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彈用光了,我讓程小柱把發射器扛回坑道裡去,自己獨自拎著衝鋒槍從另外一條甬道出口爬進陣地表麵的塹壕裡。陣地上的能見度現在仍然很差,到處飄散著灰黑的硝煙,雙方的遠程火力都在傾儘全力打擊對方的後方縱深。從天空到地麵,整個戰場都陷入瘋狂的混戰之中。雖然這會兒不見鬼子直升機的火力壓製,但剛才敵人坦克已突破防線,幾經爭奪也沒把敵人攆回去。更多的戰車投入戰鬥,突前的幾輛敵人坦克快衝上山頂了,正在到處碾壓開火!步兵的弟兄們都在拿命死抗,陣地似乎隨時會被突破。我開始在陣地上爬行搜索沒有引爆的反坦克雷,找了半天都沒有發現,還差點被鬼子坦克碾死。連滾帶爬一頭紮進一段塹壕裡,再站起來的時候我已經成了個泥人。敵人在我們這一段交戰地域擁有絕對的火力和機動優勢,我們步兵在少量的迫擊炮支援下艱苦地抵抗著敵人的反複衝擊。僅僅在我們連陣地正麵就有敵人超過二十輛裝甲戰鬥車輛組成的突擊梯隊在圍剿我們。這根本就不是敵人作戰的曆史風格。一個士兵突然從坑道掩體出口處站起來,瞄都沒瞄就向不遠處一輛正在機動的鬼子坦克發射了一枚火箭彈,然後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鑽進坑道,連頭都沒有回。“操!偏了!渾蛋!”我蹲在塹壕裡抬頭看到這一幕後咧開嘴就罵。真是膽小,這麼打,十有八九沒戰果,還白白浪費寶貴的彈藥。這時候,一連串大口徑炮彈落在陣地上,是從我們陣地的背後打來的,我看到我們連許多步兵紛紛跳進坑道和掩蔽體。那些坦克可沒有坑道可跳,而且敵人的步兵已經剩得不多了。連長帶頭又衝上陣地了,趁著我軍後方重炮部隊的遮蔽炮擊,領著十幾個戰士撲向鬼子坦克。沒有步兵戰車和航空兵掩護,敵人坦克喪失了單獨作戰的勇氣,在山坡上扭動著高速撤退。幾分鐘後我們營陣地恢複了短暫的平靜,隻是山坡上多了三輛坦克殘骸。回到坑道集結地後我才知道連隊的情況已經非常糟糕。“咱們排沒負傷的還有十個,另外還有兩個輕傷,一個重傷。”老柳大口地喘著氣,頭盔被他扔在一邊。他的右肩膀上纏著繃帶,顯然沒有把自己算作傷員,因為旁邊地上坐著的黃彪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衛生員正在給另一個小腿上還在滲著鮮血的傷員包紮。所有的人都是渾身泥漿。“火箭彈還有兩發,沒有反坦克感應雷。”黃彪歎口氣補充道。坑道裡一片沉寂,郭永靠著牆壁一聲不吭地擦拭著自動步槍,程小柱在旁邊幫另外一個二班的戰士修理皮帶。徐少波。三班就剩徐少波光杆班長,他的情緒十分低沉,坐在地上往彈匣裡壓子彈。黃彪費力地在喝水,舉著水壺的右手不停地抽搐顫抖。看來,剛才敵人瘋狂的一輪進攻幾乎耗儘了他的精力。外麵敵人又開始沒完沒了的炮擊,繼續挨個摧毀被他們合成孔徑雷達捕獲的戰場目標。昏暗的坑道裡回蕩著炮彈落地的爆炸聲,老柳抬起頭聽了一會兒後走到我的身邊坐下來靠著我說道:“咱們連已經大半傷亡,一排情況最糟糕,現在就剩四個。還有,郝參謀陣亡了!再沒有電磁壓製了。照這個樣子打,咱們連挺不過今天。”“怎麼回事?郝參謀怎麼會陣亡?”我的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大聲問了句。旁邊的戰士們全都轉過頭來看著我。“上表麵陣地犧牲的。”老柳應道。“小陳,當時情況是咋樣的?講詳細些。”老柳推了把還在給傷員包紮的衛生員。“乾擾機架在二排,指導員嫌咱們的乾擾機影響連排無線通信,把它給關了。就那一會兒工夫鬼子呼啦全上來了。郝參謀當時在一排陣地,等他趕過去時鬼子已經突進二排陣地。排長看情況危險組織衝鋒,把郝參謀也帶上表麵陣地。結果,結果被鬼子炮彈……我當時在二排陣地幫忙救護,人抬下來時就不行了。”衛生員結結巴巴地講述當時的情景。“他娘的!”郭永咣的一聲把鋼盔摔在地上,原本就惡形惡相的臉龐愈發地猙獰。“旁邊一連怎樣?”我問道。“比我們情況好多了!還有七八十個人。我們和一連結合部是二排防守的,剛才被敵人突破的時候還是得到一連預備隊支援才挺過來的。連長臉都綠了,在連部和指導員吵起來。”老柳疲憊地搓揉著太陽穴。“鬼子的炮火也太凶猛了,咱們全軍大演習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經曆過。奶奶的,真是靠鋼鐵打天下的軍隊,難怪幾十年來打遍全球。”郭永搖著光頭歎息道。“現在才中午一點,離天黑還有至少六個小時,還有一個漫長的夜晚。得想辦法!”我自言自語道。“老柳,我們倒打火力點還剩幾個?”我接著問道。“那兩個還在!”老柳粗聲粗氣地回答。“郭永,要不你帶上兩個人到一連看看他們有沒有感應雷富餘,爭取弄幾個來。”我對郭永下令道。“對了,看看他們還有沒有反坦克火箭彈。”老柳朝郭永的背影加了一句。“黃彪,還能戰鬥嗎?