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可告人的秘密(1 / 1)

現在,我的不安已然升到最高點……呃……要說是“我們的”不安也可以啦!看來漢娜、潔思和我都得參加“低自尊者支持團體”,但課程可能會被取消,因為才不會有講師願意浪費時間在我們這種婚姻慘敗者身上。再說,這班的學員人數可能會很少,因為漢娜和潔思還在冷戰中!我心情真是蕩到穀底,還把我和洛伊外出時共用的答錄機語音留言,從“我們現在不在家”改成“我得了失心瘋,不過還是請您留言”。沮喪的時候,來個深呼吸還蠻有用的,但還是要看情形啦!我現在開始看獲得布克獎肯定的書,如此一來,要是我讀到某一本的時候突然死掉,至少,我看起來應該還會有點聰明相。八月初,銀行扣押了潔思美的房子。她因為太過害怕,不敢離婚,隻好和史督仔在倫敦北郊的芬綺萊路上,租了間兩房的小公寓落腳。而她最寶貝的喬許因為家裡突來的劇變和窘迫,變得孤癖又自閉。從他身上,我看到什麼叫《少年維特的煩惱》,潔思則覺得他一定認識了什麼人,但他卻絕口不提隻字片語。“除了搬出測謊器之外,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她對我吐露心中的萬分著急。因為她家廚房破舊不堪,所以也沒能好好為他煮一頓飯。我邀她去買一點新的家具廚具之類的回來,“總有一些我們買得起的便宜好貨吧?”“哦,真是好主意啊!”潔思酸溜溜地說,“在兒子不甩我、老公被席薇雅·普拉絲專家恐嚇勒索的時候,我需要的竟然是一口多餘的爐子!”至於漢娜,婚姻是確定走不下去了,不動產也在處理中。她二十年婚姻的終點,已擺在離婚專藏書網案律師事務所的檔案夾裡。一場仿若緩緩駕馭豪華郵輪的婚姻,至少她已開始改變航程路線了。而她老公——向來保證自己的精蟲不可能在缺乏白紙黑字的情況下遊進女人卵巢的那位先生,已經搬去和他孩子的媽同住了。漢娜覺得自己很狼狽,驚覺原來自己的人生什麼都不是,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被利用感情的海市蜃樓。她已經被逼到去改名字、跑到彆的歐盟會員國躲了起來,而我真的很想和她一塊去!我和洛伊的婚姻隻剩下一個問題,就是貸款和夾在我們之間的孩子。因為風聲已走漏出去,女性友人無一不為我掏把同情的眼淚,但她們心裡想的其實是:幸好婚變的人是我,不是她們。我覺得自己就像內麵被翻出來的橡膠手套,隱私全攤在陽光底下。洛伊已和碧安卡到希臘去度假了,她腦筋以乎已動到我們的存款上頭,我現在一提到她,就聯想到“銀行帳戶(作者在此玩了文字遊戲,碧安卡與銀行帳戶(Bank At)發音近似。)”,而那日益縮水的存款,就等同洛伊的“性愛存折(意指凱西從洛伊的銀行存折(Bank Statement)就看得出來他用在性愛上的花費(Bonk Statement)。)”。除了這些鳥事以外,一切都很好!非常好!再好不過了!放暑假的那個月,我像個罹患戰爭倦怠症的軍人,溜回娘家尋求蔽護去了。這是我長大成人以來,唯一一次偎在我老媽的懷裡哭泣。我老是抱怨他們沒在我小時候用力荼毒我,搞得現在沒人讓我痛罵,發泄一頓,不過以上當然是我和家中兩老說著玩的。我的小孩倒是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因為我就要好好地“考驗”他們一頓了。我跟孩子們說我已經和洛伊分開的時候,他們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以前驕縱冷酷的眼神頓時消失,反而像兩個飽受驚嚇的小嬰兒。