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抓捕(1 / 1)

烏盆記 呼延雲 6373 字 16天前

“就是這裡嗎?”“就是這裡。”不知從哪個方向刮來的大風,把沒過膝蓋的草叢吹得像瘋女人的頭發一般狂亂地揮舞著,半空中飄起的草粒和枯葉不停地掠過視線,讓人懷疑腳下這片原野正在呼嘯聲中一點點裂解、破碎、飛揚,被頭頂那片白茫茫的虛空吸噬淨儘。楚天瑛和呼延雲站立的地方,正是芊芊襲擊警車時設伏的地點。楚天瑛一邊比畫,一邊詳細地說明那天發生的一切:那天,也是在這樣的風中,芊芊的槍法如何精準神奇,打得一車刑警抬不起頭來,他是如何在她更換彈匣的間隙躥到車外,移動射擊,右頰被子彈劃傷,當他追擊到這裡時,芊芊已經逃走,在她遺棄的85式狙擊步槍上發現了粉底,附近草叢裡提取到了兩根她的頭發;還有他推理芊芊的目的是劫走毒品和毒販,回到北京後愛新覺羅·凝又推翻了他的推理,認為芊芊是要劫走馬海偉抱著的烏盆……“你為什麼堅持認為設伏襲擊你們的人一定是芊芊呢?”呼延雲聽完他的講述之後問。“首先,我看到了她,雖然她用紗巾遮著臉,但眉目是個女人;其次,我們把草叢中提取到的她的頭發與她遺留在床鋪上的頭發進行了比對,DNA完全相符。”“哦。”呼延雲應了一聲,彎下腰在附近粗略地查看了一番,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當然不可能再找到什麼。他站起身,仰望天空思索著什麼,風把他雞窩一樣的頭發撕扯得更加淩亂了。“昨晚在圖書館沒有休息好吧?”楚天瑛問,“走吧,咱們回縣城去吧。”“看了一夜的資料,想了一夜的案情。”呼延雲一邊走,一邊揉著太陽穴說,“風一吹,頭就有點疼,彆的還好。”“你是風一吹頭就疼,我是一想這個案子就頭疼。”楚天瑛說,“感覺真相完全被掩蓋在一蓬亂草下麵,本身就是一大堆沒有任何邏輯關係的線索,風一吹就隱隱約約現出點什麼,風一停就捂得嚴嚴實實的,真是比鬼故事還要詭異。”“我比你略微好一點兒,但是也好不到哪裡去……”呼延雲說,“鬼的那部分我弄得清,我弄不清的,是人的那部分。”楚天瑛沒有聽懂他的話,歎了口氣說:“真沒想到,幾百年前的一個鬼故事,居然能讓幾百年後的我們困坐愁城,束手無策。難道老馬找到的那個烏盆,真的藏有一個不安的鬼魂嗎?”“這個故事真正恐怖的地方,不是毀屍滅跡的殘忍方式,也不是烏盆裡不安的鬼魂,而是——突如其來的死滅。”呼延雲說。“突如其來的死滅……”楚天瑛若有所悟。呼延雲從地上撿起一枚石子,拋向遠處,石子在半空劃了一個拋物線,沉入莽莽的草叢:“死亡的方式有很多,大部分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病死、老死就是這樣,臨終前就知道死後的奠儀;也有很多死亡事先沒有征兆,比如車禍撞死,失足落水淹死,但至少還有親友會悲戚;最恐怖的是突如其來的死滅,一旦死亡,就像從沒來過這個世界一般,劉世昌和翟運就是這樣,慌不擇路,誤入凶巢,突然遭遇屠殺,就此屍骨無存。咱們腳下這片土地,誰知道埋了多少死人,誰知道有多少用死人的骨灰燒製的烏盆啊!還有,比劉世昌和翟運更加悲慘的……”“比劉世昌和翟運更加悲慘的?”楚天瑛喃喃道。“他們還有幸借助某些超自然的力量得以申訴,更多的人呢?比如田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也被命運戕害,受到令人發指的折磨。那麼,是誰讓她還在少女的年齡就滅絕了希望和歡顏,是誰把她血肉模糊的心靈摻上泥土燒製成了烏盆?”呼延雲凝視著楚天瑛,“是她自己!她看透了這世上根本沒有公道可討,她懂得了《烏盆記》僅僅是一個簡直算得上美好的傳說,她親手埋葬了心中滿腔的悲怨……像她一樣的人,還有多少?還有多少親手把自己燒成了烏盆的人?”還有多少親手把自己燒成了烏盆的人?狂風漫卷,猶如悲號。楚天瑛昂起頭,望著在風中奔湧的蒼天。很久,他才低下頭說:“走吧。”呼延雲聽出,楚天瑛的噪音有些沙啞。上了車之後,他們才不約而同地覺得肚子有點餓,一大早他倆就去了花房,後來又來到這裡勘察,一點兒東西都沒有吃。“我帶你去吃漁陽縣有名的烤庫魚吧,就在大池塘不遠的地方。”這麼介紹著,楚天瑛就把車開到了皮亨通請他們吃飯的小飯館,點了烤魚,邊吃邊聊,他還把皮亨通當初給他介紹的關於趙大的一些情況原樣講述了一遍。