海。電視上在播著新聞。突然,她的臉色變了。電視上播了一條車禍的新聞,說一輛大貨車從橋上撞破欄杆掉進了江裡,這場車禍造成了兩死一傷。電視畫麵上的屍體被白布遮蓋著,安蓉似乎聞見了一種古怪的氣味,她的身體不禁微微地顫抖起來。播完車禍的新聞,電視上又播報了一條飛機失事的消息,說一架小飛機在某山地墜毀造成了十多人的死亡。畫麵上有飛機的殘骸和許多人,看不到屍體,但安蓉覺得死亡的氣息通過電視屏幕飄散出來,彌漫了整個房間,這些現代的交通工具隨時都可以奪去人的性命,安蓉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她啪地關掉了電視機。這些都是她不願意看到也不願意提及的。安蓉覺得有一隻冰涼的手在觸摸自己的皮膚。這是楊林丹的手還是誰的手?屋子裡頓時寂靜極了。一隻蛾子在燈光中飛來飛去,蛾子的翅膀劃過空氣的聲音清晰可辨。蛾子攪動著屋裡沉悶的空氣。突然,電話鈴聲響起。安蓉伸出顫抖的手要抓那電話,但她的手停在了電話的上麵一動不動,約摸過了一分鐘,那電話鈴聲還在不依不饒地響著。她這才拿起電話,用顫抖的聲音說了聲:喂——是王子洋的聲音,他在電話裡十分關切地問安蓉到家沒有,還說一些關懷的甜言蜜語。聽到王子洋的甜言蜜語,安蓉略微平息了一下自己內心的波動,她說:子洋,我很好,你休息吧。王子洋準確地捕捉到了她聲音中的不穩定,他說:蓉,你怎麼啦?聽你的聲音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問題?要不要我過來陪你?聽著王子洋牽掛的聲音,安蓉心裡流過一股暖意,她說:子洋,我沒什麼,真的,我隻是高興。子洋,你休息吧,不要管我,我真的很好,有什麼事情我會打電話給你的。掛了電話,安蓉的心漸漸地平息了。幸福感又油然而生,她也曾經那樣牽掛王子洋,有一次,王子洋去北京參加一個醫學學術研討會,王子洋才去兩天,她就魂不守舍的。想到這,她又想到了那飛機失事的新聞,當時,她在報上看到了一則飛機失事的消息,而那天下午,王子洋就要乘飛機從北京回來。她打電話給王子洋,讓他不要坐飛機了,改乘火車。王子洋在電話那頭笑了,他說:蓉,你擔心什麼呀,沒有關係的,我命大。安蓉十分焦急,說坐飛機不安全,老是有飛機失事。王子洋又笑著說:蓉,沒事的,要出事的話坐什麼都會出事的,火車不也經常出事麼。況且,飛機的安全係數是最高的。安蓉說服不了王子洋,隻有在焦急中等待王子洋的回歸。可是,王子洋的飛機說好五點鐘到達赤板市的。五點鐘到了,在機場等待王子洋的安蓉愣是沒有等到王子洋落地。她當時口乾舌燥,心都快迸射出來了。她不知道那架飛機是不是出了問題,她在問詢處詢問,回答她的是飛機誤點了。她焦慮地問問詢處的人說飛機該不會出事吧?問詢處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笑著說:不會吧。安蓉在機場候機大廳裡走來走去,機場的人來人往,這些人的生命都沒有安全感,而現在最危險的就是王子洋,她想。她一直等到深夜,王子洋才出現在她麵前。王子洋一出現在她麵前,她就撲在王子洋的懷裡哭了,她哽咽地說:子洋,你嚇死我了。王子洋抱著哭得傷心的安蓉,笑著說:蓉,彆這樣,我不是好好的麼,沒事了,我的好安蓉。安蓉還是不停地哭,哭得旁若無人。安蓉說:子洋,你答應我,以後再不要坐飛機了。王子洋說:我答應你,再不坐飛機了。原來,王子洋坐的那架飛機的確出了問題,好在問題不大,在中途一個城市安全降落,否則王子洋就無法改乘彆的航班趕回赤板市,回到安蓉的身邊了。