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千年殺 言桄 3678 字 17天前

麵對心上人的身體打擊以及好朋友精神打擊,就算是鐵人大概也得崩潰。好在庾養不是鐵人,而是一個經常自我暗示“沒皮沒臉才是真風流”的異類,所以他挨了麹昭的打,不僅沒有感到挫折或委屈,反倒覺得麹昭的意思是在提醒他:你看看宇文愷跟我姐姐發展多快,你小子的能耐哪裡去了?所以庾養挨打後,反而把宇文愷在破案上比他捷足先登的鬱悶一掃而光。他笑嘻嘻瞧瞧麹昭又急又氣略略泛紅的臉,又端詳她微悻彎蹙蛾眉下明麗的眸子,再深情凝望一下她的嘴唇……麹昭從小長在西域,是個性子要強、心思直徹的姑娘。她方才看見姐姐和宇文愷先到一步,難免有種所托非人的感覺,因此才對庾養下手。雖然她中意庾養,但這次決沒有庾養自作多情想出來的那層意思。所以當她發現庾養色迷迷地歪著腦袋盯住自己,連哈喇子都在嘴角若隱若現閃光的時候,忍不住怒火中燒,照著庾養臉上雙拳一揮罵道:“還不給我麻利點查案,裝什麼傻?!”庾養尚在分析麹昭嘴唇上的胭脂是蘇木做的呢,還是用山榴做的時候,就覺得眼前金星一閃,兩眼齊溜溜多了兩個烏圈。這很強很暴力的情形把夏青君看的心驚膽戰,後來她成了畫家後,曾把庾養的醜態描摹到了絹布上,這絹布傳了一千五百年後,被一個黃毛藍眼的造型師發現,從此世界上又多了一種化妝的名稱——“煙熏妝”。到王家短短的幾步路,庾養是捂緊雙眼,握著夏青君的手被牽過去的。他是個記吃不記打得魚忘筌的人,早忘掉眼睛的脹痛,兀自為能摸到夏妹妹的手心醉不已。麹昭也暗恨不該下此毒手,不但沒有懲忿窒欲,反而起到為淵驅魚的效果。夏青君原本心思單純,伸手隻是為了給庾養引路而已。如果手被庾養輕捏一下硬攥一下的,不由心裡直罵他流氓。三個人就這樣各懷鬼胎地繞過竹林,走到王家屋前拍門喚人。“誰呀?”屋裡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問。庾養嚇了一跳,還以為屋裡是個女人,於是趕緊搭腔說:“王先生在家麼?我是來專門請教問題的。”“乾嘛乾嘛,剛走了一個請教問題的,轉眼間就又來一個,你們想乾嘛呀?你們還讓不讓人家修道,你們還讓不讓人家煉丹,我很忙的……”這一連串女裡女氣的聲音聽得庾養渾身麻栗不已,這時候夏青君看王櫓還不出來,便硬著頭皮喊一嗓子說:“王先生,我是城裡的夏青君,這次是領一個長安來的官家查案的。”“哎喲,原來是夏小姐!”庾養隻聽門吱啞一聲打開,一個頭頂脫發,黑奘傻粗的矮男人打著蘭花指嫋嫋婷婷地扶住門框,脈脈含情地看他們三人一眼說:“喲,這裡還有一位佳人呢……”庾養率先覺得胃裡麵波浪滔天,他極力壓住惡感,回頭看看麹昭也一個勁兒以手覆嘴,彎下腰不停咳嗽來掩飾嘔吐的動作。他這才明白,色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這樣一個娘娘腔的色鬼——夏青君顯然是已經領受過他的惡心,所以現在還能夠撐住領著他們,一副準備慷慨就義的樣子朝屋裡走去。接下來的事情大概不用說也能揣度出來,庾養剛說明來意,問了兩句,便不得不渾身乍滿雞皮疙瘩聽王櫓在那裡一個人唱獨角戲。“哎喲喲,看你說的,我的恩師可是貞白先生陶公呢,昔日梁高祖都敬我師傅三分呢。