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那個懸崖上孤零零的石屋,重新坐在顛簸的車子上,在黃土漫漫的路上狼煙遍野地返往村子。妻子和小餘在後排連說帶笑地嘀咕著什麼,真似一對親密的小姊妹在聊著閨中密語,但是我清楚這兩個人肯定在商量下一步的劇本——妻子依舊是扮演著她設計好的那個好奇而又多嘴的小女人角色,而餘以清好像也時刻準備著配合她,一黑一白,把這場雙簧戲繼續演下去。“馬所長,我真是特佩服你。你窩在這個山溝裡真是屈才了呢,看看你們勘察過的石屋現場,可真是專業啊。”妻子趁著關鄉長不在這個車裡,趕緊不遺餘力地吹捧老馬。馬所長高興地哈哈直笑,他肥嘟嘟的臉上的五官頓時像挨了轟炸般東倒西歪,加上他那一嘴被煙熏黃的大牙纖毫畢露,真讓人有點不忍卒睹。餘以清冷笑一聲說:“姐姐你算看錯了,我看他們勘察現場的時候也有不少疏漏,不然為什麼那間放置石板的外屋還有被打掃過的痕跡呢?連保護現場這條規矩都不知道?”我真替一會兒被捧到天上,一會兒被踩到泥裡的馬所長的心臟擔心。這種忽冷忽熱的反差要是持續上一個月,估計他就成了下一個被謀殺的殉道者了。果然,馬所長四散的五官頓時又繃到一起,剛才紅撲撲的臉色也憋得跟美國提子一樣,他怒聲抗議道:“餘小姐,我也是老公安了,這種低級的失誤怎麼會犯?那些打掃的痕跡我們到時就發現了!柳村長,我都忘了,這是不是你們乾的?”柳村長連忙擺手道:“絕對不是!那塊石板上本來就都是土,臟乎乎的,我們才不會給它打掃屋子呢!”“可是,放石板的那個地方的確被打掃過了啊……”妻子裝得像傻乎乎的小孩,我看了實在忍不住想笑。馬所長終於有了個掙取顏麵的機會,於是氣吞山河地吼了一嗓子說:“沈小姐你們放心,這件事情,我們一定要一查到底的!”我們的車子到了村口,卻不進村子,而是往北一拐,在略微陡起的山路上朝前走去。柳村長趕緊給我們解釋道:“村裡的住宿條件不好,怕怠慢你們這些貴客。工廠那邊有個招待所,原來是給廠裡單身職工用的。現在工廠大部分已經遷走,那裡也便成了村裡和廠裡合辦的招待所。老趙組織的‘維生素團’也住在那裡。他們在二樓,你們在三樓,住得越高,風景越好。對了,你們喜歡的王維種的銀杏樹,也離那邊不遠,可以走過去看看。”我一聽說馬上可以有機會看到這傳說中王維唯一遺留下來的“真跡”,頓時激動得無以複加。妻子極為不滿地看我一眼說:“咱倆結婚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高興過啊?”“去去去,你懂什麼,不是一個檔次的問題。”車子很快開進一個巨大而空曠的院子,院子裡麵一排排儘是那種老舊廠房。大部分門都上了鎖,玻璃也處處殘破。窗戶上糊的爛報紙被風一吹,嘩啦啦直響,再加上風吹進空蕩房屋中的嗚嗚聲,真有點恐怖片的效果。車子在廠區裡左拐右拐,前麵忽然出現一個土坡,坡上有排蒼老但有生氣的房子。一片爬山虎敷滿了牆壁,在這入秋的天氣中依然儘量保持著翠綠的生機。房子的門窗齊整,裡麵還似乎亮著幾盞燈光。柳村長指指說:“那就是寧工程師的實驗室,也是廠子裡唯一還在用的房子了。寧工程師的家就是土坡下麵的那幾間刷著藍漆的屋子。”前麵開車的馬所長擰轉方向盤,在土坡之前的一個路口準備右轉。誰料到這時一個怪異的老女人忽然從前麵路上跳了出來,把我們嚇了一跳。馬所長還算身手敏捷,他猛地使勁踩下刹車,車子發出尖利刺耳的聲音,但還是在那個老女人麵前及時停住了。坐在後排的我們被急刹車和慣性作用掀了起來,差點滾到前排去。柳村長往外看了一眼,搖搖頭說:“唉,果然又是寧工的老婆。”驚魂未定的我們趕緊從車窗裡打量著這個瘦削的女人,隻見她蓬鬆著花白而散亂的頭發,額上刻畫著幾條蒼老深刻的皺紋。她乾巴巴的嘴唇蠕動著,直愣愣的眼神仿佛要釘在我們身上一樣。柳村長趕緊搖下車窗喊道:“寧嫂,寧嫂,沒傷著你吧?”