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伏擊(1 / 1)

烏盆記 呼延雲 5251 字 16天前

林鳳衝在靠窗的一個座位上坐好,從懷裡拿出包不知什麼牌子的洋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裡,用打火機點著吸了起來,嫋嫋的煙霧讓一車的刑警都饞得流口水。“一幫沒出息的家夥。”他罵了一句,索性把那包煙扔給此次行動的副隊長、市局刑偵處二處一組組長雷磊說:“給大家分了吧!”頓時,車廂裡一片歡呼。林鳳衝看了一眼最後一排座位,馬海偉似乎又躺下了。雷磊從來不抽煙,因此把煙給大家分光後,坐在林鳳衝身邊和他閒聊起來。這小夥子是市局的“新銳”,年紀輕輕,無論業務技能、人際關係,還是思想政治都十分出色,在局裡舉辦的各項競賽中常拿冠軍,長得也很俊俏,俊俏到便衣行動時總喜歡戴上一條白裡透粉的圍巾……林鳳衝卻不大喜歡他,覺得他有點“娘”,華而不實,但是眼見他官運亨通,用不了多久恐怕就會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所以也絕不得罪他。“林處,我覺得這次抓捕行動十分成功,隻可惜放跑了那個名叫芊芊的販毒團夥頭子……”“不是我們放跑的,是她自己趁我們不備溜掉的。”林鳳衝糾正道。雷磊歎了口氣道:“唉,當時我要是在樓房裡和您一起搜索就好了,隻可惜我在那個花房裡蹲守啊……”林鳳衝眯起眼睛,芊芊的逃跑是此次行動唯一的敗筆,本來能立個集體二等功的,恐怕因此要大打折扣,雷磊剛才那幾句話,其實就是想劃清界限,說明自己與芊芊的逃跑毫無關係。林鳳衝很平靜地說:“小雷你放心,回去之後我會和上級打報告,承擔毒販逃跑的全部責任!”“林處您誤會我的意思了。”雷磊油膩膩地一笑,“我是想說,一旦發現芊芊的行蹤,我願意帶上幾個兄弟,親自去把她抓捕歸案,給咱們這個行動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啪啦!”一聲清脆的巨響!玻璃的碎屑像無數把透明的尖刀一般在林鳳衝的眼前飛過,他震驚地望著車窗上那個圓圓的小洞,透過小洞可以看到被野草覆蓋的一片廣袤的原野。“有人開槍!”雷磊號了一聲就把頭鑽到了座位下麵。車子狠狠地頓挫了兩下,然後像在跳甩蔥舞一樣在公路上扭起屁股來。司機用儘力氣才刹住了車!這簡直就是把移動標靶變成了固定靶子。“啪啪啪啪!”刹那間,豐田車的車窗宛如豎起的湖麵,接二連三的子彈穿破了一個個漣漪!突來的襲擊使刑警們狼狽地彎著腰、低著頭在狹窄的車廂裡滾來滾去,互相撞擊著,驚恐地大叫著,好像一個個被保齡球擊中的木瓶。有人拔出了手槍,準備對著外麵還擊,但是稍一抬頭就險些被子彈擊中,隻能畏縮著一動不動,任憑被打碎的玻璃在他們的腦袋、脖子和背脊上落雨一般跳躍!“誰在開槍?誰在向我們開槍?”林鳳衝大叫著,然而沒有人能夠回答他。“啪啪啪啪啪!”在子彈的一次次重擊下,整個車子像在懸崖邊上一般搖搖欲墜!“把車開動起來!把車開動起來!”林鳳衝又對著司機喊。“不行啊!不行啊!”司機幾乎是在用哭腔喊道,“車胎被打爆了!”原來剛才車子的頓挫和扭動是這個緣故,這麼說來,司機的刹車也實在是無奈而又必需的抉擇了。“快把車門打開啊!”有個刑警焦急地喊道。林鳳衝馬上製止了,在襲擊者的人數、武器、埋伏地點都不明的情況下,打開車門不僅失去了一道屏障,而且很可能招致更猛烈的攻擊。又一陣密集的子彈,在車身上撕開一個又一個彈洞!