不行就先撤下去。”我走到黃彪旁邊問道。“排副,我沒問題。”黃彪吐口氣,挺直胸膛應了一聲。老柳站起身來,把身上已經破了幾個大口子滿是泥漿的迷彩服扒下來,黝黑壯實的胸膛裸露著。他提起一挺機槍,把彈鏈纏在肩膀上。“走,我們一起看看陣地。老衛,我們不能再讓敵人那麼輕易地衝進陣地,這樣我們的傷亡太大。我看,咱們必須在敵人靠上來之前就開始遲滯敵人。”老柳轉身對我說道。“那怎麼打?”黃彪疑惑地問道。“先打步兵戰車。現在人手不夠,用纏鬥已經沒有優勢。大家分一下工,一隊負責吸引敵人坦克,另一隊負責用火箭筒乾鬼子步兵戰車,那玩意兒不經敲。”老柳說道。儘管單靠這些裝備單薄的步兵不可能在敵人今天這樣的持續攻擊下堅持到天黑,但我們還是要傾儘全力。“那我和黃彪負責吸引坦克。”我說道。“排長,敵人今天的進攻有點奇怪。他們應該投入步兵進攻我們的陣地,充分利用自己手頭上火力密度的優勢殲滅我們的有生力量。怎麼今天他們擺出一副不要命的死纏爛打的陣勢,而且直升機也玩命地往上壓。他們是不是真的以為這裡是咱們裝甲部隊主力阻擊陣地?”黃彪在一旁說道。“連長來了!”一個戰士在黑暗中喊道。連長已經疲憊不堪,拉得老長的臉上滿是硝煙油子。看來剛才的戰鬥讓他非常窩火。連長拉著老柳和我檢查一下九九藏書我們排的剩餘戰鬥力和陣地。連隊幾個排的坑道表麵陣地已經全毀,整片丘陵地帶被這兩天激烈的戰火摧殘得完全失去原貌,原來設置在各個角落的模擬器材被炮火轟成殘片。大批坑道出口的掩體部分已經坍塌,原來密布的樹木也在反複的轟炸中與褐紅的土壤一樣變成齏粉泥漿。轉一圈後我們幾個軍官回到陰暗的坑道集結休息室,我們排隻留下黃彪指揮警戒。趁鬼子新的一輪進攻還沒有開始,班排長都被緊急召集在一起。指導員沉默片刻開始發言道:“同誌們,今天大家表現很出色,擊毀了大量鬼子坦克和裝甲戰車,有效地消耗了敵人的裝甲突擊力量。師部對我們前沿陣地的指戰員們予以高度的表揚,並要求大家繼續努力,牢牢地牽製住敵人。”“可是,指導員,照這樣打我們的陣地恐怕堅持不到天黑。”徐少波有了些精神,坐起問道。幾個班排長也開始點頭附和。“是,我知道大家非常艱苦。敵人如果再來兩次上午這種規模的進攻,難保我們團的陣地不被突破。現在敵人實施全麵電磁壓製,我們與團部的光纖線路已被炸斷,隻能靠野戰電話線聯係。不過,有個消息可以向大家通報。”連長環視一周,接著說道:“上午接到戰報通告,我們江北的戰略突擊部隊第二梯隊已經在昨天晚上開始渡江,正在兼程向我們這一帶陣地馳援。”坑道裡的氣氛稍微活躍一些,連長擺手讓大家安靜下來後接著說道:“西南方麵軍的支援部隊已經橫向運動了一百多公裡,前鋒部隊和我們南線的阻擊部隊在兩天前會合後就一直在共同構築縱深防線。敵人從南麵突圍或解圍的可能性非常小了。現在他們可能已經把打通撤退通道的寶押到突破我們師駐守的這一帶防線上。你們也許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們前指的電子對抗部隊在我們師縱深陣地上成功地進行電子佯動,模擬了大規模機械化部隊在我們這一帶戰術機動的假象。而且我們師的機械化團昨晚也同時對敵人發動一次反衝鋒,雖然損失巨大,但更加堅定了敵人的判斷。”“從今天上午的交戰情況來看,敵人上了當。他們今天在向我們團防線進攻的時候以為我們在這裡預先配置了大規模的裝甲部隊,所以才會投入如此龐大的裝甲突擊群和反坦克直升機群。敵人通過戰場偵察也了解到我們師的防守地域還沒有得到後續部隊的支援,所以判斷我們為爭取有利的防守姿態肯定會在這個時候投入裝甲部隊加強防禦能力。”“田忌賽馬?”我突然發問道。指導員轉身看著我,蒼白的臉上微微有些笑意。“是,同誌們,田忌賽馬,我們就是下驥。以下驥對敵之上驥。用步兵依托坑道消耗他們最精銳的裝甲突擊群。”“操!下驥就下驥,老子讓他們嘗嘗下驥的滋味,就用兩條腿拖住他十四個鐵軲轆,絆死他!”旁邊正在檢測反坦克導彈的炮排長吳賁低低地罵道。“敵人吃了虧,肯定會改變戰術。估計他們接下來的進攻會按部就班地推進,很可能會再次利用他們擅長的立體火力組織進攻。大家在運動時要注意戰場隱蔽。營長要求我們一定要在這條防線上堅持到天黑!師裡會在下午給我們一些支援的。”連長接著說道。“老田,我建議把鬼子坦克放進來,咱們先揍步兵戰車,再對鬼子坦克來個關門打狗。”老柳在一旁說道。“這樣當然好,可敵人後續梯隊跟上來怎麼辦?要是被鬼子持續突破那就麻煩了。咱們沒預備隊和火力召喚支援了。”吳賁道。“必須遲滯敵人後續梯隊,要不今天陣地準丟。連長,咱們還能不能呼叫炮兵支援啊?”老柳朝指導員問道。郝參謀陣亡,老柳這個時候不小心踩到痛處,他倆半天沒有說話。現在我們與團部的電子聯絡已經完全中斷,怎麼呼叫遠程炮火援助?趁敵人炮擊轉移結束前,連長調整了連裡的編製,全連剩下的指戰員縮編成兩個排。一排長已經陣亡,一排隻有與三排合並,老柳任排長;二排和特種排以及連部其他人員合並,由連長領導。