能夠活著牽掛自己心愛的人無論怎麼樣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安蓉的嘴角漾起了淺淺的笑意。她想,晚上穿什麼衣服去上班呢?她想起了東方廣場那個時裝店送給她的衣服,她的確喜歡這套衣服,她相信王子洋也會喜歡的,應該去給人家服裝店試試衣服了,否則對不起人家。到時讓子洋陪自己去吧。她在衣櫃裡找出了一套衣服,衣櫃裡的衣服很多。她從小就希望自己長大後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安蓉穿上了那套衣服,在鏡子前照了照,她脫了下來,不好,深更半夜的穿這套衣服浪費。淡藍色的落地窗簾沒有拉緊,留了一條縫。安蓉從衣櫃裡挑出了一條黑色的連衣裙。她試了一下,不錯,就穿它了,這裙子和黑夜十分的吻合。這裙子還是王子洋給她買的,當時王子洋說,她穿這黑色的長裙有種特殊的魅力,神秘高貴而又迷人,裙子的質地做工都很好,和安蓉這樣的美女很相配。安蓉不在乎有什麼特殊的魅力,她隻要王子洋喜歡就好了。穿好衣服,安蓉把自己的長發紮了起來,她用了梳妝台上彆人留下來的那個鑲滿了寶石的發夾。她偶爾轉頭看到窗簾留出的縫中有什麼東西晃了一下。誰!安蓉喝了一聲!沒有人回答她!見鬼!她輕輕地走過去,嘩地拉開了窗簾。陽台上什麼也沒有,隻有晃動的燈光,她又把窗簾拉上了,這窗簾好像有什麼問題老是拉不緊。安蓉看了一下表,哎喲,快十點了,得趕緊走。否則到十點半地鐵就停了,每次上夜班,她都要趕在地鐵停運前趕到醫院。53安蓉剛出小區的大門,她看到一個穿警服的高大青年朝她迎麵走來。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張洪派出所的李文學。李文學看到她,很興奮的樣子:安護士,是你呀,這麼晚了還去哪裡?安蓉見到李文學,臉上有些發燙,她在張洪請客的那天晚上,就覺得李文學看她的眼神和彆人不一樣。安蓉說:去醫院值夜班。李文學全副武裝,他朝安蓉笑笑:我也在上夜班,巡邏。安蓉說:你辛苦了。李文學說:安護士,你是去乘地鐵吧?安蓉說:嗯。李文學說:那我送你過去吧。安蓉搖了搖頭說:謝謝你,沒事的,我自己走過去就可以了。李文學十分堅持:我還是送送你吧,現在不太安全。安蓉的眉頭皺了皺,她隻好讓李文學送她了,她心裡十分敏感,李文學看她的目光十分危險。她不是怕李文學這個高大的警官會對她圖謀不軌,而是怕他愛上了自己,因為她心中隻有王子洋。李文學就陪她到了地鐵站。一路上,李文學說了不少話,他說現在赤板市有些犯罪分子老是在深夜出沒,專門對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下手,劫財又劫色,那些犯罪分子行蹤詭秘,現在還沒有落入法網。他邊說邊拍著自己的胸脯:那些人可不要落在我手上,否則有他們好瞧的。安蓉說:李警官,你可要當心,那些人也許比你厲害。李文學笑笑:謝謝安護士的提醒,你自己當心就可以了,我們沒事的,邪不壓正嘛。接著,李文學就開始誇安蓉了,他說安蓉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安蓉什麼也沒說,她逃也似的進入了地鐵站的入口,把李文學一個人扔在了地鐵站外。李文學看著消失在自己眼簾中的安蓉,突然笑了一下,他笑的表情異常的複雜。安蓉坐在地鐵的車廂裡,心裡有些緊張。這時,車廂裡已經很少人了,這個車廂除她之外隻有兩個人,一個老太太,一個年輕的女人。