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洋最近一上班就要去看看十七床的病號,近來十七床的病情大有好轉,傷口也愈合得很快。王子洋喜歡聽十七床說安蓉的笑容美麗,十七床對安蓉的讚美刺激著王子洋,王子洋希望天下的人都讚美安蓉,他的內心的有種巨大的滿足。這天,王子洋在醫生辦公室穿上了白大褂就走進了十七床的病房,十七床今天沒有呻吟,他有些憂鬱,王子洋從他的眼中看出了憂鬱,王子洋笑著問他:十七床,今天怎麼又不高興啦?十七床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王子洋又說:十七床,高興些,要快的話,一個月就可以康複出院了。十七床這時開了口:昨天晚上,安護士沒有對我笑。王子洋笑笑:傻瓜,昨夜安護士值的是下夜的班,也許你睡著了。十七床說:我知道安護士是值的下夜班,我一直在等著她,我不看到她天使般的笑容我是不會睡覺的。王子洋有些感動,又有些醋意,十七床是不是愛上安蓉了呢?他說:十七床,不要想那麼多,安護士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朝你笑呀,她有她的工作要做,對不對。十七床固執地說:她每天都會對我微笑的,她的微笑是最好的止痛藥,可昨夜沒有,我從她的眼中看出了恐慌,她一定是受到什麼驚嚇了。王子洋沉默了一會兒說:是嗎?十七床又說:她來了後,和我說了一聲,十七床睡吧。然後就出去了,她走時,把病房裡的燈關上了,其實,昨天夜裡我一整夜都沒有睡覺,我老是聽到一個小孩在窗外哭。王子洋沒再說什麼,他若有所思地走出十七床的病房。十七床還在說:安護士一定碰到什麼事了,可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60蘭芳想起朗乾對她的拒絕,就十分的不甘心,她給朗乾的辦公室打了電話。朗乾接電話的聲音十分的爽朗,可一聽說是蘭芳,他的口氣馬上變得暴戾: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什麼也不知道!說完就啪地掛斷了電話。蘭芳實在不明白,朗乾為什麼一聽蘭芳提起夏敏就煩躁不安,一點掩飾也沒有。朗乾和夏敏一定有什麼關係,或者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興許夏敏的死和他有關。如果能揭開一個已經死去三年的女人的秘密,這是多麼讓人興奮的事情哪!可除了朗乾,還有誰知道夏敏的事情呢?雖說三年時間並不算長,可要在百千萬人口的大都市赤板找到另外的知情人並非易事。看來還是要從朗乾身上找到突破口,可朗乾對她惡劣的態度讓她十分為難,蘭芳絞儘腦汁,希望想出一個能讓朗乾開口的辦法。蘭芳把這事和張洪說了。張洪說:你就是沒事找事,那個死去了三年的女人和你有什麼關係呢?蘭芳嗔怪他說:你這個死人頭,我要你給我想辦法,你卻給我潑涼水,我警告你,這事我要辦不成,我就和你斷!張洪笑著說:斷就斷,誰怕誰呀,這年頭找個對象還不容易,嘿嘿,你彆嚇唬我。蘭芳氣壞了,她使勁地在張洪的身上掐了一下,她相信張洪的手臂上馬上會起一個烏青塊,哼,誰讓他貧嘴,膽子越來越大了,近來還學會頂嘴了,這男人要是不調教,還不翻了天!蘭芳拉下了臉說:張洪,以後再跟我這樣淘氣,看我怎麼收拾你,到時可彆怪我翻臉不認人。張洪痛得擠眉弄眼,他說:親愛的,我再不敢惹你了。蘭芳盯了他一眼:你們男人就是賤皮子!我告訴你,你要不給我想出一個辦法來,你再也不要見我的麵,我讓你從我麵前蒸發掉。