車廂裡不斷傳來“哎呀、哎喲”的慘叫,混亂中看不出誰被打中或者誰受了傷,林鳳衝望著蛤蟆一樣趴在車廂裡的下屬們,又氣又恨,一群刑警居然在這裡被人亂槍掃射而無所適從,這算怎麼一回事?餘光一掃,馬海偉還躺在後座上一動不動,媽的這個家夥是不是已經被流彈打死了?“望遠鏡!”林鳳衝喊道,“快點把望遠鏡拿來!”“望遠鏡在背包裡。”一個下屬豎起一根指頭指了指上麵的貨架,膽怯的表情仿佛在說“誰愛拿誰就去拿,我可不去找死”。林鳳衝一個縱身把背包拉了下來,在裡麵“稀裡嘩啦”一陣狂翻,終於找到了黑色雙筒望遠鏡。接著他貓著腰躥到車頭,準備從犄角的位置尋找襲擊者,誰知剛剛把望遠鏡舉過窗欞,隻聽“啪”的一聲,一個鏡筒就被子彈穿過,打得粉碎!如果剛才他把眼睛貼著鏡筒向外瞭望,那麼此時此刻,他的腦袋必定變成一個被打得稀爛的血葫蘆了!緊接著,仿佛警告一般,一串子彈“乒乒乓乓”地射穿了林鳳衝頭頂的玻璃窗,打得他連滾帶爬,手上被散落一地的玻璃碴紮得一片鮮血。“該死,該死,他媽的該死透頂!”林鳳衝縮在角落裡一邊咒罵,一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槍聲突然停了。林鳳衝不敢抬頭,抬起手,用手槍槍柄搗碎了一塊玻璃,對著外麵就是一通亂射,其他的刑警也像他一樣,“劈裡啪啦”地朝外胡亂開槍。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讓所有人都感到絕望:“他用的是85式狙擊步槍,射程比我們的遠得多了,我們這麼打槍純屬浪費子彈!”85式狙擊步槍的有效殺傷射程是1000米,而92式手槍的有效射程隻有50米,這麼打完全是“不對等戰爭”。不過,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林鳳衝,這次緝毒行動由於事前得到情報,販毒集團沒有重武器,所以他們出來時每人隻佩帶了一把手槍,沒有攜帶微型衝鋒槍,但按照慣例還是準備了一支88式警用狙擊步槍,就放在腳下的內置儲物箱裡。“雷磊!雷磊!”林鳳衝扯直了嗓門大喊著,“拉開你躺的那個位置的地毯,用鑰匙打開儲物箱,裡麵有一支88式狙擊步槍,迅速組裝!”雷磊在市局舉辦的槍械組裝比賽中,曾經以蒙眼19秒的速度組裝88式狙擊步槍奪過冠軍。但是此時,任憑林鳳衝怎麼喊,雷磊就是畏縮在座位下麵,一動也不敢動,其他刑警也抱著腦袋龜縮著,一排子彈再一次打來,車窗玻璃已經碎得不成樣子了,野外的風“呼呼”地往車裡麵灌著,飄揚的布滿彈洞的窗簾好像一麵麵白旗。林鳳衝鼻子一酸,從警十幾年來,涉險履危,出生入死,麵對過多少凶殘得不能再凶殘的匪徒,縱使被火力和人力數倍於己的犯罪分子包圍,他也敢和他們勇猛對射,甚至僅憑一對肉掌徒手搏鬥,從來沒有說過一個怕字!可現在呢,他帶著一乾號稱精銳的下屬,被人堵在車裡一頓狠打,迄今卻連襲擊者長什麼樣子都沒有看到,一個個窩囊到抱頭鼠竄都找不到地方!“處長,咱們撒吧,從駕駛位的邊門撤,還來得及……”一個刑警在他身邊苦苦哀求著。撒,說白了就是逃跑……“我要逃跑嗎?”一股熱血湧上了林鳳衝的麵頰,他感到無比羞臊。更何況,襲擊者射擊的是車門這一側,從駕駛位的邊門撤退理論上是可行的。但是,那一麵的原野是否也埋伏了襲擊者?不知道。而且即便是撤下了車又能怎樣,在原野上四散奔逃就失去了車子這個屏障,等於一個個活靶子,在襲擊者埋伏地點不詳的情況下,所有人都能逃出他血腥的射程嗎?還有押解毒販的兄弟們……糟糕,林鳳衝趕緊用對講機和押解車通話,得到的消息是他們的車胎也中彈了,就停在後麵20米左右。