寧嫂呆板的臉上終於泛起了一絲活動的氣息,她笑著搖搖頭說:“是小柳啊,我沒事,你們這是忙什麼呢?”“我送幾個客人到招待所去!你自己小心點啊,彆亂闖讓車撞著!”寧嫂點點頭,繼續像幽靈一樣悵然向廠子深處漫無目的的飄去。柳村長歎口氣說:“可憐的寧嫂,自從她兒子死了之後,就變成了這個癡癡慢慢的樣子。說來也是,寧海那孩子是她一手帶大的,怎麼能不心疼?”妻子眨眨眼問:“寧海?是寧工程師的兒子吧?他是不是在山崖上掉下來摔死的?”在前麵開車的馬所長聽到這個話題,再加上身邊這次沒有了領導,不禁又來了興致吹噓道:“這件事我最有發言權了,寧海的案子就是我查的。話說回來,那個天氣可真是暴熱,太陽底下都能把人灼出泡來。寧海那孩子從那麼高的崖上摔下來,骨頭都摔酥了,唉!”妻子趕緊接過話題問:“是啊,那麼大熱天他好端端地跑到懸崖上去做什麼?”馬所長神秘兮兮地說:“雖然通過現場勘查和驗屍,證明寧海像是失足摔死,但是依我看來,他一定在那裡在等什麼人?”我有些性急地問:“您怎麼這樣認為呢?”馬所長嘿嘿笑道:“這個嘛,我找到了一些小小的證據,雖然這不能佐證他的死究竟是意外還是被殺。”我想起了妻子總是把線索保密跟我賣關子的情景,想不到這個肥頭大耳的馬所長也來這一套,我不禁長出一口氣,慨歎起人性之共通來。這種時刻就該輪到小餘用激將法了,隻見她哼哼笑道:“馬所長,我看你是無中生有,妄加揣度吧?”馬所長登時變色說:“我這是推理,懂不懂,那山崖上有幾個煙頭,和寧海衣袋裡的煙是一個牌子的!他大熱天停在懸崖上抽了好幾支煙,不是等人還有彆的情況麼?!”小餘裝作嚇得吐吐舌頭,柳村長看到這態勢趕緊打圓場,指著前麵說道:“嗬嗬,大家彆上火,呶,招待所到了。”關鄉長他們那輛車比我們早到,所以我們到達的時候,他們已經讓服務員把我們的房間準備好了。等我們住下,名銜後麵掛“長”的地方官員還想請我們喝酒吃飯。這次我們這些外來人倒是立場一致,以太累為借口一律拒絕。關鄉長便囑咐招待所的人員給我們送上飯去,他們又寒暄一番,便起身離去,自己去不知哪裡赴宴了。我們簡單在樓下的餐廳裡吃了點東西,又在招待所裡轉了一圈,發現這裡果然是化外之地。幾乎連個服務員的影子都看不到。無奈之下,我們隻好跟餐廳裡賣菜的大師傅詢問這家招待所的規矩,大師傅虎背熊腰,氣宇不凡,他用洪亮的嗓音說:“這裡又不是老有客人,沒有什麼服務員,就是一到飯點兒就儘管來我這裡吃飯好了!”餘以清納悶道:“那晚上也沒有人看門?”大師傅舉起蒲扇大的巴掌朝胸口一拍喊道:“我就是晚上看門的?怕什麼?一過夜裡十二點,我把樓門‘哢嚓’一鎖,連個賊毛都吹不進來!”聽他的口氣大有“將軍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的意味,我們趕緊恭維了幾句,填飽了肚子就上樓去了。我滿心記掛著王維的那株銀杏樹,看看天色還沒有黑,便決計去找趙景騫,請他領我過去看看。妻子知道這是我夢繞魂牽的東西,所以也沒說什麼,恰好小餘過來,她倆正好想講講案情。我樂得逍遙,趕緊溜了出去。我走到趙景騫門前敲敲,卻無人回應,隻好一個人朝樓下走去。結果剛下到二樓,就看見他從一間屋子掩門出來。看到我無奈地笑笑說:“來看看兒子,他頭疼了一整天,跟他死去的母親一樣,老毛病了。”我一聽人家兒子生病,再冒然提出外麵遊玩肯定不太合適,就沒有再說想讓他領我去尋樹的事。誰知道他反倒先開口說:“言先生是想去看看那株千年銀杏吧?剛才郭教授也給我發短信說想去,還有我們團裡的另外三個孩子也要去——唉,徐源怎麼還不回來,真讓人擔心啊!”我聽他說徐源的事,心裡忽然莫名產生了一些不祥的預感。我還沒來得及細想這種感覺源於何處,就聽到一個嘰嘰喳喳男人的聲音,抬頭看去隻見三個穿著時髦的年輕人前前後後地從樓下上來,看樣子也是剛去過餐廳。