張洪的手抖了一下,涎皮賴臉地說:好吧,我想,我使勁地想。蘭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張洪見蘭芳樂了,就乘機說:老爺子問我,我們什麼時候把婚事辦了,我看他是著急,想抱孫子了。蘭芳又拉下了臉:八字還沒一撇呢,現在就談婚論嫁,還早咧!張洪說:我又沒有追你要結婚,我隻不過是轉達了一下老爺子的意思,和我可沒有關係,我是聽你的,一切以你的想法行事。蘭芳用手指頭戳了一下張洪的鼻子,咬著牙說了一聲:沒出息!她把手插進頭發裡使勁地抓了抓。張洪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說:你身上有香味嗎?蘭芳不解:什麼香味。張洪的臉紅了:王子洋說,安蓉身上有一種香味,是什麼梔子花的香味,你聞到過嗎?我想你身上也應該有什麼香味的,可我怎麼也聞不到。蘭芳無語。看蘭芳沉默了,張洪也沒有再說什麼。61天上下著猛雨,夜幕下的街道行人稀少,車輛不停地呼嘯而過。一個小姑娘站在街旁的一個屋簷下,她看著密集的雨簾,憂傷地哭了。就在這時,她看到街對麵有一個女人在走著,她邊走邊喊著,她全身都濕透了。小姑娘撕心裂肺地喊:媽媽——那個女人聽到了小姑娘的喊聲,她朝街這邊衝了過來。這時候,出事了,一輛汽車朝跑到街中央的女人衝撞過來,仿佛是電影裡的慢鏡頭,女人撲倒在地,汽車像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嗚咽著朝女人身上壓了過去,一聲慘叫在雨夜的街上回響。小姑娘呆了,她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知所措了。出車禍了。有人大喊。一下子不知從哪裡鑽出來那麼多人,圍住了那輛車和汽車輪子下淌血的女人。小姑娘大聲地哭了,她從人群中鑽了進去,撲在汽車輪子底下被齊腰碾過的人身上,大聲地哭喊:媽媽——媽媽——安蓉驚聲尖叫,她醒過來,一身冷汗。她看了看表,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她覺得肚子有點餓,但她沒有一點食欲,從昨夜看到七喜在停車庫的事情到現在,她一點食欲都沒有,她的肚子咕咕地叫著,唱起了空城計,但她渾身無力,還冒著虛汗。這世界怎麼啦,她越來越看不懂。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她不想接電話,此時,她拒絕外界的一切。電話鈴追魂般響著。安蓉聽著電話鈴聲,心裡煩到了極點。看來,如果她不接電話,這個電話鈴就會無休止地響下去。安蓉罵了聲什麼,拿起了電話:喂,你誰呀!安蓉麼,我是子洋呀,你睡醒了麼,該起來吃點東西了,上午知道你在睡覺,就沒打擾你,你現在好嗎?昨天晚上我們打完電話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安蓉,聽我說,現在起來,洗個澡,然後弄點東西吃,我下班後就趕過來,好嗎?我沒什麼,你想過來就過來吧。安蓉啪地掛掉了電話,不知為什麼,她現在誰也不想理,情緒有些不對。她怕王子洋再打電話來,乾脆把電話線也拔掉了,她的手機今天早上回家後就關機了,她躺在床上,兩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覺得自己很累很累,活著真沒意思。安蓉躺了一會兒,還是爬起來了。她下了床,走到窗前,一把拉開了淡綠色的窗簾。