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智逃(1 / 1)

迷徒 何曉 5237 字 16天前

儘管白天走了幾十裡的山路,又經過了幾番折騰,但李涵章躺在幾塊木板搭起來的硬板床上,仍無法入睡。剛才跟著霍金壽“視察”了一圈,李涵章的確感受到了銅鼓寨據險就勢、易守難攻的絕佳優勢。然而,眼下的時局他心裡清清楚楚,這不過是共黨暫時未動的一個“孤島”而已。周圍都已經插遍了紅旗,這銅鼓寨就算是孫猴子的花果山,早晚也要被如來佛的大手掌拍在五行山下。眼下因為相信台灣總部傳來的那些癡人說夢般的消息,霍金壽才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居然不把共軍二野的李德生放在眼裡。李涵章躺在木板床上,慢慢地從記憶中找出了有關李德生的零零星星的信息:此人係河南光山人,雖說是放牛娃出身,但民國十九年參加毛澤東的工農紅軍後,便身經百戰。抗戰時期,他曆任連長、營長和團長職務,參加過開辟根據地的戰鬥,參加過“百團大戰”,已經是一員驍將了。內戰開始後,上黨、邯鄲、魯西南戰役、襄樊戰役和淮海戰役,一路打下來,從排長、連長,升到旅長、師長。他是典型的河南漢子,敢打硬仗惡仗,隨著劉鄧所部千裡直插大彆山,繼之,一路打到了大西南。所以,霍金壽雖然有這山高路險的堅固寨子,但僅憑著區區八九百人,居然要和李德生為敵,真是自不量力。李涵章翻來覆去地想了半夜,最後,他在心裡得出了結論:霍金壽啊,霍司令,就算你的城池再堅固,麵對李德生也是以卵擊石。李涵章正在硬板床上輾轉難眠,忽聽門外傳來“咕咚”一聲異響,立即從床上坐起,問道:“誰?”“報告長官,小的奉命給您站崗,剛才……剛才不小心,打瞌睡,栽翻了。請長官處罰!”王大福在門外回道。“哦,是王大哥吧。天冷,進屋暖和暖和。”李涵章聽到王大福的聲音,忽然想起還有一個謎團沒解開,就想,反正也是睡不著,乾脆,先把這事兒弄清楚再說。“長官,小的哪裡當得起您喊大哥啊。小的奉朱大隊長之命,伺候您,給您守夜站哨,不敢偷懶!”“讓你進來就進來嘛,朱大隊長既然是命令你伺候我,你不進屋,咋個伺候我?”李涵章說著話,披上衣服站起來把門打開,看到王大福像個木樁一樣戳在門口,撅把子換成了一杆漢陽造步槍,背在背上,槍刺比他的腦袋高出了一截子。“那……小的就……進來了。長官,您不但武藝高強,還是個好人啊。我和陳家財真是瞎了狗眼,居然要劫你。”還沒等李涵章問,王大福自己就說到這茬事兒上了。李涵章於是借坡下驢,問道:“大福啊,你跟著霍司令乾了多久了?平日裡都是執行這種任務嗎?”王大福進了屋,把槍抱在懷裡,將半個屁股擱在一張糙木椅子上,回答說:“報告長官,小的沒爹沒娘沒婆娘,原本也沒啥吃飯的手藝,就在村子裡給人打短工混飯吃。霍司令投共之前,被抓了壯丁……”“霍司令投共?”李涵章聽了王大福的話,吃了一驚。“是啊。霍司令原來是國軍反共保民軍第五軍15師43團4營營長,我就是那個時候被抓的壯丁。共軍打榮昌縣城時,43團被打散,霍司令投降了。沒幾天,他嫌共軍夥食差、紀律嚴,就又帶著弟兄們連夜逃了,跑到這銅鼓寨上,打跑了這裡的山賊,自己當起了司令。”原來這個霍金壽,跟三國裡的呂布一樣,是個無常小人。李涵章聽了這話,不動聲色地接著問:“我看見霍司令的司令部有一個電台和發電機,這麼高級的東西,他哪裡搞來的?”