我被抽調到炮排加強陣地遠距離反坦克力量。這時候營部臨時補充派遣的火力協調員救星般出現在陣地上,而且就是老熟人江壘!終於恢複炮火呼叫能力了。“敵人推進的隊形太亂。應該擺個八卦陣,每輛車上再插麵大大的美國旗,既好看又好收拾!”炮排長吳賁趴在我身邊捏著東北腔自言自語,輪流眯縫著兩隻眼做出瞄準的姿勢。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情調侃,看著吳賁臉上那滑稽的模樣我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個山東大漢,幾天工夫攢下的絡腮胡子再加上滿臉的煙灰,吳賁現在的樣子和剛鑽出灶台的李逵差不多。“你高興個啥?”吳賁扭頭看我笑得滿臉淚花,一頭霧水地問道。他那一臉傻嗬嗬的神態引得我坐在地上繼續大笑,直到劇烈咳嗽起來,引得周圍的戰士們探頭張望。“沒事,沒事。戰鬥緊張綜合征,老衛的腦子暫時拋錨!有我照顧!”吳賁擺手示意其他人回去。鬼子進攻時間的間隔非常短,幾乎每次都是在我們還沒喘息過來的時候新一輪進攻就上來,這點時間還不夠我吃頓飯。“哥們兒,注意及時向迫擊炮連報告敵人的位置和數量。”吳賁已經是第三遍向蹲在一邊手捧筆記本的江壘交代了。江壘不時吹吹聽筒以確定電話還是通的。我們連與團部的有線電話線路已經中斷四個小時,估計是因為線路敷設太淺而被敵人炮火摧毀。“咱們埋伏在大石頭後麵的倒打火力點不知情況怎樣?”我擔心地對吳賁說道。“沒問題,有咱們狙擊手掩護,打完就撤。”吳賁說道。在我身邊蹲著的江壘正在和原來與郝參謀一起來的操作員一起擺弄激光瞄準儀。遠處敵人開始緩慢向我們陣地推進,這次敵人隻是投入步兵沿山丘前麵開闊地的隱蔽物慢慢靠上來。鬼子坦克、戰車、直升機等重裝備都滯留在兩千米以外的地方借有利地形掩護步兵前進。鬼子步兵中負責火力掩護的自動榴彈發射器不停地向我們陣地上已經坍塌的掩體發射密集的榴彈。我抬起手看看表,現在是下午兩點。鬼子大約一個連的步兵已經接近到我們陣地附近,打頭的尖兵距離我們連陣地不到一百米了,看容貌似乎是多國雇傭部隊。“吳賁,是時候了,要不要電話呼叫後麵的迫擊炮乾掉鬼子的自動榴彈發射器,那個家夥比較討厭。”我問道。“等一下,讓前麵的鬼子再靠近一點。”吳賁回答,左手還在拔著胡子。目標照射,信號有了。“坐標632,快呼叫急促射!用電話!”吳賁急了,大聲招呼後麵的戰士把電話線扯過來。剛從步兵戰車上下來準備隱蔽在一段溝渠裡射擊的幾個鬼子飛快地扔掉自動榴彈發射器,試圖跑回步兵戰車躲避突如其來的迫擊炮彈。可惜,整個上午都在向鬼子開火的迫擊炮連沒有讓他倆逃脫死亡的召喚。裝有空炸引信的迫擊炮彈在空中爆炸後,兩個倒黴的家夥再也沒有站起來,步兵戰車上的觀瞄裝備也被炸得一塌糊塗。敵人估計已經把我們營的迫擊炮連恨透了,因為他們發射的裝有空炸引信的炮彈對敵人戰車上暴露的傳感器和觀瞄設備而言簡直是噩夢。整個上午敵人都在試圖摧毀這個炮兵連,同時一直在用微波乾擾我們的迫擊炮炮彈引信,但至今效果都不是很好。地形太崎嶇了,乾擾作用在距離上有盲區。在被轟炸過無數次後,我們的迫擊炮仍然在向鬼子開火。現在敵人的前線指揮官差不多要被氣瘋了。前沿陣地的戰士們這時突然冒出來,自動步槍和衝鋒槍子彈像風一樣刮過去。幾個俯身走在前麵的敵人應聲栽倒。接著我們的戰士眨眼之間又全部消失在陣地上。反應過來的鬼子開始手忙腳亂地開火還擊。敵人步兵在遭到打擊後沒有撤退,火焰噴射器手在後麵戰車和直升機的火力支援下開始掃蕩我們的陣地。我們開始陷入與鬼子步兵糾纏的艱苦陣地戰!敵人的火力超出了我們的承受能力,他們幾乎沒有停止開火。為阻止敵人步兵,我們的戰士不斷從掩體裡探出身子向外麵掃射。但是我們的機槍幾乎沒有機會進行壓製射擊,戰士們隻能從坑道裡向外麵投擲手雷。但是敵人火力密度太高,我們的傷亡直線上升。下午兩點半,在得到我們後方榴彈炮群火力支援後,我們終於打退了敵人步兵的又一次進攻。不知道是誰聯絡上我們炮兵的,反正不是我們連。“哎呀!偏了!”我痛惜地喊了一聲,然後連滾帶爬地和吳賁紮進坑道裡。外麵的掩體經受不住敵人的炮火終於被徹底轟平,我差點被埋在下麵。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我正在配合吳賁向一輛鬼子步兵戰車發射反坦克導彈,可惜沒有命中。一天都沒有停歇,我的腿現在直發軟。敵人下午簡直是瘋了,一撥撥地向我們連的陣地發動衝鋒,到後來敵人坦克看步兵進攻效果不好就徑直加入衝鋒的行列。與後方團部的聯絡已經完全中斷,連旁邊幾個連隊之間的通信都時有時斷,更不用說易被乾擾的連排級無線通訊機。沒有重型火力支援,我們隻能把敵人放進陣地進行近戰肉搏。由於連排之間通信協同困難,我們多次與敵人在坑道之間發生遭遇戰。下午三點後就沒了完整的防禦工事可以依托,要不是敵人坦克數量不足,我們陣地早就易手。