我之所以安居此地,不上京乾謁,還不是承襲師誌,淡泊自守嘛。不信你看我這草廬裡,還掛著恩師生前答梁高祖的詩‘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隻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呢,我每天都要默識此詩,以不忘恩師囑咐啊……夏小姐、麹小姐,我王某是有品位、有操守的人……”王櫓尖銳的雌聲已經把庾養吵得不勝煩燥,他仔細盯著王櫓下巴上那稀稀落落的幾根胡須審看——沒錯,雖然不多,但確實是長出來的,不是沾上去的,可是這位假茅山道士怎麼這樣像太監呢……王櫓好不容易把他的祖宗八代,師徒千人都前後數遍,就差一步沒把自己標榜成上帝的的乾兒子了。好在他終於覺得自己已經口乾舌燥,拿起一個小盞來喝口水後,這才轉入正題:“庾公子,我跟你說——夏姑娘,你看看幾天不見,你好像消瘦了不少啊,你最近擦哪家的脂粉啊?跟你說,長安城裡隋家鋪子要拆遷了,打折呢,可要早點下手啊——哎喲,你看看我扯到哪裡去了,庾公子,我跟你說啊,其實呢,我早就看出那城裡有戾氣,你想想,當年夏晉之戰,在這裡死掉多少人?晉軍可是全軍覆沒,廬陵王藏在草叢裡隻身免死——怎麼扯到這裡來了,總之這城附近經此大役,肯定冤魂遍野嘛。“麹姑娘,你哥哥跟那第一任城主蔣鯨一樣,就是不聽我的勸告。要是早用我靈符、請我驅邪,哪能落到那個下場?麹姑娘,你可不要生氣,我這是忠言逆耳啊。你哥哥自從接手思鄉城後,雖然雇人把戚湧那個吝鬼挖盜的坑洞補上,但居然不找我堪輿,著實是一招錯棋。我本來想上門給他曉以利害,但是他居然被苻家的那個妖女迷惑,把我拒之門外……”夏青君終於忍不住,氣不打一處來地冷笑道:“王先生,我怎麼聽說,明明是你對苻姑娘有關雎之想,被人拒了呢?”王櫓的臉霎時脹得通紅,他拍著大腿說:“我怎麼能對那個妖女有非分之想?麹姑娘哥哥就是被她迷住了。我跟他說要遠妖修身,他卻自吹說有玲瓏眼,金剛身,還對我說他已經看透了城中寶藏的秘密,有機會給我們見識什麼是真正的金剛不壞之身!你說無端端講這話,能不是被妖女迷惑嘛!當然還有範家的大小姐,也是妖女,跟她家的仆役不清不白的,總之這個地方陰氣太重!妖女太多!”麹昭早被他的汙蔑之詞氣得肝火上升,但終被夏青君按住沒有發作。夏青君繼續揶揄道:“王先生是不是也被此地的妖女們迷惑的不能潛心修道,才有此感慨呢?可見先生的道品和人品還不夠檔次吧?否則為什麼戚湧和苻老爺子老跑先生這裡求助,仍然是難逃一死呢?”夏青君的話真是字字擊中王櫓命門,這連一向自認言語不俗的庾養也不禁對這位溫良光正的小姑娘頓時刮目相看。王櫓被她嘲弄,本來尖細的聲音更加走調:“哎呀呀,夏姑娘,你怎麼說話呢呀?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位王先生了?我王某人怎麼對不起你了?那個吝鬼戚湧倒是膽小如鼠,常來我這裡買符,可都是些個驅小鬼的符呀。叫他多花兩貫錢買張大符,或者乾脆送我幾匹絹綢,請我作作法,哪裡會有遭索命慘死的下場?再說那個苻老爺子,他倒是經常來我這裡跟我探討道論,但是他還不是聽自己身邊那個法師的話……”庾養猛地一怔,打斷他的話說:“苻家有一個法師?”“對啊,神不神鬼不鬼的一個家夥,苻老爺子根本不向人提及此事。