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一雙眼睛注視著她(1 / 1)

尖叫 李西閩 2824 字 16天前

蘭芳熱愛她的新聞事業。當一名記者讓她感到光榮,可她一踏入報社,心裡就不太舒服,現在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十分的複雜,人心與人心之間隔著一堵沉重厚實的牆。儘管如此,蘭芳還是風風火火地走進了辦公室。同事小王一見她就說:蘭姐,你怎麼才來呀?蘭芳對她笑笑:堵車,沒辦法,赤板的交通問題十分的嚴重呀!小王說:還是我們坐地鐵方便。對了,剛才主編來過,讓你來了後去他辦公室。蘭芳的臉色有些變化,但她還是輕描淡寫地說:恐怕他又要槍斃我的稿子了。小王又笑笑:不一定吧,說不定要委你重任呢。蘭芳把包放在桌子上,就去了主編辦公室。有幾個同事看著她的背影,眼中閃爍著莫測的光芒。主編是個精瘦的老頭,文字吸乾了他的青春和血肉。他聽到敲門聲便從稿件堆裡伸出禿頂的小腦袋聳了聳眼鏡說:請進。蘭芳推門進來就問:主編大人今天找我有事?主編乾笑著說:坐,坐下來說。蘭芳坐在了主編的對麵。她和主編保持著距離,蘭芳把手插進頭發裡使勁地抓了抓。她的這個習慣動作表示著她內心的不安。主編一定不知道這點。報社的女同事們私下裡把主編的辦公室說成是魔窟,那麼,主編一定是個魔頭了。蘭芳剛進報社不久,就有人提醒她儘量少進主編的辦公室。她問為什麼,提醒她的人隻是笑笑說:你以後會明白的。可她現在還沒完全明白,儘管在一些風言風語中把主編描繪成色中惡魔。無論怎樣,蘭芳還是和主編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她內心對這個高深莫測的禿頂老頭懷著一種戒備。主編的目光黏住了蘭芳的臉。他的喉結滑動了一下,說:蘭芳,最近你上的稿不多呀,有分量的稿一篇都沒有。蘭芳的臉紅了,她想解釋什麼,又什麼也沒有說。主編嘿嘿乾笑了兩藏書網聲,然後站了起來。他站起來了。蘭芳心想,接下來要朝自己走過來了,傳聞中他就是這樣朝女記者或者女編輯走過來的。果然,主編走到了蘭芳的身邊,他俯視著蘭芳說:蘭芳,有人說你利用職權吹噓你男朋友?蘭芳的臉更紅了,她的心跳加快,胸脯一起一伏。主編把手搭在了蘭芳的肩膀上。蘭芳想撥開那隻乾瘦的手,但她沒有這個勇氣。他那隻手會不會順著她的肩膀往下摸呢?蘭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主編的手從蘭芳的肩膀上拿開了,他又坐回到他該坐的位置上盯著蘭芳紅撲撲的臉說:但是,我相信你,蘭芳,你是一個優秀的記者,你是不會假公濟私的。我有個重要任務要派給你。蘭芳看著主編微笑的臉,沒有說話,她時刻準備著逃。主編說:蘭芳,我想讓你去采訪水曲柳鄉村乾部侵吞希望工程款的事情。蘭芳有些意外:不是讓董記者去采訪過嗎?主編嘿嘿乾笑了兩聲:是派董記者去過,可是他空手而回,什麼也沒弄回來。那裡情況比較複雜,我想還是你去比較合適。蘭芳沒有說話。主編問:是不是有什麼想法。蘭芳的眼珠子轉了轉:沒有什麼想法,什麼時候去?主編說:今天就出發,好嗎?蘭芳用勁地點了點頭:好,我回家收拾一下東西就走。蘭芳去水曲柳鄉村之前,來到安蓉家,安蓉正在那裡看一本時尚雜誌,蘭芳的到來讓她興奮。蘭芳環顧了一下安蓉的新居:安蓉,這房子住得滿意吧?安蓉點了點頭:沒得說!這就好,安蓉,我要去水曲柳鄉村兩天,你和我一塊去好了。去乾什麼,采訪?不行呀,我要上班,我已經把年假休掉了。是的,去采訪,苦差呀,這兩天有什麼事情找張洪,我和他交代過了的。蘭芳,我沒事了,你去吧,彆擔心我。27醫院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安蓉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吃過午飯,她就來接班,護士長夏美麗一看見她就說:安蓉,你臉怎麼這樣蒼白,是不是生病了。瞧瞧,這麼俏俊的小臉沒有一點血色,死人似的。