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茗館。館主。愛新覺羅·凝。這是一個風雲叱吒,群雄並起的推理時代!在中國大大小小的無數推理社團中,毫無疑問以“四大”最為聲威赫赫。所謂“四大”,就是指國內頂級的、最權威的四家推理谘詢機構:排名第一的是課一組,從組織結構、人員身份直至破案手法,都神秘莫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非國際性大案絕不出手,出手則必破;排名第二的是溪香舍,由江南推理精英創辦,以“靈動如蟬翼、細膩如煙雨”的“會診式推理”而聞名天下;位居第三的九十九是由N個魔術大師組成的、專攻不可能犯罪的組織,其行事詭秘、深藏不露。推理愛好者曾經這樣評價“四大”:課一組像是福爾摩斯,天下至尊無可爭鋒;溪香舍像是波洛和艾勒裡·奎因,破案的精細程度不亞於做一道道最難解的邏輯題;九十九則酷似基甸·菲爾博士,仿佛是專門應對密室凶案和不可能犯罪而生。而名茗館則是貨真價實的名偵探柯南,她隻屬於還沒有步入社會的年輕人,稚氣未消,熱血猶存,一個個色彩斑斕的青春夢幻,注定要和黑鐵般的現實進行你死我活的碰撞,所以先用嚴密的邏輯推理練就一雙火眼金睛,讓前進路上的一切鬼打牆、惡之花、虛無之物和龐然大物統統無處遁形。名茗館,“四大”之中唯一一個純粹由學生構成的組織,其成員都是中國警官大學的學生。最初的名字叫“名探館”,僅僅是一個由偵探愛好者組成的讀書會,定期聚在一起聊聊最新的作品,在中國警官大學的諸多社團之中毫不起眼。直到第五任館主林香茗上任,他認為如果社團總是研討偵探中的罪案,勢必與現實中的犯罪脫節,“最黑暗的不是墨汁”,他這樣說,隨即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組織大家研究公安部《每周重大刑事案件案情彙總報告》,通過犯罪現場勘察報告、證物鑒定、法醫報告等,推理出真凶——竟接二連三地先於警方偵破了幾起大案,使名茗館一躍成為國內最有影響力的推理谘詢機構之一。出於感念林香茗的再造之恩,在他畢業離開之後,“名探館”改名為“名茗館”。名茗館雖然不限名額,但是想成為館員難於上青天,不僅要在學校必修專業課程上成績全優,還要通過館內自設的邏輯學、犯罪心理學、刑事鑒識科學和法醫學的考試,即便是闖關成功,也僅僅是“實習生”,必須在一個月內獨自偵破一起案件,方才能夠轉正。因此,每年為了進名茗館而報考中國警官大學的學生們,九成以上都要以失望告終。據說有一個對名茗館向往不已的學生,大學四年參加了四次館內考試,每次都在第一輪即被淘汰,畢業時請求名茗館收他為名譽館員,也被婉言拒絕,因而抱憾不已。而成為名茗館的館員之後,還有一項絕大的好處,那就是由於名茗館集結的是中國警官大學精英中的精英,所以一畢業就像剛剛上市的蘋果手機,遭到各省市區分局的“哄搶”,就業自不必說了,而且一定會備受重用,在仕途上平步青雲,互相引為奧援,時間一久,不知不覺中竟建立起了一個不存在於紙麵上,卻儘人皆知的“名茗係”。有人統計,在時下全國的公安隊伍中,凡是30歲以上能成為高級警員的,半數以上都是“名茗係”的出身。而名茗館現任館主,正是愛新覺羅·凝。擁有純正的清朝皇族血統,18歲就拿下犯罪心理學博士學位,率領名茗館將破案率大幅提髙到66%,亦正亦邪的行事風格,早已經將這個女孩籠罩上了五顏六色的各種光環。也正因如此,在場的刑警們,認識愛新覺羅·凝的,自然斂眉低首;不認識的,聽到“名茗館館主”這五個字,也都肅然起敬。