“報告長官,那是他從共軍那裡逃走時,順便把43團的兩個發報員連同電台、發電機一起捎帶走的。他當時就說,這東西有大用場,有了那個玩意兒,就可以和蔣委員長直接聯係。”“哦,是這樣啊……你還沒回答我剛才問你的話呢。大福啊,你平時都執行啥任務?”李涵章還惦記著他想要弄明白的那個問題。“平時,也沒啥事兒,就是在山上和弟兄們站站哨,偷著喝喝酒、賭賭錢。霍司令說蔣委員長馬上要反攻大陸了,我們到那個時候都會升官發財!長官,霍司令說的話,到底有譜沒譜啊?”看來,連這個王大福也對霍金壽的話信不過。李涵章暗自笑笑,打算繼續把王大福往自己想知道的問題上繞。2李涵章看了一眼王大福,突然問:“既然你平時都在山上,那今天為什麼要跑那麼遠,還要和陳家財一塊兒劫財害命?”王大福一聽這話,嚇壞了,趕緊把懷裡抱著的漢陽造一扔,“咕咚”一聲跪倒在地,直抽自己的嘴巴子:“小的該死,有眼不識泰山。小的歸朱彪朱大隊長管。前些天,霍司令命令每個大隊統統都要派人下山去搞錢,說是買槍買炮。朱大隊長就命令我和陳家財一夥兒,去他的老家‘敲大戶’。我們倆路上敲了一個有錢的主兒,搞了三十多萬共軍發的那種鈔票。神剪張是陳家財的遠房表叔,知道他是個隨時不缺錢的人,聽說他回家了,就找上門來借錢。一下子借那麼多錢,陳家財不信。神剪張說,他遇到了一個出手特彆大方、根本拿錢不當錢的闊老板。他這次借錢,是要賺銀元的。等銀元賺到手,就給陳家財二成的好處。陳家財聽了,還是不信。神剪張急了,就把遇到您的情況給說了。我倆正想著咋敲更多的大戶上山領賞呢,一聽神剪張的話,知道好事兒就找上門來了,就把敲來的共軍鈔票借給了神剪張,說好還錢時給二成的利息。然後,我們就悄悄跟著神剪張,藏在他家柴房裡。第二天早上看到您用四塊現大洋換了幾件破衣服,心想,這下真的撞上闊財主了,發大財的機會來了。於是,就提前出了禮泉寺,在半道上等著您……”王大福老老實實地把當初在禮泉寺怎麼得到“周老板”消息的事兒一五一十地給李涵章說了。李涵章聽了王大福的這些話,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不動聲色地接著問:“那從禮泉寺到銅鼓山,一路走了七八十裡地,你倆手裡都有家夥,咋走了那麼遠還不動手?”“謝謝長官,謝謝長官”,王大福揉著膝蓋,弓著腰站在那裡接著說,“您不知道啊長官,彆說從禮泉寺到銅鼓山了,就是這整個榮昌縣,沿途都有霍司令放的眼線。不怕長官怪罪……”王大福說到這裡,忽然很緊張地望著李涵章不吭聲了。“繼續說。現在我們都是自己人了,還有啥話不好講?”李涵章催促他道。王大福擦了一把腦門子上的汗,接著吞吞吐吐地說:“半路上,陳家財見你明明叫‘周耀祖’,卻忽然改口說自己是‘張子強’,就起了疑心,通過沿途眼線,報告了山上。朱大隊長懷疑你是共軍的探子,命令我倆把你引到銅鼓山,捉你上山後確認身份。我們在半道上就知道,你的背篼裡肯定有不少的金銀細軟,不說彆的,光是在神剪張那裡換的鈔票,就值得我倆乾一票了。陳家財原本出主意,要和我在半道下手,搶了你的背篼後,不回銅鼓山了,躲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等風頭過了,再出來吃香的喝辣的……結果……結果……”“啥結果?快說!”李涵章看他又在卡殼了,聽得都不耐煩,厲聲吼道。