窗外是一片白色的陽光,那盆蘭花在窗台上沐浴在陽光中,雅致修長的葉片發出油亮的光,看到這盆蘭花,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她推開了窗門,讓自然的風無拘無束地吹拂進來,她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像是一條渾水中的魚突然遇到了一股清水。安蓉搬了一張椅子來到了陽台上。她坐在椅子上曬著太陽,天已經很熱了,不一會兒,安蓉的額頭和鼻尖都冒出了汗,但她一點也不覺得熱,反而越曬越覺得渾身冰冷。她甚至渾身發抖起來。午後的陽光照射在安蓉的身上,安蓉感覺不到舒適。陽光如雪,紛紛揚揚從天空中飄落的大雪。大雪漸漸地將安蓉覆蓋。在安蓉樓下的街旁,一棵法國梧桐樹下,有個人躲在那裡,偷偷地看著樓上陽台上曬太陽的安落,他看不到安蓉顫抖的身體。62蘭芳在美美發型屋裡做頭發。她的頭發許久沒動過了,每天早晨起床,就像一個淩亂的雞窩,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梳好,就是梳好後,也有一些地方的頭發亂七八糟地翹起來陷下去。她早就想把頭發剪短些了,這兩天休息,找朗乾的事又沒著落,就乾脆在這裡做頭發。發型師是個帥哥,長得有點像吳奇隆。蘭芳每次到美美發型屋做頭發都點他。她知道他姓張。她叫他小張。小張剪發的技術不錯。他幫蘭芳剪完頭發,用一塊鏡子左照右照後照給蘭芳看,蘭芳覺得清爽了許多。小張說:蘭姐,你這樣的圓臉還是剪短發好,顯得精神。蘭芳說:是呀,我也這樣認為。小張笑了,他一笑就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蘭芳打趣地說:小張,你的牙齒是用漂白粉漂過的吧,看上去怎麼不太真實。小張的臉紅了,小夥子有些害羞。蘭芳又逗他:小張,你是個女扮男裝的吧,說你一句臉上就飛起了兩朵紅雲。小張說:蘭姐,你彆拿小弟開涮了,蘭姐,我給你提個建議好不好。蘭芳笑了笑:說吧,我聽著呢。小張說:你這頭發不是很黑,也不算太黃,如果染一下發,會更漂亮的。蘭芳覺得有趣,報社的幾個小姑娘都染發,還有年紀很大的女人也趕時尚染發,就她隨便慣了,沒想過在自己的頭發上做文章,就連張洪也說過,意思是她怎麼不去染染發。蘭芳問小張:小張,你看我這頭發,染什麼顏色好看呢?小張思考了一會兒說:我覺得你這頭發染成金黃色或者赭紅色都很有效果。蘭芳想了想,那就染它一回吧,改變一下形象或者也挺有意思。她又想了想,說:那就給我染成金黃色吧。小張說:好的。小張還在作準備工作,這邊蘭芳的手機就響起來了,是一頭牛的叫聲。她知道是張洪打來的。蘭芳有些激動,一定是張洪這小子想出什麼接近朗乾的辦法來了,她趕緊接通了電話。喂,張洪,什麼事?蘭芳,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不要吃驚呀。什麼事,快說吧,不要賣關子,我準備染發呢。哈哈哈,你還染發,快彆染了,到我們派出所來吧,我發現了一個重要的線索,關於夏敏的重要線索。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我發現了夏敏的重要線索,快來吧,我在派出所裡等你。掛了電話之後,蘭芳對小張說:小張彆弄了,我下次再來染發吧,一定染一個金黃色的,看上去像秋天收獲的感覺。說完,她付掉錢,就匆匆走了。小張站在那裡,有些發傻。過了老半天,他對一個同事說:蘭姐手機的鈴聲怎麼是牛叫?蘭芳急匆匆地走進派出所,派出所認識的人都和她打招呼:今是什麼風把蘭大記者吹來了。蘭芳笑容滿麵地說:沒有什麼風,你們派出所有磁鐵,把我吸過來了。