由於車身堅固,雖然被打了數槍,但裡麵包括司機在內的四個刑警還安全無虞,但那幾個毒販已經躁動不安起來,特彆是東哥,他突然對刑警發起襲擊,又蹬又踹的,已經被製伏並上了背銬。“請你們馬上增援,否則毒販可能會脫逃!”增援?林鳳衝不禁苦笑了一下,我現在也需要增援啊!等一下!直到這個時候,林鳳衝才突然開始思考一個本該從一開始就思考的問題——我們為什麼會遭到伏擊?襲警已經屬於非常稀罕的事情,何況是襲擊一車荷槍實彈的刑警!除非有非常嚴重的必要,否則哪個犯罪分子也不敢妄作此想!那麼襲擊者的目的究竟為何?稍稍一想就能明白,要麼是要救走押解車裡的毒販,要麼是要搶走存放在押解車保險箱裡此次行動繳獲的海洛因。而押解車裡隻坐著四個刑警,一旦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他們也必須撤,否則以他們的火力根本無法對抗那個狙擊手。但撤了之後呢?罪犯跑了,毒品丟了,這可是掉腦袋也不能做的事情啊!唯一的辦法,就是堅決抵抗,並向附近的公安武警機構求援了!而能否真正遏製住襲擊者的火力,固守待援,關鍵就是內置儲物箱裡的那支88式警用狙擊步槍。林鳳衝用從未有過的口吻厲聲下令:“雷磊,你馬上把那支狙擊步槍取出並組裝起來,不然老子槍斃了你!”驚恐萬狀的雷磊知道,林鳳衝沒有開玩笑,他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蜷縮的身子,拉開下麵的地毯,用鑰匙打開了儲物箱,將裡麵一個黑色PP合金防水槍盒抱了出來,打開盒蓋,露出裝在EVA內襯裡的槍械元件:槍管、彈匣、上護蓋、瞄準鏡……雷磊剛剛伸出手準備組裝,頭頂傳來“啪”的一聲,一顆子彈打碎了一大塊玻璃,正好砸到他頭上,嚇得他“媽呀”一聲慘叫。襲擊者仿佛聽到了他的叫聲,貓玩兒耗子一般將子彈接二連三地射向他的四周。他閉著眼伏在槍盒上等死,哆哆嗦嗦的手指彆說組裝了,連元件都摸不準一個!“廢物!真他媽廢物!”林鳳衝急得破口大罵。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條身影風一般掠到雷磊麵前,林鳳衝還沒看清那是誰,就聽見一陣清脆的“嘁裡哢嚓”的機械響聲,隻頃刻間,一支88式警用狙擊步槍已經組裝成功!然後,組裝者抱著槍,“哐”地將身體貼靠在一個椅座下方,劍眉下一對朗目熠熠生輝。林鳳衝心頭一熱。車外,槍聲還在繼續,隨著“砰砰砰”的響聲,時而車廂顫抖般地一震,很明顯是子彈打在了車身上,時而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那是押運車在受到射擊——因為這輛豐田車已經被打得找不出一塊完整的玻璃了。所有的刑警都像紙盒子被掀開的小雞崽子一般瑟瑟發抖,唯獨那個組裝者抱著槍,氣定神閒地默念著什麼。他在等什麼?林鳳衝很困惑地看著他。嘴唇還在嚅動,似乎……似乎是在數數,林鳳衝不敢斷定。然而很快就有了答案。槍聲停了。在連續的射擊中,槍聲出現過幾次非常短暫的停頓,也就幾秒鐘的時間——但持槍者捕捉到了!通過計算槍聲,就可以知道容彈量隻有10發的85式狙擊步槍,到了該換彈匣的時候。機不可失!獵豹一般!組裝者以俊朗非凡的姿勢飛身一躍,躍出了車窗!如果用慢鏡頭回放,一定可以看到他的衣襟在利刃般殘留於窗框的玻璃碴上擦過的瞬間!前滾翻,落地的同時,單膝跪地,背脊像捕食的老貓一樣微弓,扣在扳機上的手指輕輕一摳——“砰!”子彈在半空劃過一道依稀可見的氣線,縱直射向埋伏在百米之外的襲擊者,途中,無數擋路的草尖被打斷,飛揚起一片殺氣騰騰的清香。根本不可能射中的。襲擊者想。