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快隱蔽!”李涵章正在睡夢中,忽然被周雲剛的一聲吼叫驚醒了。隨後,他就聽到洞口響起了一陣槍聲!李涵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翻身而起,迅速跳到自己的背篼旁,抄出了柯爾特手槍,同時也把這些天來從不離身的左輪拎在了手裡。他利用洞內的石壁一邊隱蔽著自己,一邊往洞口移動,發現周雲剛正端著卡賓槍,伏在洞口那一塊巨石後麵,向洞外點射。性格火爆的周雲剛從來不吝惜子彈,平時端起槍,一打就是一梭子。現在,他居然一槍一槍地單發點射!李涵章由此迅速判斷出,洞口外的敵人數量一定不會少,他正儘可能地節約子彈。“主任,你隱蔽好,千萬不要過來!很危險!”周雲剛一看李涵章左右騰挪著向洞口移動,急忙回過頭來吆喝道。李涵章這時已經快到洞口了,他看見天已經大亮,大雨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已經停歇了,但洞口卻被彈雨封鎖了。周雲剛隱藏的地勢很好,飛來的子彈全被那塊堵掩在洞口右側的巨石擋住了。隻要外麵的槍聲一有空當,他就探出身子,迅速還擊。李涵章迅速按照原來的方式,借洞壁凹凸交錯的石頭,躲避著射到洞內的子彈,退向洞內的背篼旁,把裡邊剩餘的子彈全部揣在了身上。拿子彈時,他發現了周雲剛悄悄放進背篼裡的那隻烤雞,眼裡頓時一熱,差點兒淌下淚來——這個渾小子,從昨天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啊!顧不得多想,李涵章拎上周雲剛的皮袋子,迅速往洞口迂回。快到洞口時,他喊了一聲:“雲剛,好兄弟!子彈!”說著,把那個皮袋子用儘全力甩到了周雲剛的腳下。周雲剛衝李涵章伸了一下拇指,笑了笑,什麼話都沒說,迅速打開皮囊,往彈匣裡壓子彈。在這短暫的空當裡,李涵章突然聽到洞外有一個他熟悉的聲音在狂叫:“弟兄們,共軍沒有子彈了,給我衝!”李涵章隻是覺得聲音很熟悉,但沒有看到人,他一時想不出來是誰,也顧不上多想。他看準了洞口左邊那個懸在半空的小石窟:如果能夠想辦法攀爬到那裡,小石窟不但是一個很好的掩體,也能居高臨下,阻擊對手。他看準隱蔽位置後,衝周雲剛喊道:“兄弟,壓製住他們的火力!”“是!主任!”周雲剛探出身子,衝著洞外就是一梭子。隨即,洞外的槍聲稀落下來。趁此機會,李涵章一個箭步跨出去,借助幾塊石頭墊腳,一連幾個騰躍,人已經穩穩妥妥地躲進了那個小石窟。如此一來,周雲剛在洞口右側的那塊巨石後麵,李涵章在洞口左側的小石窟裡,兩個人形成了交叉阻擊態勢,既可以互相支持、互相掩護,也可以擴大更有效的打擊範圍。躲在這個小石窟裡,洞外的情況一目了然:大約已經是早上七八點鐘,雨雖然停了,但天依然陰沉沉的。山洞下邊,他們昨天走過的那條小山道就在峽穀邊,一夜暴雨過後,峽穀此時已經成了一條洶湧的河流,不時有樹枝、枯草和小動物的屍體漂過。對麵右前方,大約三百多米的距離,是另一座山峰。山峰的半腰處,是陡峭的絕壁。在絕壁上,竟然有一處凹進去的巨大石窟,石窟上麵的山體,向峽穀凸出,形成了一個絕好的藏身之處。李涵章驀然想起,昨天晚上發現的那四團火光,就是在那個地方有規律地左右移動的,可以肯定,那是四個哨兵舉著鬆明子在站崗。現在,李涵章基本判定,已經和襲擊自己的對手狹路相逢了。觀察完地形後,李涵章沒有貿然還擊,以防過早暴露自己的藏身之處。他憑著射向周雲剛的子彈,從密集度方麵判斷對方的人數、所隱藏的位置,以及他們使用的武器。很快,李涵章就分析出,他們藏身的山洞已經被包圍了,子彈從左右兩側及上方射過來,使用的武器很雜,都是一些比較常規的步槍和手槍,沒有機槍、衝鋒槍、卡賓槍。把敵情分析了一番之後,李涵章衝著周雲剛喊道:“兄弟,注意節約子彈,他們大約有五十人左右,分布在洞口左右兩翼和上方。我們互相掩護、互相配合。你在右側,集中阻擊左側的敵人;我在左側,負責阻擊右側的敵人。上邊躲著的,傷不著我們,暫時不管他,跳下來一個揍一個!”“主任,你……”周雲剛這才發現,李涵章已經隱蔽在了距自己不到十米遠的高處,比自己的位置更有利。“你什麼你?集中注意力,注意隱蔽!他們人數多。我們儘可能節約子彈,實施有效打擊,不要讓他們靠近洞口。現在和我們交火的,暫時大概隻有五十人左右,但他們如果增加兵力,我們就很可能要被圍困在這裡。”李涵章把兩支手槍拎在手裡,瞪著眼睛,對周雲剛說。“是!主任!”周雲剛答應了一聲,俯下身子,開始向洞口的左側觀察。就在李涵章和周雲剛說話的時候,從山洞口上麵跳下五個人來,一下子站在了周雲剛麵前。還沒等那五個人反應過來,李涵章抬手兩槍,撂翻兩個。剩下的三個人,壓根兒沒料到山洞裡還藏有人,見勢不妙,立即逃向巨石後邊,向李涵章還擊。子彈“啪啪”地飛過來,打在了李涵章藏身的石窟外壁上,迫使李涵章把身體縮回了石窟裡。這樣一來,雖然對方打來的子彈傷不到自己,但自己也無法再探出身來,還擊對方。而對方藏身的那塊石頭,也處於周雲剛的射擊死角,他打了幾個點射,看看放了空槍,便蹲在洞口右側的巨石後麵,趁機往彈匣裡壓子彈。“山洞裡的人聽著,你們被包圍了。就是插翅膀也逃不掉了。識相的,趕緊出來投降吧,我們隻要你們的槍支和錢財,保證不傷你們的性命!”