李文學大聲喊道:磁鐵,你家蘭芳來啦。張洪就屁顛顛跑出來,把蘭芳領到了他的辦公室,辦公室裡沒有其他人,張洪說:胡菲到市局戶籍科辦事去,就剩我一個人,所以走不開,才把你叫過來了。蘭芳坐了下來,她說:挺熱的。張洪就把風扇打開了。蘭芳說:小氣鬼,也不開空調。張洪邊給蘭芳倒水邊說:不是我們小氣,所裡每個月的水電費都超支,你知道我們派出所是清水衙門,經費就那麼一點點,所長摳得緊,說,不是萬不得已到快要熱死人的程度,最好不要開空調,所長自己都帶頭這樣做,我們這些小蘿卜頭哪敢獨自享受空調呀。不過,你實在太熱,我可以給你開。大不了到時候掏自己的錢交電費。蘭芳接過張洪遞過來的純淨水,說:好了,彆和我說什麼了,我又不是嬌氣的人,吹吹風扇就好了。張洪笑眯眯地看著蘭芳,不停地說:好看,好看。蘭芳啐了他一口,好看什麼呀,傻乎乎的。門口傳來李文學的聲音:傻乎乎的。外麵就有人大笑起來。蘭芳說:看你們派出所人的素質,就一個字,差!張洪拉過一張椅子,坐在蘭芳的對麵,說:彆說差,我們派出所的人的素質還是相當不錯的。蘭芳說:好了,快說吧。說什麼?夏敏的線索呀,傻瓜。哦,對了對了,我這不正要說嘛,看你急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的廢話怎麼那麼多呀。夏敏做過雞。你說什麼?我說夏敏做過雞。真的?當然是真的,我們派出所有記錄的。我和派出所的同事說起夏敏,譚副所長就說幾年前派出所抓過一個雞也叫夏敏。我問他是不是在赤板市第二小學教過書的那個夏敏?譚副所長說,沒錯,就是她,當時被抓後,還是我審的,詳細情況你去查查檔案不就清楚了。有這樣的事情。是呀,譚副所長還說,派出所通知了學校,來領人的是一個叫朗什麼的老師,那個叫朗什麼的老師還打了夏敏一巴掌。那一定是朗乾,他為什麼要打夏敏一巴掌呢?不知道,我看了記錄,夏敏是在鋼琴酒吧吊上一個嫖客,那個嫖客就把夏敏帶到了太陽賓館。那天晚上正好碰上全市統一的掃黃,我們派出所剛好負責那一片,就把夏敏掃回來了。她承認了一切,還承認了自己是一名人民教師。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不清楚,記錄裡沒有這方麵的記載。她交了罰款後就被那個朗什麼帶走了,譚副所長說,夏敏這個人還挺有氣質的,不像一般紅塵中的女子。她當時穿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顯得很文靜,譚副所長在事情過去那麼久了還記得起來。聽說,後來學校開除了夏敏。然後呢?後來就不知道了,我估計她還做,否則她會去乾什麼。她這樣的人,教育係統哪個單位敢要她呀,我認為朗乾一定和夏敏有密切的關係,否則,他不會在派出所當著警察的麵打夏敏。譚副所長說,郎乾打完夏敏後,夏敏嚶嚶地哭了,她哭的樣子十分淒涼。蘭芳,你說奇怪不奇怪,昨天晚上,李文學在我們派出所撞鬼了。你說什麼?派出所還有鬼?你不要這樣大聲音,我告訴你,昨天晚上,李文學聽到有女人的哭聲從審訊室裡傳出來,他還看到審訊室外麵的地板上還放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當初夏敏被抓時也是穿著白色連衣裙的。譚副所長也碰到過這樣的情況,在晚上聽到有哭聲,也看到過白色的連衣裙。蘭芳陷入了沉思。她想起了朱向陽的話,水曲柳鄉村的人對夏敏都十分尊敬,因為她對她患了絕症的父親儘了力。一層迷霧湧上了蘭芳的眼眸。63七喜看著那張重新粘貼起來的照片。他把它放在了梔子花的上麵,然後用梔子花把它埋了起來。