趙景騫指著三人中那個身材高大,臉上五官棱角分明,眉毛深重地像兩條炭筆畫出來一樣的年輕男生說:“這是陳光輝,他父親是西安路橋集團的老總,我們這個‘維迷會’的運作基金差不多都是他家讚助的。”陳光輝留著一個染成五顏六色,用摩絲抓得像豪豬刺一樣的發型,他全身上下穿滿了綴滿金屬片的名牌服裝,手上還戴著一塊鑲滿鑽石的卡地亞表,果然不愧於他的名字。但是令我納悶的是,這樣張揚顯露的人怎麼會喜歡澹泊隱逸的王維呢?不過很快我就發現了答案,因為郭教授跟我介紹下一個眼睛細長,眼神堅定,麵龐如雪如霜,冷美人一樣的女孩時,我頃刻就感覺到了陳光輝眼裡散發出來的迷戀表情。“冷美人”有著一個可愛粉嫩的名字叫柏芽兒,她隻是淡淡和我打聲招呼說:“我是畫國畫的,自從一次去台灣看過王維的《雪溪圖》之後,就成了他的粉絲。”陳光輝趕緊湊過來說:“芽兒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旁邊的那個眼睛大而精致,讓我想起了月亮寶石的女生顯得嬌小一些,她聽了陳光輝的話,不禁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來。柏芽兒故意不理睬陳光輝,直接把那個虎牙女生拉過來說:“這是我的好朋友,樋口葉子,一個小日本。”樋口像隻小兔子一樣從柏芽兒身後蹦過來,朝我深鞠一躬說:“Higuchi Youko(樋口葉子的羅馬拚音)!請多關照!”我也趕緊急匆匆還禮,趙景騫問陳光輝說:“崔強去哪裡了?”陳光輝搖搖他那五彩斑斕的頭說:“我也不知道,從午飯後就沒再看見他。”趙景騫似乎很擔心的樣子,看看表說:“郭教授他們也應該要到了。”話音未落,果然看到郭教授帶著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先嫵從樓上走了下來。先嫵像白天一樣,手裡拿著筆和本子,好像要隨時準備繼續給郭教授做“起居注”一樣。趙景騫自然又把團員給郭教授師徒重新介紹一遍,大家稍許問候,便一起走出招待所樓的大門,向廠子近山的一端走去。趙景騫邊走邊指著那一排排廢棄的廠房說:“這個廠子在建的時候,我也是廠裡的一個文員,後來恢複高考後上了大學才走出去的。你們也許還不知道,以前這裡王維的墓和他的故居清涼寺都在的,當然還有一座右丞祠。曆代都曾經修葺過,結果七十年代中期廠子一建,全部拆得一乾二淨,隻留下一棵孤零零的古樹。”郭教授點點頭說:“是啊,在那個年代我們把許多老祖宗的東西破壞殆儘了。不管是古典文物還是道德標準,無論是個人操守還是價值觀念,簡直是顛覆性的毀壞。”趙景騫笑笑說:“說起來好笑,這些廠房好多還是我們工程師、技術員、工人自己建的呢。那時候隻雇了當地一個瓦匠師傅做監工,還扯了一幅大標語寫著‘誰說知識分子不能蓋大樓’。大家一開始乾著新鮮,還挺起勁,結果廠房還好,蓋樓房的時候剛蓋到二層,瓦匠師傅就跑過來對我們喊道:‘彆蓋了彆蓋了,一樓早就蓋歪了,再蓋就倒了!’我們處長還說:‘不會吧?我圖紙畫得是對的啊?’結果站到遠處一看,可不是,我們壘起來的牆像比薩斜塔似的,唉,硬逼著技術員和泥碼牆,能不歪麼?”“那個年代嘛,什麼事情都要上綱上線。唉,要不然留給我們憑吊的也不會隻是一棵樹了。”郭教授感歎道。個子矮矮,走路拽拽的樋口聽完他們的對話,露出她那兩顆虎牙笑著問我說:“言先生,上綱上線,什麼意思?”我看看這個說中文像爆豆子的女孩,抓抓頭說:“樋口小姐……”“你最好親昵一點叫她叫Youko g,她喜歡這樣。”柏芽兒在旁邊掏出一支細長的Salem,冷冷地對我說。陳光輝則忙不及地跑上前去,擦燃自己的Zippo機,殷勤萬狀地想給她點煙。柏芽兒卻撥開他的手,自己從口袋裡拎出一盒長長的特製“泊頭”火柴來,打開紙盒,輕靈地拈起一根火柴,拿出如撥動琴弦的動作抖動手腕,“嗤”的一聲點燃,然後熟練地把煙頭湊過去,恰到好處地吸了一口。