已經滿十二歲的珍妮難過得哭了起來,我小心地把她拉到我腿上坐下,當成明朝古董花瓶似地嗬護著。我怎能這麼草率地決定離婚?此時的我,好比一個故意挑逗性罪犯的女人,結果才赫然發現自己活該被性侵。為了轉移孩子們的注意力,我帶他們去遊樂園玩了N次,不是玩“瘋狂轉到吐”,就是玩“包你頭暈到吐”的遊樂設施,但這些還是沒能振奮他們低落到極點的情緒。我的婚姻風暴一定有傳染病毒!因為夏末將近時節,我爸媽也大吵了一架。我媽一直說自己是電腦寡婦、工作室寡婦和高爾夫寡婦,她跟我爸說,他之所以那麼愛他的電腦,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台電腦——很難搞懂,而且記憶體永遠不夠!“你終於甩掉你老公了,真好!”有一次吃晚餐的時候,媽這樣對我說。其實是故意說給我爸聽的。“不用在床上裝得一副‘他好性感哦’的樣子,你應該大大鬆了一口氣吧!”偏偏我仍覺得洛伊很性感。洛伊是我的靠山、我的燈塔,我懷念他從前時有時無的溫暖。每當電話響起,我就發了狂似地撲過去接,卻沒有一次是他打來的。我從獸醫診所的常客和鄰居那兒聽說,診所已不再收流浪動物,也不再對低收入戶和老年人提供免費贈品諮詢,現在隻做純種狗的配種。鄰居說每次看到洛伊的時候,他手上都拿著一把貴賓狗專用的剃毛剪,這副德行根本不適合陽光型男。洛伊以前所接受的嚴謹醫學訓練,現在全用來經營這間專為發情貓狗手淫的小工坊(這也算是“愛撫”的新定義)。其他的時間,他就花在“痛失寵物”的輔導諮商上麵。失去心愛寵物的痛苦,和失去另一半不相上下——宣導小冊上的灑狗血文宣,是碧安卡想出來的。不行!這樣不行!我一想到就超級抓狂!九月初,我和孩子們回到倫敦,我們那位於基爾本的家看起來沉悶得不忍卒睹。其實,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努力讓自己有在家的感覺,然後好不容易才認清自己真的待在家裡的事實,該死!就在我想到洛伊的時候,剛好他也良心發現,還知道回來帶孩子們上中式餐館吃飯,或帶他們去看電影,這種感覺很像來探病的,純粹的形式、詭譎的氣氛。整個九月就這樣過去,孩子們像圖書館的書一樣,被借了出去,再還回來。後來,我回到北玫瑰丘小學,也差不多是該準備迎接新學期的時候,災難自此開始發出驚人的殺傷力。六個月以前,那時的我對婚姻感到厭倦,但現在,失去洛伊後的驚慌失措,讓我頓失依靠。沒有他,我活得人不像人。我一度認為,他對碧安卡的迷戀遲早會過去,但到了十月,我卻得麵對孤獨的殘酷事實。每到夜深人靜的時間更慘,四下無人,安靜得可怕,過度靜謐的嗡鳴聲縈繞耳際,揮之不去。然後,我會坐在洛伊最愛的椅子上,仿佛這樣就像感受他抱著我坐在他腿上。我想他想得心好疼!我想念他爽朗的笑聲,還有他粗曠的魅力,但我隻能抱著他的襯衫,哭著入睡。我甚至開始懷念他養的小動物,像是養在浴缸裡的南美洲食人魚(當成寵物養)、放在烘碗櫃裡的孵卵器滿滿的都是蛇,還有客廳裡走來走去的劍齒美洲駝。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讓我感傷得淚水潰堤,就連看到他玩回力球所穿的護膝,或是不小心踩到他用過的薄荷牙線,在在都讓我難以承受。最糟的一晚,就是我到他的公寓(位於他診所後麵)去拿回幾本書,在地上看見他的一條牛仔褲,兩隻褲管的部分呈現七點半的角度,似乎他已經不要這件褲子了。如同被鋸齒刀劃過的痛撕裂著我,時間的運轉失控,兩個小時之後,我才恍神地爬上我家門前的階梯,走進家裡,雙手環抱自己,努力壓抑流竄四肢百骸的痛楚。