七喜一邊埋一邊嘴裡叨叨著:我用梔子花把你埋起來,你身上就會有梔子花的香味了。梔子花的花瓣因為脫水,有些蔫了,花瓣的邊上也泛出了黑色。七喜突然想,梔子花會不會變成黑色內褲的碎片?安蓉離開了陽台,剛剛接上電話,王子洋的電話就打進來了。王子洋在電話裡顫抖地說:蓉,你知道嗎,夏美麗護士長死了!什麼?!安蓉不敢相信王子洋的話,她怎麼會死呢?她真的死了,就在下午死的,她開車經過赤板大橋的時候,車撞在了橋的護欄上,護欄被撞破了,但是車沒有掉到江裡,隻是車頭出去了一點,不幸的是,汽車起了火爆炸了,昏迷在車上的夏美麗被燒死了。等火滅掉,夏美麗已經變成焦炭了。這——這是真的。蓉,我們去看了,我們和她聞訊而來的家屬把她燒焦的屍體直接送火葬場去了。院長征求她家屬的意見要不要讓七喜做個屍體美容,然後再送火葬場火化。她的家屬說,九九藏書網算了,都燒成這樣了,還是化了吧。夏美麗的屍體散發出濃鬱的焦糊味道,我都快吐了,我從來沒有聞到過如此難聞的屍體的味道。好好的一個人,就那樣離開了我們,誰也想不到的事情呀。醫院的人都為夏美麗惋惜。她的老公不停地說,他送給夏美麗的車還不到一個星期,沒有想到就奪去了她的生命,如果早知道這樣,他怎麼也不會給老婆送這輛汽車的。我看著他傷心的樣子,我心裡也十分難受,人的生命太脆弱了,特彆是在這個工業文明高速發展的年代,我們的危險無處不在。蓉,我們要更加珍惜活著的時光,好好地相愛,你說是不是,親愛的!安蓉突然聞到了中藥的味道,她把話筒頹然地放下了。安蓉喃喃地說:這世界怎麼會這樣呢?她的眼睛裡飄過一道綠光。好像有一個人在她的耳朵邊上說著什麼。安蓉大聲說:不要說了,不要說啦!我不要聽,不要聽!夏美麗的聲音忽遠忽近地飄了過來:安護士,我覺得你和王子洋醫生是十分般配的,你要是願意,我去給你說合……安護士,哎,有車了也麻煩,要給它加油,要找停車的地方……安護士,我好熱,大火把我的身體熔化了,我不想走呀,安護士,你救救我……安護士,火葬場的爐子好臭啊,我不要在這裡啊,求求你,放我出去啊,安護士……安蓉的雙手捂住了耳朵,她尖聲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不要……不要在我耳朵邊說話,不要——64王子洋的臉色有些發灰。他一下班就開著車往東方路趕,下班的高峰期,堵車堵得厲害,王子洋開著車螞蟻一樣在路上行駛著,路上的車一輛挨著一輛,他心裡十分焦慮。下午安蓉接了一下電話,他的話還沒說完她就掛斷了。安蓉一定碰到了什麼事情,他為她擔心。安蓉和他有了第一次肉體的接觸之後,他就為她擔心著,擔心有一天會失去她。雖然他們那時愛得如膠似漆,但他對安蓉的過去一無所知,包括她怎麼會進孤兒院的事情。安蓉不說的事情,他是從來不問的。而且,安蓉以前從來沒有問他的過去,她好像不在乎王子洋的過去。前麵的綠燈亮了,車還沒有動,他使勁地砸了一下方向盤,罵了聲什麼,他從來不說臟話,但今天脫口而出了一句。人是不是會在焦躁的時候變得粗俗?車終於開動了,王子洋的車一下闖了過去。從醫院到東方路十一弄,王子洋開車花了一個多小時的行程,如果交通暢通,也隻要二十幾分鐘就可以到達。王子洋停好車,從車上下來時,他從汽車的反光鏡上看到後麵梧桐樹有一個人影閃了一下就不見了。人行道上的人很多,王子洋沒有注意太多,他走進十一弄,他來到安蓉的家門口,按響了門鈴。走廊裡走過來一個老太太,她問王子洋:你找誰?王子洋說:我找我的朋友安蓉。老太太不解:誰是安蓉?王子洋說:就是住在三零八室的姑娘呀!老太太說:怎麼,三零八室又住人了,我怎麼不知道呀。說完,老太太就下樓去了,她不坐電梯,她是從樓梯上走下去的。老太太走路的姿勢像槳一樣,一搖一晃的。