呼延雲聽得很認真,還不時插嘴問一些諸如“葛友是退伍的特種兵嗎”之類的問題。等到酒足飯飽,喊夥計來結賬時,夥計拿著賬單就跑到了楚天瑛麵前:“一共78元。”“喲,你怎麼知道是他結賬啊?”呼延雲笑著問道。“魚頭朝著您嘛!”夥計殷勤地說,“我們這兒的規矩,魚頭要朝著主賓,您是主賓,所以當然是另外這一位結賬嘍。”呼延雲愣住了,眉頭擰成了一個結。楚天瑛結完賬,看他的眉宇還是絲毫也沒有放鬆,目光像兩潭被驟雨打得一片紛亂的池水,猜他是在思考什麼重要的問題,也不打擾,隻在他對麵靜靜地坐著。“嘩啦!”一陣風在大堤下麵的漁陽水庫裡掀起滾滾的波浪,波浪追逐著,最終在堤岸上激起一條碎玉似的弧線,發出打碎玻璃般清脆的聲音。呼延雲被驚醒了似的一激靈,茫然地看了看對麵而坐的楚天瑛。“呼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楚天瑛充滿希冀地問。呼延雲輕輕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我覺得我離真相的距離隻有半步之遙了,但是我怎麼也邁不過去,我已經知道誰是殺人凶手了,可我卻怎麼也琢磨不明白他是怎麼完成的……”“你是說那一地沒有踩壞的土皮兒?”楚天瑛問。“不是的,關於那一地沒有踩壞的土皮兒,我很容易就找到答案了,那一點兒也不難。”呼延雲說,“現在我已經鎖定真凶了,可我卻怎麼也無法相信真的是那個人,因為他麵臨著一道比沒有踩壞的土皮兒更難逾越的關卡——這才真的是一場不可能犯罪呢!”“凶手到底是誰啊?我都要急死了!”楚天瑛說藏書網。“我有推理,但無證據,所以還不能說。”呼延雲道,“不解決最後一個問題,就算把真凶抓起來,他也能輕易地脫罪。”楚天瑛正要繼續催問,手機忽然響了,是林鳳衝打來的,說是趙大生前聘請的律師來了,想和警方談一下趙大遺囑的事情,林鳳衝希望他倆也過來一起聽一聽。於是他倆開著車往縣局趕,楚天瑛還開玩笑道:“你說,會不會是我們從一開始就全錯了,趙大被殺不是什麼冤魂報仇,而是純粹的財產糾紛?”“對。”呼延雲接了一句。“啊?”楚天瑛一臉錯愕。呼延雲的目光一凜道:“我是說,你講的很對——我們也許從一開始就全錯了。”在縣局二層的會議室,警方接待了趙大生前聘請的律師,一個又痩又矮的,不知為什麼總讓人想到“超濃縮”這個詞彙的家夥,他要求必須當著遺囑中提到的幾個人的麵宣讀趙大的遺囑。“這裡麵涉及遺產分配問題,所以必須在所有繼承人在場的情況下,我才能宣讀。”其中,除了趙大的幾個遠房親戚,還有李樹三和趙大的兒子趙二。“另外,趙金龍先生死亡時帶在身上的東西,按照法律,我也要過目一下。”律師說。“有必要嗎?”晉武一愣,“除了一套衣褲,就是一個手機、一塊手表和一個錢包,他身上插的那把刀子總不能算他帶在身上的東西吧?”旁邊的郭小芬聽得“撲哧”一笑。“對不起,晉隊,公事公辦,公事公辦。”律師客氣又不容拒絕地說。晉武沒辦法,隻好讓警員到證物室把趙大死亡時隨身攜帶的東西都拿來。一會兒,警員端著一個半透明的塑料證物箱回來了,律師翻了一下,見上衣有一大片乾了的黑色血漬,也就沒有特彆仔細地看。呼延雲歪著個腦袋看到那個手機,忽然想起了什麼,問警員道:“這手機還有電嗎?”那警員點了點頭,呼延雲問了趙大的手機號碼是多少,一邊撥打,一邊說:“昨天在大池塘打馬海偉的手機做了個試驗,現在看看趙大的手機音量到底有多大。”趙大的黑屏手機先是一亮,而後,《江南style》的前奏像馬蹄聲一樣在會議室裡狂響起來!“手機鈴聲的音量比馬海偉的好像還大一些。”郭小芬對呼延雲說。然而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刹那間,她覺得有點不大對勁。《江南style》還在唱,呼延雲沒有掛斷電話,他呆呆地直視著趙大的手機,仿佛被那音樂催眠一般。為什麼?難道你沒有聽過這首在互聯網上點擊量達到幾十億次的神曲嗎?突然!一個箭步!呼延雲猛地逼到晉武的麵前,指著猶在證物箱裡叫嚷個不停的手機,大聲問道:“這部手機,趙大出事後,有沒有人調過它的鈴聲?”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不知道這個一直很冷靜的娃娃臉,此時此刻,為什麼從聲音到目光,都是火一般的狂熱!