躲在石頭外麵的一個家夥開始向李涵章他們倆喊話。這次,李涵章聽出來了:喊話的這個家夥,居然是前些天把他從禮泉寺誘騙到銅鼓山的陳家財!怪不得剛才聽著聲音有些耳熟。看樣子,李德生的共軍打下銅鼓寨時,讓這小子溜掉了。不過,他又咋會在這兒?2一想到銅鼓寨,李涵章猛地又想起了一個人:他和陸大哥、胡二哥從敘永去畢節時,遇到的那位黃老爹。他記得這位黃老爹說過,就是他的團長女婿帶人打下的銅鼓寨。“哈哈哈哈……陳家財!原來是你龜兒子在和老子作對!在銅鼓山,老子就饒了你這條狗命,現在把腦殼和手腕養好了,又來找老子送死啦?”李涵章知道對手是誰,心裡便有數了,衝著陳家財藏身的方向喊道。“嘿嘿……李涵章,你終於露頭了。老子就是衝你來的!在銅鼓山,你羞辱老子,傷了老子,就不說了。你居然害死了我的兄弟王大福,還背叛黨國,投降共黨,這也不算。你居然把共軍招來,滅了銅鼓寨,害了霍司令!今天,老子就是找你報仇來啦!”石頭後邊,傳出了陳家財聲嘶力竭地回應,卻並沒有把頭伸出來。“陳家財,彆往老子頭上扣帽子。說我投共,我還沒那福分呢。說話要有證據!”李涵章一聽陳家財把銅鼓寨的事情全栽到自己頭上,氣得咬牙切齒!“嘿嘿……還向老子要證據?洞口石頭後邊藏的那個共軍,還不算證據嗎?居然有共軍當保鏢,李涵章,你還有啥話可說?”陳家財這一咋呼,李涵章才想起來,周雲剛身上還穿著那身共軍的軍裝呢。陳家財這句話,噎得李涵章一時沒話可說。李涵章半天沒說話,陳家財有點兒得意忘形了,他躲在石頭後麵繼續奚落李涵章:“當初在銅鼓寨,李楳總司令任命你接替霍司令的位子,你還端著臭架子,假惺惺地說啥不能‘反客為主’。哼,原來你龜兒子早就找好了主子。還是李總司令英明,專門發急電說,如果你不就職,就乾掉你。估計李總司令早就知道你投共啦!哈哈哈哈,沒想到你龜兒子今天會栽到老子手裡……三禿子,快去報告朱司令,就說老子已經把李涵章活捉啦!”陳家財越說越得意,說著說著,竟把腦袋從石頭後邊探了出來。周雲剛早就聽得牙根癢癢,見有腦袋探出來,手裡的卡賓槍一抬,“啪”的一聲就把陳家財的天靈蓋揭了。轉瞬間,剛才還伶牙俐齒的陳家財斜著倒在了他藏身的石頭旁邊,李涵章看到他的右手腕上還纏著繃帶。隨著陳家財的倒下,一陣密集的子彈朝洞口射過來。周雲剛和李涵章隻得暫時隱蔽起來。就在陳家財和李涵章打嘴仗的時候,埋伏在山洞左側的七個人,趁著周雲剛的注意力被陳家財吸引而躲在山洞左側石窟裡的李涵章又看不到他們,冒死悄悄地朝周雲剛圍過去,試圖生擒這個“共軍”,回去領賞。周雲剛擊斃了陳家財,聽到左側有動靜,回過頭來時,那七個家夥已經與他近在咫尺了!周雲剛迅速掉轉槍口,一梭子掃過去,那幾個家夥還沒等領賞發財的白日夢做完,就大都見了閻王。讓周雲剛意外的是,其中有個一頭稀黃毛的家夥貓在後邊兩條腿篩糠,周雲剛剛一轉身,他就嚇得腳跟軟,被石頭絆倒在地,手裡的“三八大蓋兒”也甩到了周雲剛腳下,所以,周雲剛那梭子掃過去的時候,他正好還沒爬起來,算是撿了一條命。“把手舉起來!進洞!”周雲剛用槍指著他,吼道。稀黃毛跪在地上,雞啄米似的磕頭:“共軍老爺饒命,共軍老爺饒命!”“趴下!給老子爬進洞裡,不然,老子讓你腦袋跟陳家財的一樣,立即開花!”周雲剛低聲喝道。“遵命,遵命……”稀黃毛一邊答應,一邊撅著屁股,往山洞裡爬,剛爬進洞口,不知道從哪兒飛來一槍,“啪”地射中了他的左大腿。稀黃毛“啊”地叫了一聲,惡狗撲食般一頭拱到了周雲剛腳下。周雲剛順手把他拎過來,一屁股坐在他身上,壓得他哇哇直叫。稀黃毛瘦得像麻稈,被敦實的周雲剛一坐,苦膽水都被壓出來了。可他左大腿中了槍,又不敢動彈,隻得邊號叫邊把兩隻手舞得像蟹爪。“閉嘴!”周雲剛掄起手裡的槍,搗了稀黃毛一槍托,然後就伏在大石頭上觀察敵情。或許對方看到了這七個家夥是怎麼被報銷掉的,生怕自己暴露了,成為李涵章和周雲剛的靶子,嚇得都不敢再開槍,山洞外的動靜因此小多了。但目睹這一切的李涵章仍吃驚非小。剛才那七個家夥突然出現時,周雲剛哪怕遲疑一秒鐘,對方都極有可能先動手——後果不堪設想!剛才李涵章躲在高處,已經觀察到了幾個射擊點。此時,他趁著洞外槍聲停息的空擋,迅速從石窟內探出身來,朝周雲剛所處的左側,“啪啪啪”開了幾槍。樹叢裡立即傳出幾聲慘叫,躲在那裡的四個家夥被擊中後,全都滾進了山洞下的峽穀激流裡。看到那四個家夥在樹叢裡藏得那麼嚴實,都被一槍一個地乾掉了,山洞外那幫烏合之眾的氣焰,頓時被壓了下去。槍聲完全停息了,雙方進入了對峙狀態。這時,李涵章又想起了剛才那個讓他很困惑的問題:陳家財為什麼會在這裡?銅鼓山被共軍端掉後,霍金壽的人怎麼會跑來這裡據險為王?要知道,銅鼓山在四川大足縣北的榮昌、安嶽三縣交界處,距貴州畢節山高路遠,還隔著長江天險……看到周雲剛抓了個舌頭,李涵章對周雲剛說:“雲剛,彆傷那小子的性命,我有話要問他。”“是!主任!”周雲剛答應著,欠了欠身子,對屁股下的稀黃毛說:“滾過去,老子的長官要問你話!你龜兒子給我老實點兒,不然,老子一槍把你的腦殼打成瓢子!”“是是是,共軍老爺饒命,小的這就滾過去。”稀黃毛邊說,邊拖著那條一直再往外淌血的大腿,“哎喲哎喲”地叫喚著,往李涵章所在的洞窟下爬,身後拖過一條汙血帶。“先給他包紮一下。血冒得這麼凶,估計傷到大血管了。不包紮,這小子一會兒就會完蛋。”