88式狙擊步槍,瞄準鏡標尺射程800米,有效射程600米,采用5.8mm機槍彈,如此的小口徑子彈,重量很輕,在這樣刮著三四級風的荒野,就算根據糾偏數據進行了仔細校準,都難免會出現極大的偏差,何況是在剛剛落地的瞬間進行動態射擊,簡直是胡鬨,這警匪槍戰片看多了嗎?根本——不可能射中的。“啪!”三米,頂多三米外,一株沙棘應聲而斷!什麼?襲擊者頓時打了個冷戰!僅僅憑槍聲就能精確判斷我的埋伏位置,一支沒有校準的狙擊步槍竟射中我三米遠的位置,這是哪裡來的髙手?槍戰就是心理戰,稍微的頓挫就暴露出了襲擊者的膽怯。林鳳衝露出半個頭,衝著車窗外麵大喊道:“楚天瑛,你小心點!”“啪啦!”一塊玻璃在他臉頰邊被子彈打碎,炸飛的玻璃碴劃了他一臉血。嚇得林鳳衝趕緊縮回了車裡。彆得意太早,襲擊者眯縫在瞄準鏡後麵的眼睛放射出一道寒光。然而那個名叫楚天瑛的警察端穩了槍,一麵向前疾行,一麵不斷射擊,而襲擊者也在冷靜地還擊。野草起伏的蒼茫原野上,對射的子彈穿梭出一片刀光劍影!“砰砰砰砰砰!”狙擊步槍特有的沉悶而堅硬的聲音,撞錘一般放響,子彈刺破空氣的尖銳的“啾啾”聲,不停地擦過楚天瑛的耳際。這個對手不簡單!他一麵不規則跑動躲閃著子彈,一麵由衷地欽佩起對手來!每個狙擊手都像鋼琴師一般擁有自己獨特的節奏,這節奏就是這一發子彈與下一發子彈發射的時間間距,猶如人的心律,是沉靜的有規則跳動,還是驚惶失措的不規則跳動,僅僅從槍聲就可以判斷出……此時此刻,對手在自己一步步逼近的時候,槍聲分毫不亂,足以說明他的沉著冷靜,作為一個狙擊手,這樣的心理素質值得一讚!但正因為如此,作為一個警察,我才更要將你捕殺,否則不知道你會給世界帶來怎樣的禍亂!楚天瑛采取的是移動射擊時的逐漸加速步法,先穩,後快,更快,最後是奔跑,通過速度的變化破壞對方的射擊節奏和射擊精度,並造成極強的心理壓力!“唰唰唰唰唰!”越來越快,越來越近!腳下揚起的風像鐮刀一般劈開了前麵的草莽和荊棘!“嗞!”一顆子彈在他的右頰下麵劃破了一道口子,他清晰地聽到了宛如刀割並噴出鮮血的聲音。來不及傷痛,甚至連擦拭血水的時間都沒有,楚天瑛抱穩了槍,繼續邊射擊邊前進,直到一匣子彈打光,就勢一滾撲倒在草叢裡,“哢嗒”一聲換了彈匣,然後他像山貓一樣從草叢中探出半個腦袋,炯炯有神的目光掃視著射域。鴉雀無聲。隻有風在草尖上掠過時發出的呼哨,格外驚心動魄。猝然死寂的原野,像被突然扼斷的脖子,埋伏著更多的險惡和深不可測……楚天瑛慢慢地端起槍,把右眼貼在瞄準鏡上尋找著獵物。終於他看到了獵物的麵孔——啊?一愣的工夫,獵物已經轉身,迅速消失在了視野之外,他的手指扣向扳機,但卻沒有扣下去。太晚了。楚天瑛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懊悔而遺憾。算了,現在要儘快收集殺手遺留在犯罪現場的證物,剛才看那個人逃走時,沒有攜帶武器,那麼,根據那支狙擊步槍上的指紋或槍號,應該能夠按圖索驥將其捕獲。但是,必須小心這是殺手布置的又一個陷阱。誰知道那支狙擊步槍是不是一個誘餌?楚天瑛站起身,弓著腰,小心翼翼地搜索著前行,手指始終扣在扳機上。終於,他看到了那支扔在草地上的狙擊步槍。呼,他輕輕地喘了口氣,正要上前去看個仔細,忽然聽見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蛇一般快速襲來!無論對方持刀還是持槍,他都命懸一線了!危急關頭,楚天瑛突然向前栽倒,但就在栽倒的半程,腳尖一點,整個身體“呼啦啦”翻轉過來,槍口穩穩地對準了從背後襲來的人,手指準備扣下扳機——“天瑛,是我!”拿著手槍趕來支援的林鳳衝不由得大叫一聲!