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被劫(1 / 1)

迷徒 何曉 4850 字 16天前

李涵章正上下左右張望著觀察著地形,冷不防,背後被一個硬東西頂住了腰窩,背篼也被死死地抓住了。李涵章想,陳家財走在他麵前,乾這勾當,無疑就是那個王大福了。便故意裝傻充愣地問:“哎哎哎,王大哥,好好地走著道兒,你這是做啥子?”“嘿嘿……周老板,你不叫張子強,你叫周耀祖,是到大足買鐵貨的周老板,對不對?我們兄弟倆今天跟著你跑了六七十裡地冤枉路,一直找不到機會。彆怪兄弟手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小心,在神剪張那裡漏了白。你還有啥話,趕緊說吧。”一路上說話文縐縐的陳家財,這時也“嘿嘿”地怪笑著,站在他們這個峽穀的進山口方向,堵著李涵章的退路,手裡居然平端著一個大肚盒子,兩眼冒著刀子一樣的光,朝李涵章逼過來。“哎喲,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虧得我還請你們吃了擔擔麵,恩將仇報哦。求求哥子,饒了兄弟這一場,你們要錢,我給。”李涵章一看陳家財手裡的家夥,立即意識到自己遇到的,不是一般的小毛賊,便裝作很害怕的樣子,心想隻要他們隻圖財,不害命,就隨了他們的心願,破點兒小財,打發了他們就算了。自己還是共軍緝拿的要犯,可不能在逃亡的路上,再背上兩條人命。哪知道,他把好話說儘、裝孫子裝到了連自己都想抽自己耳巴子了的程度,擒住他的王大福仍不鬆手,在他背後惡狠狠地說:“姓周的,老子要不宰了你,你跑出去把報了官,那我們兄弟倆不就栽在你龜兒子手裡了?今天,我們哥倆就是打發你上路,到閻羅殿裡做去鐵貨生意的!”聽了這話,李涵章明白,不出手已經是不可能的了。經曆了無數陣仗的李涵章很自信:對付這兩個毛賊,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果然,隻眨眼工夫,他就趁著王大福正得意的時候,猛地順勢往下一蹲,用背上的背篼把王大福撞了個仰麵朝天。同時,他閃電般地從左袖口裡抽出了那把左輪,還沒等對麵站著的陳家財看清楚怎麼回事兒,“啪”地一聲槍響,陳家財端著盒子炮的右手腕兒上就吃了一顆“花生米”。這家夥手上中了一槍,失去重心,仰麵朝後摔過去,後腦勺又磕在了一塊石頭上,汙血頓時順著石頭淌了下來,大肚盒子也脫手甩出了三四米遠,落在了李涵章腳下。李涵章抬腳一勾,大肚盒子就像長了眼睛一樣,“嗖”地飛起來,落進了李涵章背上的被兜裡。捂著後腦勺、耷拉著血糊糊的右胳膊,陳家財明白遇到高人了,顧不得同夥王大福,轉身哇哇叫著,朝他們剛才進來時的那個峽穀進口處,飛逃而去。李涵章轉身一腳把正躺在地上、還沒爬起來的王大福,踹了個滿臉開花,隨手收了他的撅把子,又一腳死死地踩著他的脖子,用那隻左輪手槍指著他的腦袋問:“說!誰指使你們圖財害命的?是不是那個龜兒子神剪張?不說實話,老子讓你腦殼吃‘花生米’!”王大福這時已經徹底被李涵章的身手嚇傻了,渾身像打擺子似地篩著糠,“周老板……周老爺,周祖宗,您饒了我這條狗命吧。這都是陳家財那個龜兒子的主意啊,不管我的事兒,也不關神剪張的事兒。神剪張找他借鈔票,怕他不給借,嘴巴沒把嚴,就把您的老底兒給兜出來了。陳家財那個龜兒子,聽完神剪張的話,就起了歹心,拉我一起,半夜就起來,在去大足的半道上等著你,好下手發一筆財。哪知道,一路上都沒有合適的地方,有合適的地兒了,又有人看得見,就拖到這裡。不關我的事兒啊,不關我的事,周老爺饒命,周老爺饒命……”“好!