凝卻當他們統統不存在,噘著天生有點翹的嘴唇,傲然穿過人群,徑直走到楚天瑛麵前,用溫柔而親切的聲音說:“楚老師,聽說你的車遇到伏擊了,我趕緊過來了……哎呀,你的臉怎麼了?傷得重不重?疼不疼啊?”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連傻瓜都能看出這倆人關係不一般了。他們是什麼時候,親密到這步田地的?楚天瑛不是一撒到底了嗎?怎麼還有這種豔福?於是,各種猜疑、欣羨、妒忌或驚異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圍射在了楚天瑛的身上。楚天瑛十分狼狽地說:“沒事,我沒事……”事情要從幾個月前說起。凝雖然早就拿到博士學位,但21歲的她就是舍不得畢業,一直在中國警官大學裡“掃係”,就是每個係的重要課程都去修習。家族族長出麵找她談話,希望她儘快脫離學生身份,步入社會,她才怏怏不樂地找實習單位。消息傳出,全國各省級公安係統歡聲雷動,紛紛登門邀請她去實習,那場景簡直羨煞一班在招聘會上擠破頭的莘莘學子。但凝明確表示非北京市局不去,許瑞龍自然求之不得,不僅同意了她的實習申請,而且還派了當時正炙手可熱的楚天瑛做她的實習老師。恰好趕上一位著名企業家的神秘死亡案件,楚天瑛帶著凝在辦案過程中,突然遭遇有人投遞碎屍,因現場過於恐怖血腥,一時間他震駭不已,手足無措(詳見拙著《黃帝的咒語》)。而凝則挺身而出,沉著鎮定地迅速安排名茗館的多位偵探介入此案的調查之中,並在最短的時間內成功地組建起一個包括法醫、現場勘查人員、外圍搜索人員、審訊員等在內的刑偵戰術小組,指揮時的氣度完全不亞於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過了好久,楚天瑛才想起自己是她的實習老師,於是提示她不該貿然介入碎屍案。然而凝冷冷一笑——“楚老師,當血淋淋的案子就在眼前發生的時候,一個刑偵人員不應該有絲毫的驚恐和慌張,而要像獵犬看到獵物一樣猛撲上去,死死咬住不放,哪怕獵物是一隻老虎——剛才你那個肝膽俱裂、手足無措的樣子,怎麼教我?拿什麼教我?你要麼就老老實實配合我辦案,要麼就收拾行囊連夜回省廳去,或者隨便找個靶場放幾槍練練心理素質吧!”楚天瑛渾身發抖,冷得每個毛孔都從裡往外冒寒氣。怎麼會這樣?難道,我是被那血淋淋的碎屍嚇到了?不會,不可能!曾經多次涉身犯罪現場的我,不是見過比這血腥恐怖得多的場景嗎?為什麼這一次的驚嚇竟是如此的嚴重而且綿綿不絕?到底是什麼嚇到了我?是愛新覺羅·凝,還是我對自己命運的一種不幸的預感?他隻想逃,逃得越遠越好。不久,他被撤職了。雖然撤職是他從警以來最不幸的挫敗,然而在不幸中,他竟然也體會到了一絲幸運的感覺——終於能徹底擺脫愛新覺羅·凝了。隻有遠離她,才能遠離冥冥中預感到的不幸,那種不幸令他恐懼,令他渾身發抖,令他每每想到就不堪忍受……楚天瑛被發配到望月園派出所當一名基層民警,直接上司是所長馬笑中。早在偵辦一起特大密室殺人案的時候,倆人就相識並在一起辦過差,所以他去報到的當天,馬笑中親自在派出所門口迎他,並一路引到辦公室,指著自己的座位說:“哥們兒,今後你就坐這兒!”“使不得使不得!”楚天瑛說,“我這可是戴罪之身……”“拉倒吧!”馬笑中一揮手,“我聽說是課一組讓你整劉思緲,你沒執行命令,是不是?好樣的!兄弟佩服。課一組我不知道有多大,反正自古永定河裡王八多,咬了你你隻能認倒黴,但既然到了我這一畝三分地兒,什麼他媽課一組課二組的,都不好使!從今天起,你就是咱們望月園派出所的總瓢把子!”楚天瑛望著這個嘴巴有點歪的矮胖子,眼眶有點發熱道:“老馬,謝謝你!