安蓉心裡罵道:夏美麗,你才死人呢!但她口裡說:護士長,沒事的,也許是覺睡少了吧。夏美麗又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就知道瘋玩,也不知道注意身體。安蓉沒再理她。如果和她說下去,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交班時,她發現護士小沈的眼睛很紅,像是哭過。小沈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安蓉沒有問她,她走後,夏美麗才告訴她,小沈被十七號床罵哭了,十七號床今天的火氣特彆大,誰進去罵誰。不知撞什麼邪了。安蓉說:他傷成那樣還有力氣罵人。夏美麗說:他還有力氣摔東西呢,小沈要不是跑得快,差點就被他扔過來的飯盆砸傷了頭。一會兒你去給他打針要當心點。安蓉進入病房時,十七號床躺在那裡,緊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她來到了他的旁邊,用極平常的聲音說:十七床,該打針了。說完,她就開始作打針的準備工作。夏美麗和另外一個護士在門口看著安蓉,她有些擔心安蓉,那家夥要是再發脾氣,該怎麼辦。十七號床的眼睛緩緩睜開了。安蓉沒有看到他睜開的充滿血絲的眼。安蓉背對著他。門外的夏美麗和一個護士快喊出來了,她們看到十七床伸出了一隻手,那隻手伸向安蓉的屁股,將要觸摸到安蓉屁股時,那手停住了。安蓉回轉身,那手已經縮回去了。安蓉說:十七床,準備好沒有。十七床很乖地把臀部翹起來,安蓉在給他注射時,他又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儘情地享受什麼。安蓉給他注射完,他的眼睛又睜開了。安蓉看到他的喉結滑動了一下。受傷的人,生病的人……都是病態的人。可憐的人。安蓉對他說:十七床,什麼都要看開點,好好養傷,活著就是好。十七床突然用沙啞的聲音說:安護士,你笑一下給我看好嗎?安蓉說:我戴著口罩,你不能看到我笑的。十七床堅定地說:能,我能看到的,從你的眼睛裡就可以看到。安蓉真的朝他笑了一下:看到了嗎?十七床滿足地說:看到了,安護士,你真美。28好像許久沒有去買衣服了。安蓉想,蘭芳是個工作狂,又是個男人婆,她一年不去逛商場買衣服也是可能的。安蓉不一樣,她經常要去逛逛商場,買一些自己喜歡的衣服,下班後,安蓉沒有馬上回家,她決定去東方廣場看看。東方廣場的東西不錯,價格又不算太貴,這是她喜歡東方廣場的原因。從醫院出來,她要穿過一條馬路去坐地鐵,地鐵可以直接到達她的目的地。紅燈。她要等人行道的綠燈亮了才能安全通過,呼嘯而過的各種車輛讓她的神經緊繃。她一看到大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車,她心裡就莫名其妙地緊張,四肢發冷,無助而又恐懼,她好像聽到了來自各個角落的慘叫,她似乎看到了血和殘缺不全的軀體在掙紮,她不知道在這明亮的大街上躲藏著多少慘死的靈魂……安蓉在等待綠燈亮起的過程中,不遠處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安蓉。現在是下班的高峰期,地鐵上的人擁擠不堪。安蓉被人擠壓著,她可以聞到男人女人的各種氣味,地鐵車廂裡的混濁空氣讓安蓉情不自禁想象著水曲柳鄉村青草的氣息和山野淳樸的花香,這種望梅止渴般的想象是對地鐵混濁空氣的有效抵製。安蓉想,此時的蘭芳是幸福的,她呼吸到的是水曲柳鄉村清新的空氣。安蓉在想象中很快就抵達了東方廣場。她一下地鐵車廂,習慣性地回頭看了一眼,一個臉上有疤痕的男人朝她似笑非笑地眨了一下眼。地鐵瞬間就把那個男人帶走了,安蓉心裡說,隻是個陌生人。和安蓉擦肩而過的都是陌生人。安蓉茫然四顧,忽然覺得有些孤單。她獨自地在東方廣場溜來溜去,一個商店一個商店地看著。許多男人不願意陪女人逛商場,而王子洋例外,隻要安蓉願意,他就會耐心地陪著她,並且幫她參考一件衣服的好壞。