既然你龜兒子說了實話,我就暫時把你的小命記在我這把槍上!我問你,從銅鼓山去大足的路,你熟嗎?”李涵章相信,到了這份兒上,王大福已經沒膽量騙他了,就打算饒他一命,讓他帶路。“熟,熟!早幾年我跟著我爹,去過大足好幾趟。翻過銅鼓山,過了天台寺,看見螞蝗寺,就到了。”一聽李涵章不要他的命,王大福忙不迭地給李涵章指路。“那好,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老子的隨從。你知道的,老子沒帶路條,所以一路上,我們不走官道,要爬山抄小路去大足。你要是不老實,老子立刻讓你腦袋開花!”李涵章又晃了晃手裡的左輪手槍,這才把腳從王大福的脖子上抬起來。王大福吭吭哧哧地爬起來,背篼也不要了,抬腿就往山口外逃,剛跑出沒兩步,“啪”地一聲槍響,腦袋上包著的帕子就被打飛了一片布屑,在臉前亂飄,嚇得他又栽在了地上,一條腿被腳下尖利的石頭擦破了一道口子,肉往外翻著,血汩汩地淌。他疼得齒牙咧嘴,坐在那裡,抱著腿哭爹喊娘地嚎叫起來。“老子說了讓你老實點兒,沒動窩就不長記性。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你這條狗命了?”李涵章提著手槍,慢悠悠地踱到王大福麵前,看著他哭天搶地地嚎叫。看了一陣,卸下背上的背篼,把剛才繳獲陳家財的那個大肚盒子往深處藏好,又找出從重慶帶出來的那個急救包,邊替他包紮好腿傷邊說:“再不老老實實地聽我的話,老子這把槍,可就不朝你的頭帕上打了!”“我老實,我聽話。”王大福哼哼唧唧地答應著。但隨即,他的眼珠子又轉了幾圈,說,“周大爺,要……要想繞開大道,繞開這山上郭司令的人,我們就得……就得順著這道山溝,一直往裡鑽,然後才能找到我和我爹常走的那條小道,翻過銅鼓山,去天台寺,然後從那兒去大足。”李涵章給王大福包紮好傷口,站起來,把他那支撅把子裡的子彈摳出來,扔還給他說:“槍還給你。走哪條路都沒有關係,隻要能到大足。一路上你最好莫再跟老子耍心眼,搞清楚,你這破撅把子,已經是一坨廢鐵了!曉得嗎?”“曉得,曉得,小的曉得。”王大福點頭如搗蒜,乖乖地被李涵章押著,踩著腳下的石塊,高一腳低一腳地順著穀底的那條小溪,向峽穀深處走去。然而,李涵章哪裡知道,他這兩聲槍響,早就驚動了銅鼓寨上盤踞著的棒老二頭頭霍司令。而且,李涵章、陳家財和王大福的行蹤,還沒有靠近這銅鼓山,就早已有人躲在暗處盯得一清二楚了。2李涵章押著王大福順著峽穀往裡走,越走心情越開朗。正是臘月間,山外還吹著陰冷的乾風,這峽穀裡卻暖意融融,小溪嘩嘩地流著,兩旁的石壁上草木蔥蘢,很有點兒陽春三月的樣子。王大福的背篼裡,除了一塊破布包著的撅把子,再沒有彆的東西,剛才被李涵章一個猛虎臥山,撞翻在地時,背篼早就被石頭壓扁了,沒法再用。因此,這個時候,王大福兩手空空,一身輕鬆。有好幾次,他覥著臉兒說,要替李涵章背背篼,這才像個跟班的樣子,也好讓“周大爺”歇歇身子骨。但每次李涵章都說:“好好帶你的路,這點兒東西,還壓不跨老子!”王大福隻好縮縮脖子,被李涵章押著,繼續往前走。走了大約一炷香的工夫,這個峽穀變得更窄了。前麵的路,僅能容一個人側著身子從石縫中擠過去。而且,李涵章還影影綽綽地看到,就在前麵大約有七八十米遠的地方,似乎從穀底的南側向上,有一條用石板砌成的石階。他立即警惕起來,正要喊住王大福問個究竟,原本又胖又矮又笨的王大福,卻猛地鑽過了那個“一線天”般的石縫,隻眨眼間,就沒了蹤影。李涵章正疑惑著,忽然聽到前方響起一聲呼哨。他還沒來得及把左輪從袖籠子裡抽出來,頭頂上就落下了一張天網,“唰”地把他罩了個嚴嚴實實,而且刹那間就收攏了。李涵章於是像粽子一樣,被那張天網死死地捆住了。