但是警隊有警隊的規矩,我還是從一個普通警員做起吧!”正說著,一位警員進來笑嘻嘻地報告道:“有個女孩來找楚天瑛,長得挺漂亮的。”話音未落,凝已經嫋嫋婷婷地出現在了門口。楚天瑛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馬笑中認識凝,趕緊走過來說:“這是怎麼話說的,什麼風兒把您老給吹過來了?”凝一雙眸子隻是凝望著楚天瑛,楚天瑛像看著狂風吹過的水麵,無論是自己的倒影還是自己的心,都一片眩暈般紛亂。“得,我不當電燈泡。”馬笑中一臉憨厚地指著靠牆的沙發說,“這兒有個沙發床,你們慢慢聊,慢慢聊……”說完走了出去,還把門帶上了。“楚老師您好!”凝笑吟吟地說,“我來報到啦!”“這,這……”楚天瑛張口結舌,“我已經被撤職啦。”“我知道。”凝滿不在乎地說,“降的是您的職位,又沒有取消您做我實習老師的資格。”因為撤職而異常苦悶和失落的心,就在凝的笑容中,醉酒一般麻酥酥的……以至於楚天瑛把那對自己命運的不幸預感,徹底拋在了腦後。從這一天起,楚天瑛真的開始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基層民警,而凝也無時無刻地跟在他的身邊,每天陪他一起走社區、查戶口、調解鄰裡糾紛、緝拿小偷小摸……這些瑣碎的警務對他倆而言簡直就是小兒科,不過是些點綴燒餅的芝麻,而真正噴香的是他倆朝夕相伴的日子,無論是在灑滿晨光的胡同裡肩並肩巡邏,還是在午後的路邊攤麵對麵吃牛肉麵,抑或是晚霞滿天時偷偷看凝那被霞光映得紅彤彤的臉蛋,都讓楚天瑛意亂神迷……這是一段分不清上班還是約會的時光,就像分不清拌嘴與默契哪一個更加甜蜜一樣。有一天,他們一起走過五棵鬆體育館,恰是月上樹梢的時分,晚風清揚,道邊的白楊樹“嘩啦啦”地翻響著樹葉,然後又突然沉寂下來。不遠處跳廣場舞的人們頓時顯得異常喧鬨,仿佛是在國畫的留白上肆意潑墨一般。楚天瑛忽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怎麼了,你?”凝不解地問。“這樣當小民警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啊!”楚天瑛惆悵地說。手指勾一勾。青蔥似的食指和中指,並攏在他眼皮下麵,勾了幾勾,像小貓的軟爪在撓門一樣。“癢不癢?癢不癢?”凝笑了起來,“你有沒有想笑啊?小時候,我一哭鼻子,爸爸就這樣在我眼皮下麵撓啊撓的,我就會破涕為笑,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呢。”楚天瑛癡癡地望著凝。突然,他伸出雙手,火熱的掌心,緊緊地抓住了凝的手。凝先是一愣,然後羞赧地一笑。久久地,兩個人就這麼手抱著手佇立在晚風中,他們誰也沒有說話,隻是讓彼此的身影溢滿了雙眸。直到——直到凝的雙眉痛苦地一顫。多年以後,楚天瑛還清楚地記得凝的那兩道柳眉的顫抖,他甚至感覺到她的手、她的肩,乃至她的身體都顫抖了一下,一顫之下,凝像從夢中蘇醒一般,掙脫了他的掌心。然後,她轉過身,向夜的深處大步走去。為什麼會這樣?楚天瑛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種曾經令他不寒而栗的不幸預感,再一次襲上了心頭。兩個凝。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有這種感覺,凝其實是兩個人,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兩個人:一個乖巧聰靈,笑語吟吟,像隻永遠長不大的、會在你的膝彎彎裡耍賴的小貓;一個剛毅果決,驕橫狠毒,猶如一把寒氣逼人,隨時準備刺殺或割斷一切的匕首。