安蓉想,如果現在王子洋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或許她會原諒他並且和他重歸於好。安蓉在一家時裝店停住了腳步。她看到櫥窗裡掛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那件白色的連衣裙看上去有些眼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看著那件白色的連衣裙,安蓉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安蓉走進了這家時裝店,女店員熱情地迎了過來,向她介紹著這裡的流行新款。安蓉看上了一條黑色的蕾絲七分褲和一件白色立領的花邊背心。黑色,內斂背後的激情與張狂;白色,平和之中的純潔與高雅。這一套服裝在安蓉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體現。安蓉穿著這套衣服從試衣間裡走出來時,頓時吸引了許多人的眼球。安蓉在鏡子前照照,覺得不錯。她習慣性地回頭想征詢王子洋的意見,可他不在。安蓉有些沮喪,她回試衣間換了衣服就匆匆離開,她已經沒有興趣再逛下去了。她走出那家時裝店不一會兒,一個女店員追了上來:小姐請留步。安蓉站住了,她弄不清女店員要乾什麼。女店員笑容滿麵,她把一個紙袋子遞給了安蓉說:小姐,我們經理要我把你剛才試穿的衣服送給你。安蓉不敢相信:有這等好事!女店員又說:當然不是白送給你的了,我們也是有條件的。安蓉警惕起來:什麼條件?女店員的聲音甜美:小姐,您千萬彆緊張,我們的條件十分的寬鬆,隻要小姐經常來我們服裝店試衣服就可以了。安蓉笑了:謝謝。29蘭芳在水曲柳鄉村是有一些熟人,其中朱向陽經常和她有聯係,主要是因為張洪。張洪的父親插隊時就住在朱向陽家,朱向陽的父親和張洪的父親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關係。朱向陽每次販香菇到赤板,都要去張洪家坐坐。安蓉去水曲柳鄉村就是住朱向陽家。蘭芳這次也住在朱向陽家,她準備在老百姓中間摸清情況後再去找鄉政府,看他們在事實麵前還有什麼說頭,然後把各種不同的聲音放在一起報道。蘭芳的到來,讓朱向陽一家都像過年一樣高興。晚上給她準備了一桌子的好菜,朱向陽還特地弄了一隻野雞來燉給蘭芳吃。蘭芳有些受寵若驚,彆人和她吹胡子瞪眼,她不怕,彆人對她好,她就受不了。晚宴上朱向陽還拿了一罐陳年的老酒出來款待蘭芳。蘭芳聞到那陳年老酒甘醇的濃香,滿嘴的津液湧了出來。朱向陽也就是三十出頭,但看上去顯得蒼老,他的皮膚黝黑,看上去像老鬆樹皮。按他的話說,一家老小要生活呀,輕鬆不了。蘭芳十分理解他,所以,和朱向陽喝酒也挺痛快。朱向陽邊喝酒邊說:你們城裡人那酒吧,說實在的我不習慣,上次你和張洪還有安護士一起帶我去,我不好意思說,那洋酒真的難喝,說了你可彆不高興,還是咱們這裡的陳年老酒好喝!蘭芳十分興奮,她的兩眼閃爍著波光:老朱,你說的沒錯,還是陳年老酒好!說著,朱向陽來了勁,他讓兒子拿過電話,撥通了張洪的電話,他大聲地說:張洪,你小子怎麼不一起來,你媳婦在我這邊,我好酒好肉招待,你放心好了!聽蘭芳說她要在這裡待兩天,我看你也過來吧!什麼事了,請個假得了……哦,是,是,你們公家人和我們農民是不一樣。好吧,你放一百顆心,蘭芳在我們這裡沒事的,是的,沒事的,如果有一點問題,你拿我是問!朱向陽把電話又遞給了蘭芳,讓她也說幾句。蘭芳和張洪簡單地說了幾句之後就掛了電話。朱向陽從蘭芳口裡聽到讓張洪要關心安蓉,朱向陽的臉色有些不對。蘭芳捕捉到了朱向陽臉色變化的這個細節,她問道:老朱,有什麼問題?朱向陽沉默了一會兒反問她:安護士回去後出了什麼事?蘭芳簡單地把一些情況告訴了朱向陽。朱向陽聽完蘭芳的話,他馬上讓老婆把孩子帶到房間裡去,他有話要對蘭芳說。他的老婆十99lib?分聽話,很快就把兩個孩子帶上了樓。客廳裡就剩下朱向陽和蘭芳。朱向陽說:蘭記者,我說出來,你不要怕。蘭芳笑笑:有什麼你就說,我不害怕,我被我的親生父母遺棄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害怕過什麼。