我逼自己去睡,卻惡夢不斷。我害怕心中的所有念頭,深怕一不小心就會被擊垮。都是我的錯嗎?我一遍又一遍地捫心自問,手執玫瑰經念珠,每顆念珠因著我捱不過的難關,被順數了無數次。苦澀的後悔如鬼魅潛伏在深不可探的潛意識中,懲罰著我。我開始聆聽曲調輕快、每首歌都有愉悅曲名的鄉村音樂和西部音樂。沒聽歌的時候,就套上拖鞋、披上厚呢連帽大衣和寬鬆睡褲晃出去亂逛,再抓幾瓶酒回家。我下廚也開始以酒入菜——卻忘了把食材放進去。燒酒入喉,讓那灼熱傳遍全身,是唯一能平息心中混亂的方式。有時早上醒來還留著前一晚的宿醉,然後我就得忙著揪出腦中僅存的少數細胞,再用咖啡因讓昏睡的腦細胞保持清醒,才能準時到學校上課。副校長人選就要在十一月公布,帕笛妲拍馬屁的功力更於此時發揮得淋漓儘致!我已經被記一支警告了,看來第二支警告就快要出現,尤其在睡眠不足加情緒不穩的前提下,我真的無力以最佳狀態與蠻橫無理的家長對抗。“我女兒是合唱團團員,我去看合唱團表演的時候,能不能讓我女兒獨唱?”“呃……那是合唱團,是大家一起唱的。”“那樣不行。”“說真的,你知道什麼東西不行嗎?就是你逼莉莉的方式!你女兒已經是班上最優秀的學生,你卻還要求她放假做更多的功課,給她更多折磨,所以她才會退步。法柏先生,你才是真正失敗的人!在過分激進的父母眼裡,天才寶寶隻不過是在地上爬的小嬰兒!”要是發生這件事學校還不開除我,我就隨便他。我有一種預感,這兩個禮拜內都沒好事!果然,隔天我就收到第二支警告。史鎬叫我到他辦公室一下,門一關上,他笑得傲慢,“也許你是董事會最屬意的副校長人選、督學眼裡的乖寶寶,但你教訓學生家長這件事,隻會讓我更不想推薦你而已。真感謝你啊!歐康諾老師。”他的語氣像幼稚園老師那麼溫柔,真是虛偽得讓我想吐。我努力說服自己,這樣的處置已經比想像中好多了,更慘一點,搞不好就是去羅伯特·穆加比(羅伯特·穆加比(Robert Mugabe):津巴布韋總統,獨裁治理津巴布韋達二十多年。)的美姿美儀學校或蓋瑞·格理特(蓋瑞·格理特(Gray Glitter):英國老牌搖滾歌手,曾因其電腦中發現下載的兒童色情照而坐牢,後又因在東南亞猥褻未成年少女而被起訴,其戀童癖與多次性侵未成年少女的行徑,為世所不容。)的幽會學院任教。雖然這樣安慰自己,我卻難掩心情的低落。要不是為了潔思和漢娜,我早就找時間好好喝個酩酊大醉。有死黨最棒的一點,就是在你忘了自己是誰的時候,還有人可以點醒你。隻要我不接潔思的電話,她就會沒命似地跑來,用儘吃奶的力氣猛撞我家大門,直到我開門為止。看著眼前出現兩個潔思,我胡亂地眨著茫茫醉眼,兩個潔思才變回一個。“甜心,你偶爾也該接一下我的電話吧!把接電話當成白天看影集之外的消遣也不錯啊!”潔思忍不住說教起來,“你看起來糟透了!到底去哪裡了?”“哦,當然是去參加‘開心果交流會’啊!”我酸溜溜地答道。“哦,我可沒你那麼開心。”潔思頹喪地歎了口氣,“我現在住的那間公寓……唉……幸好史督仔很少待在那裡,我隔著牆都能聽到隔壁在做啥。連距離我家兩層高的樓下住戶在衝馬桶,我都聽得到,我還不自覺伸手去抽卷筒衛生紙咧!鄰居在講話、玩猜字遊戲或吵架,我也能接得下去。昨天我聽到有人在求婚,我還幫人家回答‘我願意’耶!”“那女生真好運!”我沒精打采地說,一副要哭的樣子。“你在開玩笑嗎?”我悶悶地聳了聳肩,“潔思,我生來就是要結婚的,我不曉得要怎麼裝作我不在乎。要我上下鋪分床睡也可以,真的。我真的很痛苦、很任性、很氣自己逼走洛伊,我根本就不該拉他去做婚姻諮商。”“可不是嗎?都是漢娜害的!