她們坐在一起,用迷惘的目光看著安蓉。安蓉覺得這兩個女人很奇異,她們的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她們坐在那裡的姿勢也十分僵硬,她們的眼珠子似乎一動不動。地鐵在晃動中前行著,而那兩個女人卻一動不動。安蓉不敢用正眼去看她們,她怕和她們對視,這個時候任何人都可疑。車快得寂靜,車窗外麵的黑暗過去得也很快,看不清楚黑暗中隱蔽的臉。安蓉下車的時候,回頭一看,那兩個女人還坐在那裡,她們好像沒有目的地,沒有終點,任意地讓地鐵把她們帶到任何一個地方,她們是遊魂嗎?地鐵開走的刹那,安蓉似乎看見那個一動不動的年老女人突然咧開了嘴,朝她奇怪地一笑,一股涼意頓時籠罩了安蓉。安蓉逃也似的走出了地鐵站,她突然想起來,前段時間,有新聞說有兩個女人在地鐵上臥軌自殺,那是一對母女,年紀好像和她剛才看到的兩個女人差不多。安蓉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自殺……安蓉的皮膚上冒出了雞皮疙瘩。54安蓉進了醫院的大門,她隱隱約約地聞到了一股中藥的味道。中藥的味道怎麼會纏繞著她,經常在她的麵前出現呢?她沒有答案。醫院裡靜得可怕,住院部大樓裡病房的燈大都熄滅了。醫院裡的路燈瑩白詭秘,有些飛蛾不停地撞擊著燈罩,安蓉有時想,自己在生活中就像那些撲火的飛蛾。安蓉想直接上住院部五樓,在那裡看一會兒書或做些什麼事就到了接班時間了,接班的時間是午夜十二點。但她改變了主意,她要去看一個人。她來到了住院部的六樓,這是兒科。兒科值班的一個護士認識安蓉,她笑著對安蓉說:安護士,你來了。安蓉也朝她笑笑:小白玲好嗎?那個護士說,還好,這幾天比較穩定。現在在找能給她捐獻造血乾細胞的人。安蓉說:可憐的小白玲,隻要她能活過的,我的生命給她也沒有問題,可惜我的血型不對。那護士說:安護士的心真好,我們都希望小白玲能出現奇跡,完全康複出院,像個正常孩子一樣上學玩耍。安蓉說:是呀,這是我們共同的願望,小白玲睡了嗎?那護士點了點頭:不過,你可以去看看她,輕點,安蓉。嗯,我不會吵醒她的。小白玲是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得了白血病,誰也不清楚一個花骨朵一樣的小姑娘怎麼在和父母親一起搬進新裝修的家半年後就得了白血病。安蓉知道,是誰的罪過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挽救小白玲的生命。她的床頭放著一個小布娃娃。小白玲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她的頭光溜溜的,臉有些浮腫,安蓉知道,那是化療的結果,病前的小白玲可是個清秀美麗的小姑娘,小白玲均勻地呼吸著。安蓉每次看到小白玲,鼻子就會發酸,小白玲在白天是個活潑的孩子。她喜歡唱歌喜歡跳舞,可那樣她會十分的勞累,小白玲還不忘刻苦讀書,每天都在做作業,她媽媽每天傍晚都要來給她補課。小白玲有一次看安蓉的眼睛濕了,她仰起天真的臉說:安阿姨,你哭什麼呀,那麼傻,我的病會好的,我不會死的,因為我還沒長大呢。安蓉的眼淚就刷地流下來了。小白玲還用紙巾幫她擦去淚水,笑眯眯地輕哼著一首快樂的童謠。安蓉想,自己要像小白玲該有多好呀,有時,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她心中對小白玲說:小白玲,你一定會好的,阿姨祝福你。