那我就說了。那天,我們一家人去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讓安護士和我們一起去,她推說她去不方便就留在了村裡。那天中午,她在村裡的小食店吃完東西就鬼使神差地上了北山坡。她去北山坡走走也是正常的。不正常。為什麼。那裡有人在挖墳墓。這有什麼呀!蘭記者,這你就不懂了。本來挖墳就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況且,那死人當時也不是終老而死的,是年紀輕輕就被車撞死的一個女人,煞氣很重的,他們選擇在正午時挖墳,也是有講究的,因為正午的陽氣重可以避掉邪氣。猛鬼也不敢出來作祟。村裡人有說法,女人和孩童是萬萬不能去看挖墳的,要是中了邪,輕則生病,重則暴亡。而且,而且……而且什麼,你說呀!而且讓煞氣上了身,就不好辦了。安護士去看了挖墳,她回城後,村裡人才告訴我的,我也沒太在意,因為很多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你們城裡人不信,也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剛才聽你說的情況,看來安護士是讓煞氣上了身。老朱,以前村裡發生過這樣的事嗎?有,但不多。我自打記事起到現在,也就碰到過一次。好像是我十五歲那年的事了。當時張洪他爸還在我們村插隊,他老人家也知道那件事。那時候農業學大寨,要造梯田,造田時當然也要遷掉一些墳。當時有一個女工作隊員,從城裡來的,還有了身孕,她天不怕地不怕,去看了挖墳,結果中了煞氣。她中了煞氣後怎麼樣。那才嚇人呢,她說她可以看到很多鬼魂。人們不信,就隨便說出一個過世很久的人,讓她說出特征來。她就馬上脫口而出。人們都對她敬而遠之,她經常在深夜裡尖叫,說是有鬼卡她的脖子。工作組組長說她搞封建迷信,準備把她弄回城裡。就在她走的前一個晚上,她失蹤了,後來,人們在挖墳的地方找到了她的屍體,她的肚子被豺狗掏空了。我當時也去看了,怪嚇人的。老朱,這是真的?你一定會不信,可是,這真是發生過的事情,你回去可以問張洪的爸爸,他一定也還記著這件事。那,那如果安蓉中邪氣了,有沒有辦法破解呢?有是有,都是一些土辦法,不過也不一定管用。那該怎麼辦,無論怎樣,還是要想想辦法,我擔心死安蓉了。可憐的安蓉!這天晚上蘭芳多次從夢中驚醒,醒來渾身的冷汗。她夢見一具屍骨沉重地壓迫在她的身體上,讓她喘不過氣。蘭芳在深夜的那次驚醒後,要上廁所,鄉下人的廁所在房屋的外麵,房間裡又沒有放馬桶。蘭芳起了床,好在朱向陽在她臨睡前給了她一把手電。她穿好衣服,就打著手電出了門。她一出門,就看到不遠處村頭的一棵老樟樹下有一團火光,隱隱約約地,蘭芳聽到了一種奇怪的歌聲,那歌聲是民歌的曲調,歌詞她聽不清楚。那團火光邊上有一個人,他在往火堆中添加著什麼。要不是尿急,蘭芳會立馬朝那火光走過去,她隻好先去了廁所。她從廁所裡走出來後就朝那團火光走過去。來到近前,她才發現是朱向陽在燒紙錢,他的身邊還有許多紙錢還沒燒呢,那歌聲是從朱向陽的嘴裡發出的,準確地說,那不是歌聲,那是朱向陽在念叨著什麼。朱向陽沒有理會蘭芳,繼續做他的事情。蘭芳站在一旁,儘管那堆火很旺,但她身上還是有些冷,村莊裡黑暗的地方隱藏著多少神秘的東西她一無所知。朱向陽此時也變得異常的神秘,蘭芳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朱向陽終於燒完了紙錢,他停止了念叨,抬起頭對蘭芳說:你怎麼出來了,這樣也好,我在送瘟神,你知道嗎?蘭芳搖了搖頭。朱向陽站起來,無奈地說:回家吧,回家燒個符給你喝就好了。蘭芳問:你在為誰送瘟神。朱向陽說:為安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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