晉武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道:“沒有啊……這是犯罪現場的證物,除了提取指紋、查看與案情相關的短信,以及接入和撥出的電話,誰也沒有調過什麼鈴聲。”“不行,不行!”呼延雲瘋了一樣搖擺著雙手,“你說了不算!這個手機從犯罪現場拿回來,都有誰接觸過?我要一個一個地問!”晉武把臉一沉,然而林鳳衝知道,這個時候的呼延雲就是說一不二的皇上!他馬上叫來證物檢驗員,調取相關記錄,反複核實後確認:檢驗員隻對手機做了常規的檢驗,絕對沒有調整過什麼鈴聲的音量。“沒有調過鈴聲,從一開始就是這首曲子,也就是說,他無意中犯了一個錯誤,一個致命的錯誤!”呼延雲在會議室裡不停地兜著圈子,朗聲大笑,從窗口灑進來的天光,猶如銀色的波浪,沾染著他的衣衫,在他酣暢淋漓的揮灑中,激蕩起四溢的光芒,“這樣一來,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了,所有的謎團都可以破解了,這真是一個奇妙的案件啊,簡直是我見過的最最奇妙的案件!”沒有人敢打擾他,直到他自己像發條走到頭一般,慢慢地站住了。“呼延,”林鳳衝小心翼翼地問,“這個案子,你破了?”呼延雲點了點頭。會議室裡一片低聲的驚呼,晉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脫口而出道:“我怎麼連一星半點的頭緒都沒有摸到呢?”“我和晉隊差不多。”林鳳衝很坦誠地說,“我覺得,這是我經手的最複雜、最離奇、最詭異、最沒有邏輯的一個案件,所有的人證講述的都是見鬼的胡扯,所有的物證都證明這些見鬼的胡扯居然真的發生過……整個案件中,唯一靠譜的就是那個簡易房,偏偏還是個包含著不可能犯罪的見鬼的密室!老實說,我覺得我離這個案件的真相還有十萬八千裡呢,你居然告訴我你已經偵破了!”“佛教中有個詞叫‘執著’,執著是魔,是掙不開,解不脫,猶如被困在烏盆裡一般。”呼延雲慢慢地說,“這個案子的真相,也是因為涉入其中的所有人,都太執著於《烏盆記》這個故事了,以至於成了魔。從表麵上看,是受害者被肢解、焚化,摻在泥土裡燒成了烏盆,其實凶手也親手把自己燒製成了烏盆,永世不能解脫……”說到這裡,他轉過頭,對楚天瑛道:“天瑛,為了確保這個案子順利告破,我要回一趟北京,親眼去看一下那輛被芊芊打得千瘡百孔的汽車。”“啊?那這個案子怎麼辦?”楚天瑛說,“你不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插播廣告,請明天繼續關注啊。”呼延雲淡淡一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會議室,剩下了這一屋子麵麵相覷的人。大家都被呼延雲搞得暈頭轉向,過了好一陣才低聲議論起案情來。林鳳衝、楚天瑛和晉武把趙大的手機翻來覆去查看了半天,卻看不出什麼究竟,這期間,郭小芬一直坐在椅子上沉思著,偶爾還收發幾條短信。直到幾位一頭霧水的警官覺得還是先散去,即將走出會議室的時候——“請等一下。”郭小芬站起身說。楚天瑛望著她問:“怎麼了,小郭?”“天瑛,麻煩你把這個案件的所有涉案人,李樹三、趙二、葛友、馬海偉和翟朗都叫到大池塘集合,哦,對了,還有田穎。”郭小芬說,“你們幾位警官也一起過來吧,我想在趙大遇害的現場,說明整個案件的真相,以及凶手到底是誰。”三位警官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他們沒想到郭小芬居然也破獲了這個案件。“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呼延雲一位推理者。”郭小芬冷冷地說。一個小時以後,按照郭小芬的要求,所有涉案人都站在了大池塘從西往東數第三間簡易房的門口。為了即時逮捕犯罪嫌疑人,晉武還特意在外圍布置了大量的刑警,遠遠望去好像是要配合拆遷辦開展工作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小芬身上。這個俏麗的女孩真的能揭開這個奇案的謎底嗎?