躺倒在地的楚天瑛不由得長籲一聲道:“林處,你嚇死我了!”林鳳衝將手槍插進槍套,把楚天瑛從地上拉了起來,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說:“你小子,好身手!”楚天瑛苦笑了一下道:“好什麼啊?還是讓那家夥溜掉了。”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警笛聲,在空曠的原野上空顯得格外尖銳刺耳。“跑不了他狗日的!”林鳳衝惡狠狠地說,“我已經召集周圍區縣的警力趕來支援了,把這裡圍個水泄不通,我看他能逃到天上去!”楚天瑛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說:“那咱們可要抓緊了。”林鳳衝不大懂什麼意思。楚天瑛原本是鄰省公安廳刑偵處處長,在警界以年輕和卓越的辦案能力而享有盛名。在來京協查一起特大密室殺人案時,被市公安局局長許瑞龍一眼看中,一紙調令把他調到北京來工作,本來,所有人都認為他將就此平步青雲,誰知沒過多長時間,就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一般一撤到底,做了一名普通的刑警,就連原來所在的省廳想把他調回去也不允許。因此許瑞龍也無能為力,隻能儘量安排他一些有機會立功獲得升職機會的工作,這次來漁陽縣緝毒,就是許瑞龍親自指示把楚天瑛加入緝毒隊名單的,還讓林鳳衝多加照顧。楚天瑛慢慢地走近剛才殺手埋伏的地點,這裡是一個微微凸起的土坡,草稍微稀疏一些,從地上殘存的痕跡可以看出殺手臥倒伏擊的準確位置。針對室外犯罪現場,最好的搜索方式是直線搜索法,即由若乾勘查人員在犯罪現場排成一列,呈平行線向前推進著搜索證物,往返至少要一個來回。有的刻薄些的警察管這種方法叫“豬八戒推耙子”,很形象。但是現在,隻有楚天瑛和林鳳衝兩個人,又要“抓緊”,所以隻能采取區域搜索法,即對實施犯罪行為的主要區域進行搜索。楚天瑛讓自己那和槍膛一樣火熱的頭腦先冷靜了片刻,默誦了一下《犯罪現場勘察》教材中的要點,然後轉過身,先用手機拍下自己的腳印以做區分,接著把犯罪分子遺留的幾個模糊不清的腳印拍攝了下來。他戴上乳膠手套,從兩頭端起那支被遺棄的85式狙擊步槍,細細地查驗,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沒有指紋,槍號也被磨銼得十分乾淨。”“沒辦法了……”林鳳衝有些失望地歎了一口氣。“最有價值的證據往往隱藏於犯罪現場最不容易發現的地方,而尋找這樣的地方,刑偵人員必須設身處地地從犯罪者的角度考慮問題。”楚天瑛喃喃自語。“什麼?”林鳳衝沒聽清楚。“劉思緲在《犯罪現場勘察》一書中的話。”楚天瑛淡淡地說。劉思緲,是劉思緲。林鳳衝心底不由得一聲歎息。劉思緲,這位國內犯罪現場勘察的頂級大師,這位中國警界最美麗的姑娘,不知道讓多少人神魂顛倒……楚天瑛也曾經是她狂熱的迷戀者,對她撰寫的教材中的每一個字都能背誦下來……不過還好,他總算是走出了這段不可能有結果的情愫,每個人都知道,劉思緲的心中隻有一個人,而那個人,不是楚天瑛。設身處地地從犯罪者的角度考慮問題。楚天瑛蹲在了那個殺手設伏的位置,想象著他的一舉一動。設身處地……他索性臥倒在了刺客曾經臥倒的地方,端著那支85式狙擊步槍,槍口瞄準豐田車停駐的方向。從無數草芒的縫隙間可以看到:千瘡百孔的豐田車上,被林鳳衝勒令不要輕舉妄動的刑警們,正奓著膽子從破碎的玻璃窗口探頭探腦。設身處地地從犯罪者的角度考慮問題。瞄準之後,應該是手指扣住扳機,把眼睛貼近瞄準鏡,觀察目標——對了!