前者和後者都在他麵前呈現過,呈現得比超清視頻還清晰,從警十幾年來,他確實見過許多平時嘻嘻哈哈一到犯罪現場就分外認真的警察,但是他們的性格分裂得從來沒有像凝這樣巨大過。這一秒還是聖誕晚會上插著翅膀的小天使,下一秒就變成地獄歸來準備滅絕一切的天煞孤星——就在這兩個自我之間,凝一刻不停地蕩著秋千,終有一天會隨著繩索的斷裂,而無可遏阻地飛向某個極端……到那時,她甩掉我,會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那一夜,楚天瑛失眠了。他躺在宿舍的帆布床上,望著沒有星光的天花板,想了很多很多,他從來沒有這樣清醒和透徹地意識到:他和凝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拖延下去隻是把短痛拖成長痛,愛情是人生隨機的風景,有的是令人舒爽的秋水長天,有的是令人神往的幽穀森林,有的是令人幸福的奶與蜜糖,有的是令人惆悵的將蕪田園,然而他和凝,注定是一口深邃而黑暗的枯井,繼續沉浸下去,隻會墜入得更深更絕望,直到再無攀援自救的那一天為止。那麼,我該怎麼辦呢?輾轉反側了一夜,依舊束手無策。第二天一早,楚天瑛忽然接到了林鳳衝的電話,說是奉許局長的命令,讓他一起去漁陽縣參與一次抓捕毒販的活動。楚天瑛比趕上大赦還要高興,跟馬笑中打了個招呼就到市局刑警隊報到去了。誰知剛一回到北京,又被凝堵在這分局了。眾目睽暌之下,凝對他親昵的問候,令他完全不知所措,一時間竟像被老師發現作弊的小學生一樣摳起衣角來。“咳咳!”許瑞龍清了清嗓子,走了過來。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這個情況,也隻有他站出來說話,才能讓氣氛稍微有所改變:“凝姑娘,來得很及時嘛!”“許局長您好。”凝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麵對堂堂北京市公安局局長,縱使她平日再怎麼驕橫也要有所收斂,更何況許瑞龍平素對名茗館一直十分照應,也正是有了他這樣思想開明、意識前衛的公安係統高級領導,才能不拘泥於傳統的刑偵手段,而是在辦案遇到困難時大膽向推理者求援,使得破案率大幅度上升,從而讓“四大”這樣的推理谘詢機構在國內站住了腳跟,並不斷發展壯大。不過,凝也僅僅是禮節性地客氣一下,就把目光轉移到了那輛被打得千瘡百孔的豐田車上。立刻,她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專注得仿佛站在南極冰原上看著唯一一株醜陋的地衣苔蘚。兩個凝。楚天瑛再一次產生了這樣的感覺。“呼啦啦!”凝輕盈地跳上了那輛平板運輸車,瞬時間,整個世界仿佛抽空一般,無論是頭頂尚未散去陰霾的天空,還是遠處淺白色的分局辦公樓,抑或下麵黑壓壓一堆警服警帽,以及深情凝視著她的楚天瑛,都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她隻看得見那兩輛作為犯罪物證的車子。所有的警察——包括許瑞龍在內,都畢恭畢敬、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地看著她。他們深知,想請這位大名鼎鼎的名茗館館主親自出馬辦案,還不如搖到車號容易些,今天簡直是天大的運氣,她居然肯高抬貴眼勘查物證,有些年輕警察甚至想起了武俠中的情節——偷窺到頂級大俠在修習絕世武功。