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招待所會議室的無人問津但不甘寂寞,稍微一動便吱吱呀呀亂叫的木椅上,惡狠狠地盯著隔桌對坐的妻子、小餘和先嫵三個人,鼻子裡一會兒哼冷氣一會兒哼熱氣。“你們就瞞著我吧!你們就都瞞著我吧!先嫵的身份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還白白懷疑她半天,我琢磨點事情容易麼,你們還故意浪費我的寶貴時間!郭教授口風也夠厲害的,硬是一點兒線索都沒有顯露出來,我還真以為你是他的助手呢!”她們三人看看我,又彼此對望,忽然哈哈大笑,一股無名怒火跟岩漿一樣竄上頭來。“你們什麼意思?!”“哈哈,其實我們一開始也不知道她是西安市警局派來追查文物走私案的臥底,發現她身份的功勞,還要記在你的頭上啊。”“跟我有什麼關係?少拿這個來安慰收買我!”“可不能這麼說嘛,現在已經清楚了,王國寶每次托名來這裡,都是為了跟崔強接頭,把收上來的珍貴文物交給他。”“這個不早告訴我了麼?”我不屑地哼道,“你們當我是三歲小孩啊,拿我已經知道的事情來哄我?崔強是國外一個文物走私團夥設在西安的代理人,本來他和王國寶裝得互不認識,然後借口攝影或者遊玩,在深山野嶺中完成交易。可是,這次砸鍋了。”“為什麼會砸鍋呢?”妻子擠著眼睛問我。“因為第一,先嫵和小餘總跟著王國寶,而那個Lina因為對崔強一見鐘情,所以也總是偷偷跟著他,搞得他倆根本沒有交易的時機啊。”“哈哈,算你聰明,不過你要是這麼說,小餘和先嫵心裡就不痛快了。”“就是就是,”小餘使勁翻著白眼看我,“我們可都是職業警察,跟蹤技術高超的,怎麼會輕易被那個肥豬似的王國寶發現呢?你這樣說,分明是瞧不起我們!”“嗬嗬,其實最重要的是,他們準備進行交易的時候,被寧嫂誤打誤撞到了,所以王國寶想殺害寧嫂滅口。”“難怪!我明白了!我那天跟樋口去斤竹嶺聽見的槍聲就是王國寶朝寧嫂開的槍……”“然後我為了救寧嫂,就在對麵的隱蔽處開槍恐嚇他們。”先嫵說。“所以才有兩聲槍響,但是一顆子彈在東,一顆子彈在西的結果。”“正解!”小餘插話說,“而我那時候也正按照安排跟蹤王國寶,當然就發現了先嫵,看她開槍的姿勢和動作就是專業警校的高材生。於是我就接近她,互相確認了身份,隨後就告訴了沈諭。”“啊,我說怎麼那天看見你跟先嫵從天坑裡麵上來呢。”我恍然大悟道,“敢情是都瞞著我啊!——那Lina中的槍是誰開的呢?她怎麼說是自傷?她有槍麼?”“當然沒有!”先嫵斬釘截鐵地說,“因為她總跟著崔強,崔強想恫嚇或者除掉她才開槍的。當然,後期一直都是小餘在暗中保護著她。”“總算沒有白來,終於把這個犯罪團夥的兩個首犯抓住了。”先嫵笑著說。“可是,我們的案子還沒有破呢!那個古石板離奇失蹤案,也是他們搞出來的麼?還有,他們為什麼要殺徐源和趙景騫的兒子?還有為什麼趙景騫要殺徐源?還有,誰是阮家遺留下來的孩子?”“彆急彆急,你老婆正讓老馬去把招待所裡的人都請來,一會兒就是揭開真相的時候了。”老馬興衝衝地推開門,小餘故意使勁發出吸溜鼻子的聲音說:“馬所長,你難道連早飯都要喝酒麼?”馬所長容顏紅潤得不亞於祖國的花朵,他嗬嗬笑道:“喝酒才能有精力工作啊。餘領導,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話,不就是警告我破了案子就必須戒酒麼?可是現在隻抓住了兩個走私犯,但他們抵死都不承認信號站偷盜古石板的事情是他們做的。所以,案子還算沒有破吧?我現在按照領導的吩咐,把所有的嫌疑人都叫到樓下食堂去集合了。你看,是一個個審,還是怎麼辦?”“他們現在是乾係人,不是嫌疑人。”小餘糾正他的錯誤說,“這也不是審案,是調查情況。”“順便指出真相。”妻子有點自負地補充道。大師傅似乎對於這麼多人在非吃飯時間霸占食堂相當不滿,他氣呼呼地向馬所長和柳村長抗議說這地是自己剛剛打掃過的,如果再給弄亂的話,午飯時誰也不許亂喊地臟。