我還是偶爾情形下撞見此人一次——你們說說,那個氐羌野俗中的小巫,怎能同我這陶公令徒相比?!”“那是自然,可先生說見過此人一麵,這個人究竟什麼模樣呢?”“這個……我也不好說,大概是氐人的巫師總要秘修的緣故吧,苻老爺子從來不讓他輕易示人,我也是偶然想起什麼事情去城裡,在苻老爺子修道的密室裡撞見他正在用羌語傳講什麼歪門邪道。苻老爺子說是特意遠道請他來給自己破讖的。我一聽就老大不高興。你們評評理,我堂堂陶公弟子,怎麼能同一個異族巫師相提並論呢?我一氣之下就拂袖而去,後來苻老頭愛怎麼搞什麼棺材破讖的餿把式我都不予理睬。當然既是鄉親我也不能袖手旁觀,就幫他找蘇易齬去評評理。”庾養忽然拊掌大笑,把尚在嘮叨的王櫓和兩位姑娘都嚇了一跳,他樂不可支地問:“方才那個宇文愷,也是為氐人巫師的事情而來的吧?”王櫓被他的突笑搞得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地說:“不是,他隻是向我問了一下那個做棺木的工匠姓甚明誰,家住何處而已。”庾養騰地起身說道:“事不宜遲,二位姑娘,咱們趕緊去苻家詢問一下那個巫師的下落!”三人急匆匆謝過王櫓,邁門而去,王櫓眼巴巴地盯著夏青君喊道:“哎,夏姑娘,有空兒常來坐坐,我這裡有的是故事講給你聽……”確實如後來的史書所說,宇文愷是個“博覽書記有巧思”和愛好機工械器的人。十年後,他奉領旨諭,在龍首原之南修建了一座世界上煌煌赫赫的巨大都城。這便是隋朝的大興城,入唐之後又改稱“長安”,成為當時世界上最龐大繁華的城市。其實那時的宇文愷常常撫弄著自己的胡子想,如果沒有建德七年的那件事情,自己也許真的拗不過尚武家族的影響,從而最終像父兄那樣耀威疆場。但是那個早春發生的種種事情,從小處說是扭轉了他和朋友們的生命軌跡,從大處講,卻是扭轉了整個南北朝的政局。他之前雖然愛好“奇技淫巧”,一反父兄之道,不去學舞槍弄棒,武術兵法,偏偏喜歡看些個匠書逸聞之類。雖說家人看他年紀小沒有說過什麼,他心裡卻總是多多少少覺得有些不安,畢竟這屬於不務正業。可自從那次棺材鋪查訪之後,他忽然發現,一個人,絕不應該因為某些顧忌,就徹底荒廢掉自己的天賦。宇文愷和麹敏到王櫓那裡匆匆問過棺材鋪的所在,便騁馬直奔藍田縣城。藍田城仍舊是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來自五湖四海的商旅和難民,穿著五顏六色的服飾,操著五花八門的語言,把整條大街搞得五光十色。若時光飛越一千多年之後,這種壯觀景象的出現,要麼就意味著國際風情狂歡節,要麼就是某次奧林匹克運動會開幕式。宇文愷和麹敏進城牽馬,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向周旁的商販邊問詢著元姓木匠棺材鋪,邊按照王櫓所說的地點走。兩人穿過大街,拐進一條的巷子。跟尚處於混沌未開狀態的大街相比,巷中卻一番陰森肅殺景象,這和巷中店鋪均是賣些個喪葬用的紙幡錁子、琀蟬玉握、棺槨冥磚之類的玩意兒有關。麹敏多少裝出些害怕的樣子,緊緊靠著宇文愷前行。兩人再往更深更細更黑的一條巷子拐去,果然看見一個白燈籠上寫著“元氏木鋪”的名字,下麵一麵獨扇黑漆木門,上麵安著枚猙獰的猰貐銅頭,翻唇呲牙的嘴中銜著冷冰冰的銅環,不免叫人望而生畏。