一聲號子過後,兩邊一拽,李涵章就四腳騰空離了地。這個時候,他就算有孫猴子七十二變的本領,也使不出來了。“哈哈哈哈……”隨著一陣狂笑,一個人從王大福逃走的那道石縫裡閃了出來。李涵章轉眼一看,這個人竟穿著國軍上尉軍服。隨著這家夥的出現,李涵章四周的山崖上,嘩啦啦突然冒出二三十個裝束各異的山匪來,全端著五花八門的武器,瞄著李涵章。“讓李主任受驚了。李主任好身手,傷了我一個手下,擒了我一個手下。這一身好功夫,不愧黨國英豪啊!”聽了國軍上尉這番話,李涵章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已經被他們識破了,而且,也明白陳家財和王大福都是這幫棒老二的同夥。媽的,原來自己早就被他們牽著鼻子轉圈子了!都怪自己太信任他們那身老百姓的裝扮……唉,沒想到,多少大江大河都闖過去了,卻在這條陰溝溝裡翻了船。李涵章正懊惱著,那名國軍上尉又開口吼道:“他媽的!你們咋能這樣對待李主任?快點快點,還不趕快把李主任放下來!”這家夥的話音剛落,負傷逃走的陳家財和剛才一轉身就沒了蹤影的王大福,以及十幾個山匪嘍囉就都端著槍擁了過來。幾個人拿槍指著李涵章的腦袋,另幾個人把李涵章身上的天網揭開,先搶了背篼,又把李涵章身上搜了個遍。這一下,不但把武器被搜了出來,就連貼身的那張“成都市民周耀祖”的證明也翻了出來。包著腦袋、兜著右胳膊的陳家財,和挨了李涵章幾腳的王大福,趁亂踹了李涵章幾腳,邊踹邊罵:“讓你打老子,讓你打老子!”“住手!李主任是霍司令請來的貴客。你倆是不是不想活了?”國軍上尉喝住了那兩個想趁亂報複李涵章的家夥,走過來,立正敬禮,自報家門:“報告長官,屬下是原國軍反共保民軍第五軍15師43團4營3連上尉連長、現川滇黔遊擊總司令部四川永瀘遊擊縱隊第一大隊大隊長朱彪!奉命請李主任上山,本遊擊縱隊霍金壽霍司令在司令部恭候勳駕!”陳家財一聽朱彪的話,很識趣地閃到了一邊,而王大福一看朱彪對李涵章又是敬禮、又是哈著腰報告身份,一時搞不清楚這個原本是周老板、路上又變成了張子強、現在卻成了李主任的人,是多大的官兒,趕緊抽了自己幾個嘴巴說:“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的冒犯了長官!長官饒命啊!”李涵章沒有搭理王大福,聽了朱彪的話,這才彈了彈身上的土灰,整了整自己那身舊長棉袍,背著手,對著周圍看了一圈兒,然後點了點頭,對朱彪說:“帶路吧。我這就去拜見霍司令!”李涵章之所以這麼痛快地答應上山,是因為他一聽“川滇黔遊擊總司令部”這幾個字,便頓時心裡有了底。因為他還在重慶時就獲知,“川滇黔遊擊總司令部”是國軍兵團司令李橖奉蔣校長之命在滇緬邊境豎起的一個番號。他在那裡收攏了一些逃散的國軍,與一路追擊到大西南的劉鄧部隊對抗周旋。而自己從成都赴台無望後,這番辛辛苦苦地逃亡的初衷,不就是衝著那個方向去的嗎?不過,這個遊擊縱隊的霍金壽霍司令,他卻從沒有沒聽說過。看起來,他對自己的情況還是挺了解的,設計“請”自己上山,顯然是想拉自己入夥。因此,即使上了山,對自己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不過,不過……李主任,恕在下冒犯,近來時局複雜,人心多變,您還得受點兒委屈。希望李主任理解在下的苦衷。”說著,朱彪手裡拎著一條頭帕,把李涵章的眼睛蒙了起來,後扶著他擠過了“一線天”後,讓兩個手下抬來滑竿,親手扶著李涵章坐了上去。就這樣,李涵章被人抬著,順著剛才他剛才看到的那道石階,晃晃悠悠地上山去了。3滑竿在山道上晃悠著。李涵章坐在滑竿上,隻覺得身子一直在往後傾,而且越往上走傾斜得越厲害。