她才是破壞你婚姻的人,你隻是把愛表現出來而已。”潔思說。接著,她以她最拿手的方式撫慰我受傷的心靈。她親自下廚,做了意大利肉醬千層麵、咖哩、法式紅酒燉牛肉,一一把這些菜以特百惠保鮮盒裝好,放進冰箱冷凍庫,準備給孩子們當晚餐。她還親手拿湯匙喂我喝雞湯,是她寫給漢娜的食譜配方,熱湯下肚,我覺得有如背上長出了羽翼般,漸漸成長。潔思沒來煮飯的時候,漢娜會來幫我打理家務。向來打扮光鮮亮麗的漢娜,現在頭上頂著一團嘻哈蓬蓬頭,身上的衣服還沾到了食物醬汁。“巴斯葛說,和一個能力比他強的女強人生活,讓他喘不過氣。”她報告最新消息,一邊與洗衣籃裡堆得和聖母峰差不多高的衣服奮戰。“他說那讓他懷憂喪誌,但和韶娜生小孩,他的鬱悶馬上就不藥而愈。他的意思是,在他認真想過之後,證明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喏,拿去……”熨鬥發出了狂暴的嘶嘶聲,她遞給我一疊待洗衣物,要我把純白色和有色衣物分堆放。我真想下輩子都焊在沙發上不起來,但漢娜恐嚇我說,我再不起來,她就要拿氧炔炬焰槍將把我這把軟骨頭給挖起來。“他還說,當家庭主夫很痛苦,不但男人的自信全消,連自尊都毀了。說白一點,這種男人和女人沒啥兩樣。他說,他就是要和韶娜上床,才會覺得又活得像個男人。”“巴斯葛肩上的籌碼多到可以去開賭場了,借口可真不少。”我不屑地說。“但小孩的事又怎麼說?”我邊問,邊翻遍珍妮牛仔褲的口袋,看看有沒有忘了拿出來的麵紙,這是洗滌前的必要工作。“我以為他會說,他的精蟲可比遲鈍的沙發馬鈴薯(沙發馬鈴薯(couch potato),意指整天癱在沙發上看電視的人。),遊都遊不動!”“事實更糟!”漢娜氣到頭頂冒煙,用力地熨著衣服,熨鬥噴出了陣陣蒸氣,“他們現在又‘有’了!”此話一出,過了好一會兒才讓這場風暴平息。“什麼!?”“我都四十四歲了,卵子都煎熟了!”“可是……可是我以為你不想要小孩!”“那是因為他不想要!雖然我說這輩子不生了,但不知怎麼的,彆人還是會問。凱西,我覺得每天都被人家指指點點。”漢娜越熨越火大,氣得麵紅耳赤還直冒汗,“我不知道什麼才是更糟的,是被彆人無情地批評,乾脆就不生;還是讓彆人知道我假裝不想生小孩,純粹是為了讓我老公開心,結果他卻跑去和比我年輕的女人生,然後引起一片讓人受不了的同情聲浪?巴斯葛還搬出‘平分財產’這個詞,意思是說,他打算逼我付一大筆生活費給他。”“所以說,他是要你的錢羅?哦,聽了真教人抓狂!失婚婦女要養孩子,還要撐起家中大計,她們拿生活費才是應該的!”我忿忿不平地說,“但巴斯葛全都乾了!什麼每周工作三十五小時?他是‘一年’工作三十五小時!”“他堅稱,我的事業會那麼成功,是因為他在精神上全力支持我。還說我毀了他的人生,所以一半財產分他很公平。他還逼我賣掉我最愛的畫!”“漢娜,他比蟑螂還賤!我是說,巴斯葛這種行徑,不是拿冰箱做掩護從下麵溜出去,而是背起冰箱,明目張膽地把它搬出廚房。”“你很快也會麵臨這種財務問題,和我一樣搭上‘鐵達尼號’,真感謝潔思美·賈汀哪!”漢娜執拗地認為,都是潔思聳恿我、撩撥我的情緒,就好比有人惹大廚發飆,製造不安,還把每個人都拖下水。“凱西,她在你的人生裡劃了一刀,這傷口不是你自己造成的,是潔思美·賈汀乾的好事!她是婚姻的殺手!”我隻知道我失去了老公、高潮、我的心,然後就快要輪到我的工作。我很想在這世上成就不凡的人生,卻覺得自己似乎正逐漸消逝……02整個十月和十一月,我們的人生定時炸彈正進入倒數計時。