樋口看見我進門,朝我使勁忽閃著大眼睛,示意我過去。我看看妻子正在興奮地跟先嫵談著什麼,便趁她不備趕緊朝樋口那邊溜過去。“言Kun,把人們都叫出來,這是要做什麼?我聽說趙老師因為想殺害徐源被抓走了,是麼?”“對,可是,他為什麼要殺徐源呢?”我搖搖頭說。“言Kun,你不覺得很怪麼?他的兒子趙滔和徐源都躺在山溝裡,現在他又要去殺徐源。”“確實奇怪,”我點著頭說,“你是怎麼想的呢?”“嗬嗬,你說,他是不是要為兒子報仇?如果是徐源和趙滔因為某種事情爭執起來,徐源失手打死了趙滔,然後自己製造出被人襲擊的假象呢?”“嗯,有道理。可是你還記得當時趙景騫領我們去山穀的狀態麼?”“當然記得啦。他很焦急,很心不在肚子裡的樣子……好像是故意想把我們引到那裡去的。”“可是他為什麼要領我們去呢?如果他要知道在那裡會發現自己兒子的屍體,還會是那種狀態麼?你想想他發現兒子屍體時的表情是多驚詫啊。”“你倆討論得很熱烈呀!”妻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們身邊,她交叉雙手環抱胸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說。“哎呀!”樋口的臉一下子被嚇得麵無血色,她趕緊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說,“沈小姐,你好!我隻是和言K……言先生討論一下趙老師的殺人事件。”“彆討論了,趕緊就座吧,一會兒我告訴你們……言桄,你是想和Youko小姐坐在一起呢?還想和芽兒小姐?”“你說什麼呀說——哎,芽兒怎麼沒來?”“看看,叫得多親熱啊……肉麻……”妻子白我一眼,朝小餘走去。柏芽兒的缺席使我心裡感到一絲不安,我沒有同妻子和先嫵坐在一起,而是選了個偏僻的角落,坐在了大師傅身邊。我看到陳光輝扶著身體略顯虛弱的Lina坐下,自從Lina受到槍擊,陳光輝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後,他倆的關係好像親密了許多。我這兩天經常看到陳光輝陪著她一起散步,兩人臉上的表情也從最初的尷尬轉向自然和釋懷。我真為他們能擺脫各自愛情的陰霾而由衷地高興。郭教授時而用充滿慈愛的目光看看Lina,我還記得當初Lina用芒刺尖銳的話語不斷得罪人時,郭教授依然毫不覺察自己女兒性格中的缺陷。或許在父母眼裡,兒女總歸是他們最疼愛、最中意、最難以割舍的人吧?自己的孩子在他們眼中總是最完美的人,最可親的人。父母甘願忽略孩子的缺點,甚至於對孩子能傾注上非理性的愛吧?樋口也蜷在一個角落裡,趴在桌子上,孤零零地擺弄著自己的手機掛墜。我不知道她遠離父母和家人,千裡迢迢跑到異國他鄉來,她怎麼會不想家,不想父母呢?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心酸,便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跟我坐在一起。樋口害怕地望望妻子,然後高高興興地衝我這邊跑了過來,蹦蹦跳跳地坐我身邊,對妻子做鬼臉嘿嘿傻笑。我看見妻子也忍不住笑了。馬所長有點著急地看看表,對柳村長耳語了幾句什麼,柳村長趕緊點點頭走出去。我們又在安靜和緊張中度過了半個小時後,食堂門口終於又出現了幾個人。柏芽兒扶著連受幾次折騰,已然精疲力竭的寧嫂走了進來。妻子連忙起來,扶著寧嫂坐在自己身邊的座位上。柳村長帶著眼圈黧黑,麵貌瘦長憔悴的寧工程師和低眉順目,頭發臟亂,眼睛小而猥瑣的吳大器走了進來。馬所長看見他們坐下,站起來哈哈大笑道:“人現在都來齊了,這樣,我們請北京來的餘領導和西安來的先領導給大家講話,大家鼓掌歡迎!”“老馬,你又喝多了吧?”小餘不滿地瞪著他說,“這不是要開什麼表彰大會,是在查案子,今天的主角也不是我這些有公職的人,而且我們局的顧問沈大小姐。