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掉隊(1 / 1)

迷徒 何曉 6191 字 16天前

太陽已經躍上東南方的山峰,長江南岸傳來隱隱約約的炮聲。儘管離此地很遠,但李涵章仍能從炮彈飛過的哨音和爆炸的聲音中判斷出,那是150㎜口徑的迫擊炮,威力比一般的野炮、山炮厲害多了。那是三年前內戰剛開打時,美國人支持國軍的,但現在已經大部分落到了共軍手裡。李涵章從炮彈爆炸的密集度判斷出,共軍的攻勢十分猛烈,也說明楊森剛才所說的關於共軍渡江的情報,是真心在提醒自己趕緊撤退的。“楊司令剛才說,共軍可能會由南岸渡江,現在看來不是可能,而是正在!”江輝琦扳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對李涵章說。“我燒文件的時候,看到過警備司令部參二科和西南軍政長官公署二處的情報,知道共軍可能會從江津撕開口子。聽這炮聲,果然如此。”李涵章側耳繼續聽著炮聲,不動聲色地說。多年的中統特務生涯,已經使他在任何場合都能夠處亂不驚了。“這樣一來,即使我們現在以最快的速度把車修好了趕上去,也有可能在途中遭遇共軍,根本不可能沿合川撤至金堂待命……主任,這……咋辦?”江輝琦看看李涵章仍然沒有一個明確的決定,便湊過來,伏在他的耳朵上低聲問。李涵章盯著吳茂東抱在頭頂、十指交叉的雙手,沉默了一會兒,說:“既然這樣,咱們手裡的武器和這輛吉普,絕不能留給共軍。”其餘人立即明白了李涵章的意思,隨後,四個人先把全部武器、乾糧和急救包拿下來放在路邊的斜坡下麵,然後開始換事先就已經預備好的普通士兵的軍服。江輝琦看著自己搖身一變,成了一名國軍下士,又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萬一真的被俘,這身衣裳能保證我們不暴露身份嗎?”周雲剛把脫下的衣服揉成團扔到車上,說:“格老子的,管他的呢,大家都在這麼做,又不是光我們這麼窩囊。像我這樣的低級軍官,就是被共軍抓住了,他們也請不到賞。就怕他們拿你去問東問西,那還不把人煩死?聽說,共軍的攻心術,可不是一般的厲害。”一路極少說話的吳茂東,這時候突然整了整剛換上的士兵服裝說:“你是看到人家被問,遭嚇到了。”周雲剛看了吳茂東一眼,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在這之前,他們倆曾跟著李涵章去江西省青年留訓所視察,那裡關押著幾十個被中統抓獲的共產黨人,不過都不叫政治犯,而叫“留訓人”,地址就在泰和縣馬家洲附近的鬆山王村。表麵上看起來,留訓所就是一座破舊的祠堂連著一片當地常見的民居;走進去才知道,裡麵被分隔成了一個個不同的監舍,普通號、女號、隔離室、優待室,聽起來名字還不錯,可全部是人待的地方,文的從“挽救”、“關切”到“愛護”、“感化”;武的從吊打、坐老虎凳、踩杠子到灌辣椒水、施電刑;一路“問候”下來,直到那些“頑固不化”的共黨“留訓人”,致死都不肯“投誠”時,拖到最後的一道程序,肯定是槍斃。到這個關節的時候,為了避免附近的村民發覺,留訓所還會點上很多串長長的爆竹,為那些“頑固分子”送行。“格老子的,真是風水輪流轉,今番到我家啊。”周雲剛想著曾經親眼見過的那一幕幕,此刻自嘲地嘟囔著,撿起李涵章脫下的衣服,也揉成一團,扔到了車上。等動作最慢的江輝琦換下的軍官服也扔到車上之後,李涵章親自檢查了一下車裡是不是還遺留得有重要物資、確證了搬出來的武器都在安全範圍之外,這才把四個人召集到了身邊,突然“啪”地雙腳並攏,臉上忽然換上了嚴肅神色。“江輝琦!”“到!”“吳茂東!”“到!”“命令你們兩人持械,到兩百米之外的前後兩翼布防!”李涵章像平時分派工作那樣,以不容置疑的口氣下達著命令。“是!”江輝琦和吳茂東“啪”地敬禮,然後各抄起一支卡賓槍,立即各自向吉普車的前後方移動。“周雲剛!”“到!”“命令你把所有的手榴彈捆紮在一起,按常規製作引爆裝置,置於車身發動機部位,然後引爆!兩分鐘之內完成!”“是!”周雲剛向李涵章敬了禮之後,立即按照他的要求去做爆破準備了。