“在分析這個案子之前,我想首先和諸位達成一個共識,那就是《烏盆記》隻是一個傳說,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所有的刑事犯罪案件都是人為的——達成這個共識非常重要,否則這個話題根本無法進行下去。”郭小芬一邊說,一邊用目光環視了一下人群。所有人都輕輕地點了一下頭,隻有他,摘下了眼鏡,慢慢地擦著。“好,那麼首先請允許我把這個案件做一個簡單的梳理。”郭小芬說,“呼延雲此前通過殺人凶器的來源問題,推理出趙大不可能是自殺,這一點我完全讚同。那麼,一地土皮兒也好,密室也罷,事實上都證明了一件事:凶手是精心地策劃了這起謀殺,那麼我們就可以排除一種可能了——凶手是一個偶然的闖入者,比如因為想來大池塘盜竊,被在簡易房內的趙大發現,慌亂中拔刀殺人——當我們否定了這種可能之後,就隻剩下一種可能:凶手必然是與趙大存在利害關係的某個人——確切地說是和趙大有仇的人,加之趙大遇害當晚來到大池塘的隱秘性,所以,凶手應該符合下麵這樣的基本條件:與趙大有仇、知道趙大遇害當晚會來大池塘的某個人。”她停了片刻,用一種異常冷峻的聲調說:“所以,謀殺趙大的凶手,就在你們中間。”沒有影視作品中那種不約而同的驚詫表情,每個人都神情麻木,仿佛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那麼,我們不妨猜測一下趙大被殺的原因。在場的諸位,每個人都與趙大有仇,但是如果仔細分析,會發現情況大有不同。先說李樹三,我得到的信息是你和趙大可能存在經濟利益上的分歧,畢竟一起做事業這麼多年,你又鞍前馬後為他出謀劃策,可是他現在錦衣玉食、香車寶馬,你卻隻是靠開小旅店謀生。不過,假如你真的因此心理不平衡想殺死趙大,那麼三年來你一定有充分的時間做這件事,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促使你非要在翟朗這個死對頭找上門來,而你又因為謀殺楊館長的嫌疑被警方盯上的時候謀殺趙大。儘管翟朗一直想方設法證明你不僅殺了楊館長,還殺了趙大,但是有一點是確鑿無疑的——你沒有作案時間。雖然你比翟朗他們提前幾分鐘到達了大池塘,但是我不相信在那麼短的時間裡,你能殺人並把房間布置成不可能犯罪加密室。”瞿朗漲紅了臉想要反駁,郭小芬立刻對他說:“你這愣頭青還是歇歇吧。按理說,你謀殺趙大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你和他有殺父之仇,你還親自用弓弩向他射出了一箭,差點要了他的命。不過,你不必費儘心機證明李樹三是凶手,他不是,你也不是,因為你也沒有作案時間,這一點,呼延雲在向電影院正門對麵的小吃攤老板調查時已經得到了確鑿無疑的證明。”“至於你,趙二。”郭小芬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向與你爸關係不和,甚至在他死前幾天,他還曾經因為你胡作非為而持刀砍你。所以,昨晚你和幾個狐朋狗友吸完白粉,飄飄欲仙之後,各自大睡,沒有人能證明你在那個時間有沒有騎著摩托車來到大池塘捅了你老爸一刀。也許像你這樣喪心病狂的毒癮患者,真的能犯下弑父的罪行,不過,我過去做過毒品犯罪的報道,一個人吸毒之後,精神‘煥發’,也許能飆車、搖滾、裸奔……不過,要說他能以亢奮的頭腦設計出一個空前理性的不可能犯罪現場,你還不如讓我去相信環保局發布的藍天數據呢!”“綜合上述情況,是不是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目前大部分與趙大有仇的人,要麼早就可以殺他而沒有殺,要麼最近可以殺他而沒有作案時間。於是我想到這樣一個問題,假如翟朗你沒有來漁陽縣,趙大會被殺嗎?”郭小芬問。晉武搖了搖頭說:“我覺得不會,好比一個炸藥包沒有點燃引線。”“那麼,什麼才是促使翟朗這個火苗子來到漁陽點燃引線的呢?”“是那封匿名信。”楚天瑛說,“信上說他爸爸翟運被趙大和李樹三殺了。”“還有呢?”“還有……”楚天瑛想了想,突然醒悟過來,“還有,就是說他爸爸的骨灰被摻在泥土裡做成了一隻烏盆。”“很好。”郭小芬點了點頭,“根據趙大死亡現場的情況,可以不可以這樣說,凶手製造這一不可能犯罪時,高度模仿了《烏盆記》的傳說故事。凶手刻意要讓我們相信:是烏盆中飄出的冤魂迫使趙大在極度的恐懼中自殺。