說完,她就離開了病房,離開了兒科,去上班了。接班時,護士小沈告訴安蓉一件事。小沈告訴安蓉,傍晚的時候,護士長夏美麗差一點和七喜打起來了。安蓉說:他們為什麼這樣呀?小沈說:因為一具屍體。屍體?沒錯,下午有一個車禍的人死在手術台上了。夏美麗通知七喜過來收屍,七喜晚來了一會兒,夏美麗就朝他發了幾句牢騷,七喜不知怎的就和她吵起來了。安護士,他們吵得可凶了,大家怎麼勸也勸不住。七喜還會吵架,看不出來,夏護士長吵架厲害那可是全醫院都知道的。看不出來吧,他可厲害了,那小眼珠子血紅血紅的,像要吃人。夏護士長最後招架不住了才停止爭吵。七喜最後說了一句,如果夏護士長死了,他是一定不會去收她的屍的,把夏護士長氣得翻白眼,她說,不一定誰先死呢。最近夏護士長心情不錯,和七喜吵架那可是敗興的事情。是呀!夏護士長的老公做生意做發了,買了輛小汽車送給夏護士長,她現在上下班都開著車,瀟灑極了,昨天還追我說,什麼時候帶我去兜風,我知道她是在我麵前顯擺。她這人就這樣。安蓉一聽汽車這個詞,心中就顫抖了一下。她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某種情緒,不讓自己當著小孟的麵全身顫抖起來。安護士,你知道麼,聽說複護士長以前追求過七喜。不要亂說,七喜是什麼人。你難道不知道麼,七喜原來是我們科有名的外科醫生,他和王子洋都是骨乾。夏護士長追求他也是正常的,夏護士長原先沒有這麼胖,聽說是夏護士長沒有追求上七喜,就拚命地吃東西,把自己吃成了如今的大胖子。你是聽誰說的這些呀?這可是秘密,不過,消息肯定準確。安蓉想起了七喜的那雙老鼠一樣的小眼睛,她想,他的那雙小眼睛此時也許正注視著某一具屍體呢。她沒有再往下想。她接完班後,突然想去看看十七床,那家夥不知道睡著了沒有。小沈下班走時,安蓉提醒她要當心,現在有劫財劫色的人出沒。小孟笑笑說:沒事,我男朋友來接我,他可是學武的。55李文學回到了派出所,今晚在派出所值班的譚副所長已經睡覺了,其他在夜晚巡邏的警察沒有回來。李文學坐在那裡,翻了翻報紙,報紙沒有什麼好看的,他想把電視機打開看看電視,但是他想了想,開電視會把隔壁的譚副所長吵醒,也就算了,他看電視有個習慣,不喜歡把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小聲音。他喝了一口水,想,休息一會兒再出去巡邏。他覺得肚子有些餓,一會兒出去,應該先找個地方吃一碗麵再說。李文學其實把安蓉送到地鐵站後,他心裡就一直想著安蓉。他總覺得安蓉身上有種不確定的東西,總覺得在安蓉身上會發生什麼事情,他擔心安蓉,這種擔心和蘭芳的擔心不太一樣,他心裡隱隱約約流動著一股熱潮,他害怕這股熱潮奔放起來,那樣會不可收拾,李文學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真要是愛上誰,他也會不顧一切去追求的。李文學又喝了一口水,然後點上了一根煙。他想抽完這根煙就走,突然,李文學聽到了腳步聲,好像有人從審訊室那邊走出來。是不是剛才有同事抓人回來?如果是,他怎麼現在才聽到聲音呢?要是有人被抓回來,派出所早就熱鬨非凡了,特彆是譚副所長,他一定是睡不著覺的了,他的大嗓門會在派出所裡回蕩。那麼會是誰?李文學留了一個心眼。他站起來,把煙摁滅了,他走出了值班室的門,來到了院子裡,對麵的審訊室裡黑糊糊的一片。此時,那腳步聲也消失了。他用手電往那邊照了照,什麼也沒有發現,他不放心,還是走了過去。李文學走到了審訊室跟前,他用手推了推門,門被鎖得死死的,怎麼樣也推不開。