沈大小姐,你也彆客氣了,趕快開始吧。”妻子裝模作樣地站起來笑笑說:“其實自從崔強和王國寶被抓起來之後,案子到現在已經很明顯了。如果沒有走私團夥這條旁枝的一葉障目,我們恐怕早一覽眾山小了。“這麼說大家可能有些不服氣,可事情就是這樣。雖然這裡從幾年前就發生了一係列的案子,但是如果沒有重疊和交錯,其實真相十分簡單。“大家小時候可能都學過庖丁解牛的故事,對這些古文言桄可能更加熟悉。但是我也知道,庖丁之所以在國王麵前表演解牛的絕技,是因為他對牛身的骨骼關節都了熟於胸。知道在筋骨交錯的地方,怎樣下刀,把各筷肌肉和骨骼分割開來。說這麼多,你們肯定會以為我在賣弄知道和誇誇其談,但是這個係列命案確實要求我們有庖丁解牛的技巧,想儘辦法把錯綜複雜牽連在一起的案子們分割開來,這樣才能理清脈絡,還原真相。”我們早被妻子忽悠地如墮五裡霧中,樋口吐吐舌頭說:“言Kun,你妻子原來這麼厲害啊。”“厲害什麼?!”大師傅忽然在一旁嗤笑道,“你們哪個殺過牛,誰比我有發言權。跟你說,殺牛先要用油錘照著牛頭砸下去,把它砸昏,不然你一動刀子,它牛勁上來,跟椰風一樣擋不住……”妻子沒有聽到我們這邊的悄悄話,她清清嗓子繼續說道“我們不妨從二十年前說起,那時候這個工廠還在建設之中,可就在那時發生了一幕慘劇。一個姓阮的技術員,在全家團聚的當晚,家中失火被燒死了,但是兩個孩子的屍體卻不在火災現場。寧工、吳先生,阮玉才曾經是你們的好朋友,這件事情沒錯吧?”寧工表情冷漠地點點頭,吳大器卻不知道怎麼渾身突然戰栗起來。“那場火災發生的當天白天,寧工、老吳還有老趙,不知為什麼同阮玉才忽然在工地上爭吵起來,這也沒錯吧?而你們,本來是四個形影不離的好朋友,為什麼會忽然爭執甚至扭打起來呢?”“當時老吳開了個玩笑,玉才當真了,我和老趙都是勸架的。”寧工冷靜地說。“是、是。寧工說得沒錯。”吳大器像磕頭蟲一樣點著頭附和說。“那為什麼當天晚上,有人在火災前曾看到你們三人往阮家方向走去呢?”“是誰在胡說?”寧工顯然有些憤怒,“你叫他出來跟我對質。”“寧工,你放心,一會兒我會幫你找到當麵對質的人的。”妻子狡黠地笑笑說,“這件事情發生很久之後,你們三家的兒女又接連死去,村子裡也有了傳言,說是阮家的孩子回來尋仇了。對不對,柳村長?”柳村長點點頭說:“唉,都是一些老婦女們亂說,無憑無據的……”“無稽之談!我們沒什麼對不起小阮的,尋什麼仇!”寧工激動的聲音中帶出了一絲畏葸。“但是事實卻是,你們家的孩子們都奇怪的一個個死去了,就連吳家的兒子建生,前幾天還躲過了一場謀殺——柏小姐,我們檢查了你保留下來的被動過手腳的巧克力,裡麵確實被下了毒。”食堂裡麵轟的一聲炸開了鍋,大家都交頭接耳地議論著。我卻再一次惱羞成怒,因為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又被妻子騙了。“我們先放下這段宿年恩仇錄不談,再說說信號站中那塊王維鐫刻古石板的密室失蹤案。我們無論怎麼也想象不出那塊石板是怎麼被運走的——外麵的浮土路上,沒有一絲車印的痕跡,而憑兩個人是不可能把它運走的。那麼它去哪裡了,後來我和先嫵下到房屋窗口下懸崖底部人跡罕至的天坑裡,終於發現了它被運走的秘密。”“不可能!窗口那麼小,石板那麼大,怎麼可能會通過窗戶運走呢!”馬所長此時激動地說。“馬所長,你說得很對,但是你還記得信號站外屋,石板所在的周圍有被打掃的痕跡麼?罪犯把它移走就行了,為什麼還要打掃呢?我當時就有所懷疑,蹲下來查看地麵時,就發現了一些墨跡和嶄新的石屑。其實凶手的手段很簡單,他們先把石刻上的圖茲拓印下來,然後把薄薄的石板敲碎,從後窗拋到懸崖裡去了。”“這就更不可能了!這種文物一旦被破壞就一文不值了,況且從那麼高的山崖扔下去,石板會被摔得更加七零八碎的!”郭教授高聲喊道。妻子沒有正麵回答,而是繼續說:“我和先嫵那天下到崖底,果然發現了一些石板的碎塊。罪犯們雖然在案發後去崖底把石塊進行了收撿,但是正像郭教授說的,石板從懸崖落下來摔得太零碎了,所以他們根本沒辦法收拾乾淨!”