恰巧此時一陣冷風嗖嗖穿過巷子,激地宇文愷汗毛直豎,急忙一手抓住麹敏的手,一手使勁乒乒乓乓地砸著銅環,喊道:“元老先生在麼?”裡麵傳來一聲似是非是的哼聲,隨著那扇獨門帶著陰鬱瘮人的聲音慢慢打開,一個須發黃肜淩亂,眼珠像蟾蜍一樣突出的老者探出頭來,用沙啞的嗓音問道:“二位是來定做棺木的麼?”宇文愷覺得自己的牙齒有些戰栗,還好旁邊靠著麹敏,這讓他心緒鎮定一些。他趕緊行禮道:“元老先生,我們不是來定棺木的,而是想跟你詢問一些事情……”元木匠上下打量他們一眼,冷冰冰說句“恕我無法相陪”,便退身欲關門拒客。麹敏見狀不妙,趕緊一個箭步上前,倚住門框說:“元老先生莫要誤會,我們絕非無事叨擾,而且想追問一下當年思鄉城苻家定做棺木的事!”方才態度強厲的元木匠聽到這話,忽然怔了一下。他隨即停下關門的動作,又用仿佛能穿人肌骨的毒辣目光從上到下掃視二人一遍,這才把門打開一條小縫說:“你們進來吧。”元木匠的院裡並沒有像外麵一樣陰沉恐怖,相反倒是很家常的氣息。院裡麵堆滿整整齊齊的木料,削刨好的大大小小的板蓋榫卯,還有掛在牆上亮閃閃的錘鑿刀鋸。宇文愷看到這些,不僅心中奇癢,都想上前摩挲耍弄一番。元木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這位公子也懂手藝?”宇文愷點點頭,慚愧地笑道:“略通一些,我看老先生做的這些榫卯方圓適宜,才是真正的高手。我看院裡堆積的都是上等木料,先生不做平民棺槨麼?”元木匠撫著焦黃的胡髯嗬嗬笑道:“好手藝用起好木料來才順手,這叫相得益彰。”宇文愷又檢視一遍問:“看來去年苻家用的那快沉香木,在這裡還算下品。剛才老先生為什麼想把我們拒之門外,最後聽到苻家的事情又放進來了呢?莫非你覺得有什麼蹊蹺不成?”元木匠點點頭說:“正是如此。”麹敏此時不解地問:“我看這條小巷窄仄得很,那些大的棺槨又是怎麼運出去的?”元木匠自負地說:“我元某所做的棺木從來都是把板蓋和榫卯做好而已,客人要買,就運出去自己裝上。榫卯板材若出現問題,我分文不收。”宇文愷佩服道:“這足見老先生的自信和手藝之精湛,一般的工匠可不敢誇此海口。”元木匠笑笑道:“也不儘然,當初苻家老爺子的那口棺材,可著實讓我擔心了許久。”麹敏和宇文愷聽了這話,不禁齊聲問他緣故。元木匠皺著眉頭說:“當初那苻老爺子是經王櫓介紹,來我這裡定做棺木的,樣子還似乎很急。我看他身體壯碩如同小夥子一樣,禁不住問為什麼非匆匆定做棺木,這不是分明給自己增添晦氣麼?苻老爺子這才對我說起破讖的事情,我開始很是不屑,但畢竟人家是客人,我也不好多說,就應承了下來。“苻老爺子這才跟我說起他的要求。第一,棺材要比平常的闊深一倍,這樣躺在裡麵才能舒適一些;第二,不要太貴的棺木;第三,棺木要急用,所以需趕快做好。偏偏那時我沒有合適的大塊木料,隻有一塊尺寸合適的新伐沉香木,還沒有去濕。但苻老爺子急著要用,再加上這塊木頭也便宜不少,所以他不管新舊濕膩就定下了這塊木頭。而且他提出為通風起見,要在棺材前壁留一個孔洞以便他在裡麵呼吸。“我照他的意思把棺木做好,過了幾天他便派人來將板蓋卯榫一並搬走。自從這具棺木出手之後,我便一直惴惴不安……”麹敏趕忙問道:“難道老先生也預感到什麼不對不成?”宇文愷嗬嗬笑道:“恐怕老先生是怕用濕木做棺,榫卯難免會乾燥變形吧?”元木匠點頭首肯道:“公子所言正是。