學過醫的李涵章一看稀黃毛的傷勢不但很重,而且又黃又瘦,一看就是個吸大煙的“雙槍兵”,擔心這家夥沒等他問完話,就翹辮子了。“是……主任!”周雲剛答應得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拿槍指著那家夥吼道:“再給老子爬過來!”等稀黃毛又橛著屁股爬回來,周雲剛麻利地把稀黃毛又臟又破的上衣衣襟扯下一塊來,把他的左腿包紮好後,朝稀黃毛的屁股上踹了一腳,“再給老子爬回去!”就在周雲剛給稀黃毛包紮的時候,李涵章探出身子,無意間竟發現峽穀對麵那個巨大的石窟裡,有一張他很熟悉的麵孔正朝自己這邊張望!3李涵章看到的那個人,竟是昨天在那塊“狼頭”下麵放走的店小二李轉運!儘管隔著三百多米遠的距離,但李涵章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個家夥!不過,這小子不是回毛栗坪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所以,當稀黃毛爬到石窟下麵時,李涵章首先要問的人,就是李轉運。他居高臨下,用手裡的柯爾特指著稀黃毛的腦殼吼道:“說!你們是乾啥的?你認識李轉運嗎?”“大爺饒命,大爺饒命!”稀黃毛聽了李涵章的話,往上一抬頭,看到了一支黑洞洞的槍口指著自己,馬上又磕起頭來,“小的這就說,你問啥,小的就說啥。小的是‘川滇黔遊擊總司令部貴州畢節遊擊縱隊第二大隊’的臧黃毛。小的認識李轉運,他是毛栗坪張司令的警衛隊隊長!”川滇黔遊擊總司令部貴州畢節遊擊縱隊?這名字怎麼聽著這麼熟悉?李涵章不由得想起了霍金壽的“川滇黔遊擊總司令部四川永瀘遊擊縱隊”。當日在銅鼓山,就是霍金壽奉了李橖之命,非要讓他當那個“遊擊縱隊”司令的!現在霍金壽的雜牌隊伍被共軍抄了老窩,這兒怎麼又冒出來個“川滇黔遊擊總司令部貴州畢節遊擊縱隊”?聯想到剛才死在周雲剛槍下的陳家財,李涵章似乎想明白點兒什麼了,便又問道:“哦,那你老實交代,你們當家的是哪個?”“朱彪,朱司令。他是我們遊擊縱隊的頭兒。”稀黃毛說出的這個名字,讓李涵章再次吃了一驚。他想起了那個安排滑竿把他抬上銅鼓山的瘦高個兒,也就是原“國軍反共保民軍第五軍”15師43團4營3連上尉連長、“川滇黔遊擊總司令部四川永瀘遊擊縱隊”第一大隊大隊長朱彪。這家夥,現在也混成“司令”了?“哦……這個地方叫啥名字?你們是咋跑到這兒來的?”李涵章不動聲色地接著問。“報告共軍大爺,我們‘畢節遊擊縱隊’駐紮的這座山,叫金銀山。朱司令說名字好,風水好,地勢好,易守難攻,就帶著弟兄們在這裡紮下窩了。”臧黃毛老老實實地說。金銀山?一聽這個地名,李涵章立即意識到上了店小二李轉運的當了。昨天他放李轉運走時,那小子說他是到金銀山販煙土的,金銀山離毛栗坪七八十裡遠,要走一天才能走到。怎麼離開那個“狼頭”後,隻走了兩三個小時,就到了呢?怪不得李轉運會在這裡,怪不得自己一覺醒來,就被包圍了!李涵章此時已經基本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但他還想從臧黃毛口中得到證實,便問道:“說!李轉運和朱彪是啥關係,他們平時有來往嗎?”“報告共軍大爺,李轉運李隊長平時和我們朱彪朱司令經常來往,做煙土生意。”說到這兒,臧黃毛的哈喇子淌了出來。“拿我當三歲娃娃耍?解放軍盤查得那麼嚴,他們吃了豹子膽,敢到處跑著弄煙土?”李涵章隨口問了一句,他平時最討厭那些不賞煙土就撂挑子的“雙槍兵”。哪知道,一提煙土,臧黃毛來勁兒了,而且,他說出來的話讓李涵章又吃了一驚:“共軍老爺你不知道啊,聽兄弟們說,李隊長那個婆娘在成都有個老相好,投了共、當了官兒,給那婆娘走門子開路條,讓李隊長從西康、雲南往這兒弄煙土……”“你等等,你等等!”李涵章一聽臧黃毛說“那個婆娘在成都有個老相好”,隨即就想到了一個人——苟培德,於是便打斷了臧黃毛的話,問:“那婆娘在成都的老相好叫啥名字?”“那小的就不曉得了。光聽弟兄們說,叫啥子狗、狗啥子的,在成都混得開,隻要那婆娘找上門去,共軍的路條,要幾張都能開得出,去哪兒的都能開得出。有這靠山,李隊長弄煙土弄得很順溜,那大煙土啊,一包一包地往朱司令這兒帶,小的……小的……啊——嚏!”臧黃毛說著說著,鼻涕下來了。李涵章一看臧黃毛的大煙癮要犯,生怕他一會兒鼻涕眼淚一塊兒淌,說話不利索,於是,不再跟他囉嗦,一口氣把自己的問題全擺了出來:“那你給老子仔細說說,你們是咋知道老子躲在這裡的?是不是李轉運那個龜兒子昨天晚上跑回來給朱彪說的?這峽穀裡的水流得這麼急,你們咋過來的?你們究竟有多少人,都藏在哪裡?朱彪為啥要置我們於死地?快說!不說,老子一槍送你上西天!”“共軍老爺,共軍老爺,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你問啥,隻要我曉得,我都說……李隊長昨天中午往朱司令這兒送了兩包大煙土,拿了現洋剛轉身,傍黑兒又回轉來了,說是遇到了押運現洋的共軍,還有個姓周的大老板,估計身上少說也帶著千兒八百現大洋。李隊長就給朱司令出主意,說一共就有倆人,趁黑劫了你們,既能搞到現大洋,還能抓個共軍俘虜。萬一將來共軍來剿山,也好有張王牌和他們講價錢。