所以,儘管被蒙上了眼睛,他還是領教了這條石階的陡峭。當然,這一路,李涵章的心思並沒有放在陡峭的山路上,他在意的是身後亂七八糟的腳步聲。李涵章想起了他奉楊森和張群兩位長官的命令,去大足組建的那兩隻遊擊縱隊,心裡暗自歎息:又是一群烏合之眾!不過,他雖然對這隻遊擊縱隊的素質很失望,但一時之間,對這支部隊的司令還不敢小覷,因為大足那兩支遊擊縱隊的司令,一個出身保定軍官學堂,一個出身出身黃埔軍校,不僅擁護總裁、對黨國忠誠,而且都有長期帶兵打仗的經驗。李涵章正這麼想著,隻覺得滑竿一沉,他的兩隻腳落了地。“報告長官,司令部到了,請下轎!”朱彪說著,解開了一直蒙在李涵章眼睛上的頭帕。被蒙了差不多有一個時辰,李涵章乍一睜開眼睛,強烈的太陽光刺得他頭昏目眩,看什麼都是一片模糊。“哎呀!李主任駕到,在下有失遠迎,金壽向您賠罪了!霍某久仰李主任威名,可惜以前在第五軍官小職微,無緣拜見。今天可是個大喜的日子啊,金壽終於把李主任請來了!”一聽這話,李涵章就明白,銅鼓山的霍司令此時就站在自己麵前。雖然眼睛還看不清什麼,但他還是左右看了看,像見了老朋友一般笑著說:“嘿嘿……霍司令,你就是這樣請我上山的?”說完這話,李涵章已經可以清楚地看見眼前這個四十多歲、肥頭大耳的家夥了,也看清了他背後有一個完全用石頭砌起來的石門,石門上還有一塊石頭刻的匾額,上邊有很粗糙的“北清門”三個字。而石門的兩側,是一道一丈多高的石牆,依山勢而向兩側延伸。見李涵章掃視周圍的環境,霍金壽趕緊抱拳解釋:“李主任啊李主任,你不曉得啊,劉伯承、鄧小平所部打下重慶、成都;雲南、西康背叛黨國,臨陣倒戈;眼下共軍已經占據了附近的大部分縣城。讓我最頭疼的是,共軍二野35師師長李德生,又在調兵遣將,企圖拿下我這銅鼓山。共軍的策反能力連蔣委員長都無可奈何,很多黨國精英,今天是國軍要員,說不定明天就成了共軍的起義將領啦,所以啊,李主任,請你諒解,請你一定諒解!我用這樣的方式請李主任上山,也是不得不小心從事,對黨國大業負責,對蔣委員長負責,對李橖總司令負責,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啊。”“霍司令的意思是說,我李某也被共軍策反,成了黨國的叛徒了?”李涵章說這話的時候,把目光從石牆上收了回來,匕首一樣閃著寒光刺向霍金壽。霍金壽避開李涵章的目光,哈著腰回答:“豈敢豈敢!在下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委屈李主任了。走走走,請李主任司令部說話。我要用這銅鼓山最好的山珍和美酒,為李主任接風洗塵!”說完,閃到“北清門”一側,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進了“北清門”,李涵章看到,儘管從“北清門”走到霍金壽的司令部,也就是一袋煙的工夫,但一路上卻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霍金壽的司令部,看起來也就是一座石頭窩棚,簡陋得跟山下的農舍沒什麼區彆,隻是比其他的石頭砌的房子稍微大一些。但進了司令部的大門,李涵章卻吃了一驚,儘管室內擺的家具,全是粗粗糙糙的原木桌椅,但正屋後牆上卻懸掛著一張蔣介石的戎裝照,東間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副西南地區軍事地圖,上邊標著各種各樣的符號。更讓李涵章吃驚的是,在那副軍事地圖前麵的一張桌子上,居然擺著一台收發報機,還有一台手搖發電機。兩名報務員正在“滴滴嗒嗒”地忙碌著。