王大福嚇了一跳,“啪”地敬了個禮,接著說:“報告長官:就在我們準備半路上下手的時候,朱大隊長好像長了千裡眼似的,托路上的眼線警告我倆,要我們老老實實把你帶到銅鼓山,否則,我倆隨時就可能在半路上掉腦袋!沒辦法了,我們隻好隨著你走。到了銅鼓山北門的進山口,陳家財實在忍不住了,就悄悄跟我說,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一旦上了山,我們的發財夢就完蛋了。所以,剛進山口我們就動了手。誰知道我們瞎了狗眼,居然打劫到長官您頭上了……剩下的事兒……您都知道了……長官,小的該死!我都說完了,請長官處罰!”聽到這裡,李涵章算是明白了,自己陰差陽錯撞到了霍金壽的地盤上,路上差點兒被人謀財害命。看來,自己以後得小心這點兒。想到這裡,他盯著王大福說:“大福啊,這些都過去了。升官發財的事兒,誰不想乾啊?再說了,你這也是奉命行事嘛,那些謀財害命的餿主意又不是你出的。”“對對對,還是長官眼亮。都是陳家財那個龜兒子想的歪主意,也怪小的沒心眼兒,差點兒跟著他犯了死罪。”王大福一聽李涵章不但不追究自己,還替自己開脫,趕緊拍馬屁。見李涵章遞了一支香煙給自己,王大福誠惶誠恐地接過來,燃著後,“滋溜”一口就抽掉了少半截,“嗬嗬……長官,還是洋煙好抽啊。香!比旱煙安逸多了。”邊說邊伸著脖子又來了一大口。李涵章看他那貪婪的樣子,乾脆從口袋裡拿出一包“哈德門”,扔給他說:“覺得好抽,就全拿去吧。”“嘿嘿……長官,你真是個大好人。”王大福一邊小心地把那包“哈德門”揣好,一邊說,“朱大隊長吩咐小的伺候長官,您有啥吩咐,小的肝腦塗地,兩肋插刀!”“好!兄弟是個實在人,夠朋友!”李涵章站起來,拍了拍王大福的肩膀說,“我雖說是你的長官,但最喜歡交朋友。你也看見了,連你們霍司令都得聽我的,還要把司令的位置讓給我。實話告訴你,我比他的官兒大多了!一包洋煙算啥?現大洋、人民幣,我背篼裡多得是。既然朱大隊長派你追隨我,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副官了。”“謝謝長官栽培,謝謝長官栽培!”王大福腿一軟,“撲通”一聲又跪下了,“長官看得起小的,小的願為長官鞍前馬後,粉身碎骨!”“那好。王副官,我可能明天,最遲後天就要離開這裡,去大足執行蔣委員長親自交辦的一項重要任務。我下山時,你隨我一起走。等任務完成了,我們一起去台灣,由蔣委員長親自給你發委任狀!”李涵章下意識地感覺到,這銅鼓山上危機四伏,他需要一個幫手,哪怕是個並不機靈的幫手,也總比沒有的好。“是!長官!小的從現在開始,就是您的人啦,唯長官命令是從!”王大福從地上爬起來,“啪”地給李涵章行了一個軍禮。“好了好了,時辰不早了,天估計都快亮了。這銅鼓山固若金湯,哪需要站啥崗?你早點兒去休息吧。”李涵章把需要了解和需要辦的事兒都辦完了,就把王大福打發走了。冬夜的銅鼓山,沒有風,但門外不時傳來的巡邏的腳步聲、兵勇們聚賭的鼓噪聲,卻讓李涵章感到,這滿山的古木叢中,到處都湧動著殺機……3第二天,天還沒亮,李涵章就醒來了。其實他一晚上都是醒著的,壓根兒沒睡踏實,說是醒來,不如說起床。昨晚王大福離開後,李涵章把自己上銅鼓山前前後後的事情又想了一遍,看起來,似乎全部情況都搞清楚了,但他卻並不輕鬆,因為他發現了一個新問題:晚飯後,霍金壽陪自己“視察”銅鼓寨時,朱彪拿著李橖的電報匆匆跑來,兩人躲在暗處說了些什麼呢?憑著直覺和多年的特務工作經驗,李涵章推斷,李橖從滇緬邊境發給霍金壽的那封急電,一定和自己有關!