接下來發生的大事,簡直可比影集中才會發生的劇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至於漢娜和潔思兩個,從上次攤牌後都心力交瘁,互相躲著對方。我們三個就在錯綜複雜的情緒中,以慢動作不斷地交互纏繞。某個晴朗怡人得像澳洲青蘋果般脆爽香甜的秋天早上,我們三個女人終於不期而遇。星期天是我每周例行做家事和改作業的日子,孩子們出門和洛伊去玩單人賽車。我在上工前到漢普區去晨跑,氣喘如牛。地麵上冒著熱氣,陽光撒在枯紅的葉子上,閃閃發光,在斑駁的秋林裡,葉子飄落我身上,我覺得精神好多了。天氣真的很好,我不是唯一一個願意脫下睡衣、出來走走的人。在漢普大街我們最愛的咖啡店裡,我無意中遇到漢娜,不久,我又聽到潔思的聲音。“看看我們!”潔思驚呼,邊說邊脫下手套和帽子,“大家又回到‘單身人肉市場’,就像念大學的時候一樣。愛情隻能用臟話來形容,結婚等於愛情,衛生衣等於做愛,現在我們都‘解脫’了,真好!”漢娜隻悶哼了一聲。我的兩個好姐妹,現在連說個話也像摔角選手似地周旋半天。“要是老公和彆的女人跑了,最好的報複就是把他讓給她!還記得聖經裡羅得的妻子嗎?她逃命時不聽天使的警告,回頭望了所多瑪城一眼,結果變成鹽柱。千萬彆步上她的後塵哪!”潔思輕快地走向櫃台,點了杯低脂拿鐵。她回到我們這桌的時候,順手拿起我放在桌上的手機,開始搜查撥號記錄。“為什麼你手機裡會有一個小時打十通電話給洛伊的記錄?”“一定是孩子們打的。”我說謊,雖然我早就把“重撥鍵”上的指紋給擦掉了。洛伊的電話已經響過N次,但他從沒接過。想必他現在好比稀有的斑紋雀,整天被盯得死死的,穿著冰刀或直排輪溜冰鞋被碧安卡用繩子圈住拖著走,然後為了找出碧安上的性感帶,累得像頭快癱掉的牛。他就像他現在賴以維生的嬌貴貴賓狗,碧安卡用一條極短的皮繩綁住了他。“了解。”潔思說,氣呼呼地把手機交還給我。她越過漢娜的肩膀一看,發現她圈起了報紙的某處,“金牛座?那是巴斯葛的星座吧!你都說他快要和韶娜結婚了,還在看那個混蛋的星座運勢?”漢娜一聽到巴斯葛即將再婚的消息,整個人又難過得哭了起來。要是我是她的話,我會開著靈車直搗婚禮會場,頭上掩著黑色頭紗、手持烙鐵,往新娘的心口一把捅過去。然後潔思又像平常一樣,開始她的長篇大論,一直說什麼勉強討個老公,隻是以防以後老了沒辦法找小白臉來玩,直到漢娜打斷她,說要發表一件重大消息,潔思才停了下來。“不要再對我說教了!我已經聽你的建議去找小情人了。”她的言詞有些閃爍,“讓你們知道一下也好。”潔思不小心把咖啡給灑了一地,“真的?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急切地探問。漢娜答得有點模棱兩可,讓人摸不著頭緒,“哦,有一陣子了。”“這就對了!甜心,”潔思簡直比聽到“凡消費就贈送小禮物”還興奮,“說吧!他是何方神聖?”“打死我也不說。”漢娜冷冷地回答。她一口飲儘咖啡,起身往外走去。我們當然是追了上去。“他到底幾歲啊?”潔思邊問,邊扣起大衣的扣子。漢娜的臉紅表明了她逃避的態度,“很年輕就是了。”“哦!說嘛!幼齒的底迪真的很好玩,你可以把他們調教成‘畢馬龍(畢馬龍(Pygmalion):希臘神話中的塞浦勒斯王,熱愛雕刻藝術,竭畢生心力雕出了一座名為加拉蒂的少女像,並瘋狂地愛上少女像,盼望她有朝一日可成為真人。後來,他的真誠感動了愛神,愛神賦予少女雕像生命,加拉蒂遂成為畢馬龍的妻子。)’那樣的男人,讓他瘋狂迷戀你。”潔思興致高昂地說,一邊戴上手套,“他到底幾歲啦?拜托,讓我們嫉妒一下嘛!”“好吧!他是藝術學校的學生。”潔思握著拳頭,手肘往後用力一頂,“Yes!學生是嗎?