要知道那沉香木料,須要放上半年以上,才能將香味發揮出來,才能千年不腐。”宇文愷聽了元木匠的敘說,高興得幾乎合不攏嘴,他抱拳道:“元老先生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今天多多叨擾了,改日我再專門向元老先生討教手藝。”他說罷便同元木匠告辭,拉了麹敏的手興衝衝奔出門外,跑到巷口,牽上馬說:“我們快點回去見見庾長生,我有話要對他說。”麹敏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地問:“你莫非查到了什麼蹤跡不成?”宇文愷賣個關子道:“那是當然,不過事情尚未確鑿,不能亂講。”麹敏恨恨地說:“最討厭你們這些磨磨唧唧的人,說不定庾公子把查到的事情都告訴我妹妹了。”宇文愷笑而不答,隻說:“我們快點回去,我要和庾長生仔細商量一下才好說。”麹敏索性賭氣不問,兩人牽馬沿原路擠出大街,折到城門前,躍馬出城。披著夕陽的餘暉朝望南莊馳去。兩人相扶騎馬,進了輞穀口,忽然看見一匹馬載著兩個人,如同剁了尾巴的猴子一樣前後跳踉著朝他們奔來。宇文愷一看騎馬的姿勢便知道是王鼎,於是急忙勒馬高聲呼叫:“定九兄,你這是要去哪裡?”王鼎聽到呼喊,也趕緊卯足了力氣拽住自己那匹野馬,那馬長嘶一聲,又不服氣地前俯後仰了一番,隻把坐在馬背上的王鼎和另一位姑娘折騰地白眼直翻。宇文愷定睛看那姑娘,隻見她一副清秀孱弱的模樣,眼睛跟瑤池裡九千年一熟的蟠桃一樣鮮豔,看樣子是剛剛大哭過。他再看看雙手卡著人家腰比熊瞎子還要粗武的王鼎,納悶地質問道:“王兄,你怎麼能做出這種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的劣行來呢?”王鼎剛剛穩住馬晃的暈厥,宇文愷這頓責問又差點沒把他氣得翻個白眼再昏過去。他勒緊韁繩跳下馬鞍,又把被顛簸得仿佛隻剩一口生氣的女子也抱下馬來,大聲駁斥說:“安樂兄你胡扯些什麼?!這位是範家的品湘小姐,今天白天他父兄向她逼婚,非要她下嫁奴才。她死活不肯,搞得滿莊風雨。幸好我在她家借宿,她才好來找我,我想先把範小姐安頓好,再回莊上一拳打死那個惡奴,再把她那無良的父兄該殺的殺,該剮的剮……”宇文愷見王鼎真的動了氣,直到他的脾性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萬一搞不好還真能出人命。他趕緊也躍下馬來,拉住王鼎說:“王兄何必如此大動肝火?一個區區奴才,你打死他恐怕還會臟了自己的手。你要是為範姑娘著想,也不好傷她父兄性命。況且你如此匆忙,要把範姑娘送到何處去?”王鼎猶怒氣滿胸地說:“送到我家!”宇文愷忙拉他過來,低聲說:“範小姐畢竟還是範家的人,你若將她擅自三帶到府上,倘若範家告你強搶女兒。官司輸贏先放在一邊,豈不是有損令尊的美譽?我看不如先將範姑娘送回莊上,你可以陪著她,無論和我一起還是和長生一起,既能有個照應,範家也說不出什麼。”王鼎向來比較佩服這個朋友說話的分寸,方才一番分析,他火氣也消下許多,於是點點頭說:“宇文兄言之有理,我們這就回去。”回頭又安撫範品湘道:“品湘你不要怕,有我在你身邊,不管什麼人對你不利,我都一拳打死。”