但是,無論那封電報是否與自己有關係,銅鼓山既然已被李德生的35師包圍,就絕非久留之地……李涵章想來想去,最後決定:必須想辦法儘快離開這裡。王大福大概在門外聽到了動靜,扯著嗓子喊:“長官,您睡醒啦?”“哦,王副官啊,你進來吧。”李涵章在屋子裡應道。王大福端著一個盛了溫水、搭了棉布麵巾的鐵盆子一進門,就神秘兮兮地對李涵章說:“長官,我有重要情況報告……”哪知道,他的話剛說了半截,門外就想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李涵章抬眼一看,來的是霍金壽,後邊還跟著朱彪。王大福把後半句話咽回去,默默地把水盆放到李涵章麵前的一張凳子上,惶恐地溜了屋裡這三位長官一眼,躬身退了出去。“李主任早啊!昨晚,在這荒陋小寨,休息得還好吧?”霍金壽開口打招呼時,跟昨晚酒後相比像是變了個人。“霍司令早。還好,還好。在這山寨之上,既有‘會當淩絕頂’的豪氣,又有‘悠然見南山’的灑脫,很久都沒有這麼安逸過了。”自己剛一起床,霍金壽就進門了,李涵章儘管很訝異,但仍應付著,看他這麼早就過來要說什麼。“李主任,既然小寨您覺得這麼安逸,為了黨國大業,還是留下來吧。您屈就了縱隊司令,李總司令那裡,我也好有個交代。”霍金壽也沒等李涵章讓座,就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又開始老調重彈。“霍司令,該說的不該說的,昨天李某已經都說了。我們之間,已經沒必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了吧?”李涵章邊洗著臉,便回答霍金壽。“卑職確實是真心實意地希望李主任能夠留在這裡,帶領大家興盛光複大業啊!”霍金壽說罷,掏出一支煙,燃上,抽了一口,噴著煙圈。“霍司令,你也看到了,我昨天是咋給李橖李總司令回電的。李某確實是有要務在身,不能在此地耽擱太久。如果有緣,等我把這趟差辦完,一定回來和霍司令共謀銅鼓山興盛大計。這樣,你看如何?”李涵章把棉布麵巾搭在鐵盆沿上,在離霍金壽遠些的床頭坐下,也掏出一支煙,點燃後,深吸了一口。“共謀大計?恐怕李主任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吧?”一直站在霍金壽身邊的朱彪忽然插話道。李涵章看了他一眼,沒吭聲。“住口!我和李主任說話,你插啥嘴?”霍金壽瞪了朱彪一眼,然後回頭盯著李涵章說,“這麼看來,小寨是真的留不住李長官了?”“承蒙霍司令盛情挽留,李某沒齒不忘。可惜啊,公務在身,身不由己。我必須儘快趕到大足!”李涵章吐了一口煙,又彈了彈煙灰。這時候,他說話的口氣已不容置疑。“公務要緊,公務要緊。既然李主任去意堅決,卑職也不便久留,我這就去安排一下,今天便送李主任上路,要得不?”霍金壽一邊說話,一邊站了起來。“要得,要得。李某十分感謝霍司令美意!”李涵章一看霍金壽要放自己下山,暗自鬆了一口氣。“那就請李主任用早餐。早飯過後,卑職親自送李主任下山。朱大隊長,你去安排一下,一定要安排妥當,讓李主任滿意!”霍金壽說著,站起來,指尖對著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在司令部裡,霍金壽陪著李涵章剛吃過早飯,朱彪就帶人把李涵章那個背篼拎了過來,放到李涵章麵前說:“請李長官檢查一下,您的東西少啥沒有?”