也就是說,凶手預先就在我們的腦海中鋪墊和鐫刻了一個概念:假如有任何事情,都是烏盆作祟——我說得對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點頭。唯獨那個人,把已經戴上的眼鏡又摘了下來慢慢地擦拭。緊張嗎,你?眼鏡上有很多汗水嗎,你?郭小芬說:“隻要順著這個思路找下去,就必然能找出凶手——是誰在我們的腦海中鋪墊和鐫刻了‘一切都是烏盆作祟’這個概念?是誰?”幾個人都沉吟了片刻,還是晉武說了話:“那不是我們縣流傳很久的傳說嗎?”“沒有人會把傳說真的當一回事,除非有一個實體的物,真的呈現在了我們麵前,並且往後發生的所有事件,都在緊密圍繞著那個傳說展開,這樣我們才會在不知不覺中被凶手催眠,以為整個案子是烏盆中禁錮的冤魂所為——”郭小芬說,“我說得對嗎,馬海偉先生?”馬海偉停止了擦拭,把眼鏡戴上,一言不發地望著郭小芬。“我做了多年法製報道,始終相信,如果能找到一個案件的源頭,那麼等於破獲了多半,這個案子也不例外。”郭小芬說,“不錯,這個案子從一開始就充滿了詭異氣氛,詭異到我們每個參與調查的人都感覺身邊始終浮動著一團陰森森的物質,仿佛是鬼魂一直拖曳著長長的頭發和舌頭跟在我們後麵,看我們怎樣替他申冤報仇……漁陽縣嗎,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烏盆,楊館長也好,田穎也罷,總之來自四麵八方的人,都在講述著這個傳說,形成了一種‘場效應’,讓置身其中的每一個人——哪怕是初來乍到的外人,也不由得任其擺布。有一陣子,我甚至打個寒戰也以為是烏盆裡那個冤魂在背後看著我。好在,作為一個推理者我還保持著基本的理性和獨立思考能力,於是,一個問題反複地敲擊著我的腦仁——我們是怎麼走入這個案件中來的,這部恐怖片的片頭到底是什麼?”靜靜的,大池塘碧綠的水麵上,一絲波紋都沒有。“其實隻要稍微用力,撥開看上去濃濃的霧霾,你就會發現,真相是如此簡單:隻是一個人帶著一個烏盆來到蕾蓉法醫研究中心,說裡麵有一具屍體,請蕾蓉幫助鑒定;當烏盆打碎滾出一顆人的牙齒時,我們就往圈套裡邁進了第一步;接著他開始講述自己在花房裡的故事,如何醉酒,如何聽到收音機播放的《烏盆記》而魔怔,如何被一個冤魂夢魘,如何真的在床下摸到一個烏盆……後來,當我和楚天瑛勘察花房時,的確在床下看到了一塊盆底留下的痕跡,也打聽出當晚漁陽縣廣播電台確實播放了《烏盆記》,於是我們就相信了馬海偉的話。但是,我們都犯下了一個不容原諒的錯誤,那就是局部的真實不代表整體的真實,偏偏是局部真實的騙局才更有欺騙性!“比如,床底下有盆底的印痕,這個太容易製造了。而《烏盆記》是漁陽縣廣播電台的保留劇目,每到半夜三更經常會播放……這些局部的真實,讓我們相信馬海偉確實是被烏盆之中的冤魂糾纏,所以這其中一定隱藏著一個可怖的命案而事實上呢,稍微想一想,在牙科診所的垃圾筐裡找到顆成人的牙齒,摻進黏土裡燒製成一個烏盆,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嗎?誰能證明馬海偉真的經曆了如你所說的恐怖?沒人能證明!但是你已經成功地利用一些道具、一些真實的片段、一種詭異的氣氛,讓蕾蓉、林鳳衝和楚天瑛對你的話將信將疑,並就此展開調查。“剛才我談到他們幾個人殺害趙大的動機,老馬,你的動機似乎不用多說。三年前你解救奴工失敗,趙大製造塌方害死工人之後你告狀無門,被迫離開警界——你心中強烈的正義感不允許你看著趙大這樣的渣滓活在世間,繼續為非作歹,於是你展開了謀殺計劃,你以調查滴眼液的名義再次來到漁陽縣,趁機摸清了趙大的作息規律。為了確保全身而退,你從一開始就考慮要借用《烏盆記》這個傳說,讓趙大死在一地‘碎瓦片’之中,這樣做除了使警方認為他是自殺以外,還有一層象征意義,那就是《烏盆記》中的趙大和現實中的趙大,都‘惡有惡報’!”“小郭,我打斷你一下。”楚天瑛突然說話了,“我不大明白,如果馬海偉要殺趙大,製造個詭異的犯罪現場,他自己也可以完成,為什麼要把咱們幾個也拉扯進去呢?他本來隻需要麵對漁陽縣的警方,後來拿著烏盆找蕾蓉,很可能要麵對北京市的警方,暴露的風險要大上許多倍啊!”“這個嘛,一來是他對自己計劃的自信,二來,也是一種無奈之舉。”“無奈之舉?”