“還有導彈嗎?”我問道。“沒了!已經找過兩遍,這是最後一發。他媽的,竟然脫靶!”吳賁在一旁憤憤地罵道。炮排的火箭彈早就消耗殆儘,剛才吳賁發射的導彈是我們連陣地上最後一枚反坦克導彈。現在我們隻剩反坦克雷了,我和吳賁麵麵相覷。我頓時感到渾身發虛,靠著牆壁坐在地上,在我的旁邊放著炮排幾個犧牲戰士的遺體,炮排現在隻剩五個人。在下午的戰鬥中,我們炮排僅僅為擊毀一輛快突入陣地的坦克,在一個火力點上就犧牲了三個戰士,前後不到十秒鐘。第三個戰士的遺體被我拖進坑道,他的頭已經被炸得稀爛。最後還是吳賁玩命地抱起沾滿鮮血的反坦克火箭筒把鬼子坦克炸傷。但因為沒後續火力,那該死的東西居然被工程搶救車拖了回去。下午三點,營預備隊二連不得不在指導員的請求下投入戰鬥,因為我們連打得隻剩二十多個人了。就在我打算說點什麼的時候,旁邊坑道裡響起手雷爆炸的聲音。敵人又攻進來了!“給我顆手雷!”我向程小柱說道。旁邊的程小柱正在給吳賁包紮大腿,他倆聽到爆炸聲後連忙草草收拾,然後飛快地抓起放在地上的衝鋒槍,程小柱隨手遞給我一顆手雷。提著衝鋒槍,我們三個人小心地沿著坑道向正在交火的地方摸去。黑暗中,在我後麵一瘸一拐前進的吳賁用手捅捅我的背,示意我們從旁邊的坑道繞過去,大家默然不語摸索前進,遙聽著不遠處士兵們嘶喊開火的聲音。為防萬一,衝鋒槍保險已經打開,我把手指放在扳機的護圈裡,隨時可以向可疑目標開火。接近正在激烈交火的坑道地段的時候我小聲對吳賁說道:“你們掩護我。”敵人的火焰噴射器手正在逐段向坑道裡噴射火焰,不時從坑道深處傳來我們戰士被火焰噴射器掃中後發出的淒厲叫喊聲。我的背緊緊貼在牆壁內側,在我的手邊有一個定向雷操縱器,定向雷放置在坑道拐彎處的頂端托架上,隻要鬼子進入坑道裡三四米就步入定向雷的射程。敵人要走?我發現鬼子掃射一通後打算換個方向。我趕忙向坑道的另一頭開了幾槍。射擊聲終於把鬼子火焰噴射器手吸引回來。從眼角的餘光中我看見他手上火焰噴射器發射管上的火苗正在一步一步向裡麵靠近。“呼!”一道炙熱的火龍噴射進剛才發出聲響的坑道裡,四周的牆壁被橘紅的火焰映照得詭異迷離,火舌卷舔著坑道裡的易燃品,發出劈啪的聲音。趁著鬼子停頓的間隙,我扳動了定向雷發射扳手。一陣硝煙過後我從坑道拐彎處摸了出來。敵人射手已經被定向雷炸得血肉模糊,衝擊波把火焰噴射器炸出老遠,上麵還掛著這個射手的一隻胳膊。向後麵打個手勢,我繼續在前麵探路。幾個鬼子守住一段坑道進口正在與我們的戰士對峙,雙方不停地互相掃射投擲手雷,子彈打在坑道的岩石牆壁上迸出點點火花。我們三個人爬行著繞到鬼子後麵。我把手雷的保險拔掉,向吳賁努一下嘴。瞅準鬼子正在齊刷刷向坑道裡開火的當口我把手雷扔了過去。吳賁和程小柱迅速站起身來一個齊射撂倒還在掙紮的一個鬼子兵。經過十多分鐘的近戰,敵人突進坑道裡的士兵基本上被我們逐出去了。外麵更多的敵人湧了上來。來不及進入坑道,我們三個人跳進塹壕,在這一段長約五六十米破爛不堪的戰壕裡向敵人輪番掃射。衝鋒槍在我的懷裡跳動著,現在已經顧不上瞄準,敵人越來越多,我們隻能照大致的方位把子彈潑過去。敵人後麵的戰車和天空中的直升機發現了我們,密集的炮彈很快覆蓋了這段塹壕。我在塹壕裡眯著眼艱難地爬行著,像躲避獵槍的動物一樣,身體儘量靠近內側的牆壁。塹壕上的泥漿被炮彈爆炸高高揚起然後像冰雹一樣落在我的身上,我的臉上滿是泥水,最要命的是耳朵裡也有泥漿,我不時搖晃頭部試圖把耳朵裡的東西抖出來。“快把敵人壓下去!”一個戰士吼叫著從不遠的前方坑道出口處向外甩顆手雷後不停地掃射。我從塹壕裡探起頭看見是連長,他抱著一挺機槍正在壓製敵人步兵的接近,機槍的彈鏈在他身上跳動。連長的頭部已經受傷了,頭盔不知是被他扔掉的還是被敵人子彈打飛的。幾個隨同連長衝出坑道的戰士也紛紛向鬼子開火。“連長!”我正準備端起衝鋒槍掃射的時候,一個戰士淒厲地喊了一聲。連長被敵人直升機發射的機關炮彈打中了,巨大的爆炸瞬間把連長的身體撕成碎片。我頓時驚呆了。“啊!”一個戰士突然扔掉手中的武器抱頭痛哭起來,全然不顧敵人還在橫掃戰場的炮火。片刻工夫,密集的彈雨就把他的身影淹沒在升騰的硝煙中。趴在不遠處的徐少波再也忍受不住敵人的壓製炮擊,憤然站起身來向敵人開火。我抬起頭剛準備喊臥倒,敵人一串炮彈在他身邊爆炸。空中還飄蕩著徐少波隻喊出半句的嘶叫,他的身體就被炮彈攔腰切斷。當我躲避完漫天落下的泥漿石塊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他隻剩下半截身體倚靠在塹壕裡。趴在塹壕的地上,我把指頭深深地插進泥水裡,嗓子裡一陣陣發乾。我的眼睛盯著地上還在瑟瑟抖動的一枚空彈殼,血液齊刷刷湧上我的頭部,我的嘴裡有些發黏。前後看看,我身邊瞬間一個活人都沒有了。周圍還在不停地落下炮彈,塹壕在連綿不斷的爆炸中像條翻滾在駭浪中的小船,我就是趴在船底的一條小魚。我開始越來越痛恨自己為什麼還趴在地上苟延殘喘,為什麼不像徐少波一樣?