李涵章笑笑,躬身把手伸進了背篼。李涵章的這個動作出乎在場所有人的意料:朱彪讓他檢查,不過是客套,他要是真的檢查,那就是表明了他對這幫人不信任,也不打算給這幫人麵子。霍金壽的臉色鐵青,朱彪的手在慢慢捏攏……哪知道,李涵章把手伸進背篼後,忽然從裡麵拎出了一把大肚盒子!霍金壽和朱彪大驚失色,猛地站起來,“唰”地拔出了各自腰裡的手槍。“哈哈哈哈……”李涵章攥著大肚盒子的槍管,將槍把衝著霍金壽,大笑著說,“不好意思,也怪我沒說明白,讓兩位受驚了。這是朱彪的屬下陳家財的武器,我替他保管了一天,現在要走了,物歸原主,還請兩位替他收下。”李涵章大笑,還另有深意,因為他從背篼裡取那把大肚盒子的時候,發現背篼裡的所有東西全都原封未動。“哎呀,讓李主任見笑了。慚愧慚愧……”霍金壽一手把自己的槍收起來,一手把陳家財的那把盒子炮接了過來,“屬下無能,讓李主任見笑了。”李涵章敷衍道:“哪裡哪裡,我和陳家財、王大福同行了七八十裡地,據我的觀察,陳家財的腦殼還是很靈光的,隻要好好調教,還是塊好材料。”“那王大福呢?李長官覺得他更是塊好材料了吧?不然,咋成了你的副官?”朱彪也把槍收了起來,盯著李涵章問。李涵章一看朱彪的眼神,就明白了一切,大笑道:“哈哈哈哈……李某實在想不到啊!我隻是感覺夜裡寂寞無聊,找王大福聊聊天,隨便開了個玩笑,說封他為我的副官,想不到居然被你朱彪監視了!姓朱的,你啥意思?”霍金壽愣了一下,刹那間就聲色倶厲地質問朱彪:“朱彪,李主任說的,是真的嗎?”“卑職豈敢,卑職豈敢。早上,王大福拿著您賞他的那包‘哈德門’,到處散煙請客,聲稱自己已經是‘王副官’了。我很吃驚,仔細一問,才知道一夜之間,他就被李主任您提拔成副官了。這小子祖墳上冒了啥青煙,哪裡來的這天大的福分啊?”朱彪忙不迭地辯解說,臉通紅通紅。“那就好,軍中無戲言。我的王副官呢?”李涵章一看朱彪把話說得滴水不漏,乾脆直接朝他要人!霍金壽立即朝司令部門外喊:“通知王大福,立即來司令部報到!”李涵章注意到,朱彪的臉色像煮熟了的紫茄子一樣難看,一直朝霍金壽使眼色。但霍金壽卻隻顧看著李涵章,沒有顧及到朱彪神色變化。4一轉眼的工夫,王大福被拖了進來:這家夥不但鼻青臉腫,渾身是傷,而且大冬天的,隻穿著一條大褲衩,渾身濕淋淋,抖得像篩糠一樣!一被鬆開,王大福“撲通”一聲就跪到了李涵章腳下,抱著他的腿號啕大哭,邊哭邊號叫:“長官,長官啊,您得給小的做主啊!”霍金壽顯然也吃了一驚,但還沒等李涵章和霍金壽說話,朱彪就搶上前一步,把王大福從地上拽了起來。邊拉他起來邊說:“大福啊,說了你多少次,小賭怡情,大賭敗家。咋樣,這次又輸得還不起錢,讓人揍了吧?現在好了,李主任提拔你當他的副官,這下子,你小子比我的官兒都大,我都要喊你長官了!不過,畢竟我們是一起共過事的兄弟,再說話,可要注意點兒哦,彆像今天早上那樣,李主任還沒正式宣布對你的任命,你就四處亂說,嘴巴不牢!”朱彪說到“嘴巴不牢”這四個字的時候,眼裡透著一股殺氣。李涵章冷眼旁觀,霍金壽似乎也看出了這裡邊有什麼事兒。王大福則躲閃著朱彪的眼光,渾身抖得更厲害。“朱大隊長,還不趕緊去給王副官找身軍服?”霍金壽瞪了朱彪一眼,然後又拍了拍王大福的肩膀說:“老弟啊,先受點兒委屈。一會兒,我馬上安排人送你和李主任上路。以後,還要仰仗王副官多多關照銅鼓寨這些弟兄們呢。”“是!司令……”朱彪答應著,正要轉身,李涵章叫住他,這才開口說:“不必了,不必了。