看著煙頭熠熠閃亮起來後,她又用自己兩隻纖麗的手指捏住火柴柄輕輕搖滅。整套動作一氣嗬成,毫無拖遝持重之感。看傻了的陳光輝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郭教授瞟他一眼,臉上浮起一絲譏諷的笑容,他身邊的先嫵卻依然不動聲色地記著什麼。趙景騫也不知道是因為對自己的團員已很了解,還是擔心自己犯了頭疼病的兒子,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對身邊發生的事情毫不理會。樋口倒是挺頑皮地朝我擠擠眼睛,噘起嘴巴朝著陳光輝的方向努努,然後做了個很誇張的鬼臉。我忽然想起來還沒有回答樋口的問題,趕緊對她說:“樋口小姐,上綱上線就是把不值一提的問題都上升到某種高度來評判、討論或者執行的意思。”樋口把雙手的食指對著自己太陽穴劃劃圈子,做出一個典型的聰明的一休的動作。她笑著說:“言先生說的太專業了,我,要好好消化一下。對,以後請叫我Youko就好,我可以稱您言Kun嗎?”我笑著說:“不要客氣,隨便稱呼好了。”一直心事重重的趙景騫忽然抬起頭,指著前麵說:“我們到了。”我們眼前出現了一株高聳入雲的高大銀杏樹,它的所有葉子都被秋的氣息染成亮黃顏色,在西斜的日光照耀下,金燦燦地閃耀著。我們忙不及走到它粗老的乾下,撫摸著那糙厚的樹皮,它裡麵不可計數的年輪想必記載著一千多年的風霜雪雨、歲月滄桑吧?而這一千年來,有多少人如我們一樣,走到這裡歇腳仰望,或是景慕,或者太息,而最終成為匆匆過客呢?麵對一千多年還在生存著的巨大植物,大自然留給我們每個人的時間都顯得那樣微不足道。但人們還是在這短短的生命中,一刻不停的經營爭鬥,甚至互相殘殺著,無休無止,世代如斯。柏芽兒用她犀利的目光從各個方位審讀著銀杏樹,我相信作為“維生素”團員的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了。說不定這株樹已經在她多彩的畫筆下被描繪了多次吧?我坐在圍護著這株巨樹的石欄上,任憑思維毫無邊際地漫漫遐想。樋口在樹下撿拾了幾片落葉,遞給我說:“言Kun,拿回去,當做紀念吧。”郭教授雙手叉腰,站著四處打量說:“這就是當年輞川彆業的‘文杏館’遺址的所在之處,下麵的那個澗穀裡,應該是‘辛夷塢’了。”先嫵點點頭,嘴裡默念王維的詩句道:“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樋口接過她的句子,用怪裡怪氣的腔調朗誦下去說:“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這是我最喜歡的詩句,如今麵對這條詩中的澗穀,真難免有立刻就下去看看的衝動。一直心緒紛亂的趙景騫這時候忽然笑著發言道:“既然大家遊興正濃,那我們就去澗中走上一圈,如何?我知道有條去那裡的小路。”樋口高興地跳著拍手說:“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不知道辛夷塢原來就在這裡呢!”郭教授也微笑著說:“趁著現在天色還不算晚,多走走也好。我這幾天還根據多年考證,去確認一下當年‘輞川二十景’的遺址呢。”聽郭教授這樣說,就連不忘裝酷的柏芽兒也不禁咧嘴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想著畫一組新的《輞川圖》,正苦於歲月變遷,總不能找到那些景點的所在呢。”陳光輝見她高興,也急忙湊趣地說:“是啊,是啊,老趙你也是,原來這條山穀裡藏著這麼重要的景點,你也不早告訴我們。”趙景騫尷尬地乾笑一聲說:“我才疏學淺,要不是郭教授提醒,哪裡知道這裡就是辛夷塢的所在——大家跟我走吧。