又一陣泥漿雨落在我的身上,我無法忍受了,徐少波那剩下的半截身體還在我的眼前晃動。我嘶叫著站起身來掄起衝鋒槍向外麵不遠處正在向上攀緣的鬼子掃射。我詫異地聽到自己的叫聲是如此怪異,像瀕臨死亡的野獸一般。就在我向鬼子狂熱地掃射的時候,我們後方的榴彈炮群的齊射也剛好抵達戰場,密集的炮火在我們前沿陣地兩千米的範圍內來回拉網,頓時把正在進攻的敵人召喚進死亡的廳堂。我們的人終於把遠程壓製炮火召喚來了。敵人被突如其來的炮火覆蓋打蒙了,開始向後麵四散奔逃著尋找安全的庇護點。吳賁從不遠處的塹壕裡直起身體向敵人開火。很快,零星的幸存者開始追逐掃射的戰鬥。聽到周圍迅速增加的自動步槍和衝鋒槍怒吼聲,我的心裡揚起一股暖流。我還有戰友,我們依然強大!敵人被我們打退了!不斷有敵人的士兵在子彈的追逐下栽倒。我的眼睛開始變得迷離,我感覺有熱乎乎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我開始笑了,笑聲越來越大。終於,懷裡的衝鋒槍在發射完最後一顆子彈後安靜地躺在我的臂彎裡,戰場逐漸安靜下來。我的手指還死死地扣著扳機,身體頂著塹壕。吳賁在遠處連喊我幾聲我才回過神來,他俯著塹壕一跳一跳地向我走來。吳賁再次負傷。我這時才發現我的腿還在不停地顫抖。敵人又一次的進攻終於被我們艱難地擊退了。我攙著吳賁走向坑道深處連部的位置,吳賁的腿在剛才的戰鬥中再次被敵人彈片擊中,需要包紮。走了半天我們才遇到一個戰士,是郭永。郭永正拿著水壺喝水,看見我攙著一個傷員向連部走去,馬上過來幫忙。當我們走進連部的坑道裡時,那裡已經有七八個傷員躺在裡麵,衛生員忙碌著給傷員們包紮治療。不知是哪位傷員正在角落裡痛苦地呻吟著,衛生員在給他固定折斷的小腿。坑道裡散發著一股血腥味和消毒劑的氣息。把吳賁放在地上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已經筋疲力儘,背上的衝鋒槍變得異常沉重。我費半天勁才把衝鋒槍從身上摘下來,人立刻軟軟地靠在一個空彈藥箱上。“老衛,給。”郭永喝了一大口後把水壺遞給我。“老郭,打死幾個?”我無力地問道,哆嗦著把剩下的幾口水倒進喉嚨裡。“操!沒工夫記!”郭永邊熟練地更換機槍槍管邊說道。連喝兩大口後我終於恢複些力氣。“咱排還剩幾個人?”我抬頭問道。“排長、黃彪、我,還有衛生員和你。”換好槍管的郭永扳著指頭說道。“就剩這幾個人?”我麻木地問道。“是!咱們排算剩人多的,一排二排已經拚光了。”郭永低聲回答。“衛生員,這裡有個傷員。”我朝衛生員喊了一聲。“老衛,等幾分鐘。”衛生員在角落頭也沒回地應了一句。徐少波留下的雜誌還扔在一個空彈藥箱上,雜誌打開著,一個搔首弄姿的女模特衝我直樂。美好的現代生活!我厭惡地一腳踢翻了空彈藥箱。看著滿地的傷員,我感到一陣苦澀。我們連應該撤下去休整,沒有重型火器,隻剩最後幾個疲憊不堪的作戰人員,堅持下去隻是死光而已,對敵人已經造成不了什麼打擊。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坑道傳來一陣恐怖的震動,接著坑道頂部開始撲簌簌往下麵掉小石塊和塵土,牆壁上的應急燈在不停地搖晃。房間裡的戰士們頓時停止動作,衛生員驚恐地看著坑道頂部,剛才還在痛苦地呻吟的戰士也停止出聲了。炮火覆蓋?不,是敵人的燃料空氣炸彈!我騰地站起身來。我們陣地的電磁壓製設備已經被敵人炸壞,又缺乏維修人員。在失去電磁屏障保護後我們立即遭到懲罰,恢複精確製導能力的敵人迅速投擲了GPS製導的燃料空氣炸彈。“大家趕快戴上氧氣麵具!有危險!”我開始從牆上摘下氧氣麵具向大家分發。坑道裡傳來一群人的奔跑聲,接著指導員老默聲嘶力竭的嗓音回蕩在坑道裡:“是溫壓彈!快點隱蔽!”全連陣地的坑道隻有連部的防禦能力最好,老默他們飛快地向連部所在的坑道房間撤下來。程小柱第一個衝進來,然後老柳和黃彪他們十幾個人也氣喘籲籲地衝了進來。江壘跟在隊伍最後,前麵還有三個戰士扛著觀瞄設備。“快關門!大家戴上氧氣麵具!”老默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程小柱和黃彪奮力將鐵門關上加閂,然後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扣上麵罩。一旁的老柳邊遞給我一副麵具邊說道:“那邊一連基本上完了!”我不可置信地看著老柳麵具下麵的眼睛,嘴巴張了幾下,喉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上了,半天沒有說出話。我腦子一片混亂地扣上麵具。忽然,外麵坑道裡傳來幾個戰士的奔跑呼喊聲:“等一下,還有我們!”老柳推開了氧氣麵具,他的臉色變得煞白:“不好!是二連預備隊的人,他們比我們先撤進來,怎麼沒有找到隱蔽所?”