我下一步去大足,如果穿著軍裝,那不是送上門去讓李德生的共軍抓俘虜嗎?所以啊,給王副官找身合適的便裝就行了。最好是短打,路上行動方便。”李涵章說著,把自己身上的長棉袍脫了下來,披到了王大福身上。王大福正抱著膀子哆嗦,聽李涵章這樣說,見李涵章這樣做,眼裡立刻就滾出了兩行淚。“是!長官!”朱彪聽李涵章吩咐完,敬了個禮,轉身出門去了。朱彪走後,霍金壽和李涵章在蔣介石戎裝照下邊的方桌兩邊坐下。李涵章以不變應萬變,等著霍金壽先開口。霍金壽似乎明白李涵章的心理,晃了晃肥大的腦袋,先歎了口氣,然後才開口說:“李主任,你我有緣相見,是我霍某的福分啊!霍某招待如有不周,還望多多海涵。眼下時局混亂,李將軍卻執意要離開銅鼓寨,霍某擔心,李主任此一去,不知今生還能否相見?想到這些,霍某心裡很悲涼啊。”“霍司令昨天不是還雄心勃勃的嗎?”李涵章說著,“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我李某雖然不才,但對黨國大業,從未產生過動搖。相信我們一定還會相見的!”霍金壽被嚇了一跳,瞪著眼睛聽李涵章把話說完,端起桌子上的一個粗瓷大碗,喝了一口茶,抹了抹嘴說:“那是,那是。李將軍勳駕光臨小寨,霍某無以為報,特地給將軍備了兩份薄利,請笑納。”說著,從口袋裡摸出兩張紙,攤到李涵章麵前。李涵章定睛一看,卻是兩張證明,一張內容和圖章與“成都市民周耀祖”的往來證明一模一樣,隻是名字由“周耀祖”換成了“張世明”;另一張是成都軍管會發放的身份證明,上麵貼著自己照片,名字也是“張世明”。昨天上山前,朱彪搜走了自己身上的所有東西,僅僅時隔一夜,他們居然就偽造出了幾乎可以亂真的身份證明……李涵章想著,不由得暗自感歎:看來,果如霍金壽所言,這銅鼓寨,什麼人才都有啊。見李涵章滿臉的差異,霍金壽拱了拱手,得意地說:“我這銅鼓寨雖然不大,但各路神仙卻不少。李主任是CC係,在您麵前耍這點江湖把戲,當然是班門弄斧。十分抱歉,未經李將軍同意,就擅作主張,替李將軍起了一個化名。現在共軍沿途盤查很嚴,這兩樣東西,想必李將軍一定必不可少,不然下了銅鼓山,就會寸步難行啊。”“霍司令想得太周全了,李某無以為報啊!”說完這話,李涵章把那兩份證明裝進了貼身夾襖的口袋裡。“同為黨國儘忠,何言報答二字?隻希望李將軍到了滇緬‘川滇黔遊擊總司令部’,如能見到李橖李總司令,能為霍某美言幾句,就感激不儘了。”霍金壽皺皺眉頭,又說,“隻是,您對王副官的任命,事發突然,兄弟沒來得及準備他的身份證明,李將軍您看……”“莫得事,莫得事,我隨李長官下山,我隨李長官下山。我反正是跟定李長官了。有李長官在,小的啥都不曉得怕!”一旁披著李涵章棉袍的王大福忙不迭地插話。霍金壽看了王大福一眼,沒有開腔。“王副官的事兒,交給我安排好了。請霍司令放心。”李涵章看了一眼王大福,知道他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跟自己走,暗自笑了笑。霍金壽聽李涵章這樣表態,隻得拱了拱手說:“那……我就把我的弟兄交給李將軍了。”話剛說到這裡,隨著一聲“報告!”朱彪進來了,一手抱著一堆衣服,另一隻手裡拎了一個布袋。進了門,他看都沒看王大福一眼,就把那堆衣服扔了過去,隨後轉向霍金壽說:“報告司令,送李長官下山的一切事宜,都安排妥當了!”