“對,因為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迫使馬海偉臨時改變了計劃。”林鳳衝說:“你是說,我找他幫忙偵緝販毒一案?”“對。”郭小芬點了點頭,“當你找到馬海偉的時候,他一定吃了一驚,因為他來到漁陽縣,身份是隱秘的,他殺了趙大一走了之,根本不會有人懷疑他。而你們的出現,讓他完全暴露在了警方的視線之內,如果趙大這時被殺,晉武和你,都會懷疑是他下的手,怎麼辦?當他在花房裡留守的時候,忽然想起,這間花房的產權是趙大的——這一點他早就調查得一清二楚,接下來隻要編造一個鬼氣森森的故事,拿著早就準備好的烏盆到北京,找蕾蓉鑒定,北京警方肯定會派員暗訪,很容易就能查出花房屬於趙大,再進一步調查,他製造塌方壓死工人的事情也會逐漸暴露……在馬海偉看來,讓趙大受儘精神折磨再死掉,肯定比給他一刀更痛快。此外,趙大在漁陽縣,固然各種利益關係盤根錯節,但是他的兒子、他的軍師、給他寫稿子的記者,甚至和他一起釣魚的警察,都並不和他一條心,稍微有個風吹草動,樹還沒倒猢猻就會散,想想皮亨通麵對楚天瑛時的表現,就可以證明這一點,所以北京警方的介入,很快就會讓他們發現,原來有這麼多想殺死或背叛趙大的人。如果說藏起一棵樹的最好辦法就是把它移入森林,那麼,縮小自己疑點的最好辦法,就是‘湧現’出無數個犯罪嫌疑人——這一深層的目的,也在馬海偉的考慮之內。”馬海偉冷笑一聲,眯起的小眼睛裡放射出不屑一顧的光芒。“下麵給大家具體談一下我對趙大被殺一案的推理。”郭小芬說,“馬海偉此前在漁陽縣租了東哥對門的房子,一直都沒有暴露身份,然而再次回到漁陽縣的時候,為什麼趙大馬上就找到了他?因為他入住的是李樹三開的旅館,李樹三當然對當年這個不依不饒的警察印象深刻,所以才第一時間通知了趙大——實上這一切都在馬海偉的算計之內。馬海偉和楚天瑛一起去大池塘的時候,趙大表現出了渴望和解的姿態,而馬海偉卻斷然拒絕,這些都是表演給外人看的。我想,馬海偉在離開之後,給趙大打了個電話,約他晚上9點左右在大池塘談談,表示自己已經脫下警服,多個朋友多條路……警惕性很高的趙大,因為有葛友在身邊的緣故,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誰知當天下午葛友因為‘出老千’在賭場被扣,當然,這也是馬海偉預先安排好的。眼看快要9點了,趙大實在等不及了,又不願意爽約,所以隻好自己打車來到了大池塘。“與此同時,馬海偉一直跟瞿朗在一起。我想,按照正常情況,到了快9點的時候,馬海偉會想個合理的借口甩掉翟朗,去大池塘的。偏偏翟朗這一根筋吃飯時看見了李樹三,並死死咬住他不放,而李樹三去看電影時,電影院偏偏又有兩個門,於是馬海偉臨時改變了策略,讓翟朗守正門,自己守後門,用這種方法來製造自己不在場的證明——”“你是說,老馬在守後門的這段時間裡,到大池塘殺了趙大?”林鳳衝說。郭小芬點了點頭。“這怎麼可能?萬一翟朗來到後門找他他不在,咋辦?”“翟朗那時隻一心守在正門,不放過李樹三的一舉一動,他怎麼會輕易‘離崗’。還記得翟朗說過的嗎?他說他讓馬海偉過來喝啤酒吃花生,馬海偉說蹲守後門要緊,不過來了,事實上不是他忠於職守,而是他正在殺人行凶的路上!”突然間響起了翟朗的大嗓門:“不對不對,電影散場後,我和馬哥追著李樹三趕到這裡時,門是從裡麵鎖上的,馬哥要真宰了趙大,他怎麼出來的呢?”“你說門是從裡麵鎖上的——”郭小芬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你親眼看到了?”翟朗的眼珠子骨碌了兩下,沒說話。“筆錄上記載得很清楚,當時的情況是,馬海偉是第一個上去開門的,推拉不動,你才給踹開的。那麼,當時那門也許根本就沒有鎖啊,他隻是在演戲。”翟朗不服氣道:“還是不對。那要萬一不是馬哥第一個上去開門,而是我或者田穎呢,密室不就露餡了?”“所以,我相信馬海偉做了第二手的準備。”郭小芬說。“什麼第二手的準備?”翟朗問。郭小芬請大家走進簡易房,下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像是吐出了一排暗紅色的舌頭。“看見這台老式電風扇了嗎?馬海偉就是利用這個,製造的密室。”郭小芬說,“其實方法極其簡單:找一根普通的線,一頭拴在門閂上,一頭拴在風扇軸上,然後設定好時間,關上門走人,等到時間到了,電扇一啟動,電扇軸自然就會拽拉著線,鎖上門閂,而巨大的拉力最終也會將整條線拉斷後卷在電扇軸上,門閂上留不下一點兒痕跡。”