漢娜,我是叫你去找個年輕小男生,可不是叫你去領養哦!”她大笑,“說吧!你對人家說了什麼呀?‘你真是個很皮的小男生,到我房裡來吧!’”她開始繞著漢娜翩翩起舞,“他的天花板上有貼滿螢光的宇宙行星圖嗎?他會不會在你床上惡作劇、動手腳?”潔思突然停下來,衝進藥妝店去,出來的時候往漢娜懷裡塞了幾個東西,她說她那叫“一夜情專用組合包”——口紅造型的保險套、一把牙刷和一副太陽眼鏡,她戲稱那是為“令人害羞的晨間運動”而準備的。天色漸暗,一陣毛毛雨打濕了我們的臉,洗去了我重新拾回的平靜。漢娜找到了撫平心情、讓自己快樂的方式,我很替她高興,但從命運的安排看來,我比無理取鬨的人還惹人嫌。隔天,我上班遲到,發現教職員休息室裡有兩位督學突然來校造訪。顯然,他們是來為上次的教學視察做評比報告的。史鎬正歌頌著獲得最高分老師的評語,我同時溜到休息室的後麵。“……一位致力拋開傳統窠臼、製式桎梏的老師,堅持以宏觀的新思維執教……”聽著他呆板的陳述,我幫自己泡了杯茶,一邊小心不要把沾濕的茶匙碰到糖缽裡的紅砂糖,用過的茶包則像隻躺在瀝水板邊緣的死老鼠。我加了“一坨”牛奶,噗通一聲(沒錯,這裡的牛奶老是放到近乎凝塊的狀態),茶包線隨意懸掛在杯緣,我捧著杯子,喝下那柚木色的茶。正因為我太專心泡茶,所以才能靜下心來,意會出原來我家校長的大嘴巴,正流著口水在吹捧帕笛妲。“帕笛妲?”我喃喃低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教學不落俗套?”這老家夥在說啥?“擁有卓越的敏銳度,運用創新、獨樹一格的教學方式因才施教,並懂得如何提升各教學環節之層次。”他的雙下巴簡直是肥油堆出來的,看起來像是下巴掛了好幾片煎餅。“她說,自己的教學策略就是——明天也要持續應付昨天的挑戰!”我一驚,頭抬了起來、往後一縮,像隻被鏡子嚇到的響尾蛇。那不是我的教學目標嗎!?我覺得自己有如恐怖片中的女主角,身處荒郊野外,車子又快沒油了,隻好下車步行、尋求援助。“那是我想出來的!”我驚覺自己吼了出來,“你抄襲!她抄襲!”頓時,所有人的眼神都轉向我這兒,“你要我在教學報告裡寫一堆狗屁,然後再把我原本辛辛苦苦想出來的東西偷去用!你這個騙子!”“歐康諾老師,這個我們等會兒到我辦公室再談好嗎?”史鎬打結的雙眉透露恫嚇的殺氣。他湊近督學耳邊,“她最近私事纏身,老公跟人家跑了!”他把我的秘密說出來了,聽到他假惺惺的同情聲我就想吐。“可是那本來是我想出來的!”我對在場所有人重申,但沒有人甩我,他們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帕笛妲向我使了個狗眼看人低、吃人不吐骨頭的嘴臉,真該叫她去演吸血鬼!“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耶!”這個卑鄙的女人,笑得好假!“你難道就不能好聲好氣地恭喜帕笛妲嗎?你是見不得她好?”史鎬還在嘴硬。“我隻希望她坐上即將墜入大西洋的飛機!”史鎬的鼻子抽搐著,臉部扭曲變形、奇醜無比。“好的,我們謝謝潘德老師構想出創新的教學方式,並且貫徹實行。更感謝我們的督學帶來這份振奮人心的評比報告。”在他的馬屁結尾之下,會議宣告結束。“潘德老師,能不能麻煩您親自送我們的貴賓到校門口呢?”等教職員休息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史鎬轉向我,咬牙切齒地擠出他的一百零一句台詞:“到我辦公室!現在!”此時我腦中隻想得到,他會叫我罰寫一百次“我一定會停止對帕笛妲攻擊和誹謗”。