霍金壽聞言站了起來,接過那個大布口袋,對李涵章說:“山上也沒啥好東西,這是卑職吩咐屬下給李將軍準備的一袋子乾糧,也就是一些饃饃和鹹肉,還望李將軍不要嫌棄。”李涵章坐著點點頭,拱手說:“霍司令想得周全。多謝多謝!”“李主任客氣了。”霍金壽說著,看到王大福已經穿好衣服,把口袋遞給他,“王副官,還不替你的長官背上背篼?”王大福哈著腰,雙手接過口袋裝進了背篼裡。霍金壽看看李涵章,突然對著門外朗聲說道:“打開‘西吉門’,恭送李將軍!”5李涵章聽了霍金壽要“恭送”自己的話,坐著沒動,淡淡地笑著問:“去大足,應該走‘東安門’吧?”霍金壽笑道:“李主任厲害!才來我這銅鼓寨不過一天,就把地形摸透了。嗬嗬,不瞞您說,‘西吉門’是銅鼓寨的正門,山上來了重要客人,我們都會打開‘西吉門’迎客送客。”霍金壽這話,讓李涵章想起了自己是怎麼上山的。他冷笑兩聲,站了起來,和霍金壽並肩住西吉門走。“西吉門”外,下山的石階相對平坦,有一兩百個人分列階梯兩旁,持槍肅立。霍金壽牽著李涵章的手,走出這條人牆甬道後,邊說著寒暄的話,邊沿著寨牆外的一條蜿蜒小道,繞到了銅鼓寨“東安門”外的山徑上,順著那條繞來繞去的山道走了近兩個小時,這才到了銅鼓山東側的山腳下。“下了山,前麵就是共軍的地盤,恕卑職不能遠送。就此彆過,還望李將軍……哦,張世明張大掌櫃多多保重!”臨分手,霍金壽先是行了個軍禮,接著又拱了拱手,一揖到底,隨後轉身對跟在後邊的王大福說,“王副官,大福兄弟,以前在山上霍某有啥得罪的地方,還望不要計較!雖說你現在是我的長官了,但畢竟都是銅鼓寨出來的弟兄,一路上要是服侍不好張大掌櫃,小心哥子我對你不客氣!”王大福第一次聽到霍金壽這樣跟他說話,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隻是不住地點頭。與霍金壽分手後,李涵章和王大福一前一後又走了一會兒,眼看著快到了出山的埡口了,李涵章問王大福:“去大足的路,你熟悉嗎?”“報告長官,我熟悉。”“那你就帶路吧,我們……”“長官,我能不能吃點東西再走?”王大福不好意思地打斷李涵章的話說,“朱彪那個龜兒子,說我是銅鼓寨的叛徒,不但打我,拿水潑我,還不讓我喝一口水、吃一口飯,我……我現在餓慘了。”“還有這回事兒?那你先吃點東西吧。”李涵章看了王大福一眼,不知道是該同情他老實,還是該罵他窩囊。李涵章的話音剛落,王大福就放下背篼,打開霍金壽給的大布口袋,一手抓出一個饃饃,一手抓出一塊鹹肉……李涵章坐在路邊,一邊望著山路想心思,一邊等王大福。哪知道,王大福一個饃饃還沒吃完,忽然捂著肚子直喊疼。李涵章看到他疼得五官都走了樣兒,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這幫龜兒子,在這乾糧裡下了毒!想到這一點,李涵章衝到王大福身邊,一手將背篼背到自己身上,一手就近把倒在地上打滾的王大福往石崖下拖。石崖隻有半人高,李涵章蹲在地上扳著王大福的頭喊:“大福,大福,你咋了?咋了?”“龜兒子,不但要害你,還害老子!”王大福在李涵章的懷裡,牙齒咬得“咯咯”響,眼裡冒著火,“李長官,你是個好人……好人啊。昨晚,我從你屋裡出來,按你的吩咐,回去睡覺,在路上,我看到霍金壽和朱彪走過來,嚇了一跳,怕……怕他們曉得我沒有站崗,我就躲起來……聽到他們……他們說接到了電報,上頭……上頭命令,留得下你就留,留不下你,就把你乾掉。