他又用手電通過窗戶玻璃往審訊室裡麵照了照,裡麵還是什麼也沒有。李文學說了聲:媽的,怎麼回事?我分明聽到有腳步聲的,怎麼就沒有了呢,難道我的耳朵有問題,這可能嗎?李文學搖了搖頭:還是去外麵巡邏吧。說完,他就要往外麵走。他剛剛走出一步,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絆了他的腳一下。他低頭一看,地上是一條白色的連衣裙。奇怪了,這裡怎麼突然出現了白色的連衣裙呢?派出所裡的女人很少,來派出所上班幾乎都穿警服,不可能把白色的連衣裙放在審訊室外麵的地上。李文學真的搞不明白了。就在這個時候,李文學聽到一個女人的哭聲隱隱地從審訊室裡傳出來。李文學又用手電往裡麵照了一遍,什麼也沒有。他剛剛把手電光移到外麵,那隱隱的哭聲又響了起來。此時要是張洪,他一定會大叫起來。李文學沒有大叫,他去值班室把審訊室的鑰匙拿了過來。李文學打開了審訊室,他開了燈。在他開燈的那一刹那間,他看到一團白影晃了一下就消失了。審訊室裡空空蕩蕩的,什麼鬼影都沒有了。李文學把燈關上,把門也鎖好,他用手電照了一下剛才地下的白色連衣裙,地上哪還有什麼連衣裙,連一小塊布條都沒有了。李文學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他想起了以前譚副所長講過的那個女人。56這個深夜王子洋沉浸在古典的音樂中遲遲未睡,他似乎在玩味著和安蓉共進晚餐的一些細節。他相信安蓉已經原諒了他,這個可憐的女人,她遲早是自己口中的肥肉,她會讓自己滿足的,王子洋這樣想著,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內心裡燃燒著一團火,楊林丹已經不在了,沒有人可以讓他發泄心中的這團火。王子洋突然有些想念楊林丹,畢竟她總能在他欲火燃燒的時候讓他得到滿足。愛情和性愛是兩碼事,完全兩碼事。王洋覺得自己和安蓉的確是在經曆一場愛情,儘管自己心裡的一些卑劣想法被他掩藏得很深,說心裡話,他會珍惜這場愛情,就像小鳥珍惜自己身上的羽毛那樣。他想著想著就閉上了雙眼。王子洋半躺在沙發上,輕輕地打起了鼾。他在夢中看見了這麼一個情景,安蓉朝一個地方走去,那個地方鮮花盛開。鮮花盛開的地方是一個山穀,那山穀裡隱藏著什麼危險他一無所知。他大聲地喊著安蓉不要過去,安蓉回過頭來朝他搖了搖頭,安蓉的臉上有些許淒楚的笑意。安蓉一直在往前走,仿佛她心中有種不變的信念,沒有人能夠改變她。王子洋想要追上去,阻止她前往那個鮮花盛開的山穀,但他不知怎麼對那個山穀充滿了恐懼,他的雙腳落地生根了一樣動彈不得。他眼睜睜地看著安蓉離去,不知所措,安蓉會那樣永遠離開他嗎?他心急如焚,他大聲地喊道:安蓉,你彆走,回來——一陣電話鈴聲把王子洋吵醒了。他渾身被汗水濕透了。他不明白為什麼會在今夜做這樣的夢,剛和安蓉和好,做這樣的夢是不是一種什麼征兆,他搞不清楚。電話鈴聲響著,他遲疑地拿起了聽筒。喂——沒人回答他。王子洋又說:喂,你是誰,請說話呀!電話裡傳來了沉重的喘息聲。你是人是鬼,說話呀!電話裡沉重的喘息聲越來越響,仿佛王子洋整個家裡都充滿了沉重的喘息聲。王子洋啪地掛掉了電話。他自己坐在沙發上沉重地喘息起來。夢境中的情景和這個讓人心悸的電話使他無法平靜。他當然想到了安蓉,她現在不知道怎麼樣,是不是該打個電話問她一下,也許她已經睡了。安蓉十分討厭她睡熟後把她吵醒。她有時被吵醒後會莫名其妙地哭泣,誰也無法勸阻,直到她哭累了才能夠停止,然後又沉睡過去。