朱司令覺得這個主意不錯,說好劫了現洋四六分。朱司令出人,分六成;李隊長報信,分四成。李隊長還說,共軍俘虜可以歸朱司令,但那個周老板嘛,得歸他,他要帶回去送給張司令……”臧黃毛說話哆嗦,李涵章聽得不耐煩,“啪”地一拍手裡的柯爾特手槍,吼道:“你他媽的給老子利索點兒,少扯廢話!”“是是是,少扯廢話,少扯廢話……這個這個……剛才你還問啥了?哦,我們是咋知道你們躲這兒的?就是李隊長一路盯梢,看見你們進了這個山洞,就去給朱司令報的信兒。我們一共來了多少人?沒幾個人。朱司令拉起山頭沒幾天,總共也就四五十號人馬,全都拉上啦。我們是咋個過的這道溝,彆提啦!昨晚朱司令和李隊長商量好要劫你們,結果人馬爬過溝底,剛上來埋伏好,就下雨了。可苦了弟兄們啦!你看看,老子被害慘啦,趴在山上淋了一夜,還不準動。人嘛,就在這個洞口,東邊有一個大隊,西有一個大隊,上邊有一個大隊,剩下的一個大隊,跟著朱司令,估計正往這兒奔……”“是嗎?一個大隊有多少人?你們的朱司令昨晚沒有一起過來埋伏?”“說是一個大隊,其實也就十來個人。朱司令是大司令啊,人家咋個能跟我們這跑差的一起挨雨淋?他原本昨晚是一起來的,但聽李隊長說,你們的槍法百步穿楊,還能飛簷走壁、騰雲駕霧,就不敢輕舉妄動了。想想也是啊,沒有那麼大本事,敢兩個人帶著現大洋走這烏蒙山的野山道?朱司令夜裡不敢動手,準備天亮了再攻打,所以,我們就挨了一夜雨。他龜兒子,一落雨滴,就跑回去了。剛才小的在洞外看到他動身了,估計這會兒快要到了。”“峽穀這麼窄,水流這麼急,他咋過來?怕是你龜兒子在騙老子吧。”李涵章又有了新的疑問。“小的哪敢騙共軍老爺?借給我個膽兒也不敢騙您呀。從對麵往上一直走,十四五裡開外,這峽穀就合攏了,可以轉圈圈過來嘛。”說了半天話,臧黃毛似乎不那麼怕李涵章了,梗起脖子、硬著稀黃稀黃的腦殼說。“好的,那老子問你,從這個山洞裡,咋出去?”“這個山洞啊,以前住的有幾個進山打獵采藥的人,朱司令在對麵安營紮寨後,人家被嚇跑了。以前朱司令準備在這裡布兵,萬一共軍來剿山,好有個照應,就把我們二大隊分過來住了幾天,後來覺得人手太少、溝太深,真打起來,根本照應不過來,就又把我們調回去了。所以,我對這個山洞熟得很。這是個死洞,往裡邊走不通。要想出去,鑽出洞口,往兩邊跑,都跑不脫,得往上爬。上麵是一片竹林,過了竹林,下了坡,就是去敘永的另一條路了。小的說實話,這是我們弟兄住進來後想的逃命辦法。萬一共軍來剿山,肯定先打大營,我們就順著這條道拔腳走掉,管他個龜兒子啥朱司令、狗司令的……”“好了好了,臧黃毛,你歇會兒吧。老子耳朵都讓你囉嗦出繭子了。”李涵章把該了解的情況都了解清楚了,就讓臧黃毛住了嘴。“主任,這小子說的基本沒錯。昨晚我出去抓竹雞,就鑽到那片竹林裡了。”一直端著槍,在那塊石頭後邊警戒的周雲剛說。“格老子的,昨天饒了他一條小命,隨後就算計老子。謀財也就罷了,還想把老子捉回去交給那個草包張司令領賞。”李涵章咬了一陣子牙,突然對周雲剛說:“把臧黃毛的那個三八大蓋扔給我。快點兒!”“主任,你……”周雲剛不解地問。“彆廢話,快點兒扔給我!”李涵章吼了一聲,把蹲在下邊的臧黃毛嚇得直打哆嗦。周雲剛沒法,抄起腳下的那杆三八大蓋,一使勁兒,朝李涵章扔過來。李涵章穩穩地接住之後,看了一下彈倉,裡邊還有三顆子彈,就對臧黃毛吼九九藏書網道:“把你身上的子彈袋解下來,扔給老子,快點兒!”“是是是!”臧黃毛也不知道李涵章要乾什麼,忙解下子彈袋,扔到了李涵章蹲著的那個石窟裡,李涵章檢查了一下,裡麵還有十五發。“你們每人配多少發子彈?”李涵章看完那個子彈袋,忽然又問。“報告共軍大爺,朱司令弄的錢,除了供弟兄們吸大煙,都拿去買槍支彈藥了,就這每人也隻能分個十發二十發的,沒多少硬家夥。每個大隊長,還能分到三四把手榴彈。我們這個遊擊縱隊,就這點兒家底兒了。”聽臧黃毛說他們有手榴彈,李涵章和周雲剛都暗自吃了一驚。“好吧,你龜兒子把褲腰帶解掉,滾過去,麵對那塊石頭,給我站好!不然,我讓你的子彈穿碎你的腦殼!”李涵章指著周雲剛身後說。臧黃毛聽了,趕緊按要求從腰裡抽出一根棉布條,然後瘸著腿,提著褲子,老老實實地過去站在那裡。這樣,他便在李涵章的視野之內了,一不老實,李涵章瞬間就能要了他的小命。“主任,現在情況基本清楚了,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脫離這個山洞,不然,一到夜裡,很可能被困死在這兒!”周雲剛抹了一下乾裂的嘴唇,對李涵章說。李涵章卻顧不上那麼多,他手裡往二八大蓋的彈倉裡壓滿子彈,嘴裡還在嘀咕:“小日本的三八大蓋,射程兩千米,足夠了!”然後,從石窟裡探出身子,往峽穀對麵瞄準,邊瞞準邊說:“雲剛,你暫時不要露頭,在石頭後邊隱蔽好了!”然後,李涵章突然扯足了嗓門,對著峽穀對麵獅子般地喊了一聲:“李隊長,李轉運隊長——”話音未落,就看見峽穀對麵朱彪的老巢裡,應聲探出了那個李涵章很熟悉的麵孔。一聲槍響後,山穀這邊的人看清楚了:那顆腦袋開瓢了!4“主任,好樣的!”周雲剛眼見著李涵章在轉瞬間就用計乾掉了李轉運,這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臧黃毛的那支破三八大蓋,不由得讚了一聲。緊接著,他又羨慕地說,“想不到,這個時候,小日本的三八大蓋竟能派上大用場。