在中統呆了多年,李涵章對各種電台的型號很熟悉,他隻瞄了一眼,就知道那是美國在內戰開始後,援助給國軍的一大批野戰便攜式電台。在蔣介石的畫像下邊,擺著一張大方桌子,方桌子兩側,各擺放著一把椅子,格局跟川壩子上富裕人家正屋的擺設差不多。霍金壽請李涵章在左側的椅子上坐穩之後,忽然“啪”地向李涵章行了個軍禮,說:“報告李司令,奉李橖總司令命令,原‘川滇黔遊擊總司令部四川永瀘遊擊縱隊’司令霍金壽向長官報到!請訓示!”李涵章剛坐穩,聽了這話,一時間是在搞不明白霍金壽在玩什麼把戲,忙問道:“霍司令,我剛才還是你的俘虜,咋一轉眼成李司令了?”“報告李司令,李司令勇鬥我的那兩個草包手下時,卑職聽到槍響,就在山上察看,看出李司令您絕非一般的軍人。因此,立即通過電台發報,向李橖總司令報告。李橖總司令看到我的情報後,回電令我報告的您的相貌特征,隨後,認定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國防部新編第一軍政治部主任李涵章少將!特命我請您上山,統領永盧遊擊縱隊,接替鄙職職務!”李涵章聽完霍金壽的報告,才知道眼前這個人雖然盤踞著不過方圓六七裡地的小山寨,但卻直接和李橖聯係著,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但是,他既無法證實霍金壽所說的關於李橖命令的真實性,也絲毫沒有要留在國內打遊擊的心理準備,更何況沿途已經看出這個永盧遊擊縱隊士兵的毫無軍容軍紀可言,因此,他慢悠悠地站起來,對霍金壽拱拱手,笑著說道:“霍司令,此事,萬難從命!即便是李總司令下了命令,李某也不能反客為主。”李涵章說完這話,看見霍金壽的臉上的兩團肥肉顫了一下,心裡更明白霍金壽的意思,緩緩地坐回椅子上。霍金壽見李涵章決議推辭,讓位的態度更加堅決:“李司令,您出身黃埔,且從民國二十四年開始,就一直在中央軍事委員會、政治部、中統局等黨國中樞機構高就,是黨國精英,卑職十分敬仰。相信您絕對能夠帶領弟兄們,振興銅鼓寨,固守銅鼓山,進而光複川康滇,複興黨國大業!希望李司令以大局為重,屈身就職。卑職一定追隨左右,效犬馬之勞!”“霍司令過譽,李某如今四處亡命,隻是一個落魄之人。承蒙收留,已經感激不儘。希望霍司令不要再為難李某。”儘管霍金壽信誓旦旦,但李涵章依然婉拒了霍金壽的要求。4霍金壽聽了這話,神情鬆弛下來了,眉飛色舞地告訴李涵章:“李司令,卑職還是希望英雄能應時而起。據屬下從李總司令那裡得到的情報說,台灣總部已經通報各地黨國要員,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最遲不過一個月,美國人就會傾全國之力幫助我們反攻大陸。現在,美國海軍的第七艦隊已從上海登陸,美國空軍已經從本土起飛,隨時都會向我們空投槍支彈藥。李總司令還電告卑職,美軍的飛虎隊已經到達緬甸,即將協助國軍全麵反攻。彆看共黨已經成立了什麼中華人民共和國,可他們的政權要不了半年,就會被打垮!這天下,還是我們的!現在,正是你我為黨國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所以,卑職還是希望李司令能夠留在銅鼓寨……”“實不相瞞,李某自離開重慶黨部,轉道成都,四處奔走,其中另有隱情啊!”李涵章聽到霍金壽所說的這些話,隻當他是在淌著口水做白日夢,忽然想出了一個推辭的主意來,打斷了他的話。“請問李主任有啥難處?隻要卑職能夠辦到,定願效犬馬之勞!”霍金壽一看李涵章麵有難色,趕緊問道。他說這話時,已經不再稱李涵章為“李司令”了。“李某另有要務,請恕不便相告。