李涵章心裡清楚,雖說現在過往的車輛已經不那麼密集,但不排除特殊情況,他更不想讓彆的同僚知道,自己現在已經落到了棄車而走的境地,加之還有散兵來來往往,所以江輝琦和吳茂東必須一前一後把住路口,暫時不能讓這些車輛和散兵通過。車蓋被吳茂東掀開後一直沒有合上,周雲剛直接把一捆手榴彈綁在汽車發動機的要害部位,然後找出一根繩子,小心地接上手榴彈的引信,小心翼翼地一邊後退一邊放繩子,慢慢地躲到了公路邊的斜坡下麵。李涵章看了幾眼這輛跟隨了他四個多月的美式吉普車,站到了安全地帶的一處高坡上,定定地看著周雲剛的動作,同時左右觀察著江輝琦和吳茂東是否布防到位。一路上都十分鎮靜的李涵章,這時再一次望了一眼那輛即將粉身碎骨的吉普車,忽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歎氣的時候,他想起了黑伯。看到江輝琦和吳茂東已經布防到位,李涵章衝著周雲剛大喊一聲:“執行命令!”周雲剛聞令,猛地一拉手中的繩子,隨即,“轟”的一聲巨響之後,吉普車被一團濃煙淹沒。緊接著,手榴彈又引爆了吉普車的油箱、以及臨出發前在渝舍領到的那幾桶備用汽油。又是幾聲轟隆隆的巨響,吉普車頓時陷在了一股衝天的火焰中。一連串的爆炸之後,巨大的氣浪騰起的碎片,呼嘯著在半空中翻騰。油箱爆炸了,隨著汽油流出,火勢在公路上蔓延。一時間,劇烈的爆炸聲、劈劈啪啪的燃燒聲和耀眼的火光,蓋過了這個山窪之外整個世界的聲音。望著眼前這一切,李涵章忽然有了一種無比的暢快感,儘管剛才下達爆破吉普車命令的那一刹那,他想起了黑伯,但此時,他覺得爆破吉普車,與自己親手斃掉黑伯的感覺還是不一樣:他似乎覺得這大半年來積鬱在胸中的悶氣,隨著這一聲聲巨響,也同時被宣泄出去了。2按照剛才下達的命令,吉普車被炸後,江輝琦、吳茂東和周雲剛應該按照事先的部署,往李涵章身邊集結,然後商量下一步的行動方案。但江輝琦回來好一會兒了,汽車爆炸後引燃的火勢也漸漸地小了,隻剩下煙霧仍在一團一團的擰著麻花,向天上升騰,但李涵章、江輝琦和周雲剛三個人等了半天,卻沒有發現吳茂東的身影。“格老子的,吳茂東溜了?”周雲剛性子急,沒等李涵章說話,他就憋不住了,“唰”地拔出了腰間的手槍!“再繼續搜索,找到吳茂東之前,不要瞎猜!我的這輛車是四個月前國防部才調撥下來的,吳茂東隨車從國防部調來。國防部是黨國要害部門,按理說不應該出啥問題。”李涵章嘴上儘管這麼說,但聽了周雲剛的話,也警覺起來。“我們上當了,油路出問題了?才四個月的新車,油路咋會有問題?吳茂東一定是故意把車弄壞的!”江輝琦很肯定地說,“你們去灌開水的時候,我帶著吳茂東去檢查汽車油箱,居然發現油箱沒有滿。當時我就覺得有些奇怪,這幾天處於非常時期,早就要求過他必須隨時保持臨戰狀態。但當時那種情況,我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責怪他,隻想著馬上把汽油領回來加上,又加了刹車油和機油。”“看來是蓄謀!格老子的,聽說他在國防部,就是老司機了!開了這麼多年的車,要想讓車熄火,他會沒有辦法?”周雲剛朝天開了一槍,罵道,“這種關頭,自己人咋會這麼做?乾這樣的事情,肯定是共黨!吳茂東,有朝一日你落到老子手裡,老子叫你去當‘留訓人’,嘗遍裡麵的玩意兒!砍腦殼的,老子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周雲剛儘管脾氣暴躁,但現在他的這番分析,卻不無道理。江輝琦首先相信了他的判斷。“眼下的情況,隻怕已經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啦……”江輝琦歎息一聲,無可奈何地說,“雲剛,你記不記得抗戰勝利後,我們還陪著主任一起去成都參加了他的婚禮?唉——這世道,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聽著江輝琦和周雲剛的談話,看著漫山遍野的茂林修竹,李涵章忽然覺得,這莽莽林海隨時都有可能讓其他人像吳茂東那樣,從自己身邊消失,平時剛毅自信的他,此刻也有些茫然了。