“可是,他們既然無利可圖,為什麼非要破壞這麼重要的文物呢?”“那是不是因為這塊石板是珍貴的文物,而是它上麵刻著珍貴的藏寶圖!我說得對不對,寧工程師?我們用不用再去你那間實驗室看個究竟呢?”我看見大滴的汗水從寧工的臉頰上流了下來,而吳大器早就承受不住這種壓力,他身子一軟,撲通一聲跪倒了地上。妻子帶著嘲弄的表情掃了這兩個已經逐漸蒼老的人一眼說:“寧工程師,二十年前你們四個人在建廠工地上發現了什麼東西,還用我來告訴大家麼?”寧工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惡狠狠瞪著妻子。吳大器早已經癱軟成一團爛泥,寧權幾次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都沒有成功。“好吧,既然你不願意說,我就越俎代庖了。二十年前你們四個人在工地上發現的,也是一幅同那塊石刻同樣的地圖吧?是不是,吳先生?”吳大器哆嗦著抻住寧權的褲腳說:“寧工,老趙已經被抓進去了,咱們也不要硬扛了吧?坦白也許還能從寬發落……”“你給我滾!”寧權惱羞成怒,飛起一腳把他踢倒在地,馬所長急忙示意兩個警員衝上去把他按住。“寧工,你有點利令智昏了吧?其實你們三個人或許一直在利令智昏,不然很難想象你們會為了什麼寶藏把自己的好朋友滅門!”妻子憤慨地說。“沈姑娘,我隻不過是一個跑腿的啊。再說那個年代,我們都窮得丁當響,所以挖到那個石匣子,老趙瞧了半天說是藏寶圖之後,誰個不動心呀?可偏偏這時候阮玉才那個戇子非要說這是黨的財產,非要交給毛主席。我一聽就急了,拿起匣子就跑,姓阮的像魔障一樣不要命地追著我。幸虧老寧和老趙勸他半天,說我們先看看,明天再交公,才把那小子騙了過去。”“然後你們為了財寶,晚上就一把火燒死了阮玉才全家人?甚至連孩子都不放過?!”小餘排著桌子喊道。“主意不是我出的,不是我!是寧工和老趙!是他倆!”吳大器發瘋地喊。被警員按住的寧工忽然掙紮著跳起來,往他臉上啐口唾沫罵道:“難道火不是你點的?軟蛋!賤骨頭!”“寧工,你太過分了!”妻子也忍不住開口嗬斥道,“你們為了這筆所謂的寶藏,不止害了阮玉才一家人。而且在那塊古石板出土後,當你們驚訝地發現這張藏寶圖不僅被一千年前的古人藏在玉匣裡,還被他們精心刻在石板上保存下來時,你們呆住了。為了不妨礙你們將要完成的‘探寶大業’,你們潛入石屋,裝扮成鬼怪打傷和打死各一個看護人。可令你們沒有想到的是,記憶力超群的徐源已經把地圖和圖釋上的好多內容都記了下來,他很可能把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的敬仰的趙景騫。於是他又成了你們下一個滅口的目標。”“這就是為什麼當時發現徐源和趙滔受傷時,他們兩人躺的位置不遠不近的原因。當時趙景騫騙我們說趙滔生病在房間裡,其實他是為了給兒子製造不在場證明,這樣當我們發現徐源的屍體時,因為時間關係,就不會懷疑到去殺人滅口的趙滔身上。”小餘補充說。“難怪那天他好像急於領我們去山穀裡麵!原來是利用我們!”郭教授也有些憤然。“但是,如果是趙滔襲擊了徐源,想要滅口的話,那他又是被誰殺害的呢?”Lina冷冰冰地說了一句。“這個就不能不牽涉到另一個線索,就是,是否真的存在一個像村民傳言中回來複仇的阮家人呢?”妻子說。“肯定有了,要不然為什麼三家人的孩子都死於非命呢,而且每次都發生在我們這個‘維生素’團來輞川的時候!難道我們中間真有阮家的孩子麼?”樋口不愧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孩子。妻子讚賞地看了她一眼說:“不錯,阮家的人確實有大難不死的,而且,這個人也在這裡。”我急忙觀察著那些年輕人的表情,樋口訝異而驚恐地張著嘴巴,柏芽兒看著陳光輝和Lina,臉上露出著苦笑,陳光輝和Lina卻如同沒有聽到妻子擲地有聲的話,兩人依然卿卿我我地說著話。