凝先是圍著車子繞了一圈,看了看豐田車被子彈打爆的輪胎,然後繞到駕駛座麵對的車窗前,沉思了片刻,接著她戴上隨身攜帶的乳膠手套,推開車門走了進去。儘管滿地都是玻璃碴子、煙頭、彈頭、礦泉水瓶及其蓋子,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不踩到分毫,一直來到駕駛座,對著儀表盤看了半天,轉過身,回到車廂中間,蹲下身,撿了一顆彈頭看了看,又撿起一顆彈頭比對了一下,抬起頭的時候,眯起一隻眼,從車窗的一個彈孔中向外窺探,直看得眼睛都發酸了,才站起身,在車廂中又走了一圈,才出來,又把後麵那輛押解車裡裡外外查看了一番,這才跳下平板運輸車——千鳥格裙子飛翔般一起一攏。她倒退著走了幾步,站定,像鑒賞壁畫一般,把豐田車的全貌又仔細端詳了一番,然後開口就問:“開這輛車的司機呢?”豐田車的司機忙不迭地跑了上來,點頭哈腰地說:“是我,是我,您吩咐。”凝看也不看他道:“你怎麼發現車子遭到襲擊的。”“我開著車,感到車子一震,一看胎壓報警指示燈亮了,想是爆胎了。又聽見玻璃窗被接連打碎的聲音,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用儘力氣才把車刹住,後來才知道是有人開槍。”“當時車的時速是多少?”“不快,七八十公裡吧!”凝側了一下臉看了一眼林鳳衝,林鳳衝趕緊跑了過來。“把整個經過詳細給我講述一遍。”林鳳衝一五一十地把受襲的經過說了一遍,尤其是楚天瑛智勇雙全的反擊和勘查伏擊現場,講述得特彆詳細,栩栩如生,許瑞龍等人不禁對楚天瑛報以讚賞的目光。“又不是評書連播,說這麼熱鬨做什麼!”凝有點不耐煩,“你們離開漁陽縣的時間和路線,出發前有多少人知道?”林鳳衝心裡不由得一顫,他和楚天瑛是受襲很久之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芊芊怎麼會知道車隊在那個時間經過那條路?沒想到凝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我們昨天夜裡行動結束之後,就決定今天上午回京,這一點,行動組和漁陽縣公安局的同誌都是知道的。至於路線,從漁陽縣返京一般都走那條路。”“那麼,一定是漁陽縣公安局裡有內鬼,他們把消息走漏給毒販了!”雷磊突然說話了,“應該把漁陽縣公安局徹底清查一遍!”聽了這殺氣凜凜的話,所有的人都不敢言語,畢竟,哪個警察也不願意把懷疑的目光對準同袍。但是現實生活中,警隊內部的違紀甚至違法行為實在是無法杜絕的,尤其是在緝毒工作中,被巨大的利益誘餌引向犯罪歧途的同袍屢見不鮮。“談何容易啊!”楚天瑛冷冷地說。雷磊今天見楚天瑛占儘風頭,本來就一肚子不爽,這下更不高興了說:“老楚,你認為漁陽縣公安局不該懷疑嗎?”“我認為應該一視同仁,既然漁陽縣公安局要徹底清查,那麼行動組內部也要徹底清查,不然說出去會讓人覺得咱們一碗水端不平,你說呢?”楚天瑛將了雷磊一軍,見他瞪著眼睛一言不發,淡淡一笑道,“雷副隊長,你沒有在基層工作過,不知道一個縣的公安局多麼大,涉及的各種社會關係多麼複雜,一條消息隻要沒有嚴格要求保密,傳播起來比插上翅膀還要快。比如‘明天行動組要回京’這句話吧,誰也不會覺得需要保密,連傳達室的老頭兒都能往外傳,犯罪分子從門口修鞋的人那裡都能打探出來,你怎麼能保證這裡麵一定是有‘內鬼’在作祟?”看著雷磊瞠目結舌的樣子,林鳳衝連忙打圓場道:“小雷還是年輕嘛,有些事情還要多向天瑛學習。