他往前走了幾步,與江輝琦和周雲剛拉開了一段距離,一個人呆呆地站著,漫無目的地四處打望,喃喃自語道:“他到底是什麼人?他會是共黨嗎?”“主任,我們不能再耗時間了!既然不可能和楊司令一起繞合川一趟再去新津,那當務之急,就是我們必須先去大足,找到您一手組建的東山和西山遊擊隊,搞輛車,想辦法把您送到新津,也許……還有機會趕上飛機。”李涵章正發著呆,江輝琦走過來催促說。他的這句話,李涵章再明白不過了。當然,對於巴蜀一帶所有要逃離大陸的國民黨官員而言,拿到機票後,再拿著同意赴台的“保薦函”去成都,目的地都是成都南邊30公裡的新津機場。隻有搶時間趕到那裡,才有可能從那裡乘上飛機,趕去那個前程未卜的小島。李涵章聽了江輝琦的話,不再多想什麼。三人於是一邊繼續往西急行軍,一邊沿途找機會搭乘過路的車,從碧山趕往大足。儘管已經把一些不十分必要的輜重,都留在吉普車上,隨著那輛車炸掉了,但他們每個人背上的武器、彈藥、急救包和食物,仍然有幾十斤重,行走起來非常吃力。不過,是累癱了,他們也決不想再丟掉任何一樣武器:軍人的手上怎麼可以沒有武器?沒有武器的軍人還能算是軍人嗎?現在,對於他們而言,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搭乘到一輛過路的軍車。然而,事情遠比他們預料得糟糕。好不容易等來一輛車,要麼人貨混裝,車裡已經塞得滿滿的,根本擠不進去;要麼不管怎麼揮手攔截,人家也絲毫都不減速,視而不見地從他們身邊衝過去。“格老子的,老子斃了你個龜兒子!”每逢攔車無果時,周雲剛總會伸手把槍拔出來,咬牙切齒地罵上一陣出出氣,但李涵章和江輝琦卻並沒有說什麼,也沒有阻止周雲剛發牢騷。在這種時候,什麼黨國大業、什麼校長訓示、什麼舍身成仁……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趕往飛機場要緊。幾百萬大軍從東北一路潰敗到大西南,最終土崩瓦解後,就是大潰逃。對於那些疾駛而過的汽車上的官員而言,此前所有的信誓旦旦和道貌岸然,現在都化成了一個最焦心、最迫切的願望——早些趕到機場,早些坐進機艙裡!天色漸漸暗下來。三個人沿著被戰爭破壞得到處是彈坑和山石的山路,不知道究竟走了有多遠。儘管他們都經受過最嚴格的軍事訓練,但天近黃昏了,走了大半天的山路,他們也已經疲憊不堪。周雲剛站在路邊,指著右前方山腳下的一片茅屋說:“我們暫時去那裡歇腳吧,明天再想辦法繼續趕路。”李涵章看了江輝琦一眼,點了點頭。於是,周雲剛走在前麵,江輝琦斷後,三人把手槍的保險打開,手按在槍把子上,一麵左右巡視著情況,一麵十分警惕地往山下走去。山路狹窄,兩邊光禿禿的黃荊條子直愣愣地伸出來,像是要擋人的腿。這種川渝遍地可見的灌木,不僅被當地人拿來燒火做飯,還被他們拿來教子,所謂“黃荊棒下出好人”,就是說,娃娃要是犯了錯,做大人的要用黃荊條子抽打他,給他深刻的印象,免得以後再犯。此時,路邊的黃荊條子輪番抽打在小腿上,不由得讓李涵章想起,自己已經有三年多沒有見到父母、已經有三十多年沒有挨父親的打了。“主任,裡麵沒人!”一直在前麵開路的周雲剛迅速把茅屋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偵查了一遍後,在李涵章和江輝琦走到茅屋跟前時報告說,“看樣子,這家的主人有些日子沒動煙火了,估計他們躲到山裡去了。”“家裡有糧食嗎?”江輝琦問。他知道大家走了一天,都餓了。如果能夠找到現成的食物,就地果腹,那些隨身帶的壓縮餅乾,能留著不動,就儘可能不動,以防萬一日後真的遇到困境,才能救急解困。“我搜查過了,沒有找到糧食。不過,屋後有井,地窖裡還有一些紅薯。”周雲剛指了指茅屋旁邊,李涵章和江輝琦看到茅屋、竹林和山坡之間,果然有一個地洞。看起來,這家人走得還算從容,幾乎什麼東西都拿走了,屋裡隻剩下床上鋪的稻草,就是地窖裡,也隻剩下一小堆窖得很好、還算新鮮的紅薯,如果蒸熟的話,足夠他們吃一頓飽飯了。沒等李涵章再吩咐,周雲剛馬上跑到茅屋周圍,收集了一些枯樹枝,放到了這座茅屋廚房裡光禿禿的灶膛前。雖然灶膛上的鍋被主人背走了,但隻要灶膛還在,他們就有辦法。