“外麵有我們的戰士,快開門!”我急忙推開麵具向程小柱和黃彪喊道。外麵的戰士奔跑到門口開始捶門,一個戰士在外麵帶著哭腔高聲叫喊。這時,整座山開始陷入劇烈的震動,又一枚溫壓彈爆炸了。“不行!沒有時間了!”指導員看著我,他的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小的汗滴。程小柱在一邊手足無措地看著指導員,身體則緊緊地頂著門。“快開門!”我怒吼著撲了上去。“排副,不能開門,否則大家都沒命了。”程小柱死死地頂住門閂,驚恐地盯著我冒火的眼睛喃喃說道。一旁的指導員見勢不妙,拔出手槍,冷冷地用槍管頂住我的頭部說道:“走開!”“快開門!”一把揪住指導員的衣領,我幾乎是對著他的臉在怒吼。“這裡我是最高領導!”指導員伸手打開手槍保險。他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猙獰可怖,白森森的牙齒在應急99lib?燈光線的折射下泛著灰白的光澤。“你開槍啊!懦夫!”我咆哮著挑釁般地試圖奪下指導員的手槍。砰!奮力摔開我的手,後退幾步的指導員開槍了,但子彈是朝坑道頂部放的。見勢不妙,老柳和郭永趕快從後麵把我奮力抱住,把我從門口拖到房間中央。“你開槍啊!打啊!”我邊掙紮邊怒吼著。“你瘋了!他會開槍!”老柳低聲說道,強行拉著我的手。郭永迅速把氧氣麵罩扣在我的臉上,一雙結實的臂膀緊緊地扳住我的身體。聽著門外幾個戰士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我看見老柳和郭永眼睛裡流露出絕望的神色。角落中指導員放下手中的槍,他的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轟!”坑道裡傳來一陣悶響。接著強大的衝擊波開始席卷坑道的每個角落。整個坑道都在巨大的爆炸聲中搖晃,房間裡四周牆壁上的應力支撐件開始因為扭曲而發出恐怖的尖叫,牆壁上的應急燈被震落在地上,房間裡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坑道頂部的石塊和泥土像下雨一樣掉下來,砸在戰士們的頭盔上發出一陣劈啪亂響。“砰!”高溫高壓的燃氣波重重地撞擊在門上,長長的撞擊聲足以讓人顫栗不止。緊緊靠在門背後的程小柱被猛然推倒在地。在門外麵的不幸者是無法在這種情況下生存的。坑道裡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許久,指導員在黑暗中發話:“打開門。”一個戰士摸索著點亮一盞沒有摔壞的應急燈,昏黃暗淡的燈光映照出一副副還沉浸在恐懼中的臉。我厭惡地閉上眼睛。靠在門邊上的程小柱和另外一個戰士趕忙推開門。“哇!”程小柱和那個戰士看見了趴在外麵地上已經被高溫燃氣烤得焦黑的士兵們的屍體,眼前殘忍的景象和刺鼻的焦臭味讓他倆忍不住嘔吐起來。房間裡的戰士們一陣騷動,膽小的幾個戰士連連後退。“本來可以把他們救進來的,還有好幾秒時間。”在我旁邊的炊事班長居無竹低聲嘟囔著。“你閉嘴!”指導員憤怒地用槍指著居無竹吼道。居無竹縮一下脖子,噤聲不語。“還能戰鬥的人跟我出去。”指導員揮舞著手槍向大家下令道。我冷漠地看著指導員,突然覺得他扣著麵具的臉變得滑稽可笑。這是我熟悉的指導員嗎?就是這個陌生可憎的人?就是這個拋棄自己戰友的人?我穿過人群徑直走到那些犧牲在門外的戰士旁開始替他們整理遺體。剛才還是鮮活的生命,現在已經變成焦黑的一具具屍體,他們的皮膚都已經炭化。看著他們張著嘴死不瞑目的樣子,我的手開始顫抖。跪在屍體旁邊,我默默地撫摸著一個戰士遺體的臉。指導員在我身邊愣了好一會,我沒有抬頭,不知道他現在看著這些戰友的遺體會有什麼樣的表情。終於,陣地上傳來陣陣爆炸聲。指導員帶頭走出去,後麵陸續有戰士默默地跟著他消失在坑道深處。眼角中指導員矮胖的身體顯得異常蹣跚。兩個戰士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遲疑地停下腳步,片刻之後他倆蹲下身開始幫助我整理遺體。我扭頭一看,是黃彪和江壘。黃彪衝我點一下頭,我看見他氧氣麵具後麵眼裡無奈的目光。坑道裡很長一段時間都缺乏氧氣,大家隻能戴著麵具。我環顧一下房間裡,衛生員已經把吳賁的傷口包紮完畢,看來他的傷勢並不嚴重。“排副,我們上陣地吧。”黃彪向我建議道。“等一下。我們先把傷員轉移到坑道裡適合撤退的位置,然後再去一連陣地看看。江壘你負責照看傷員。”我開始指揮大家向靠近後山高處的坑道移動。費半天勁,我們才找到沒有被炸毀的一條通道,安置好傷員們,我和黃彪、江壘順著坑道向一連陣地摸去。一連陣地現在已經破爛不堪,沿途都是戰友們的屍體。我們倆艱苦地在土堆縫裡爬行。聽聲音,外麵敵人又開始進攻了。一連的陣地變得死氣沉沉,跑了好幾段坑道都沒發現活著的士兵。