楚天瑛突然警醒了過來。“林處,有紙沒有?普通的衛生紙就行。”楚天瑛急促地問。林鳳衝摸了兩摸,從褲兜裡掏出一小卷衛生紙來,遞給楚天瑛,卻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用。楚天瑛撕下一小塊,包住食指,在瞄準鏡的眼罩邊沿輕輕地蘸了一圈。果然,有一圈淡淡的痕跡。“這是什麼?”林鳳衝大惑不解。“粉底。”楚天瑛說。“粉底?”林鳳衝更加糊塗了,“那不是女人用的嗎?”“對!”楚天瑛說,“我剛才看到了那個刺客一眼,雖然她用紗巾包著臉,但是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她是個女人。”林鳳衝驚詫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風呼嘯著,沒過膝蓋的黃綠色波浪不斷地起伏著,叵測得像一匹餓狼。楚天瑛蹲起身子,在周邊的草叢裡仔細地搜索著,除了大量的彈殼以外,還發現了兩根長度相仿的頭發。“你看,這兩根頭發的長度差不多,而且都染過色,染色的層次也都一致,說明這是同一個女人留下來的。”楚天瑛一邊說,一邊將兩根頭發放進用衛生紙疊成的紙包裡,並請林鳳衝用手機全程攝像,作為現場提取的證據。也許是被楚天瑛專業而敬業的工作精神感染了,林鳳衝也伏在草叢中搜尋著證物,但是卻一無所獲。“看來這個殺手非常謹慎和專業,沒有留下有價值的物證。”林鳳衝嘟囔了一句。偏頭一瞧,楚天瑛正在沉思著什麼,林鳳衝捅了他一把說:“想什麼呢你?”楚天瑛抬起手臂,直挺挺的,像那把狙擊步槍,指尖指向那輛豐田車說:“這個伏擊地點,選得很不錯。”“我說,咱們現在就沒什麼工夫欽佩罪犯了,好嗎?”林鳳衝又好氣又好笑。“不是的。”楚天瑛眯起一隻眼睛說,“這麼好的伏擊地點,難道是一下子就選中的嗎?”林鳳衝的目光一顫。“她一定事先勘察過好幾個伏擊地點,才選中這裡的,所以,這裡找不到的證據,在附近其他地方也許能夠找到。”楚天瑛站起來,連身上的土也不拍一下,“走吧,咱們再去找找看。”突然,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放低聲調對林鳳衝說道,“林處,你看可以嗎?”這一瞬間,林鳳衝真心同情起這個被撤職的前刑偵處長來:如此聰慧和機敏的青年才俊,沒有像許多同僚那樣,稍微做出一點兒成績就各個衙門地燒香拜佛,在機關謀求個一官半職,從此穩穩當當地升官發財,而是多年來櫛風沐雨地奔波在刑偵工作的一線,而今卻落得這般下場……不知怎麼的,林鳳衝竟想起風雪山神廟的林衝和插著草標賣刀的楊誌來。“走著,走著,跟我瞎客氣什麼!”林鳳衝攙著他的胳膊,輕輕握了一握。這時,隻見遠處的草叢上撲簌簌飛起一堆麻雀,楚天瑛臉色頓時一變,口裡剛說了一句“壞了”,就見到一大群刑警和武警舉著長槍短炮密密麻麻地湧了過來,像箍木桶一樣把他倆圍在中間,有無數個聲音吆喝著:“放下武器!舉手投降!繳槍不殺!”直到這時,林鳳衝才明白了楚天瑛一開始說的那句“那咱們可要抓緊了”是什麼意思:個彆地方的公安乾警,辦案時還是陳腐不堪的大包抄、大搜捕人海戰術,根本不知道保護犯罪現場有多麼重要,現在這淮海戰役似的一衝鋒,任憑附近其他地方有什麼重要的物證,也給踩踏成了齏粉——在地方工作多年且經驗豐富的楚天瑛,遠比他這個一直在京城混著的警察更了解下情。再不亮出身份,這幫人沒準兒就要“當場擊斃”了,林鳳衝趕緊把證件拿了出來,效果立竿見影,立刻有高高低低的各級領導上來噓寒問暖,其中也有漁陽縣的警察。