這卡賓槍,充其量也就能打一二百米遠;你那手槍,連一百米都打不到。嗬嗬,我得想辦法也搞一支,好打對麵老窩裡的龜兒子。”李涵章笑了笑,問癱成一團的臧黃毛:“外麵咋一點動靜都沒有?”臧黃毛哆嗦著回答:“報告共軍大爺,兄弟們淋了一夜雨,本來就窩著一肚子氣,這才交上火,就有十三四個弟兄都丟了命。誰看不出來,你們人少,可武器好,槍法好,看不見人影也不開空槍,估計這會兒嚇得都不敢露頭了。還有……還有……就大爺你往峽穀對麵打的那一槍,誰看了不害怕?”李涵章看了一眼周雲剛。周雲剛對他點點頭。兩人都相信,此時靜悄悄的對峙,確實是因為這個原因。就像臧黃毛剛才說的,那幫家夥在等他們的“司令”朱彪。於是,李涵章一門心思苦想下一步怎麼打。周雲剛此時卻還在惦記要搞一支三八大蓋。他知道,被自己一梭子乾掉的那六個家夥,就橫七豎八地倒在石頭前麵,他們身下有漢陽造、中正式,也有三八大蓋。但洞口的那塊巨石,至少有一丈多長,七八尺寬,周雲剛看著那些長槍眼饞,就是拿不到。“主任,”周雲剛回頭對李涵章說,“必須得搞到這些武器,不然,如果朱彪把兵力部署在峽穀對麵的老巢裡,朝這邊兒攻擊,憑我們手裡的武器射程,隻有挨打的份兒。”擊斃了李轉運之後,李涵章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你能從這邊打過去,他就能從對麵打過來,洞口被封住了,沒吃沒喝,這仗還怎麼打?是得把那幾杆槍弄過來。但是,如果周雲剛出去搜羅那些武器,他就完全暴露在對方的火力覆蓋範圍內了,李涵章不能讓周雲剛去冒這個險。然而,李涵章還沒來得及把自己想的說出來,周雲剛已經持著卡賓槍,朝那幾具屍體匍匐前進過去了。李涵章先冷冷地看了還癱在地上哆嗦的臧黃毛一眼,然後不動聲色地提槍盯著洞外,為周雲剛打掩護。那幫家夥顯然沒有想到洞裡的人敢出來,估計正抱著槍打盹。這個時候,千鈞一發,要是臧黃毛吆喝一聲,驚動了外麵那幫家夥,後果可想而知!還好,周雲剛把那些子彈袋和長槍弄到手,都快回到石頭後邊了,那幫家夥才發現,幾槍打過來,幾乎是跟著周雲剛的腳後跟為他送行,有兩槍,還打到了橫在巨石前麵的同夥“身”上。周雲剛躍進山洞門口的那塊巨石後邊時,李涵章又換上了他的柯爾特,幾聲槍響後,側麵樹叢裡又傳出幾聲哀號。“哈哈,格老子的,發財了!還有兩個這玩意兒!”周雲剛貓在巨石後麵,舉著兩枚手榴彈給李涵章看。“那……那……是我們隊長的,隻有他有……啊——啊——阿嚏!”癱倒在石壁旁的臧黃毛,煙癮快犯了,渾身開始哆嗦。周雲剛正炫耀他的戰利品,山洞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鬨,隨即就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咆哮:“人都他媽的死絕了?咋都沒動靜了?這麼多人,連兩個共軍都捉不住,一群飯桶!”該來的人終於來了。李涵章聽出來,這是朱彪的聲音,就在山洞的上方。“報告司令,攻不進呀!這兩個共軍實在是太厲害了,報銷了我們十多個弟兄!”一個少氣無力的聲音報告說。“格老子的,這個李轉運,坑死老子了,要把我這點人馬全墊進去啊!回去我就找他龜兒子算賬!我就不信,這兩個人是天兵天將、銅頭鐵臂!給我砸手榴彈!九九藏書”朱彪一聽他的人馬損失了快一半兒了,暴跳如雷。“司令,李隊長也被洞裡的共軍乾掉了。”“嗯?那龜兒子不是沒過來嗎?”朱彪問。“不知道咋個回事,洞裡的共軍好像認識李隊長,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就‘啪’一聲,洞裡飛出一顆子彈,像長了眼睛一樣,把李隊長的腦殼給敲了……”說這話的人,顯然是被嚇壞了,聲音哆哆嗦嗦的。“格老子的!有這麼神嗎?老子偏不信邪!左右兩側的弟兄,把手榴彈都集中到我這兒,然後回到原位,聽我的命令開始射擊,封鎖洞口;上邊的弟兄,聽我的命令,給我往裡猛摔手榴彈,然後全部給我往裡衝!這兩個共軍,就是兩隻老虎,今天也得把他的虎牙給我拔出來!弟兄們,按我的部署,拿下這個山洞!抓到一個活的,賞煙土半斤;擊斃一個,賞煙土二兩!給我上!”“慢著!”朱彪的話音剛落,石洞裡就有人大喝一聲,“朱彪,彆折騰了!你聽聽老子是誰!你在銅鼓山害死了王大福,今天又逼死了這麼多弟兄,還沒玩兒夠嗎?”李涵章聽了朱彪的部署,知道他這是準備要孤注一擲。那樣的話,不但自己和周雲剛有危險,還會死更多的人。所以,他很快作出了一個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朱彪這個瘋狂的舉動!朱彪似乎被李涵章突如其來的聲音鎮住了,好一陣都沒吭聲。足足半分鐘後,他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扯著嗓子號叫道:“哈哈,想不到啊,真想不到!我們竟然在這兒見麵了。那個在銅鼓山上信誓旦旦效忠黨國卻拒不受命的中統少將主任,今天居然也投靠了共黨,成了黨國的叛徒!怪不得你走後,李德生的部隊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混進了銅鼓山,對銅鼓寨的情況那麼熟悉……李涵章,是你害死了霍司令,害死了銅鼓寨的弟兄們,害得老子像耗子一樣躲到這烏蒙山裡,天天住山洞、喝露水。