而且……”李涵章話沒說完,一名報務員走過來,邊對霍金壽敬禮邊說:“報告,李總司令來電!”“念!”霍金壽擺了一下手說。“請轉告涵章兄:同為校長門生,當此黨國危亡之際,尚希念抗戰時在緬浴血遠征之誼,屈就縱隊司令之職,力挽川康之危局。李橖!”報務員麵無表情地讀完了電文。“李司令,你看看,你看看,李總司令真可謂惜才愛才,重情重誼啊!李司令即使不看卑職的麵子,總不能辜負李總司令的重托吧。”霍金壽聽完了電文,隨即又改口稱李涵章為“李司令”了。李涵章一聽李橖發來的電文,心知不假,立即站起來,麵色嚴肅地對報務員說:“電告李總司令:涵章目前身份特殊,另有要務,具體詳情不便奉告。且兩日內,必須離開銅鼓山,轉赴大足。他日取道昆明,直抵緬甸密支那,當有覲見總司令之機會,屆時自當麵謝器重之誼!李涵章。”報務員飛快地記錄完李涵章口述的電文之後,站在那裡沒動,望著霍金壽。霍金壽馬上又揮了一下手說:“發報,一字不得有誤!”報務員走後,霍金壽換上一副笑臉看看李涵章,對左右下屬說:“哎呀,光顧了談公務,看看現在都啥時辰了?太陽早下山了,耗子都歇窩了!趕緊通知炊事班,以最快的速度安排最好的晚宴,我要單獨為李主任接風洗塵!”5霍金壽確知李涵章真的不肯在銅鼓寨當司令,而且非要儘快離開,去完成他那“不便奉告”的“要務”之後,立刻換了一副地主的神情,便親自拿出粗瓷碗斟酒,眉飛色舞地炫耀他的這塊“光複基地”:這銅鼓山在榮昌、大足、安嶽三縣的交界處,平地而起,山勢險峻,因為處於三縣“三不管”的地方,所以自古就是匪盜聚嘯的“寶地”。建在山頂的銅鼓寨,是前清的嘉慶年間修成的,用石頭壘成的寨牆,全部依山勢建在懸崖絕壁上,轉一圈兒就有二十多裡地長,一丈多厚,炸彈都轟不動,光寨牆內就有六百多畝地。“果然如此!”李涵章聽了,四下裡看看,點點頭說。看到霍金壽把酒碗放到自己麵前,忙推開說,“兄弟身體不好,醫生叮囑戒酒,不敢開戒。”霍金壽又勸了幾次,見李涵章堅決不喝,便自己先乾了一杯,然後放肆地開玩笑說:“李主任戒酒,戒色不?”李涵章笑笑,說:“都是男人,沒必要遮遮掩掩。我現在是孤家寡人,重任在身,黨國大業危難之際有那需求也沒那條件,更沒那心情啊。不過,酒不能喝,色不能近,抽煙倒是挺厲害的。”“那是,那是……”聽到李涵章這樣說,霍金壽不敢再放肆,也不再勸李涵章喝酒。兩人一個自顧吃菜,一個自斟自飲。不一會兒,喝酒的有了醉意,打著酒嗝說:“李主任,我不叫你李主任啦!酒桌之上沒官銜兒,酒杯一端皆兄弟。我就叫你兄弟……兄弟呀,就……憑我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全險寨,共軍二野的李德生,不是揚言要剿滅我嗎?哈哈……量他有那個能力,也沒那個造化。就……就這銅鼓寨,我把東安、西吉、南治、北清和倉板五個寨門各用兩挺重機槍一架,居高臨下,彆說大活人了,鳥都難飛進來一個。不……不瞞兄弟你說,那幾十個被我乾掉的蟊賊留下的糧食,足夠這山上七八百號兄弟吃個一年半載的啦。據守三五個月,美國人隻要一出手,蔣委員長帶著大軍,不說會把共軍打得落花流水,最……最起碼也得劃江而治吧?到那時,兄弟我就是黨國功臣,功臣!兄弟啊,你拒絕了李橖總司令的美意,連……連哥子我都替你感到可惜……”說到這兒,霍金壽又端起粗瓷碗,一仰脖子把半碗酒灌到肚子裡,夾了一大塊肥肉,塞進嘴裡大嚼了一陣後,把肥得跟腦袋一樣粗的脖子伸過來,噴著一嘴巴酒臭氣,眨巴著紅紅的眼泡,神秘兮兮地說:“兄……兄弟,不瞞你說,雖說你……你是黃埔出來的,是蔣委員長的學生,但……但是,老子我……我就是榮昌人,有句老話叫啥子?哦哦……叫強龍不壓地頭蛇。說……說實話,兄弟你不接李總司令的委任,這……這說明兄弟你……你是個聰明人,不……不愧是中統混出來的。