王子洋知道她的這個問題,所以很多時候,王子洋是不願意吵醒安蓉的。電話鈴聲又急促響了起來。王子洋眼睜睜地看著電話,他伸出手又縮了回來,他實在不能忍受那沉重的喘息聲,電話不依不饒地響著,王子洋的手伸出了幾次又縮了回來。電話機此時仿佛就是一個魔鬼,它發出的聲音令王子洋頭皮都要炸開了。如果他不接這個電話,電話也許會一直響下去,直到天亮。王子洋毫無辦法,他下了決心,以最快的速度抓起了電話,放在耳邊,大聲說:喂,你是誰,你想要乾什麼?王子洋的臉緩緩地舒展開來。他那緊張的情緒頓時被緩解了,打電話來的不是那沉重的喘息聲,而是安蓉。他沒料到安蓉會在這時候打電話來,他一下子覺得心情舒暢了,有一種幸福感在他的血液中蔓延:蓉,你好麼,你在哪裡?子洋,我在上班,子洋,你剛才做夢了嗎?做夢?是的,夢。你知道麼,我剛才覺得很困,我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你猜,我夢見什麼啦?你夢見什麼啦,快說。我夢見我朝一個山穀裡走去,那山穀裡鮮花遍野,有種奇異的芬芳吸引著我,那裡一定沒有中藥的味道,沒有血腥味,沒有狐臭以及世間渾濁的氣味,更沒有死亡的味道。我走著走著,突然聽到有人叫我,我回頭一看,是你在叫我,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追上來和我說話,而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啊!你還夢見什麼啦?沒有,不一會兒我就被病號按的鈴聲吵醒了,是十七床,他要小便。我去幫助他小便完了後回到護士站就給你打電話。王子洋放下電話後覺得不可思議。這兩個人做的相同的夢預示著什麼?難道是在預示著安蓉要離開他,永遠不能和他結合,這是他不願意見到的事情。或者,這個夢預示著他們可以共同的生活,朝一個鮮花盛開的地方奔去。這似乎有些牽強,明明是安蓉一個人在往前走,而他隻是站在那裡,並且讓安蓉不要往前走。他頭都想痛了,也沒想出一個合理解釋那奇怪的夢的說法。他把電話線拔了,他怕再次聽到那沉重的喘息聲。57天快亮的時候,安蓉覺得眼睛很酸,下班回家,該好好睡一覺。她走出護士站,突然看到走廊的一個角落上放著一件什麼東西,她走過去一看,是一件疊好的白色連衣裙,這是誰的,為什麼會放在這個地方。她用目光四處搜尋,沒有發現有什麼人把東西放在這裡。燈光閃了幾閃,安蓉回過頭來,她的嘴巴微微張開,那疊好的放在走廊角落上的白色連衣裙不見了。58安蓉沒有覺察到身後有一雙老鼠眼在注視著自己,這是一個有濃霧的早晨。安蓉很累,她要趕回家去睡覺。她剛要走出醫院的門,一輛紅色的轎車快速朝她迎麵駛來,安蓉的心一陣緊縮,車猛地停在了她的麵前,車輪擦著地麵發出刺耳的嘎吱聲。紅色轎車的車燈亮著,像兩隻大眼睛。車窗門搖下來了,安蓉看清了,那是護士長夏美麗的臉,夏美麗的臉今天怎麼有些浮腫而且十分蒼白,白得像一張紙。夏美麗的臉上堆起了笑容,安蓉覺得那笑容有點虛假。夏美麗說:安蓉,下班啦,唉,你看我,自個兒開車上班倒是差一點遲到,今天霧大路又堵,真是擔心死我了。以前上班坐地鐵,那多方便,看來有車也不是什麼好是,麻煩死了,人反而成了車的奴隸了,你想想,一會兒要給它加油,一會兒要洗車,一會兒要找停車的地方,一會兒……事情太多了。安蓉木然地看著她,聽她喋喋不休地說著她的汽車。安蓉突然深呼吸了一口氣,怎麼,那股中藥的味道又出現了。該死,安蓉心裡罵了聲什麼。