江輝琦脫了上衣,從地窖裡兜出來足夠他們飽餐一頓的紅薯,然後和周雲剛一起,燃著了那些枯樹枝。半個多小時之後,一二十塊大小不一、散發著香味兒的烤紅薯,就放到了一直靠在茅屋牆壁上閉目養神的李涵章麵前……烤紅薯加茅屋後麵那口井裡打出來的涼水,三個人勉強湊合著吃了一頓晚飯。3盤腿坐在茅屋裡唯一的那張床上養精神時,周雲剛說:“龜兒子吳茂東,啥子東西哦!這下子,可算是把我們害慘了。要是趕不上飛機,主任好不容易拿到的‘保薦函’就一丁點兒用處都沒有了。”“彆人要想弄一張‘保薦函’、‘入境證’,是不容易,除了本單位頭頭,還要兩個中央委員作保證。但主任這張,卻是何應欽和陳立夫兩人親自保證的。可以看出來,他們還是器重主任,希望主任去台灣的。”李涵章的赴台的“保薦函”和“入境證”都是江輝琦去辦理的,所以其中的過程他非常清楚。“不是他們器重我,是我知道得太多,不能不走。”李涵章聽著他們倆的對話,眼睛依然閉著,冷冷地回答。“可惜隻能走一個人,主任,不然家人也不會和您分開……”李涵章聽了這話,渾身一顫,睜開了眼睛,打斷江輝琦的話,“彆提他們娘兒倆!你們倆不是也不能去嗎?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主任,我們下一步咋個走法兒?”周雲剛問。“這種時候更不能慌亂。大家冷靜些,一起想想,總能想出一條可以走的路。”江輝琦說,“從白天的槍炮聲明顯可以判斷出,密集的炮聲過後,便是密集的槍聲,現在,槍聲已經是冷一陣熱一陣,打擺子一樣。這說明共軍一定已經突破了沿江防線,突擊到了南岸。所以,從目前的情況看來,我們絕對不能再沿著成渝路走,恐怕沿途已經發生遭遇戰了。”李涵章同意江輝琦的意見,果斷地說:“好,就這樣吧。天亮後,我們先到碧山,然後看情況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走。現在,大家都不要再想啥了,好好休息,養足精神!”三人議定了下一步的行動,心裡稍微踏實了些。聽了李涵章的話之後,便再不吱聲,閉上眼睛休息,右手卻始終緊緊握著已經子彈已經上膛的槍把子。休整了一夜之後,三個人精神好多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又草草吃了幾塊烤紅薯,就整裝上路了。“看見屋,走得哭。”山裡人這樣說,是因為明明要去的地方就在眼前,但中間卻隔了一道深溝,於是,必須先下山、再上山,幾千米的高山這樣來回折騰,怎麼會不讓人“走得哭”呢?重慶號稱山城,城市裡尚且坡坡坎坎,鄉下的山路更是地無三尺平,“不是上坡就是下坎,把人走得腿杆打閃閃。”雖然李涵章他們一行三人都是軍人,但畢竟早已經脫離了最底層的軍旅生活,平時不參加嚴格的訓練,進出都有汽車坐,哪裡吃過這樣的苦?結果棄車徒步後的第二天,雖說有了前一天的“徒步磨礪”,但一天下來,殘酷的現實還是讓他們吃足了苦頭。先是江輝琦,也許是昨天吃了紅薯,喝了井裡打上來的生水,出發沒多久,肚子裡就開始咕咕嚕嚕地亂響,接著就一趟接一趟地蹲坑,幾次腹瀉後,臉都沒了血色了。拉肚子的人必須及時補充水分和食物,不然就有可能脫水而昏迷。所以,他們三個人帶的水,大部分灑進鹽巴,讓江輝琦喝了。好在急救包的常用藥品裡有治療腹瀉的藥片,服下去後,江輝琦的病情才漸漸控製住了,蹲坑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但他的身體卻虛弱得很,走起路來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的,全靠李涵章扶著才不會倒下。接著出事的,是負責探路的周雲剛。這一路,時不時地就會在小路上遇到露出地麵的斜茬竹根,那是當地農民削去竹竿後留下的。經過日曬雨露,其中一些變得非常尖銳鋒利,成了竹針。周雲剛原本就大大咧咧的,隻顧打探路況和警戒,沒留心腳下,軍靴一不小心踩上去,竹針刺透了鞋底,紮傷了右腳拇趾。好在隻是刺傷了皮肉,周雲剛自己打開急救包,止住血後,上了些雲南白藥粉,簡單包紮了一下,還能繼續趕路。