哥子佩服!哥子……哥子再敬你一碗,”說完,又倒上半碗酒,喝了個碗底朝天。這個肥頭大耳的霍金壽,不但肚子大,酒量也奇大。李涵章眼睜睜地看著他接二連三地灌下去十多碗,可也隻是說話舌頭有點兒大,走路居然穩穩當當,還晃著大肚子,非要趁著酒興,拉李涵章去參觀他的銅鼓寨。李涵章跟在霍金壽後邊,順著寨牆,在夜色中逐一察看了五座城門。這時他才知道,自己第一眼看到的那座“北清門”,就是這座山寨的北門。而且,在“西吉門”兩側居然還有石刻的一副對子。在火把的照耀下,李涵章憨憨念道:“勝境雄疆鎖鑰地,危岩峻嶺金湯門。”看到這些字雖有些年代了,但其中依然透飄逸灑脫的“蘭亭風骨”,非一般書家所為。因此,不由得暗暗感歎,在這世外桃源般的勝景裡,一定住過或者來過大儒大德之人。不過,那一定是在太平治世,而不會是在這烽煙四起的亂世。霍金壽站在一旁,看李涵章弓著身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那副對子,並不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隻是頗有些得意地說著醉話:“兄弟,你……你曉得我這銅鼓寨五座城門,為……為啥隻有這‘西吉門’才有這幅對子嗎?哥子我告訴你吧,現在是夜裡,你看不清楚,等……等明早起來,你再來一趟,就會看到,這‘西吉門’,是整個銅鼓寨的唯一能夠順順當當地進來的正……正門……請你上山的那個‘北清門’,初來乍到的人,彆說……彆說抬滑竿,就是空著手,啥也不拿,也未必能爬上來,所以……所以兄弟,其他四個寨門我都不擔心,最害怕的就是這個……這個‘西吉門’,說是‘西吉’,鳥,現在看來,一點兒都不吉利。你看看,你看看……隻要共軍順著這條道打過來,我還真的有點兒怕。所以啊……”在火把的光照下,霍金壽往“西吉門”左右一指,李涵章才看到,兩邊竟各有一個五六丈高的石碉堡!“這都是哥子我占山為王後修的。這樣的炮樓,寨子裡還有三個,都扼著能夠通到這個寨子的各條山道,兄……兄弟,你說說,你說說,我每個炮樓裡架上幾杆機槍,他李德生不是才調了一個團來圍困我、來攻打我嗎?你說說,就憑這固若金湯的防禦態勢,他李德生就是把整個35師都拉來,老子都不怕……”霍金壽說到這裡,聲音忽然低了,“不過,哥子我也不能……也不能大意。我不怕他攻打,就怕他圍困。銅鼓山孤山一座,哥子我在山上,雖說有糧食吃,但是……彈藥補充是個大問題……所以,我讓朱彪派人下山去……去搞錢,誰知道,他朱彪,媽的派了陳家財、王大福這兩個混蛋下了山……不過,不過……也算是咱兄弟倆有緣分,歪打正著,居然遇到了李主任……”聽到這裡,李涵章明白了,原來,陳家財和王大福打劫自己,是這麼回事兒。但一路上同行了七八十裡地,下手的機會多得是,他倆為啥一直沒動手,直到進了銅鼓山,才出手打劫呢?李涵章正尋思著,忽然看到朱彪一路小跑奔過來,邊跑邊喊:“司令,司令!李橖李總司令急電!”跑到跟前,借著火光一看李涵章也在,愣了一下,把霍金壽拽到了火把照不到的暗影裡,伏在他耳朵上嘀咕了些什麼……隨後,霍金壽走過來,張著肥厚的大嘴巴打了個哈欠對李涵章說:“時辰不早了,卑職送李主任回去休息!”說完,親自拉著李涵章的手,把他送到早已安排好的小石屋裡。臨出門,吩咐朱彪派來站崗的王大福:“你他媽的白天得罪了李主任,給我把眼睜大點兒,伺候好了。要是李主任有一點點不安逸,老子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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