增援的部隊哪裡去了?趴在山頂觀察哨的窗口向外麵看去,我們倆的頭皮都發麻了。敵人已經有四十多個人摸過半山腰,最前麵的鬼子離我們隻有不到五十米的距離!“分頭迎敵!聽我的槍聲!”我向黃彪下令道,兩個人隨即分頭衝進塹壕。四十米、三十米、二十五米,我奮然從塹壕裡站起身來向鬼子掃射,兩個鬼子應聲栽倒。黃彪在另一邊也飛快地扔出兩顆手雷。敵人被突如其來的打擊弄傻了,在手雷的爆炸聲中倉皇逃下去。後麵的火力支援點開始對我倆進行壓製射擊。我和黃彪開始在陣地上變換射擊位置。隨著時間的流逝,天色變得昏暗起來。“老衛!”是黃彪的聲音。我迎了過去。“我沒彈藥了!”黃彪無奈地看著我。“陣地周圍找過了嗎?”我問道。“找了,沒有!”黃彪答道。“我也隻剩一個彈匣的子彈。”我向黃彪揚起手中的衝鋒槍。黃彪向外麵正在向我們陣地慢慢移動的鬼子看了一眼,轉身對我說道:“老衛,我們是不是該撤退了?”我看一下表,現在是下午六點二十。怎麼援軍還不來?難道後麵營預備隊也拚光了?我開始擔心還在坑道裡的傷員們。“黃彪,你趕緊下去,帶傷員們撤到對麵炮兵陣地上去。我掩護你們。還愣著乾嘛?走!”我把黃彪踢進坑道。遠處兄弟部隊的陣地上還在進行著激烈的戰鬥,簇簇火光在起伏的山頭上不時閃現。敵人炮彈的爆炸聲預示著敵人新一輪進攻的開始。我伏身趴在塹壕裡極力搜尋隱藏在夜色中的敵人,冰涼的槍托貼在我的腮邊。戰鬥進行到這種程度,我們步兵營駐守的前沿陣地反坦克和防空火力已經微不足道了。幸虧敵人裝甲部隊正受到我們營側翼反坦克炮兵的壓製,還不敢衝上來。天空中,數架敵人直升機在黑暗中盤旋,直升機槳葉高速旋轉攪動空氣而發出有節奏的低沉振動聲好像是催促敵人地麵部隊進攻的鼓點,悶悶地敲擊著戰場上每個人的心坎。間或從黑暗中發射的90毫米火箭彈瞬間照亮了直升機醜陋的身軀,火箭彈在夜空中急速向我們陣地撲來,帶著劃出的長長軌跡,重重地紮在山丘上某段陣地上爆炸,直到最終升起一團猩紅的火焰。在激光瞄準具照射準備後,敵人步兵火力支援小組的M60機槍和40毫米自動榴彈發射器在不停地向山上製高點傾瀉著彈雨,重機槍子彈打在離我不到兩米遠的塹壕牆壁上,發出一陣啾啾的尖叫聲,四散飛濺的泥漿撞擊在我的頭盔上。鬼子步兵作戰小組開始沿著M60混合彈道和激光束的指引朝山頂交錯攀緣。敵人這種用可視激光光束規劃標識作戰目標區域並引導步兵進攻的戰術我是頭一次見識,看上去效果挺不錯。我開始小心地在塹壕和坑道之間移動,躲避著敵人鋪天蓋地的子彈和炮彈破片。掩體大多已被敵人摧毀,塹壕的地麵上滿是彈殼和空的彈匣,上麵覆蓋著厚厚的泥水。踩在空彈匣上發出的金屬扭曲的脆響淹沒在外麵火與金屬雜亂無章的大合唱中。不用夜視儀,敵人步兵戰車上發射的串串曳光彈就隱約地照亮了在山腰忽隱忽現蠕動著的鬼子步兵身影。怎麼總是覺得口渴?我舔舔早已乾裂的嘴唇。我的嘴裡滿是泥漿沙土,怎麼也吐不乾淨,讓人極不舒服。借著炮彈爆炸的火光,我眯著眼開始默默估算正在弓身向上攀緣的敵人距離。在我的正前方,敵人有大約一個班的兵力正以散開的散兵隊形邊開火邊前進。等到敵人已經接近到隻有大約三十米的距離時我猛然開火。緊接著就是飛速的撤退。又是一個三發的短點射,我手中的衝鋒槍隻剩二十多發子彈,隻要不是萬分危急,我還是小心地分配著手中的火力。一個走在中間的鬼子應聲栽倒。沒有時間查看死活,我弓身向坑道轉彎處跑去。剛躥出幾米跑過坑道彎道的時候,原來我停留的位置上已經響起手雷的爆炸聲,飛濺的泥漿被牆壁彈射打在我的背上。不停奔跑,抽冷子向敵人射擊。我一個人在一連空曠的陣地上與敵人纏鬥在一起,在密如蛛網的表麵陣地塹壕和坑道裡,極力奔跑著躲避敵人的火力殺傷。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感覺腿越來越沉。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喉嚨像被通紅的辣椒水灌過一樣在噴火,肺部隨著呼吸劇烈地伸縮,牽扯著胸部的神經發出一陣陣刺痛。湧上陣地的敵人在逐漸增加,我的活動區域也越來越小了。我隻能一步步朝我們連的陣地靠過去。黃彪他們應該已經到達後麵的炮兵陣地了吧?我暗暗估計一下時間,現在已經是六點五十了。有半個小時,再加上剛才敵人遠程炮兵的壓製射擊已經延伸到更後麵的陣地上去,黃彪和那十幾個傷員應該撤退下去了。我開始小心地沿著塹壕向通往後山的坑道進口摸去。遠遠地,我聽見兩個連的結合部陣地位置響起激烈的交火聲。還有自己人!我想那應該是我們三連被指導員帶上陣地的剩餘戰士們。猶豫一下,我向交火的大致方位靠了過去。黑暗的夜空中曳光彈往來穿梭,陣地上雙方的步兵正在依托塹壕互相對峙。隻不過敵人步兵得到後麵強大的火力支援,在戰鬥中擁有壓倒性的火力優勢。我們的戰士們隻能依靠對自己陣地的熟悉,不停地變換位置來打擊敵人。還算慶幸,敵人不想與我們的戰士過早進行塹壕接觸戰,稍一接觸就向陣地外圍分散呼叫炮火支援。