不過話說回來,這次要不是天瑛在,那個伏擊者非把我們殺個精光,再奪走毒品不可!”豎起兩根手指。“兩個都是錯的。”凝搖擺著兩根手指說。林鳳衝不大明白,問道:“凝館主,您說什麼兩個都是錯的啊?”“我是說,你剛才話中提到關於伏擊者的兩個目的,都是錯的。”凝輕蔑地說,“第一,她壓根兒就不想殺死任何人;第二,她並沒有想奪走毒品。”在場的所有警察都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輕呼。連楚天瑛都不敢相信地說:“我們被打得……那個樣子,你說伏擊者不想殺人?”凝把手一抬說:“你們仔細看一下,這兩個車的落彈位置主要集中在哪裡?”仔細看過之後,有人說話了:“主要射擊的好像是車窗以及車身的下半部分,其他位置落彈很少。”“準確地說,是車窗下麵的車身沒中幾彈,為什麼呢?因為一旦發生襲擊,車裡的所有乘員都會伏地臥倒,如果射擊車身,子彈會打穿傷到裡麵的人。”不知道哪個警察嘟囔道:“子彈能打透車身嗎?”“你電影看多了?”林鳳衝很不滿地回了一句,“一般步槍的子彈都可以輕易擊穿鋼板,更彆說85式狙擊步槍打日本車了。”“仔細觀察車窗的玻璃破裂形態,甚至可以發現,伏擊者開始射出的幾發子彈都遠遠高出乘員坐著時的頭頂位置,借此對乘員進行警告,這更加證明了伏擊者並不想殺人。”凝的話音未落,又有人發出質疑的聲音:“車窗玻璃不都破裂得差不多的形態嗎?還能分辨出射擊的先後順序嗎?”凝勃然大怒,杏眼圓睜道:“林副處長,你帶的這班手下怎麼連基本的刑技知識都不具備?”林鳳衝往身後偷偷瞄了一眼,發現那個質疑的人是分局一位副局長,根本不是他的下屬,可他又不能出言辯解,隻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楚天瑛出麵解釋道:“汽車的車窗采用的是安全玻璃,安全玻璃基本上都是由兩塊單獨的平板玻璃黏附在一起,中間加上一層透明塗層構成的,一旦被外物撞擊,在力的作用下會形成相互獨立的放射狀和同心圓狀裂紋。當多枚子彈穿透安全玻璃,並且彈孔之間的距離非常近,以至於它們彼此獨立的放射性破裂紋線相交的話,通過仔細的觀察就能確定子彈穿透玻璃的順序——因為後發射的子彈所形成的放射狀紋線,在遇到先發射的子彈所形成的放射狀紋線時會終止。”凝看了楚天瑛一眼,繼續說:“當然,也許有人會說,伏擊者之所以不打車身,是因為不知她的同夥被押解在哪一輛車裡,怕誤傷,她是想解救他們並劫走毒品。但是剛才林副隊長講了,伏擊者自始至終隻有一個人,而要在不殺死任何警員的情況下,單純靠遠距離射擊,能達到這個目的嗎?顯然不可能,我認為從戰術常識來講,達到這個目的,至少要三個人:第一個人遠距離射擊以吸引警方火力,第二個人從側麵迂回襲擊警方,第三個人要開著事先準備好的車輛接應被解救的同夥和毒品,否則在國道上襲警,用不了多久,警方的援軍就會趕到,那麼豈不是要偷雞不成反蝕米——可是,事實證明:不存在第二和第三個劫匪,更不存在那輛用來接應的汽車,因此,伏擊者並不想解救同夥和劫走毒品——”“那我就奇怪了,伏擊者冒著生命危險襲警的目的究竟何在呢?”林鳳衝眉頭擰成了一個結。“從那兩輛車裡麵的情況看,我看不出伏擊者有什麼生命危險,隻看到你和你的手下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凝冷笑著譏諷道,“林副處長,您能否坦白地告訴我,假如今天沒有楚……楚老師在,最後的結果可能是什麼?”林鳳衝臉上發燒,慢慢地說:“等不到支援的同誌們來,我們就會提前撒走。”“撤退時會帶走毒販嗎?”“會的。”“毒品呢?也一起帶走?”