看看他的兩個隨從都出了情況,李涵章心裡儘管著急,但卻沒說什麼,隻是不住地提醒他們注意這個注意那個,婆婆媽媽得連他自己都有些奇怪。天色又漸漸暗下來了。這一天,他們幾乎把時間都耗在了所出現的這些意外情況上,身上帶的水喝乾了,壓縮餅乾也吃完了,卻沒能完成去碧山的既定任務。眼看天已經黑了,江輝琦實在走不動路了,到最後,幾乎是被李涵章和周雲剛架著拖著往前挪的。沒辦法了,他們隻得就近找地方休息。站在山路上,模模糊糊地看到山下的河灣裡有一條小船,周雲剛把雙手做成喇叭狀對著船上的人喊:“老表!問路哦!”船上的人不知道誰在喊,把腦殼探出船艙問:“哪個?問啥子?”“我們是路過的,勞煩大哥,問一下,前麵有沒有落腳的地方?”周雲剛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在吼了。李涵章雖然跑遍了大半個中國求學、從政、從軍,但畢竟是在四川長大的,他身邊這幾個人也都是川軍出身,因此,大家平時互相說的,都是一口地道的四川話。“沿著這條路一直往下走,就是虎溪河了。”船上的人好心地指了路,像是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路上小心哦,這些天亂竄的丘八多。”一句話把周雲剛嗆得差點栽到山崖下麵去。丘八,兩個字合起來就是兵,這是老百姓對當兵的蔑稱,一般指的是禍害人的亂兵,而在這人嘴裡,顯然指的就是他們這些人。儘管被人罵,也隻能“牙巴打落了夥血吞”,不僅不敢還嘴,還得高聲謝過人家,趕緊繼續往前走。往前走了幾步,江輝琦少氣無力地笑道:“還好是在晚上,要是在白天,人家看到我們這副行頭,估計早嚇得撐起篙子逃掉了,哪裡還敢和我們搭腔?”“我還是比較客氣的嘛,”周雲剛看看走在前麵的李涵章,一邊一瘸一拐地走路,一邊得意地說,“格老子的,這些年跟著主任,其他啥東西沒有學,開口就說勞煩,見人必稱大哥,這一點還是記得牢。”“你就知道叫大哥,為啥不叫二哥?”江輝琦攀著李涵章往前走,喘著氣和周雲剛閒聊。背著幾十斤重的武器走了一天,再加上他們一個病著、一個傷了,人早就狼狽不堪了,現在一聽說前麵有歇腳的地方,心裡稍微放鬆了些,也想說說笑話解解乏。“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要請教主任。”李涵章一直沒說話,聽周雲剛這樣問,這才解釋道:“常言說,川人半袍哥。人嘛,男女各一半,所以,四川的男人,很少有沒有入袍哥的。入了袍哥,就不得亂喊二哥。”“那是為啥?”周雲剛扶住路邊的一棵樹,把背上的行軍包往上聳了聳,問道。李涵章看了周雲剛一眼,先問道:“腳傷怎麼樣?受得了嗎?”“這點兒小傷哪能撂翻我?背帶鬆了,我緊緊,不礙事的。主任,你接著說。”周雲剛一看李涵章還在惦記他的腳傷,趕緊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疾走幾步,追了上來。李涵章於是一邊扶著江輝琦走路,一邊接著解釋說:“袍哥裡有五個等級,叫做頭排、三排、五排、六排、十排。頭排大哥也就是舵頭,平常人稱他們是‘舵把子’;三排叫三哥、掌管錢糧;五排叫五哥,管交際、執法;六排是負責巡風探事的小頭領;十排統稱老幺,按照分工的不同,有執法老幺、跑腿老幺之類。看出來沒有?排行裡沒有二、四、七、八、九。沒有二,是為了避諱關二爺;沒有四,是因為忌諱死,在四川話裡,‘四’和‘死’同音;沒有七的道理和沒有四一樣,人死都要燒七,頭七、二七……直到尾七,不吉利;沒有八和九,也和沒有二的道理一樣,是為了避諱楊家將的八姐九妹。”“主任是上海法學院畢業的高材生,沒想到,對這些江湖行當也這麼精通。”雖說是貼身的衛兵,但周雲剛平時多見李涵章在官場間走動,呼風喚雨,哪裡像現在這樣一起相處過。“不光是袍哥,主任還是青幫的大哥呢。”也許是李涵章講的這些江湖上的規矩起了作用,江輝琦精神有些振作了,他鬆開了一直扶著李涵章臂膀的手,摸了摸鼻子說。“乾我們這一行,多加入幾個江湖幫派,都是為了出去乾事情方便。”李涵章歎口氣,解釋道,“其實啊,我們吃這路飯的,也和江湖上一樣,多個朋友多條道兒。”