我完全低占她勢在必得的決心,是我活該!“可是那是我的座右銘,是她抄我的!”我再次辯解。此時,他將我們身後的門關上。我家老板額上的眉毛,因極度慍怒而擠成一團——這男人真的需要上一點眉毛專用慕斯!本來以為他會大發飆的,沒想到他卻訕笑著說:“誣賴同事剽竊、在督學麵前丟學校的臉,我想,這次絕對可以讓你吞下第三支警告!我會馬上寫簽呈送董事會。”我恍惚地走回教職員休息室,站在布告欄前,盯著上頭泛黃的傳單,以及從孩子們那兒收集來的童言童語,像是:非禮的人就是住在菲律賓的人。雖然是蠻失禮的,卻天真得可愛!三支警告,我被三振出局了!我開出去的人生支票被退票了!不能教書,我還能做什麼?我根本不敢想。清道婦和掃廁所這兩項最佳選擇,是就業輔導人員當初提都沒提過的。教學是我的使命!我把那天學生寫給我的卡片重新看過一遍,看得我百感交集,有感動,也有心酸。我不解,是不是我一出生就被吉普賽人下了詛咒?03九*九*藏*書*網放學後,我去找潔思,想從她那兒得到一點安慰,但她看來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我受到我老公的精神虐待!”潔思意興闌珊說道,聲調乏善可陳。我們各自推著會員專用的購物車在超市的走道上奮力跋涉,進行每周例行的食物采買。“我兒子整天神秘兮兮,變得很孤癖,我身上也沒半毛錢,已經到了動用整形基金的地步。喏,你看,”她拿起她的藍灰色手提包,“慘到隻能買仿冒的Prada。而且……我和比利·波士頓分手了!”她強調,戀情之所以會以悲劇終結,是因為他不願意把手臂上“雪琳”二字的刺青弄掉。“他竟要我把名字改成雪琳,說什麼這樣就不必受到雷射刺青的皮肉痛。你相信嗎?”她失心瘋似地狂笑。史督仔徹底毀了一個女人僅存的希望,她累了、輸了!抽了張麵紙,潔思擤了擤鼻子,然後強打起精神,想甩開心中的焦躁不安。“我們需要找點樂子。”我們剛好走到冷凍食品區,她鎮重宣布,“我是說,至少我們三人當中,已經有人找到幸福了。要是她不打算和我們分享,我們隻好‘介入她的生活’羅!”潔思打的如意算盤就是——跟蹤漢娜。她一直不讓她的小男朋友曝光,搞什麼神秘啊?真不爽!越要瞞著我們,我們就越好奇。我們坐在漢娜家外麵,豪邁地灌光整瓶的料理酒,像兩個年輕小女生似的,興奮地嘰嘰叫。看來,我後車廂裡的冰淇淋全化光了!“看那裡!我看到他們了!”看到漢娜房間的燈光亮了,潔思激動得尖叫。“我好高興她終於肯聽我的話了。”我們笑得太開心,我過了一會兒才發現潔思的笑聲早已變調,像隻迷路的小貓。“潔思?”我瞄了她一眼,不懂她是怎麼了。她的笑容扭曲,看起來怪怪的。這種笑容很適合在你坐在角落邊哼歌、邊綁辮子的時候出現。“看到什麼啦?”我不死心地追問。她是很想回答我,卻隻是張著嘴,說不出來。我往漢娜房間的方向望去,但我隻看得到坑坑疤疤、像顆超大高爾夫球似的月亮,朦朧地高掛在房子上方。潔思砰一聲地跌坐回車上,一臉受驚後的茫然樣,眼神空洞,眼睛燈泡似地瞪得老大。她嘴裡不知嘀咕著什麼,聽來有如泄了氣的輪胎,但從那微弱的聲音中,我聽到的應該是“喬許”這兩個字。“什麼?”我的臉開始發燙,表情更加困惑。“是我兒子!”我覺得自己仿若走進希臘悲劇的第二幕,錯過了劇情鋪陳的第一幕,“喬許?”接下來,我就什麼也沒聽到了,因為現場的氣氛,已被我那姐妹淘的放聲痛哭占據,再聽不到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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