我今天要為銅鼓寨的弟兄們報仇,要為黨國鏟除叛逆!”“朱彪,為了不再死傷無辜的弟兄,你說我啥我都認了,但你不能說我害了銅鼓寨的弟兄。李德生所部打下銅鼓寨的事兒,我也是前幾天才剛剛聽說的。你不能把這事兒賴到我頭上!而且,我也根本沒有投共。你這麼誣陷老子,還讓老子以後咋做人?”李涵章沒想到朱彪會玩這一手,居然誣陷自己是李德生的人,有些哭笑不得。“李涵章,你也配說‘做人’二字?你就等著我發起攻擊,做鬼去吧!哼哼!你說你沒有投共,那你身邊那個穿共軍服裝的人,是咋回事?”朱彪在山洞上發狠,一邊咆哮一邊跺腳,把山上的小石頭踢下來,藏在樹叢中的部下被砸得“嗷嗷”直叫喚。“你彆忘了,老子是乾啥的。以前為了完成任務,啥衣裳沒穿過?僅憑一身衣裳,你就斷定我背叛了黨國?老子沒做對不起黨國的事兒,反而是黨國把老子甩了,甩了!你知道嗎?也包括你,包括我們這些去不了台灣,又回不了家,妻離子散,甚至家破人亡的弟兄們!老子不想再‘空穀傳音’了,還是見麵說個明白吧。朱彪,是你進洞,還是我出洞?”李涵章說這話時,縱身從石窟裡跳出來了,站到了周雲剛身邊。朱彪不提“出洞進洞”的事兒,繼續在山洞上邊吆喝:“李涵章,不要以為你做的事能夠瞞天過海,就憑你這幾句話,就已經證明,你對黨國,對蔣委員長已有異心!何況……何況我手裡還有你投共的其它證據!”李涵章把兩支手槍全部壓滿子彈,揣進口袋裡,問道:“你有啥證據?說出來聽聽!”“嘿嘿,台灣總部的情報不便給你透露,但苟培德已經變節投共,他說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你早在成都,就已經公開到共黨那裡去自首了,而且,還參加了共黨的洗腦培訓班,一共學習了五天!我說的對不對?”原來是苟培德在跟自己過不去!李涵章一聽這話就明白了,然後抬腳就往洞外走,邊走邊問:“這裡麵有誤會,見了麵,我給你說清楚。這樣扯著喉嚨說話,老子費嗓子,受不了!”“主任,你絕不能出去!”周雲剛一看李涵章準備走出山洞,忙攔住他。一直癱在洞壁下的臧黃毛一見局勢發生了變化,像剛吸了大煙一樣來了精神,居然“呼”地站了起來,跛著往洞外逃。可剛拖著傷腿邁了一步,就聽見“噠噠噠”一梭子掃過來,打在了他麵前,嚇得他“撲通”一聲,又栽了個狗吃屎。“格老子的,臧黃毛,你腦子有毛病啊?你這會兒出洞,照樣要吃他們的槍子兒。放聰明些,老老實實呆著!”周雲剛抬手一梭子,嚇退臧黃毛後,順手把卡賓槍壓滿子彈,推上彈匣!外邊的人聽見洞內有槍聲,一時大亂,朱彪趁機狂叫道:“哈哈,他們臨陣內訌了,共黨還是信不過李涵章,已經向他下手了!弟兄們,做好攻擊準備,聽我命令!”“統統給老子老老實實呆著!”洞外的人正鬨騰時,轉眼一看,全傻眼了——穿一身解放軍軍裝的周雲剛一手拎著臧黃毛,一手端著卡賓槍,走出了山洞!李涵章急得直跺腳,但事已至此,隻好暫時呆在洞裡,以觀其變。“嘩啦”一聲,三四十杆長短槍頃刻間把周雲剛圍了起來。“千萬彆開槍,千萬彆開槍!我作證,這個穿共軍軍裝的,真的不像是共軍,他好像……好像是那個李涵章的隨從。他啥都聽李涵章的。”臧黃毛一看這麼多槍對著他和周雲剛,為了自保,趕緊替周雲剛說話。“沒錯,老子是李涵章主任的衛兵周雲剛!朱司令,在銅鼓山,我們見過麵、交過手的。”周雲剛一邊押著臧黃毛,在一圈兒槍口下,順著洞右側的一條小石徑,往山洞頂上的朱彪靠近,一邊對他說。“你說你是李涵章的衛兵?有啥證據?”朱彪以為這個自稱跟自己“見過麵、交過手”的家夥,不過是在信口開河,拖延時間。“格老子的,你太健忘了。你在銅鼓山追殺李長官的時候,老子就應該用這把卡賓槍送你上路的。”周雲剛一邊掀朱彪的老底兒,一邊繼續押著臧黃毛向朱彪慢慢靠過去。也許看到有幾十杆槍對著周雲剛,朱彪太大意了,他聽了周雲剛的話,正想說什麼,忽然周雲剛一把甩開臧黃毛,撲向朱彪,一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一手用卡賓槍頂住了他的腦袋!山上山下,朱彪的人全都驚呆了。李涵章情知有變,心裡著急,端著雙槍就出了山洞。“哥子,哥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朱彪被死死地卡著脖子,動彈不得,嘴裡含混不清地討饒著,眼睛卻盯住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彪形大漢,朝李涵章努了努嘴。絡腮胡子隨即調轉槍口,居高臨下,對準了李涵章。隨後,其它的匪兵立即明白了朱彪的意圖,迅速分成兩撥兒,一半人繼續用槍指著周雲剛,一半人隨著彪形大漢向李涵章壓過去!“主任,快進山洞!”隨著一聲狂吼,周雲剛手裡的卡賓槍響了,一彈匣子彈,全部噴射出去!剛才還在有來有往地說舊事兒,轉眼間,朱彪的腦袋已經血肉模糊……那些用槍指著周雲剛的嘍囉們還愣著沒有反應過來,周雲剛已經甩了卡賓槍,“唰”地亮出插在腰間的兩顆手榴彈,拔腿就去追絡腮胡子他們。身後,迷瞪過來的匪兵們,將雨點般的子彈射向周雲剛。周雲剛卻邊喊著“主任,快進山洞,快點啊!”邊用儘最後的力氣,撲向絡腮胡子,拉響了懷裡的手榴彈。