王子洋的後腦勺上滿是汗水。他不停地按著門鈴。難道安蓉不在家。王子洋拿出手機,撥打安蓉的電話,電話沒人接,他打她的手機,手機是關機的。要不是昨天安蓉把新家的地址和電話給他,王子洋根本就沒辦法找到安蓉住的地方。這一切,都是那個騷貨造成的,如果安蓉有個三長兩短,她就是下了地獄,王子洋也不會放過她的。他為自己和楊林丹保持了那麼久的性伴侶關係感到了羞恥,以前,他認為那是一種生活的方式,很簡單的一件事情。王子洋突然想,安蓉會不會和蘭芳在一起呢?他有蘭芳的電話,可他害怕蘭芳,這個野丫頭也一直在破壞著他和安蓉的愛情,如果他真的失去了安蓉,他想自己同樣也不會放過她。他反而覺得蘭芳的男朋友張洪有些可愛,這麼一個可愛的小夥子怎麼會愛上沒教養的野丫頭蘭芳呢,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沒有打蘭芳的手機。他又按響了門鈴,在臨走之前再試一次。門奇跡般開了條縫,他聽到身體摔倒的聲音。是安蓉為他開門時摔倒了,如果不是外麵的防盜鐵門還沒有開,王子洋早就衝進去了。安蓉,你怎麼啦?他焦慮地說,安蓉,你站起來,給我把鐵門打開,我來救你。安蓉,你堅強些,站起來,把鐵門打開,讓我進去救你。安蓉好像沒有聽見。王子洋聽見了沉重的喘息聲,那是安蓉的喘息,他十分熟悉的喘息。王子洋又說:安蓉,你站起來呀,親愛的,我是王子洋,你勇敢些站起來呀,我就在你麵前,我會救你的,安蓉。安蓉站起來。她艱難地站起來,顫抖地打開了木門,又顫抖地打開了防盜鐵門,然後又沉重地倒在地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王子洋的心被野獸的利爪抓著。他趕緊進了門。他一摸安蓉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安蓉嬌柔的全身都滾燙滾燙的,像一塊燒紅的木炭。安蓉,安蓉,你要挺住,千萬不能化成灰!王子洋背起安蓉,飛快地下了樓。他來不及等電梯,就從樓梯上跑下去了。他不知道有一雙怨毒的眼睛,追蹤著他們。65病房裡靜悄悄的,充滿了消毒水的氣味,病房其實是個巨大的容器,病人就是泡在容器消毒水中的活標本。安蓉躺在病床上,雙目緊閉,額頭上敷著冰毛巾,她嘴唇乾裂起了白色的水泡,蠕動著,好像在說著什麼。安蓉輸著液,藥水一點一點地緩慢的進入她的血管。她的體內有一個魔鬼,藥水就是驅魔的戰士。王子洋坐在病床邊,凝視著安蓉,他的目光焦灼而又柔情,他輕輕地為安蓉朗誦著:“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安蓉美麗的睫毛動了動。王子洋相信燒得昏迷的安蓉一定感應到了他的心情,他握住安蓉火熱的手,全身也和安蓉一樣火熱起來,如果可以,他願意為安蓉受罪。一個人輕輕地走進了病房。她來到王子洋身邊,低下頭,對王子洋說:王醫生,十七床叫你過去。王子洋站起來,對護士小沈說:你看著安護士,我先去一下,一會兒就會回來。小沈說:王醫生,你去吧,反正晚上沒有什麼事,我會照顧好安姐的,現在都午夜了,你要是困了,就回去休息吧,這裡有我,還有值班醫生,有事我會去叫他的。王子洋笑笑:沒關係,我不累。護士小沈對王子洋莞爾一笑:王醫生,你和安護士戀愛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我今天才發現,要不知道呀,我都準備向你發起進攻呢。王子洋子笑笑:小沈,你真會開玩笑,我先去看看十七床到底有什麼事。護士小沈說:嗯,那你去吧。王子洋輕輕地走出了病房。