晉武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也夾雜在其中,他的神情還算平靜——畢竟是出了縣界發生的事情,漁陽縣公安的責任要小得多。但是楚天瑛第一個找到的卻是他:“晉隊,這個紙包裡麵有兩根頭發,請你拿回去,請貴縣刑技人員把東哥宿舍裡提取的芊芊的頭發,與之做一個DNA比對。”晉武從昨天到現在,與他打過幾個照麵,知道他是個普通警員,不曉得他憑什麼給自己下命令。然而林鳳衝一句話就讓他沒了脾氣:“老晉,麻煩你配合一下嘍。”這時,出事地段所屬縣的縣委書記、縣長和公安局長都趕了過來,一個勁兒地給林鳳衝賠不是,並反複闡述該縣的治安自改革開放之後是多麼多麼好,構建和諧社會取得了多麼輝煌的成就。林鳳衝望著好像被城管掃蕩過一般的犯罪現場,很不耐煩地說:“這麼說倒是我們這些煞星來了,引禍招災,給貴縣添麻煩嘍?”那仨官一聽味道不對,嚇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林鳳衝懶得再理他們,把楚天瑛揪到一邊說:“你懷疑那個殺手就是芊芊?”“基本上可以肯定。”楚天瑛說,“她的目的很明顯,是為了劫走毒犯和毒品。”“她一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量?”林鳳衝有點懷疑。楚天瑛說:“以她的槍法,還有什麼不敢乾的?”林鳳衝有點尷尬,事實證明,今天如果不是楚天瑛,他帶的這十幾號人非得交待在國道上不可。“不過,還是等頭發DNA比對的結果再下結論吧。”楚天瑛忽然放低了聲音,“我真正擔心的是——芊芊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車隊在這個時間經過這條路。”林鳳衝帶著手下換乘了一輛縣裡提供的豐田車,押送毒販的車子也由縣公安局新提供了一輛,然後找來一輛平板運輸車,把那兩輛被打壞的車放在上麵,蒙了一層藍色的防水車罩,一起浩浩蕩蕩地往京城開去。坐在豐田車裡的林鳳衝想起剛才受到的襲擊,不由得心有餘悸,回頭看看這一車警員,無論是猶在瑟瑟發抖的雷磊,還是抱著藍色包裹目光呆滯的馬海偉,以及臉頰下麵貼著醫用膠布的楚天瑛,他們居然沒有一個死亡或受到重傷,也真的是奇跡了……正在這時,手機響了,拿起一接,裡麵傳來了市局局長秘書周瑾晨的聲音:“老林,你們受到襲擊了?傷亡情況咋樣?局長十分關切!”林鳳衝心裡便是一暖說:“代我謝謝局長,告訴他隻有幾個輕傷的,都不嚴重。”“被襲擊的車輛在哪裡?”“跟我們一起開回來了。”“局長正在分局視察工作,你們直接都到分局來吧,他要親自驗看情況。”北京市公安乾警受到如此嚴重的伏擊,在曆史上都相當罕見,許瑞龍的重視是必然的,然而林鳳衝也惴惴不安起來,怕要挨上一頓狠狠的訓斥,甚至嚴厲的處分了。事已至此,逃避亦無用。車隊很快就開進了分局的大門,許瑞龍等市局領導都在辦公樓大門口等候,從武警總醫院調來的醫護人員也早就守候在這裡了。車子停下,林鳳衝第一個跳下車,對著許瑞龍敬禮道:“許局,我們……”神色中充滿了愧疚。“人沒事就好!”警帽下的鬢角滿是白發的許瑞龍一揮手,“天瑛怎麼樣?”開口就問楚天瑛,這讓林鳳衝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說:“這次多虧了他,犯罪分子才被逼退,他受了點輕傷。”許瑞龍看見楚天瑛走下了車,沒有大礙,放心地點了點頭,一指平板運輸車:“這上麵就是受襲的車輛?”一群人趕緊上來摘下車罩,一看那兩輛車,許瑞龍不由得大吃一驚道:“怎麼被打成這個樣子?”