“轟”的一聲巨響之後,李涵章看到周雲剛、絡腮胡子,還有五六個匪兵,在濃煙中滾下了山崖,跌進了峽穀裡的滔滔洪流。濁浪中,一抹綠色起起伏伏,眨眼間就從李涵章的視野裡消失了……“雲剛!好兄弟!”李涵章瘋了似的,幾個騰躍跨上了洞頂的山崖,手持雙槍,一槍一個,彈無虛發,隻轉眼間,就把那幾個向周雲剛後背射擊的匪兵全結果了!“他就是昨天大鬨毛栗坪的孤膽大俠啊!弟兄們,快逃啊!”不知是誰叫了一聲之後,李涵章端著槍轉過身時,隻看見所有能跑得動的匪兵,都像兔子似的,鑽進了金銀山的樹叢林海……5臘月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劃在李涵章的臉上,也劃在李涵章的心上。他來到山洞上方的那個長滿枯草和小樹的斜坡上,在一塊濺滿鮮血的石頭麵前盤著腿坐下。這是周雲剛火並朱彪的地方。朱彪的腦袋,已經讓周雲剛打爆了,血從山坡上一直往下流,和下麵周雲剛、絡腮胡子還有其它人的彙在一起,繼續往下流,流成了一條血路。順著血路望出去,李涵章死死地盯著那夾帶著枯樹枝、腐樹葉和其它雜物的濁水,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剛才他邊衝鋒邊看到的那一抹濁浪中的綠色,反複在他的眼前晃:他是一名忠誠的國軍中尉,但卻穿著共軍的軍服死去,現在又不知道已經被這條渾濁的激流送去了哪裡……天空中不知何時又翻起了烏雲,兩山對峙的峽穀裡霎時黯淡下來。當冰涼的雨滴砸在李涵章的臉上時,他才終於清醒地意識到,那個被他以軍令逼走卻一路暗中保護著自己的好兄弟,已經永遠離開了自己。李涵章的雙手依然拎著他的柯爾特和左輪,但槍裡的子彈已經打空了。就在剛才他飛躍而出時,一口氣乾掉了八個向周雲剛射擊的家夥。現在,那些混蛋們的屍體就在他的周圍,一個個死得麵目浄獰。雨滴越來越密集。李涵章正準備起身,忽然聽到一聲呻吟,接著便是一陣哭爹叫娘地哀號。不用回頭,他就知道,這是那個名叫臧黃毛的家夥。他被周雲剛押出山洞時嚇暈過去了,這會兒看樣子是淋了雨,清醒過來了。李涵章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但臧黃毛一看見李涵章,立刻喊叫道:“共軍大爺,李長官,李大爺,你救救我,救救我啊!”李涵章抹了一把臉上和著雨水的淚水,往前走了幾步,終於還是轉過身,走到了臧黃毛的身邊。“共軍大爺,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要死了……”藏黃毛身體蜷縮成一團,躺在泥地裡,滾來滾去,像瘋了一樣。李涵章知道他的大煙癮犯了。已經死了那麼多人了,包括他生死與共的好兄弟。這些人,也許都像周雲剛一樣,隻想在家守著老小,日出而落,日暮而息,過普普通通、平平安安的日子。但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這些原本素不相識、無冤無仇的人,成了以命相搏的仇敵?李涵章想著,走到幾具屍體旁邊,找到了鴿子蛋大小一團黑乎乎的煙土。然後他走到臧黃毛麵前,一把將他揪起來,拖進了山洞裡。然後,把一盒火柴和那一坨煙土扔給了渾身顫抖的臧黃毛。臧黃毛一看見這兩樣東西,眼睛立即亮了,一把抓過去,哆嗦著抽出了腰裡插著的大煙槍……“共軍大爺,共軍大老爺!你是好人啊,大好人啊!”吸完了大煙,臧黃毛有了力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衝李涵章直愈頭。“站起來,彆那麼不像個爺們兒!”李涵章也沒有想到,自己經曆過一場生死之戰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對象居然是他平時最討厭的大煙鬼。“共軍大老爺,我的腿……疼,我站不起來……”臧黃毛不磕頭了,癱在地上,像一堆泥。李涵章這才注意到,幾個小時前,為了防止他逃跑,自己命令他解下了褲腰帶,周雲剛拖著他去找朱彪拚命時,這家夥的褲子,早不知道被拖掉到哪裡去了,身上隻穿著一件爛棉衣。現在也不知道是真的腿疼,還是天冷凍的了,上下牙“哢嗒哢嗒”地直響,渾身仍在打哆嗦。李涵章扭身打開了自己的背篼——他看見了那隻烤雞,心裡疼了一下,淚水又順腮而下:雲剛,好兄弟!你把最後的一點食物也留給了你大哥!你兩天一夜沒吃一點東西,你是空著肚子走的啊!李涵章抹了一把淚,從背篼裡翻出自己的一套舊衣服,扔到臧黃毛麵前,對他說“先不要穿!我看看你的腿!”然後,從背篼裡拿出急救包,麵無表情地蹲下來,解開周雲剛包紮在臧黃毛傷口處的爛布條,看了一下,對他說,“不要再嚎了!子彈隻穿透了大腿外側的一點兒皮肉,就這麼大呼小叫的,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去,找個東西灌點兒水來,老子給清洗清洗,包紮一下。不然,一感染,你這條腿就得廢掉!”臧黃毛吸完大煙後渾身是勁了,聽了李涵章的話,搗蒜一樣地點頭,急忙爬起來,一癖一拐地出去了。藏黃毛在同伴身上找個一個葫蘆,灌了些水回來。李涵章一點一點地澆著,把他的腿傷周圍清洗乾淨,然後,用急救包裡的酒精給他消了毒,又用繃帶包紮好後,這才對他說:“穿衣裳吧!”“共軍大爺!你是好人,大好人!”