“照你這麼說,你在電扇軸上找到線團啦?”一直不開口的馬海偉突然冷笑道。郭小芬搖搖頭道:“我相信你後來和田穎、翟朗進入現場時,已經將線從電扇軸上抽走了。”“我可不記得馬哥當時走近過這台電扇,你有印象嗎?”翟朗問田穎。田穎想了想說:“當時注意力都集中在趙大的屍體上,沒有看周圍人都在做什麼。”“嗯,就算你說的是那麼回事兒。”馬海偉揚起下巴,“那麼這一地完好的土皮兒,你又怎麼解釋?難不成是我用電風扇把趙大吹到屋子中間的?”翟朗“嗬嗬嗬”傻樂了起來。“當然不是!”郭小芬嚴肅地說,“一地完好的土皮兒,人不可能踩上去而一點兒也不損壞,想到達屋子中間,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借助某種工具——而且是你最擅長的工具!”大家都聽得雲裡霧裡,郭小芬進一步解釋說:“當晚,馬海偉和趙大在這簡易房外見麵後,突然用某種方法將趙大擊昏,我認為你可能是用當警察時學習的一擊製敵技術,比如劈打他的耳根,然後將他背在你身上。趙大個子矮,你背著他,在腰部再紮條繩子綁在一起,完全沒有問題。接下來你推開門,手裡多了一樣東西。”“什麼東西?”馬海偉問。“一根比較結實的木棍。”郭小芬說,“楚天瑛告訴過我,當初翟朗誣陷李樹三殺楊館長的時候,他質疑李樹三怎麼能不驚動野貓而翻越圍牆,你幫著翟朗辯解時無意中提到:你上學時拿過撐竿跳的冠軍,對嗎?你受過專業訓練,想自己通過墩布、床墊、紙盒板那幾個落點跳到房屋中間,完全沒有問題。但是你背著趙大,顯然就需要在這幾個落點之間分彆再加上一個支撐點,逐漸跳到屋子中間。”所有人——連同馬海偉在內,都聽得目瞪口呆!“然後,你把趙大放下,戴上塑膠手套,捅了他一刀,再把他的手攥緊在刀柄的位置,造成自殺的假象。接下來你就輕鬆了,拿著那根木棍原路跳回到門口,把沾了血的手套換下,戴了副新的塑膠手套,然後把門閂和電扇軸用線綁在一起,設定好電扇的啟動時間,關上門,把木棍隨便找個地方一扔,開著摩托車——你為了此次行動專門準備的交通工具,這輛摩托車的車輪印出現在大池塘門口的水泥地麵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電影院後門……”郭小芬說完了,簡易房裡沉寂得猶如夜半三更的解剖台,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馬海偉,每一道目光都充滿了猶疑。“嘻嘻”“嘿嘿嘿”“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馬海偉的笑聲由小漸大,好像從遠處飛來一群烏鴉:“太可笑了!太可笑了!虧你想得出這麼絕妙的殺人方法,你還是彆當記者了,應該改行寫推理去,反正現在國產推理都是胡編濫造,你這個編得比他們還靠譜點呢!不過,你說了這麼多,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是什麼來著——”“證據!”郭小芬說,“你是要我拿出證據來,對不對?”“對啦!”馬海偉點了點頭。“如果沒有呼延雲,我還真是隻能推理,而沒有證據。不過,你剛才的表現讓我醍醐灌頂。”郭小芬麵帶譏諷地問馬海偉,“昨天下午在大池塘,呼延雲讓你到簡易房裡關上門調整手機鈴聲的音量,以便他試驗李樹三能否通過手機鈴聲鎖定趙大的位置時,你的手機鈴聲為什麼和趙大的手機鈴聲一樣,都是《江南style》了呢?”馬海偉瞪圓了眼睛。“趙大被殺那天晚上,你調完之後,忘了調回來了吧?”“你說什麼?”郭小芬沒有理他,轉過頭問翟朗道:“我看過你們在警局做的筆錄,記得你回憶,當晚你和馬海偉到大池塘之後,他說和你分頭找李樹三,而你堅持兩個人一起行動,有這個事情沒有?”翟朗想了想,點點頭說:“那裡麵黑黢黢的,我怕單獨走沒個照應嘛。”郭小芬又問馬海偉說:“事情是這樣嗎?”馬海偉說:“對——咋了?”郭小芬一笑說:“我的推理是,那天晚上,你和翟朗一起跟蹤李樹三,發現他要去大池塘的時候,你估計你們能差不多前後腳趕到那裡。