“你不要急。”妻子仿佛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剛一聽到阮家人尋仇的傳言時,我立刻想到了兩個問題。第一,所謂阮家的後人來此報仇,為什麼不直接殺掉害死自己父母的仇人,而是選擇他們的子女下手?第二,那些子女都已成人,已經知道趨利避害和分辨是非,可為什麼都被輕而易舉地殺害,他們難道一點防範意識都沒有呢?尤其是寧海,如果有個人在盛夏的太陽暴曬下,約他去一個荒無人煙的山崖上,他怎麼會這麼輕易赴約呢?“吳嫂曾經回憶說,阮家妻兒來到這裡的時候,雇了兩輛油篷車,一輛車上下來了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另一輛車上跳下來一個小孩。這時候有人叫她名字,她便匆匆離開了。我問了許多老人關於那種油篷車的構造,它有點類似於以前的黃包車,隻不過是靠畜力而不是人力來拉。所以這又衍生出了一個問題:如果阮玉才的妻子抱著一個孩子的話,她怎麼放心讓另一個十歲的淘氣男孩自己坐在另一輛車上呢?她難道不怕他中途胡鬨掉下車來麼?“所以我讓北京的林瑛局長聯係了阮妻赴陝沿途經過的當地政府,調查了一下那些日子的案卷,果真在藍田縣公安局發現了線索,在阮妻遇害的那一天,藍田鎮上走失了一個無家無業、頭腦愚鈍婦女,而這個婦女總喜歡在車站幫人做打打零工之類的事情!”“難道阮家女人的屍體是那個婦女麼?”寧權忽然歇斯底裡地喊道。“不錯,我不知道什麼原因,反正阮玉才的妻子沒有死。”“那兩個孩子呢?”“對不起,那兩個孩子死掉了——大概是他們的母親發瘋一樣從火海中搶出了孩子的屍體,然後把他們埋葬在了這個山穀中最秀美的一座山丘上。所以這位懷著仇恨的母親還會經常去帶著花束去看望孩子,即使誤打誤撞遭受了襲擊她也不敢指出開槍的匪徒,因為那樣的話,她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蹤。而且,她報仇的方式,是讓所有的仇人都遭受她所遭受過的喪子之痛。她不斷地遭受死去子女噩夢的糾纏,她甚至咬牙想殺死吳家最後一個無辜的兒子建生。可是她不知道,我已經提前在柏小姐屋裡布置下了針孔攝像機——寧嫂,都說到這裡了,你也不必隱瞞了吧。畢竟你的苦海深仇已經報了。可是,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們大家都齊刷刷把目光投向滿臉安謐祥靜的寧嫂,寧權發瘋似的搖著腦袋,嗓音嘶啞地喊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惡毒的女人,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寧嫂忽然笑了,笑聲放肆地回蕩在食堂裡,如果尖銳犀利的箭雨射上天空又墜落下來,穿透了我們的肌骨和心骸。我感到脊梁上泛起陣陣涼意,那就是被仇恨驅使的極度冷酷吧?“沒錯,沈姑娘,我就是阮家留下的唯一的人,如果我再不為我們家報仇雪恨的話,死者不會在九泉之下安眠的!那天晚上吃飯時,玉才就告訴了我白天發現古地圖的事情,他決定第二天去報給廠裡。結果沒有想到,99lib?當天晚上這三個魔鬼就下了毒手。玉才奮力把我和孩子從屋後的窗戶中推了出去,他卻和那個準備在我家歇上一夜的婦女倒在了火海裡。我在外麵隱蔽處看到了那三個魔鬼的臉,我終生也不會忘記!但是這又有什麼用,我的孩子在被推出來時,已經被煙熏死了!你們三個魔鬼,畜牲!我隱姓埋名這麼多年,就是要從你們身上討還血債!用你們孩子的性命,來償還我家孩子的性命!不錯,寧海是我一手帶大的,我對他像隊自己兒子那樣照顧。我也曾經心軟,但當他把在外麵的劣跡告訴給我這個他最信任的人時,我發現他骨子裡依舊逃離不了他父親的罪惡的血液。吳家的老大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有趙家的兒子,居然像他父親一樣,為了財寶不惜殺人。