夏美麗還在說著什麼,安蓉其實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了,她隻看到這個臉色蒼白的女人的兩片嘴唇在翻動著,還濺出些唾沫星子。安蓉呆呆地站在夏美麗的車外,夏美麗說得興起,差一點忘記上班了。安蓉也不提醒她。夏美麗還是發現了上班這個問題,匆匆地打住了話頭,開車進去了。汽車的聲音讓安蓉心裡像針紮了一樣痛。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看著汽車像一片葉子一樣消失在霧中。安蓉往門外走了兩步,她又停了下來,她似乎在思考著一個什麼問題,中藥的味道濃鬱起來,她的眼中閃過一道綠光。安蓉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然後就朝夏美麗紅色轎車開去的方向走去,那裡是住院部大樓後麵的停車場,停車場離停屍房很近。門口的那個年青保安看見了安蓉,他覺得安蓉很奇怪,她眼看要走出醫院的大門了又折了回去,而且他和她打招呼安蓉也不理他,平常的時候,保安和她打招呼,安蓉會抱以他一個甜美的微笑,而且用溫柔的聲音和他說話。安蓉的臉色陰沉,她的眼中似乎也有一層厚厚的抹不開的濃霧,小保安百思不解,他還發現安蓉往回走的步子很飄,像是雙腳懸浮在空氣中往前飄移。安護士這是怎麼啦?小保安本想帶著這個問題跟在安蓉的後麵,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他離開崗位被院方發現,後果會十分嚴重,他目前還不想失去這個工作。安蓉朝停車場的方的走去。中藥的香味越來越濃鬱,還有一股死亡的氣息在濃霧中擴散。她路過停屍房時,往那邊看了一眼,她隱隱約約看到了那個垃圾桶還有停屍房外麵暗紅色的燈。她似乎也聽到了隱隱約約的一聲貓叫。停車場裡停滿了車。安蓉希望那些車都是永遠不能動彈的屍體。也許夏美麗是最後一個開車來上班的,她的紅色小汽車就停在最外麵的一個位置。停車場裡似乎一個人也沒有。那些汽車都在沉睡,無聲無息,安蓉看著這些汽車,眼中驚恐和仇恨在變幻著。她的渾身微微地顫抖,安蓉覺得很冷,冷到了骨頭裡。她正要走近那輛紅色的小汽車,突然,她聽到了腳步聲,沉重的腳步聲。安蓉的身子朝旁邊的一棵柏樹後麵飄移過去。一個影子在濃霧中晃了過來。安蓉屏住了呼吸。她的目光一直黏在那個影子上,影子慢慢地靠近了,最後停在了那輛紅色的小汽車邊上。這時,安蓉看清了,那個人就是七喜。七喜站在紅色的小汽車旁,好像在喃喃地說著什麼。安蓉聽不清他的話語,她隻是覺得耳朵裡有蚊蟲一樣的聲音在嗡嗡作響。夏美麗那時候應該是個美麗的姑娘,七喜在那個時候應該追求夏美麗的。安蓉心裡產生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也許是因為七喜追求夏美麗不成,才改行去當一個屍體美容師的。安蓉為自己的想法而顫抖,她不知道自己如果不和王子洋和好,王子洋會不會改行去和屍體打交道。在安蓉的眼中,此時的七喜麵容扭曲,身影模糊。七喜突然用拳頭砸了自己的腦袋一下,然後狠狠地踢了紅色小汽車幾腳……安蓉弄不清七喜為什麼要這樣做,假如他恨夏美麗,他沒必要拿她的新車出氣,他可以直接去找夏美麗本人。安蓉看著七喜一晃一晃地走了,消失在濃霧之中。安蓉感覺到又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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