護士小沈看著王子洋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安姐真幸福,找到了這樣一位白馬王子。走廊上靜悄悄的。王子洋聽到的是自己的腳步聲。他儘量放輕了腳步,怕吵醒病人的休息。有的病人睡眠不好,十分敏感,一些細微的聲音都可以讓他們難於入眠。經過四零五病室時,王子洋聽到有人說話,他從病房的門窗玻璃上看進去,借著走廊的燈光,他看躺在病床上的兩個病號,他知道說話的聲音是從那個年老的病人口裡發出的。王子洋值夜班時,常會聽到這老頭的夢囈,他要是仔細聽一會兒,就會從老頭含混不清的說話聲中分辨出他所說的內容。老頭似乎是在和上帝對話,他要求上帝懲罰他不孝的兒子。老頭是腿骨骨折,據說是和兒子吵架時,兒子推了他一下摔斷了腿骨的。王子洋見過老頭的兒子,那是個文靜的小白臉。王子洋進入了十七床的病室。這是一間單人病室。十七床的公司對他不錯,給他報銷所有醫療費還給他要求了一間單人病室,王子洋沒有開燈,走廊裡透進來的光亮,讓王子洋可以看到十七床頭部的輪廓,但他看不清十七床的眼睛,他可以感覺到十七床的眼睛閃著某種奇怪的亮光。十七床知道王子洋醫生進來了,而且就站在他的邊上。十七床的聲音沙啞:王醫生,我想問安護士的病怎麼樣了,她得的是什麼病?白天裡的一切王子洋都一無所知,他不知道安蓉安為何會發高燒,從檢查的跡象表明,她也是普通的感冒發燒,肺部和其他器官都沒有器質性的變化,現在隻能退燒,觀察。王子洋說:她很好,隻是發高燒,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你應該放心了。十七床說:王醫生,你要用好一點的藥給安護士治療。這我比你更明白。十七床,你叫我過來,難道就是這點事嗎?我回答完了,可以走了吧。王醫生,你彆,彆這樣說話,我要能走動,我自己就去看安護士了。謝謝你告訴我安護士的情況,我在前天晚上就感覺到安護士有什麼事,那一晚上小孩的哭聲十分的瘮人。王子洋歎了一口氣。十七床聽到了王子洋的歎息。王醫生,好像門外有人。你說什麼?好像門外有人,我看到有一個影子晃了過去,很快。啊!王子洋快速地走出了十七床的病室,走廊上空空蕩蕩的,除了一些垃圾桶,什麼也沒有。他的心跳加速著,他想起了那隻掛在香樟樹上的貓,他加快了腳步回到了安蓉的病房。小沈護士坐在那裡,在看一本雜誌。王子洋問小沈護士:你看見有人走過嗎?小沈護士搖了搖頭:沒有,難道你看見什麼了?王子洋也搖了搖頭:沒有。小沈護士笑得很甜:王醫生你來了,那我走了,換藥時按下電鈴我就過來,我在護士站。王子洋說:好吧。哦,你看的什麼書?小沈護士把雜誌的封麵給王子洋看了看。那是一本文學雜誌,王子洋覺得這是一本品味很高的雜誌,他平常也愛讀,每期都在書報攤上買。小沈護士說:王醫生,雜誌留給你看好嗎?王子洋搖了搖頭:謝謝你,小沈護士,這期雜誌我讀過了,很不錯。小沈護士說:那我走了。王子洋看著小沈護士的背影,心想,小沈護士條件不錯,就是屁股太大了。他罵了自己一聲:流氓!然後坐在安蓉的床前,守候著她。王子洋把安蓉送到醫院後,本想給蘭芳打一個電話,怕她找不到安蓉著急,但他想了想,還是沒打,他還讓值班的護士有任何電話打到科裡來找安蓉,都說她不在。王子洋也不願意見到蘭芳,他要自己一個人守著安蓉,作為自己過錯的補償。他把安蓉的手握住。安蓉的體溫好像降低了點,不那麼燙手了。66太平間裡的燈光一明一滅,撲火的蛾子弄出的響聲細碎而淩亂,裡麵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活人。