所以,我毫不猶豫地殺了他們。除了吳家的建生,他或許是唯一的無辜者,我才遲遲沒有動手。如果不是我家的孩子在夢裡叫我殺乾淨的話,我也不會對他下毒的。”妻子歎口氣說:“我在王國寶對你的槍擊現場的鮮花就想到了這點,我不得不承認我和小餘打擾過你家孩子的安寧。所以我提前告訴了柏小姐,請她多多協助。這樣才避免了另一樁謀殺案。”我當時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氣憤,高興的是案情終於真相大白;氣憤的是,這次妻子居然又聯合了柏芽兒來騙我,而且兩個人表現得那麼逼真……個月後的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當輞川上空的烏雲被一掃而空時,我們這些人又聚在了工廠裡。寧權家那間陰鬱藍房子和實驗室已經被拆掉,西安文物局的一些專家正在繼續寧權未竟的事業,我看見幾個工作人員在小小翼翼地刮去土層,一扇巨大的石門露了出來。“徐Kun,你出院了?”樋口忽然跳過來,衝著徐源一聲大喊。“Youko g,你彆又把我嚇得腦震蕩——我現在明白寧工程師為什麼非要留在這荒山野嶺了,原來是為這個。”“警察先生們找到了那副織錦藏寶圖,你看過了麼?”“嗯,死乞白賴求著考古隊看了,多虧了郭教授的麵子。”“你有沒有發現它跟石板上的記載有不同?”“你也發現了?那副藏寶圖上沒有王維寫的篆字銘文。”“嘿嘿,我說就是嘛,我們都是記憶力super的人。徐Kun,這是言Kun,一看見他就覺得在哥哥身邊,有親切感。還有,這是我‘哥哥’的妻子,大神探哦。”徐源激動地使勁握住妻子的手說:“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小姐,要不是你提醒馬所長布防,我可能早就被趙老師殺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是啊,他當時裝作自殺未遂的樣子,就是為了和你住進同一家醫院吧?殺了你既能滅口,還有一點就是他以為你和趙滔打鬥時把他殺了。其實,是寧嫂趁趙滔行凶之後不備下手的。”我們聽見起重機的轟鳴,那扇沉重的石門被隆隆調了起來。“這石門上肯定有機關吧?”徐源皺著眉頭說,“這樣做太武斷了。當年王維在這裡興建彆業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墓穴,他在那塊石板上有清晰的記載。”幾個考古人員打量手電,往裡麵照了半天喊道:“裡麵是一個石穴,空蕩蕩的,空間很大,但是,沒有發現任何明顯文物,但是有兩具白骨。”郭教授和幾個專家也下到了石穴中,過了半天才搖頭上來。“發現什麼了麼?”我激動地問。“隻有幾具白骨,還有這個。”郭教授戴著手套,從一個塑料口袋裡掏出兩個古舊的玉佩說。我俯身看去,隻見那兩個玉佩上分彆寫著:“大周世襲安平縣公千牛都統宇文愷。”“高昌交河公府行牌。”“這是北周時代的東西呀,”我詫異地說,“跟王維有什麼關係呢?”“因為王維也發現過這裡。”徐源忽然開口說道。“那是不是他把財寶運走了呢?”郭教授問。“他發現時的情況,跟你們發現時一樣。不過,可能這裡真有過財寶,不過大概因為人的貪欲互相殘殺,所以好多人死在了這裡。彆這樣看著我,我是從那塊被毀的古石板上的碑文上了解到的。王維說他發現的時候這裡白骨累累,還有這裡有過藏寶的記載。”“那記載在哪裡?”“我不知道,恐怕他也不知道吧?以他的心境來說,及時發現財寶也會淡然的吧?”我們一齊把頭轉向暮色未降的山川,那裡霞光萬丈,秋風四起,鬆林發出陣陣濤聲。“新家孟城口,古木餘衰柳。來者複為誰,空悲昔人有。”一千年前王維曾經感悟到了世事變改,一千年後,我們也正在如許體會著曆史的滄桑變幻。一千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