林鳳衝把受襲經過大致講了一遍,許瑞龍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聽完立即指示道:“馬上把彈頭和彈殼給刑偵總隊槍彈痕跡實驗室送過去,讓他們提取槍彈痕跡,以槍查人——犯罪分子居然如此囂張,必須儘快繩之以法!”槍械在擊發子彈的過程中,會在彈頭與彈殼上留下摩擦痕跡,而這些痕跡就像指紋一樣,是獨一無二的,警方進行彈道分析,如果在資料庫中通過比對找到槍源,那麼無疑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槍主。“局長,這恐怕不大容易。”楚天瑛說,“殺手敢於把槍留在現場,恐怕那支槍不是‘贓的’。”“臟槍”是指通過非法手段流入社會,由於犯罪分子在犯罪行為中使用過,因而在警方資料庫中留有痕跡檔案的槍支——如果不是一把臟槍,那麼就算提取了槍彈痕跡也沒有用。許瑞龍一怔的空當,雷磊插話道:“局長,我這一路都在思考,這麼好的槍法,戰術水平這麼高的伏擊,這個殺手肯定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所以我建議,應該把全國退伍的軍警狙擊手都排查一遍!”“你這不扯嗎!”旁邊的一位主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說,“你咋不說把市局改市人口普查辦公室呢!”雷磊“嘿嘿”地訕笑了兩聲,退到一邊去了。“如果統計受過特訓的女性狙擊手呢?會不會容易一些?”楚天瑛突然說。“嗯?”許瑞龍瞪圓了眼睛。林鳳衝低聲道:“我們懷疑襲擊者是一個女人,現在隻知道她叫芊芊,17歲,是販毒集團的主犯,她的真實姓名和具體身份,連她的同夥東哥都不十分清楚。”“有照片嗎?馬上把通緝令發下去!”許瑞龍說。林鳳衝搖搖頭說:“她跟同夥一起旅遊時,連手機拍照都不肯……不過我們在她的床鋪上提取到她的頭發,在伏擊我們的現場,我們也找到幾根頭發,隻要做了DNA比對,就可以確認狙擊手的身份了。”“在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和具體身份,也沒有照片的情況下,即便確認狙擊手就是她,也意義不大,所以尋槍源的工作,還是要做——抓緊做!”許瑞龍說。“是!”一眾警察立正。這時,周瑾晨拿在手中的黑色步話機響了,裡麵傳出的聲音,急促得像要狂奔一般:“我們是門崗,我們是門崗,剛剛有一個女人開車衝進去了,我們沒攔住!”女人?衝擊分局崗哨?所有人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那個膽大包天、槍法如神的芊芊殺過來了!情急之下,很多警察去腰間拔槍,但顫抖的手指連槍套扣子都扯不開。為時已晚!一陣疾速的車輪滾動聲,眨眼間,一輛紅色的MINI COOPER已經開到了麵前,車子“嘎”的一聲刹住,車門“哐當”打開,跳下一個穿著韓款千鳥格裙子的女孩,單眼皮下麵的一雙眼睛裡充滿了憂慮。雷磊一見她手裡沒有武器,頓時來了神,挺身擋在許瑞龍麵前,舉起手槍對準那女孩,厲聲喝道:“你是乾什麼的?”“放肆!”林鳳衝上前抓著他的腕子一個反擰,疼得雷磊“嗷”的一聲慘叫,手槍“啪啦”掉在了地上。“你不要命了!”林鳳衝按著他的腦袋惡狠狠地嗬斥道,“這位是名茗館館主——愛新覺羅·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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