“我想起來了,你上次去大足,給王金鵬和薑生元兩位司令發委任狀,是不是就搞的袍哥人家那一套?”周雲剛問。李涵章正想回答,江輝琦捂著又在咕嚕咕嚕響的肚子說道:“主任上次去組建東西山遊擊縱隊,我留在重慶處理日常事務,隻知道事情辦得很順利,卻不想還搞了好多花樣。主任,你給雲剛講來聽聽?我……還得……”話沒說完,就把背上的行軍包和槍支卸下來,往地上一摜,朝路邊不遠的一叢低灌木跑過去了。“這個瓜娃子,要把給他的腚眼兒堵上才行,儘耽誤事兒了。”周雲剛奚落完了江輝琦,接著催促李涵章說,“主任,你接著擺去大足的龍門陣。”4李涵章看到不遠處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估計虎溪河要到了,便扭身對周雲剛說:“無話路長,有話路短。你看啊,我們落腳的地方就要到了,這個龍門陣留著以後再講。現在,我們等江副官解決完問題,趕快下去找東西填飽肚子才是正事兒。”半支煙的工夫過去,江輝琦從那叢灌木後邊鑽出來了。周雲剛把剛才李涵章的吩咐跟他說了一遍之後,三個人便往山下走。虎溪河不僅是一條河的名字,還是一個小場鎮。出於職業的習慣,李涵章他們到了虎溪河之後,周雲剛儘管腳受了傷,卻還是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他很快就把這個小鎮子的情況搞清楚了。就那麼幾條雞腸子一樣的小街巷,因為天太晚,街上關門閉戶,難得見一個人影。三個人一路找來,終於在場鎮尾巴上看到了一戶客棧,還有燈光和人影在晃動。周雲剛上前去喊門,隻說住店。店家把門打開,一看三人的樣子,嚇得退後一步,伸出手來就要關門。周雲剛一把攥住店家的手腕兒,稍一用勁兒,店家便倒退著讓開了。三人隨即跟進去,李涵章轉身把門從裡麵關上了。“大哥,行個方便,”周雲剛一隻手攥住店家的手腕兒,一隻手掏出兩塊銀元拍進店家的手心裡,低聲說,“這是住店的錢,你先拿著,不夠的話,走的時候我們再補。”他的聲音儘管很小,但卻透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勁兒。既然給錢,就不是棒老二。店家看了看手心裡的現洋,又把來人一個個打量了一遍,這才心裡踏實了些,知道來人不會傷害他們,忙帶他們進了一間上房,一會兒便擺上了三碗稀飯、一大盤泡鹹菜。還沒等店家把碗筷放好,周雲剛立即抄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川人家裡,一年四季都有泡鹹菜,女主人是不是賢惠,全寫在一壇子一壇子的泡鹹菜上。泡的鹹菜不鹹不淡、不酸不辣,況且深夜還在操持家務,必是勤快人家。趁周雲剛和江輝琦吃飯的時候,李涵章又站了起來,把這家店裡裡外外看了一遍,確信沒有危險後,邊吩咐肚子出了問題的江輝琦一定要多吃些熱乎的米粥,暖暖胃,接著又問店家說:“老板,你家還有沒有多餘的米?”店家弓腰站在旁邊,兩手耷著,唯唯諾諾地答道:“貼缸底還有一點兒。”李涵章知道他害怕,也不戳穿,隻說:“你想辦法給我們儘量多炒些,我們要帶走。”隨後摸出幾塊鋼洋往飯桌上一放說:“你看還要補多少錢?你隨便拿。”店家後退一步,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剛才的錢足夠了!長官的吩咐,一定照辦,一定辦好!”大家心裡都明白,他說的是實話,但周雲剛還是又從桌子上的那堆鋼洋裡,捏起兩塊,硬塞到了店家手裡,並再次吩咐說:“大哥,這個你拿上。我們就在這裡打擾你一晚上。你聽清楚,除了你之外,我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們住在這裡,明白不明白我的意思?”說完,又用手按了按腰裡的手槍把子。“明白,明白,我明白得很,這就去按長官的吩咐去炒米。各位長官放心睡覺!”店家接了銀元,頭點得像雞啄米,倒退著,出了房門。吃過飯,拉了一天肚子的江輝琦,似乎耗儘了力氣,身子剛一挨床,就昏睡過去了;周雲剛喊來店家,打了兩盆熱水,要了點兒鹽巴,一盆給李涵章泡腳,一盆撒進鹽巴自己清洗大腳趾的傷口,洗淨後打開急救包,上了藥,包紮好,也倒頭睡去了。