“太多了,帶不走,可能會采取緊急銷毀的辦法來處理。”所謂緊急銷毀辦法,就是警方在運輸繳獲毒品的過程中,采用了特製的運輸箱,這種箱子外部設有一個密碼機關,打開後就可以啟動銷毀按鈕,從內部流出具有高腐蝕性的化學液體,並釋放上百度的高溫,將毒品迅速銷毀。這個辦法是20世紀80年代,美國警方在緝毒工作中,繳獲的毒品在運輸時經常遭到毒販打劫,而那時警方的火力還往往不如毒販,所以為了防止毒品重新落入敵手,就設計了這種運輸箱,後來成為各國緝毒警在運輸大量毒品時的標配。“我相信那個伏擊者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她襲擊你們的真正目的,和毒品毒販恐怕毫無關係。”一直沉默不語的許瑞龍局長突然發話了:“我可真是越來越聽不懂了,那麼,伏擊者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凝的身上。“許局長,您是不是在考我啊?這麼簡單的事情,您一定早就看出究竟來了,對不對?”凝輕啟櫻唇,微微一笑,“那個伏擊者的目的,是逼迫車上的所有警察撤退之後,拿走一件他們無論如何也帶不走,或者由於沒有意識到重要性而肯定會放棄帶走的東西。”緝毒行動組的所有警察都麵麵相覷,一個個眼珠子“骨碌骨碌”轉了很久,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最後,林鳳衝硬著頭皮說了話:“凝館主,除了槍支、毒品和那幾個毒販之外,我實在是想不出我們那兩輛車上有什麼值得大動乾戈的東西啊!”凝大概是沒有想到自己這一錘定音的推理,居然遭到了質疑,有點生氣地說:“什麼沒有?!隻是你們沒好好想,再仔細想想!”楚天瑛左思右想,怎麼也想不出此次行動組帶了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或動搖國本的證物,見林鳳衝一腦門子汗,便對凝說:“我也同樣想不出你說的那個十分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啊!你看車上所有的人都在這裡了,他們也都想不出來啊——”“所有的人都在這裡了?”凝冷笑一聲,銳利的目光戳得楚天瑛一痛,“跟你們同車回來的,應該還有一位記者吧,他在哪裡?”林鳳衝和楚天瑛驚得目瞪口呆。“怎麼回事?”許瑞龍問。林鳳衝趕緊把馬海偉配合警方偵破了此次販毒大案,並同車返京的事情簡要向他彙報了一遍,然後禁不住問凝道:“你……你怎麼知道車上還有一位記者的?”凝對此根本不屑一顧,好像福爾摩斯第一次見華生就推理出他“從阿富汗來”那麼簡單和容易地說:“你先回答我,那個記者哪兒去了?他隨身有沒有攜帶什麼非常古怪的東西?”藍色的粗布包裹。包裹下麵那片不知黑色還是暗紅色的汙漬,此時此刻,驟然在林鳳衝的腦海中,溢血一般浮現出來。還有,當他試圖要觸摸藍布包裹的刹那,馬海偉鐵鉗般攥住他腕子的手,一雙渾濁的眼珠子中異常凶惡的光芒,以及身上散發出的令人骨寒的陰森煞氣……老馬,你那藍布包裹裡,到底裝了什麼?然而,現在不是深思這件事的時候,滿院子的警察,眾目睽睽之下,林鳳衝輕輕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咬咬牙說:“他……他在半路提前下車了。”“去了哪裡?”凝問。“不知道……”林鳳衝搖了搖頭,“下車的時候,他手裡拎著一個藍色的粗布包裹——裡麵裝的,大概就是你說的那個十分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