這條小路抄近,很快就到了,要是走另一條大路,得多花一倍的時間不止呢。”我們沿著山坡上陡峭的羊腸小道,跟著老趙小心翼翼地下行到穀底。下麵灌木叢生,秋蛩鳴唱,雖然已經不見了辛夷樹的影子,但彆有一番趣味。澗裡還有條已經乾涸的小溪,上麵鋪滿了大大小小圓滾滾的鵝卵石。不知怎麼的,自從到了澗裡之後,趙景騫越發顯得色神色異常。他一腳絆在石頭上麵,身子一歪倒了下去。他趕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說:“沒事沒事,前麵溪水拐彎的地方就是這條山澗的儘頭了,那裡麵真有幾株玉蘭樹,要不要去看看?”郭教授拊掌笑道:“木蘭樹正是辛夷樹啊!今天我們莫非真有眼福,能一睹‘木末芙蓉花’的風采了?”郭教授一番話令我們遊興愈發濃厚起來,大家於是興高采烈地跟著老趙順著溪床,繞過高山,朝山澗的更深處走去。聳峙的石壁已經完全遮著了夕陽的餘光,山穀裡一片昏暗,涼風陣陣襲來,我忽然感到一種陰森的氣氛。走得靠前的柏芽兒猛地停住腳步,指著伏在不遠處兩個黑乎乎的東西說:“那是什麼?”我們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定住,目瞪口呆地望著那裡。沒錯,我們應該相信自己的眼睛,無論這件事情如何不可思議,但是擺在我們麵前的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就是——那是倒地的兩個人,不知是死是活的兩個人。趙景騫忽然錯愕地驚叫一聲衝了過去,穩重的先嫵這次卻像發現了目標的獵豹一樣,飛快地追到了老趙的前麵,俯下身子仔細察看著一前一後躺在溪床上的兩個年輕人來。我們也緊趕慢趕跑了過去,隻見老趙抱著一個頭上滿是鮮血,胸口插著一把利刃的年輕人放聲哭道:“滔兒,滔兒,怎麼會這樣?天啊!怎麼會這樣呀?!”樋口驚訝地用手捂住嘴,指著躺在旁邊,頸上繞著條繩索,一隻手插在口袋中的男孩說:“這是徐呆子,一天都在找他,竟然在這裡——究竟什麼事情、發生了?”先嫵摸摸徐源的脈膊說:“他還活著,誰有手機?趕快給醫院打電話!”我們紛紛火急火燎地掏出手機,卻發現這裡根本沒有信號。先嫵小心地把徐源插在口袋中的手掏出來,那手裡正攥著一個手機,大拇指緊緊按著撥出鍵。她掏出一塊眼睛布拿過手機看了看說:“4點10分有他撥打110的記錄,如果不出意料的話,這幕慘案是在兩個半小時之前發生的。”細心的柏芽兒也蹲下身去,在石縫中摳出一塊摔碎了的手表說:“這確實是徐源的手表,我看到過,表的時間定格在4點15分,大概是他和凶手爭鬥時掉在石頭上打碎的吧?”先嫵一邊給徐源做著急救措施,一邊對已經嚇傻了的陳光輝喊:“還愣著什麼?趕快上去,找個有信號的地方打電話!你們誰會急救?快去看看老趙的兒子怎麼樣了!”我和樋口趕緊跑到那邊,她俯身下去仔細查看趙滔的狀況,我拉住欲死欲活的趙景騫不停地安慰著。樋口仔細檢查了半晌,抬起頭來無奈地說:“我們大學時都學過急救和護理,但是,趙滔好像沒有救了……趙會長,你要節哀……”趙景騫聽到這個噩耗,大叫一聲暈了過去,樋口趕緊跑過來手忙腳亂地照顧他。我忽然注意到趙滔的鞋底粘著一片新鮮的黃色銀杏葉,不禁頓時奇怪起來:一小時前出發時,老趙還看到自己的兒子因為頭疼在房間休息啊,他又怎麼會在兩小時前躺在這裡呢?四處逡巡的柏芽兒忽然又從趙滔附近的亂石中發現了什麼似的喊道:“你們看,這裡有一張紙條!”她從地上撿起一張三寸見方的紙片,朝我們跑來,然後晃著說:“快看這個字!”我抬頭看去,隻見那張紙片上赫然用毛筆寫著一個大大的“阮”字,字寫得剛勁有力,仿佛每一個筆畫都迸射出寫字人的決心和力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