李涵章儘管洗完腳躺了下來,但多年的特務生涯,使他在這種環境裡,即使睡覺,也會睜著一隻眼睛。約莫過了兩三個時辰,還沒等雞叫,他就從床上爬起來,喊醒店家,說是要準備出門。店家眼睛紅紅地進來,一手拎著炒米口袋,一手拿了兩個包,一看就知道他整晚都沒有睡覺。店家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桌子上,討好似的對李涵章說:“這是一包泡鹹菜,這是一包老薑。我看你們一個兄弟像是生著病,這老薑,暖胃、驅寒、順氣,起碼他用得著。眼下天氣這麼冷,你們又要走夜路,要是受了涼,不好找藥,就把這老薑咬一塊兒嚼了,興許還管點兒用。”李涵章掂量了一下,炒米有十來斤,於是,他叫來江輝琦和周雲剛,分成三份各自裝好。泡菜和老薑被周雲剛抓過去裝進了自己口袋:“我雖然腳趾頭傷了,但昨晚洗了洗,換了藥,不疼了。再說了,我人年輕,雖然個頭兒沒你倆高,多背些東西,還是沒問題的。”說完,還做了兩個原地彈跳動作,以證明他所言不虛。李涵章看他生龍活虎的樣子,轉頭問江輝琦:“你咋樣?”“一夜安睡,沒有起來蹲坑。”江輝琦笑著回答。他昨晚喝了一肚子熱粥,又吃了一次藥,肚子已經沒問題了。人年輕,患的又是急性腹瀉,病來得急,去得也快。三人收拾停當,謝過店家,繼續往碧山方向走。經過一夜的休九九藏書網整,再加上他們帶了十來斤乾糧,所以第三天的路途便走得快多了。但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三人辛辛苦苦過了碧山趕到大足之後,得到的消息卻是:王金鵬和薑生元的兩個遊擊縱隊已經開往永川去了。李涵章一聽這個消息,大驚失色!他望著大足縣的城門,呆呆地站立在那裡:半年多之前的往事,如在眼前。5隨著南京和上海相繼被共軍占領,大西南又一次成了國民政府“複興”的基地和希望。一時間,白崇禧集團和胡宗南集團所部的主力全部集結於川東、川北一帶,準備以重慶這個“戰時首都”為據點,固守西南。重慶綏署易名為西南軍政長官公署後不久,國防部在此組建了新編第一軍,黃埔出身的資深中統特務李涵章被任命為政治部少將主任。然而,李涵章在這個新的職位上還沒有把屁股坐熱,就接到了楊森的一個重要電話。作為重慶市市長兼警備司令部衛戍司令,楊森集黨政軍大權於一身,他的部隊包括內政部9個步兵團,憲兵二十四團,範紹增舊部羅君彤的三六一師,二十軍的一三三、一三四和七十九師。因為重慶市及附近巴縣、江北、涪陵、長壽、南川、武隆、豐都、合川、璧山、銅梁、永川、江津、榮昌、武勝、廣安、綦江、大足、北碚等縣都屬於“衛戍區”,所以,他還籌劃組編成幾個遊擊縱隊,並在巴縣、江北各組織一個獨立支隊。他的這個方案已經得到了西南軍政長官公署張群、錢大鈞等長官的批準,這個消息,經常進出渝舍的人都知道。李涵章在重慶黨部社會服務總隊任職時,就常被楊森叫到渝舍密談,楊森對他非常賞識。正因為這個原因,這次接到諭令,李涵章心裡有數,沒有多想,就直接從政治部到了渝舍。楊森一見李涵章,開口就問:“我那個方案,之前報給了西南軍政長官公署,你是很清楚的。說說吧,在人員組織方麵,你有啥打算?”“點兵先點將,目前這二十個縣裡,有兩個人可用,一是王金鵬,此人出身保定軍官學堂;二為薑生元,此人和我算同門,也出身黃埔軍校。這兩個人都有長期帶兵打仗的經驗,而且擁護總裁、對黨國忠誠。如以大足縣為根據地,建立兩支遊擊縱隊,由這兩人統領,一來可以截斷成渝路永昌榮昌段,阻擋共軍西下東上;二來可以與遂寧、潼南、合川一線的部隊聯合阻擊華鎣山遊擊隊。”儘管李涵章在中統和黨部呆得時間久了,對上上下下的情況了解得非常透徹,很明白黨國目前的大局勢、知道麵前坐的這個人已經作了多手準備,但以他的性格,卻隻能這樣做,不會有第二個選擇。“好。你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大足,籌建這兩支遊擊縱隊。需要啥,馬上理出清單,我叫人去辦。”楊森聽了李涵章的這番分析之後,當即拍板。就這樣,三天後,李涵章留下江輝琦在家處理政治部的日常事務,自己帶著周雲剛趕去了大足縣。