臧黃毛邊脫他那已經分不出顏色的、沽滿汙泥的破棉祆邊哭著說,“共軍大爺,你救了小的,還給我找大煙抽,給我包紮傷口,給我衣服穿……我看出來了,共軍不是像朱彪那個龜兒子說的那樣,在銅鼓寨,把捉到的弟兄們剝皮抽筋,點天燈,當靶子練刺殺!純粹他媽的放臭屁、瞎造謠!共軍都是好人呐……”臧黃毛絮絮叨叨地說著,李涵章卻聽得心裡難受——這種把戲,可不是朱彪發明的,自己以前不也玩過嗎?但此刻,自己在這個可憐的家夥眼裡,居然成了“好人”,成了“共軍”!李涵章正想著,臧黃毛又說:“共軍大爺,依我看,你得趕緊離開這裡,不然,要不了多大一會兒,你還會有麻煩。你就順著我剛才給你說的那條路,翻過這個洞上麵的山,下了坡,從另一條道往四川敘永走!聽說敘永那邊拉山頭的少。朱彪不是就被共軍打得從四川跑出來的嗎?共軍現在把四川穩住了,正往畢節開大部隊呢。你趕緊走吧,不然,再晚了,就來不及了……”“為啥?”李涵章聽了這話,問道。“剛才逃掉的那幫弟兄,這會兒肯定都跑到毛栗坪張司令那裡去了。這邊兒的情況張司令肯定都知道了。朱彪那龜兒子,和毛栗坪的張司令打的有聯防聯守協議,要是毛栗坪那邊有事,金銀山去增援;金銀山這邊有事了,毛栗坪那邊來增援。”臧黃毛摸著李涵章給他包紮的傷口,巴心巴肝地說。“是嗎?我們和朱彪從早上打到剛才,咋不見毛栗坪那邊兒來一個人增援?”李涵章仍有疑慮。“嘿嘿,你以為他們都像你和那個不要命的周大爺這麼仗義啊?剛才你們打得急火火的,那槍聲,毛栗坪那邊能聽不到?張司令不傻,他不會讓他的手下那個時候來送死。現在,槍聲停了這麼久了,估計張司令就要來了……”“他為啥不打了才來?”李涵章心裡明知道答案,但他還是這樣問,想看看臧黃毛會咋回答。“為啥?來撿便宜唄。死了這麼多弟兄,他能撿多少槍支彈藥啊?說不定,他一看朱彪死了,連我們的老窩都會給占了。共軍大爺,我是不想再跟著他們混了,跟著他們,說不定那一天,這腦殼就搬家了,好死不如賴活著,我還想活命呢。”臧黃毛估計是被上午這一仗給打怕了,說話時,一直摸著那一頭長著稀黃毛的腦瓜。“臧黃毛,你真的準備好好回家過日子了?”藏黃毛的話,讓李涵章想到了周雲剛向往的那種日子,便問道。“是呀是呀,共軍大爺,隻要你放我走,我就回家。我家裡還有個七十多歲的老母親呢。我回家去,好好孝敬她,再也不出來吃兵餉了。”臧黃毛說這話時,一臉的真誠,沒有一點兒兵痞子氣。“那好,你站起來,試試腿腳,能走路不?”李涵章看著臧黃毛說。臧黃毛咬咬牙,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在山洞裡轉了一圈兒:“哎喲,共軍大爺,我的腿不多疼了,能走路了!你不但能飛簷走壁,槍法好,還能治槍傷,共軍大爺看來都是神仙下凡啊!”李涵章揮了揮手:“少拍馬屁!能走路就好。現在,你聽我的,我們去打掃戰場,搜到的武器全堆在洞外,搜出的大煙土歸你,要得不?”“要得要得!”臧黃毛聽了李涵章的話,嘴裡立馬淌出了哈喇子。“那好,我們快些!趕在毛栗坪的兵馬來到之前,把這些事兒乾完!”李涵章說完,扭頭就往山洞外走,臧黃毛也顛兒顛兒地跟上去了。很快,他們就把散落在洞口周圍的武器歸攏到了山洞外的一塊平地上,包括周雲剛冒死撿來的那六支長槍,和他扔在泥水裡的卡賓槍。“足有半斤哩,嘿嘿……夠老子對付一陣子了。”臧黃毛手裡捧著幾坨黑乎乎的大煙土,寶貝似的往懷裡揣。李涵章沒有理他,忙著把周雲剛的那支卡賓槍拿開,把剩下的二十多杆長短槍、一堆裝著子彈的子彈袋和六顆手榴彈攏到一起,然後對臧黃毛說:“滾回洞裡,躲起來!”臧黃毛一看,明白了李涵章要乾什麼,“哎呀,共軍老爺。這些槍要是帶到毛栗坪,賣給張司令,能換好多銀元哦。你要炸掉?”“滾回洞裡去!聽到沒有?”李涵章又吼了一聲。臧黃毛趕緊跑回山洞,躲到大石頭後邊,探出腦袋往外看。李涵章拉斷了一顆手榴彈的引線後,箭一般地跑回了山洞,剛摁著臧黃毛的腦殼俯下身子,“轟”的一聲響,一股衝天的煙霧騰起後,那些不知道殺過多少人的武器,被炸得粉身碎骨,飛上了天……天空的細雨,依然在不緊不慢地下著,硝煙散去後,李涵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對身邊的臧黃毛說:“老子告訴你,你要真想孝敬你老娘,就滾回家去,好好過你的日子。以後,莫再摸槍,莫再抽大煙!”“是是是,共軍老爺,你說的對。小的聽你的。”臧黃毛話音剛落,忽然洞外傳來一聲槍響。李涵章立即聽出來了,那是槍聲,但離這裡至少還有一裡多地!“共軍老爺,你趕緊走吧!這槍聲,是從毛栗坪那邊打來的。張司令的人,估計快到了!”臧黃毛看來真急了,居然往山洞外推李涵章。“彆急,老子的事兒還沒辦完!”李涵章一把推開臧黃毛,徑直拎了周雲剛的那支卡賓槍,壓滿子彈,去了峽穀裡那條激流旁,站在水邊的一塊石頭上,舉槍對著淒雨彌漫的峽穀,“突突突突”,一口氣打空了彈匣!已經沒有子彈了,但李涵章還是保持射擊的姿勢站著。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手猛地一鬆,槍掉進了激流;腿一彎,跪在了石頭上。卡賓槍落水的瞬間,李涵章把頭重重地磕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