很快,我們的士兵們衝過兩個連陣地的結合部開始向通往後山的坑道口附近移動。敵人據守在表麵陣地四周,大概是為防止自己人之間因識彆錯誤而誤傷,同時也可以防止影響自己後麵的支援火力的發揮。我大致聽一下敵人壓製火力的方位,然後小心地繞過,黑暗中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在這樣的戰鬥中經曆一天,每個人的聽力都下降許多,加上不斷爆炸的巨響,我已經不能用耳朵來分辨陣地上移動的人了。夜色使我的視線隻限製在暗淡的月光和不時的爆炸所提供的亮光所照亮的方圓十米左右的麵積裡。沒有敵人的追逐,我開始放慢腳步,儘量小心地摸索前進。敵人!在轉過一個彎道的時候,我發現前麵有兩個鬼子兵撅著屁股正朝山頂爬去。位置不好,一梭子乾不掉他倆,我耐下心小心地跟隨在後麵。他們也許是特種兵,等他們找到目標呼叫炮火覆蓋的時候我再開槍,這樣能打擊後方炮兵的士氣。終日被敵人攆得東逃西竄,在坑道掩體和塹壕裡狼狽地滾來爬去,今天居然有機會摸在鬼子後麵。我油然生起好好捉弄一場的念頭。三點成一線,鬼子笨拙的背影出現在槍口的前方。啪!一個家夥完蛋了!我嘴裡比畫著,手指卻沒有扣動扳機。左邊那個鬼子體格肥碩,爬行中還能看出他身體的顫動,這家夥隻顧著提防前麵,連個必要的前後巡視動作都不會做,後背完全暴露在外麵。啪!又一個家夥完蛋了!手指依然沒有扣動扳機。我覺得很好笑,倆家夥明明快死了,居然作戰態度如此認真,不斷左右觀察,還煞有介事地拖著槍匍匐前進。在戰場上做出這樣的單兵技術動作隻能說明他們日常訓練的鬆散懈怠。想想我們居然被這種軍隊打得慘不忍睹、死傷狼藉,這莫名的怒火就直衝天靈蓋。右邊陣地上不時傳來衝鋒槍短促的點射聲。還有自己人,因為隻有我們的戰士才會在這樣的戰場上還保持短點射的習慣以節省彈藥。不著急乾掉前麵兩個家夥,再跟一會兒,沒準能堵上一窩。跟在鬼子後麵看夠他們的醜陋表演後,我三步兩步躥到離他們不到二十米的塹壕彎道裡。從後麵揍是瞧不起自己,我要在正麵交鋒中宰掉這兩個蠢貨。不用探頭便能知道鬼子的位置,牛喘般的呼吸聲能傳出幾十米遠。待鬼子都快走到身邊的時候,我猛然間挺身立在塹壕中央端起衝鋒槍用英語大聲喝罵道:“操你!”槍沒響!子彈怎麼沒了!我一個後滾落入壕塹。憤怒地看著手中空空的彈匣,我現在簡直是欲哭無淚,我徒然地伸手到腰間的彈匣插帶裡搜索。晦氣透頂,身邊連個手雷都沒了!鬼子嗷嗷叫著向我這邊的塹壕瘋狂掃射。M249機槍在鬼子手中輕快地吼叫著,雨點般的子彈打在我周圍的護牆上迸出點點火星。追捕者眨眼之間成了獵物。我連滾帶爬地跑向塹壕轉彎處,心中感覺窩火之極。這一回可真漫長啊。我翻了六七個溝,依然感到敵人追在我背後。前麵就是平地了,無路可退。我也實在跑不動了,眼睛一陣陣發黑。敵人逐漸靠上來,子彈的彈著點也越來越靠近我趴著的位置。一揚手,我把空彈匣朝鬼子大致的方向扔過去。那倆家夥哇哇叫著齊刷刷臥倒,半天沒見動靜後小心地查看我扔出去的是什麼家夥。當兩個鬼子發現是空彈匣後一起大罵起來,直起身向我撲來。我隨手又扔出一塊身邊的泥土塊,那邊隨即傳來撲通亂響的臥倒聲。隱蔽半天的鬼子再次被我激怒。黑暗中兩個被一再戲弄的鬼子兵跳出塹壕大聲地咒罵著衝上來。現在隻能看看有沒有機會撂倒一個做墊背了。我掙紮著上好刺刀等待敵人。手發軟,槍都舉不起來了。恍惚中我好像聽到鬼子的戰靴踏在塹壕頂端。一抬頭,看見兩個鬼子的身影,黑洞洞的槍口和他倆白森森的牙齒落入我的眼簾。沒有辦法拚刺刀,鬼子站在離我三米開外的塹壕高處。我直視著這兩個臉上帶著蔑視笑容的鬼子,絲毫沒有理會他們讓我舉起手的喝令。無法容忍我臉上浮起的嘲笑,敵人走過來向我頭部瞄準。“想不到就這樣交待在這裡!”我心中歎息一聲,閉上眼睛。槍響了,夾雜在夜晚轟鳴喧鬨的炮火聲中。“怎麼我沒死?”我睜開眼睛,卻發現手拿機槍的那名鬼子直挺挺地向塹壕裡栽下來。旁邊的另外一名鬼子慌忙轉身麵向剛才向他們開火的敵人。他剛剛開始轉……沒有遲疑,我閃身躲過倒向我的鬼子屍體,把裝上刺刀的衝鋒槍像投擲標槍一樣投向還站在塹壕頂端的鬼子兵。衝鋒槍頂端的刺刀直直地穿過敵人的後背。發出一聲淒慘的叫聲,鬼子踉蹌地向前走了幾步後俯身栽倒在地上。一陣陣的頭暈目眩中我感覺自己開始眼睛發黑,隱約中我聽到老柳熟悉的嗓音。剛才的奮力一擲幾乎耗儘我身上最後一絲力氣。我試著張嘴喊,但是張幾下嘴,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發出。我的胃開始發出陣陣刺痛,靠著塹壕牆壁試圖站起身來,大腿卻開始不爭氣地痙攣著。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地麵滑落,眼一黑,我倒在鬼子的屍體上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