因為事先楊森在電話裡對大足方麵有過交代,大足縣黨部、縣政府、縣參議會一幫要員都到城門外去迎接這位“特使”,場麵相當熱鬨。雖然大家心裡都清楚,這熱鬨就像是元宵節的煙花,象征著最後那一瞬間的燦爛,但誰都沒有說破,大家見了麵,依然彼此客氣地說著恭維話,表麵上好像仍然對黨國大業滿懷信心,但人人都心知肚明,心裡早已經打好了各自的小算盤。接風宴上,酒是自然少不了的。不過,酒過三巡,李涵章就切入主題,說明了來意:“兄弟不才,奉司令之命前來執行一項特殊的任務,還望在座的各位為了黨國大業竭儘全力,誓死效命。想來,諸位都已經接到了司令的口諭,兄弟也不在這裡浪費時間了,就此宣布張長官、楊司令對王金鵬和薑生元兩位仁兄的任命書。二位自此刻起,即分彆為東、西山遊擊縱隊司令。三天後,兄弟回重慶複命。這期間,還請各位通力協作,完成組建任務。各位,現在讓我們舉杯,為王司令、江司令的高升,乾杯!”說完要說的話,李涵章率先將手裡高腳杯中的小半杯紅酒,一飲而儘。一陣丁丁當當的碰杯聲之後,接著是一陣劈裡啪啦的掌聲。將這幫政界、軍界的老爺們打發了之後,按照中統一向的行事傳統,李涵章當天下午便去拜會的大足縣的袍哥舵把子秦五爺。見了麵之後,他依然是那些話,希望對方率手下所有的兄弟,全部參加遊擊縱隊,同時答應,隻要他們加盟遊擊縱隊,就會得到槍炮醫藥等大量的“見麵禮”。這些東西在當時都是緊俏物資,袍哥舵把子秦五爺掂量了一番之後,痛快地答應了。得到這兩撥人的肯定答複後,李涵章當晚便在電話裡給楊森彙報了進展情況。於是,第二天下午,這支部隊所需要的軍械、彈藥、服裝就非常及時地從重慶運來了。帶著這些物資,李涵章在第三天清晨應約上山去做三件事情:和王金鵬、薑生元拜把子,交割物資和檢閱部隊。拜把子的儀式由頭發花白的舵把子秦五爺主持。他親自走上來,左手提著雞、右手拿著刀,手起雞頭落。雞血從雞脖子裡噴到了酒缸裡,然後左三圈、右三圈,攪拌均勻。李涵章、王金鵬、薑生元三個人一起走過去,拿起碗從酒缸裡舀起一碗血酒,一飲而儘——按江湖規矩,在舵把子的主持下,李涵章和王金鵬、薑生元這就算是歃血為盟了。然後,李涵章代表張群長官和楊森司令移交物資:第一批是他們各自的軍旗、委任狀和關防;第二批是每人一把中正劍和楊森贈送的左輪手槍;第三批是裝有密電碼、旗語手冊、對空聯絡手冊等的小鐵箱;第四批便是武器,其中包括多門八二迫擊炮、六零迫擊炮,多挺重機槍、輕機槍,兩外還有幾箱子銅號。在轟隆隆的禮炮聲中,李涵章代表張群和楊森檢閱了這支倉促間成立起來的遊擊縱隊。看到隊伍裡站的有袍哥、有土匪還有團丁,不僅衣冠不整,而且基本上沒有一個經過正規的軍事訓練,連站姿都是七歪八斜的,李涵章當時心就冷了。他已經沒有其他奢望了,隻盼著兩位科班出身的司令治軍有方、指揮若定,能在共軍打到大西南之前,把這支臨時拚湊的部隊訓練出來。現在,不過才過去大半年的時間,部隊能訓練成什麼樣姑且不說,但就兩位司令把部隊帶往永川而言,已經說明形勢嚴重不妙了。站在大足城外的山坡上,周雲剛見李涵章臉色大變,問道:“主任,他們去堵截由江津過來的共軍,有啥不妥嗎?”李涵章鐵青著臉,沒有吭聲。江輝琦給周雲剛解釋說:“根據我們一路上得來的情報,兩天前,二十軍和第一軍就已經過去了。他們現在孤軍深入,正麵遭遇共軍四野主力,兩側沒有掩護、後麵沒有援軍,隻不過是一去送命、二去送彈藥罷了。”江輝琦話音剛落,就聽耳邊“嘭”地一聲響。他側頭一看,是李涵章一掌擊打在了身邊的柏樹杆上。“這兩人,說來也是身經百戰,咋事到臨頭這麼糊塗!四野是啥軍隊?豈是他們那群烏合之眾可以擋得住的?如果避實就虛,保存實力,也許還有一線生機。但現在,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被共軍正規軍和遊擊隊包餃子吃掉!”李涵章歎息一聲,無力地靠在樹乾上說,“我們趕緊撤!一定要爭取追上二十軍和第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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