霍司令……霍司令說,留下你,他就成了傀儡了,當不了司令了,還要……還要受你的窩囊氣……霍司令還……還說……他…喝了酒,太大意了,竟然帶著你把山上的防禦情況,看了個……看了個一清二楚……他們還說……你……說你……身份特殊,手上……掌握了全國反共救國軍的資料,決不能……決不能讓你落到共軍手裡。反正是……方正是,不管你留下,還是不留下,都必須……必須……”王大福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後七竅出血,頭一歪,倒在了李涵章懷裡。李涵章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趕緊把王大福放平,打開背篼,把柯爾特手槍和左輪手槍全部壓滿子彈,他想,霍金壽和朱彪以為沒有動涵章的東西、又幫涵章準備了證明、準備了吃的,涵章就看不出了他們笑裡藏的刀、綿裡藏的針了。嗬嗬,他李涵章總得吃飯吧?他隻要一碰袋子裡的饃饃和鹹肉,從一數到七,就會捧著肚子哭爹喊娘,然後七竅出血。這樣,既沒有背上不義之名,還完成了李橖總司令交代的任務,又得到了李涵章的財物。李涵章一想起霍金壽和朱彪做的這些手腳,忍不住罵道:這些家夥,說起來也是堂堂國軍的正規部隊,打起仗來沒有一點兒精神,玩起花樣來卻一套一套的,竟為了保命,背叛黨國投降共黨在前;又因為飯不好吃,背叛共黨嘯聚山林在後……忽然,“啪”的一聲槍響,一顆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子彈,打在了李涵章身旁的石頭上。看來,是那幫跟在自己後麵,等著在自己七竅流血之後撿財物的人到了!李涵章緊貼石壁,觀察了一下自己所處的位置:前邊是一片開闊地,向西四五十米遠,是出山的埡口,根據剛才那一槍打來的方向判斷,對手就在自己的西側——也就是說,對方極有可能已經封鎖了自己出山的路徑!李涵章正分析自己目前的處境,一陣槍聲驟然響起,子彈分彆從山路的兩側,以及出山埡口的兩側密集地朝他飛來!幸好李涵章藏身的石崖向內凹進去了一米多深,兩側飛來的子彈,隻能把他封鎖在這個石崖下,卻傷不著他。李涵章還沒有想出脫身的辦法,卻發現對方已經向他包抄過來,從槍聲的密集度判斷,對方大約有七八個人。槍聲越來越近,李涵章躲在石崖下,已經能聽見朱彪在號叫“斃了他”、“決不能讓他逃掉”!自己在明處,朱彪他們在暗處,情況十分危急!再不主動出擊,自己今天就真的要葬身於此了。李涵章決定衝出去,冒死一拚!“噠噠噠噠……”就在這危急關頭,淩亂的槍聲中,忽然響起了一陣卡賓槍的聲音。隨後,李涵章就聽見一陣哭爹叫娘的哀號,而射向自己的子彈,也改變了射擊的方向。趁此機會,李涵章一個就地十八滾,匍匐著出了那個石崖窟——就在李涵章滾出石崖窟,迅速躲到另一塊巨石後邊時,他忽然看見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靈活如一隻猴子,在他和王大福下山的方向、在離自己七八十米遠的山岩間,跳躍攀爬著,利用樹木和巨石做掩體,端著一支卡賓槍,居高臨下阻擊著偷襲自己的朱彪等人!根本不需要考慮,隻看那身手李涵章就知道:這個在緊急關頭救了自己的人,是周雲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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