範品湘邊抹眼淚邊無語點頭,麹敏看她可憐楚楚的樣子禁不住也心酸起來,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說:“範姑娘,不要哭了,有我們在這裡護著你,沒人敢把你怎麼樣的。來來,跟我坐這匹馬吧,那匹馬野性難馴,叫他們男人去坐……”宇文愷眼巴巴地看著兩個女子騎上自己那匹好馬,跟他們打聲招呼後便策馬而去,再瞧瞧王鼎那匹兀自東竄西跳,打著噴鼻很不服氣的野馬。想想方才同麹敏共乘一騎,何等和美?如今不但斯人獨去,還要忍受抱著王鼎挨畜牲欺負。念到這裡他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王鼎那匹馬本是西域好馬,但是好馬就像演藝界的大腕,往往脾氣大不聽人擺布。原來隻有一人騎乘它也就罷了,方才居然上來兩個人,它怎麼能心情舒適。哪料到這還不算,如果又騎上了兩個更重的漢子,它脾氣自然越發不順,一路上急衝急停,左搖右晃,上躍下擺,比現在坐過山車都要刺激。王鼎在前麵抓緊韁繩,宇文愷在後麵揪緊王鼎的袍子腰帶,兩人都不敢睜開眼睛,任憑這匹野馬耍著性子朝前衝去。後世有話說“困境促發思考”,宇文愷為了減輕顛簸不寧的痛苦,隻好把注意力集中到其它事情上去。他忽然想到範家要把女兒嫁給一個奴才,究竟原因何在?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便詢問王鼎。王鼎也正被馬折騰得痛不欲生,巴不得有人同自己說話,便滔滔不絕地把昨晚的壯舉描繪一番。宇文愷聽他說完,便急忙問道:“王、王兄,你說昨晚、晚上那個惡奴王義、義、義——這該殺的死馬、馬——他在外麵哭笑了整整一夜、夜……”“哈、哈……是啊,他要是、是敢停住,我就出去廢了他……”“可、可是第二天範家父子就非要把範姑娘嫁給他、他麼?”“是啊,這兩個、個蠢透的混蛋!”“那就說明他們父子兩個人一夜未歸啊,你、你想,他們如果這麼看重王義、義、義,又怎麼會忍心讓他在外麵哭笑一夜呢呢呢……王兄,把這馬宰了吧……”“千萬不要亂說,這馬通人性,你、你說它、它壞話,它會發飆的……你看!你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來了,範小姐昨晚曾對我說,她父親和哥哥好像有什麼求到那個惡奴的地方,而、而且她本來就是養女……”“王兄,馬上就要到了,我們能、能不能牽馬過去……再多一會兒我就要死在馬背上了……”二人下馬早是精疲力竭,隻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但是根本沒有嘔吐的力氣。再回頭看看那匹大獲全勝,趾高氣揚的馬,兩個人恨不能立刻將它殺掉痛嚼其肉。二人牽馬進了莊子便看見一群人沸沸揚揚圍攏著,不曉得這裡又出了什麼夭蛾子,正想上去看看,便看見庾養帶著麹昭,像那匹野馬一樣竄跳出來,見到他們兩人,二話沒說伏身便吐。宇文愷急忙跳開,這才沒有沾染一身汙穢。那匹馬見此狼狽情形,高興地仰頭長嘶。隻聽到庾養一邊嘔吐一邊說道:“範家的奴才王義被殺了,腦袋被砸得稀爛,真的太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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