於是你想出了一條詭計,你把手機鈴聲調成和趙大相同——警方通過查看趙大手機的來電記錄,發現9點左右有過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過他的手機,想必就是你之前來到大池塘殺他時和他聯係打的,所以你才知道他的手機鈴聲是什麼——你的計劃是:再次進入大池塘之後,你讓翟朗和你分開追蹤李樹三,你隻要一邊往簡易房跑,一邊播放自己的手機鈴聲,就會讓李樹三和翟朗以為趙大還活著,還在移動狀態,這樣警方調查時,會大大混淆趙大的死亡時間。隻可惜,翟朗進入大池塘之後,一直堅持和你一起行動,才讓你的計劃落了空。”晉武滿臉的橫肉登時綻開道:“把馬海偉這個殺人嫌犯給我抓起來!”立刻有兩三個早已準備好的刑警,撲上來給馬海偉上了背銬。馬海偉一麵掙紮,一麵憤怒地大喊著:“姓晉的,你公報私仇!我的手機鈴聲本來就是《江南style》!”“等一下,等一下!”一直呆若木雞的林鳳衝攔阻道,“小郭,我想這中間有個誤會……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我上一次在漁陽縣辦完緝毒案回京時,在車上沒有看到馬海偉,就打他手機,發現他在後座上躺著呢,他的手機鈴聲就是《江南style》,這純屬巧合,純屬巧合啊!”“什麼巧合,就算是巧合也到大牢裡說去吧!”晉武一揮手,馬海偉被押上警車,一陣風似的回縣城去了。隻留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人,還呆立在簡易房裡麵,仿佛電影已經結束,卻不敢相信這是結局而依然凝視著字幕的觀眾。“小郭,你那推理不對!”首先打破靜寂的是翟朗那又粗又悶的噪門。郭小芬很平靜地問:“怎麼不對了?你說說。”“馬哥不是凶手,我知道誰是凶手,我知道!”翟朗抬起頭,眼睛突然變得血紅,直直地撲向了李樹三,壯實的肌體竟將李樹三撞倒在地上,鐵鉗般的兩隻手卡住了李樹三的脖子。李樹三掙紮著、揮打著,但還是被翟朗巨大的扼力逼出了半截舌頭。“都是他媽你乾的!我爸爸,那些窯廠裡的工人、楊館長,還有趙大,都是你殺的!你這個凶手!”翟朗怒吼著。李樹三的脖子發出了快要擰斷時才會有的“咯吱吱”的聲音。就在這時,楚天瑛上前一步,薅住翟朗的脖領子將他拽離了李樹三說:“渾小子,你彆再添亂了好嗎!”“是他殺的!全是他殺的!你們不要不信我的話!他才是真正的凶手!”翟朗一邊喊,一邊被林鳳衝拖著出了簡易房,很遠了,還能聽見他的咆哮。李樹三從地上爬了起來,恨恨地揉著喉嚨。兩個警員要把趙二押回看守所,被趙大的律師攔住說:“稍等,趙公子既然因為聚眾吸毒還要拘押一陣子,我就給趙大的其他幾位親戚打了電話,讓他們來這裡集合,把趙金龍先生的遺書公布一下,省得不知道要拖延到什麼時候。”兩個警員看了一眼林鳳衝,林鳳衝輕輕地點了點頭。很快,趙大的親戚到齊了,攏共也沒幾個人。律師從公文包裡拿出趙大的遺囑宣讀,根據親疏遠近,給每個親戚或者三萬或者五萬,看親戚們的表情,一副“你打發要飯花子呢”的不屑嘴臉,留給趙二的自然是大頭:除了四套房產,還有735萬元人民幣。“這麼少?”趙二一愣。“沒錯,還有一處花房,贈給他唯一的好友李樹三先生。”李樹三還沒明白過味兒來,趙二已經撲到了律師麵前,一把奪過遺囑叫道:“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我爸資產上億,怎麼隻給我留了這麼一點點,他的金條呢,都藏在哪裡了,你知道嗎?”律師把他那濃縮版的小胸脯挺了一挺道:“對不起,這個我可不知道。據我所知,趙金龍先生的總資產雖然龐大,這幾年可沒少被你揮霍。”趙二目光呆滯,被兩個警員攙離簡易房時,還在喃喃自語道:“太少了,怎麼這麼少啊,這可讓我怎麼活啊……”一無所獲的葛友咒罵著什麼,憤憤離去。簡易房裡,隻剩下了楚天瑛、郭小芬和田穎。楚天瑛看看郭小芬和田穎,郭小芬也看看楚天瑛和田穎,田穎誰都沒有看,怔了一會兒,邁步朝屋子外麵走去。一步,跨出了門檻。大池塘的水麵上浮動著一個渾濁的鉛丸。那是太陽的倒影。太陽,淺淺的一輪,灑下的不是熱,而是白色的灰,仰頭望去,天空彌漫的都是這種傳染病似的灰色。輕輕地,田穎閉上眼。一切,真的就這麼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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