七喜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外麵傳來幾聲貓叫,像孩子的啼哭,停屍房裡彌漫著古怪的氣息,有屍臭,有花香,還有酒氣、消毒水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十八號藏屍櫃轟的一聲自動彈出。蒸騰的冷氣中,被七喜美容過的楊林丹的裸屍從藏屍櫃中爬了出來,她的發結上插著一朵鮮豔的梔子花。楊林丹爬出了藏屍櫃,一直朝太平間外麵走去。太平間外麵的垃圾筒裡鑽出了一隻貓,它用琥珀般的眼睛看著楊林丹。楊林丹的眼中散發出綠光,她的全身往下淌著水珠,她經過的地下都有濕濕的足印。楊林丹的綠光直射在貓的身上:死貓,你再叫,就殺了你,把你吊在樹上風乾,讓你永不超生!貓嗚咽了一聲飛快地逃了。楊林丹一直朝住院部大樓走去。她進了住院部大樓。有一個醫生和她一起進了電梯,那個醫生看不見她,醫生隻是奇怪,電梯裡怎麼有一攤水跡,而且電梯在四樓莫名其妙地停下來,門開後什麼人也沒有。楊林丹來到了安蓉的病房裡。病房裡一片漆黑,她看不到王子洋,但她能感覺到安蓉的存在。楊林丹朝安蓉撲了過去,她的雙手死死的掐住了安蓉的脖子,楊林丹使的勁很大,脖子上的口子猛地裂開了,她身上被七喜縫補過的地方也剝剝地裂開了,安蓉發出了嗚咽的聲音。王子洋看到安蓉的身體抽搐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安蓉的喉頭也咕咕作響,她的頭不停地晃動,王子洋覺得不對勁,他馬上給安蓉作檢查。這是在哪裡?一片黑暗,掐住我脖子的是誰?我可以聞到梔子花的香味。難道是媽媽,她為什麼要掐住我的脖子,難道是要我去另一個世界裡陪她?我使勁推著她,我推不動她,她的力氣如此之大。媽媽,你放開手,我要窒息而死了,媽媽!我的血管要爆裂了,我在黑暗中連喊都喊不出來。有一道綠光,那麼奇怪的綠光,為什麼總是這道綠光,我看到了,看到了,掐住我脖子的人,是楊林丹。該死的楊林丹,你這個婊子,給我滾開!可我喊不出來!這是什麼聲音,是笑聲,是誰在笑?我看見了,這是七喜,他在笑,他瞪著老鼠眼在笑,他就站在楊林丹的身後。他的笑聲像貓哭。媽媽,快來救女兒,媽媽!我看到了媽媽,她也看到了我。她正在穿過一條街道朝我趕來,她喊著我的乳名:蓉兒——媽媽,快來,我就是你的寶貝女兒,媽媽,有人要掐死我,快來救我!不不,媽媽,你快些跑,媽媽在穿越一條街道的時候被怪獸般的汽車吞噬了,怪獸張著血盆大口把媽媽吞噬了。滿大街都是呼嘯而過的怪獸。媽媽,你就離我近在咫尺呀,可你被怪獸吞噬了。哦,我的天!我還剩最後了一口氣了,我要喊出來。我一定要喊出來!她是誰,怎麼她也出現了,她黑玫瑰般靚麗的臉上浮著憂鬱,她的雙眼在流淌著淚水。黑玫瑰,你快來救我!黑玫瑰說話了,她的聲音是那麼冷,像幾千年的寒冰那樣冷,我救你可以,可你也要幫助我。沒有問題,黑玫瑰,我一定幫你,隻要你不讓我被楊林丹掐死!黑玫瑰飄過來了,她抓住了楊林丹的頭發……我的喉頭鬆了,我可以大聲地叫出來了……好舒服呀……王子洋看著安蓉睜開了眼。安蓉的眼中閃著奇異的綠光。她的尖叫聲穿透了寧靜的夜。安蓉,你醒了。王子洋激動地說。安蓉渾身被汗水濕透了,她喃喃地說:我怎麼會在這裡?王子洋柔聲說:親愛的,你病了,發高燒,還說著胡話,我都嚇壞了。安蓉眼中的綠光漸漸地消逝。她用一隻手鉤住了王子洋的脖子。王子洋也抱起了她的頭。好了,沒事了,沒事了。王子洋輕聲地說。安蓉什麼也沒說,她隻是用手緊緊地鉤住王子洋的脖子,生怕自己一鬆手,他就會倐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