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和侍衛們出了荊州牧府門,跳上車,在街市上穿梭。襄陽城內還是熙熙攘攘,他們的車來到郡邸門前停下,守邸的老兵趕忙上前道:“府君這麼快就回來了,今晨府君走後不久,就來了人尋訪府君,至今還在在堂上一直等候。”劉琦準備收拾一下行李舊立刻離開襄陽,以免遭害。聽說竟然有人等他,又驚又懼,問道:“是什麼樣的人,有多少?”老兵看著劉琦驚懼的麵孔,奇怪地說:“兩個人,都是頭戴幅巾,儒生打扮。”劉琦鬆了口氣,他擔心是蔡瑁派人在郡邸伏擊他,聽到隻有兩個儒生,放下心來。眾侍衛拱衛他走進了院庭。老兵看見後麵的侍衛拾著一具屍體,臉上驚疑不定。劉琦走進門,發現諸葛亮穿著一身平民的布衣,正坐在屋子裡,他對麵的席上也跪坐著一個身材壯健的年輕人,正是趙雲。劉琦大吃一驚:“孔明先生,你——怎麼來了。”諸葛亮笑道:“聽說公子來了,亮怎敢不來。”劉琦沮喪地說:“家父病重,我心中憂急,故連夜趕到襄陽,希望能見到家父。”諸葛亮道:“亮曾經對公子說過,公子在外則安,在內則危,怎麼還特意自投羅網呢?”劉琦唉了一聲,道:“終究父子情深。”諸葛亮微微搖了搖頭,笑道:“隻怕未必。”劉琦感覺被他看徹了肺腑,看出了自己心中信仰的不堅定,作為一個在儒家經書中熏陶長大的貴族公子,他一向是以自己純孝的品行為自豪的。但在這種亂世,孝究竟不如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諸葛亮道:“公子今天能夠平安回來,實屬萬幸。蔡夫人能保得公子一時,不能保護公子一世啊。”劉琦有些驚訝:“先生怎麼知道……蔡夫人原來是個好人,可是她為何一定要排擠我呢。”諸葛亮道:“因為公子不是英雄。”劉琦有些不悅,懾懦道:“這世上又有幾個英雄,難道劉琮是嗎?”諸葛亮道:“劉琮也不是,但他是蔡瑁的女婿。”劉琦默然不答,孔明道:“好在公子年輕,還有成為英雄的可能,隻要肯聽亮一言,火速趕回江夏,擁兵固守,以窺時變。留在這襄陽城中,隨時都會成為他人的魚肉。”劉琦道:“先生來襄陽,難道就為了這點小事嗎?”諸葛亮道:“曹操的兵馬已至宛縣,亮此次來襄陽,一則因為公子的安危,二則為了打探劉荊州的病情。”劉琦道:“連我都見不到家父,先生如何打探。”諸葛亮道:“已經知道了。”說著和趙雲相視一笑。剛才他們去了荊州刺史府,雖然沒有見到劉表,但刺史府的屋頂上積聚了很多烏鴉。這點透露了劉表將死的信息,因為烏鴉對腐肉的氣息非常敏感,一個人在臨終之際,實際上肉體已經在散發腐敗氣息,而烏鴉們正對這種腐敗氣息有著極度的敏感。他們的猜測沒有錯,事實上此刻劉表真的處於回光返照的階段,久病不起的他竟然還一反常態坐起來,要求吃瓜。蔡氏、蔡瑁、劉琮、蒯越、張允等人圍在他跟前,看見他突然精神健旺,沒有一點歡欣,他們都知道對一個病勢沉重的人來說,突然間的精神抖擻意味著什麼。隻有年幼的劉琮非常歡喜,他覺得父親是真的康複了。劉表吃完甜瓜,咂咂嘴巴,問蔡氏:“怎麼不見琦兒?”蔡氏道:“他不是在江夏嗎?”劉表如夢初醒:“哦,想是我剛才做夢,在夢中見他來了。”蔡氏道:“主公好生將養,萬勿思慮,一定可以康複的。”劉表喜悅地點點頭:“嗯,我一時半刻還死不了。”又問蔡瑁,“曹操那邊動向如何?”蔡渭道:“沒有任何動靜,此前的戰報全是虛驚。”劉表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又拿起一塊甜瓜,繼續埋頭吃著。過了一會,吃完了,他擦擦嘴,斜躺在床榻上,麵上又露出悔恨的神色,“可恨,我當初沒聽玄德的話,趁曹賊北伐袁譚之際,發兵襲奪許昌,唉,真是悔之何及?”蔡瑁道:“主公不必悔恨,當今天下擾攘,這樣的機會很多,隻盼下次不再錯過。”劉表歎了一口氣,神情重又變得蕭索:“蔡君,我當初單馬來到荊州,步人宜城,一無所有,全仗君和蒯異度兩人相助,才能據有荊州,建立大業。如今將近二十年了,你我名為君臣,實同摯友,希望我死之後,縱然荊州難保,也能讓瓊兒無恙。”蔡瑁淚如泉湧,伏地泣道:“主公身體已然痊愈,臣等敢任重托?”蒯越也眼中落淚,伏地不言。劉表好像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我豈不想再活幾年,等瓊兒長大。可惜……”蔡瑁道:“主公正在逐漸康複,何必如此?”劉表歎道:“我雖然不夠聰明,豈不知天命難違,君不必安慰我了。”他又從床前拿過一卷書,緩緩摩掌著,自言自語道:“這是我親自撰寫的《新定喪服禮》,我這一生,雖不能佐天子平定宇內,重整社稠,但靠此一卷書,也可以留名百世了。”蔡瑁頓首道:“主公才學過人,將來定可留名青史。若萬一有不諱,臣一定不辜負主公所托,誓死保護蹤兒周全。”蒯越等群臣也一起跪下叩首:“請主公放心。”劉表點點頭,頹然躺在榻上,展開書卷,過了一會,臉上的笑容漸漸僵冷,書卷從手中滑落下來,胡子上全是亮晶晶的涎水。周圍群臣都寂靜無聲,每人臉上都是哀戚的神色,蔡氏上前,撫摸劉表的臉頰,頓時抽泣起來,緊接著,整個房間都響起了哭聲。刺史府前門楣上掛得一片雪白,堂上擺著劉表的靈樞。蔡氏、劉琮、蔡瑁、蒯越、韓高、劉先、劉備等人穿著孝服,在堂上討論政事。曹軍已經逼近,荊州的危難已經迫在眉睫,他們不得不在辦喪事的時候,討論這一嚴峻的問題。蔡氏泣道:“主公已經不在,今後荊州的安危就全靠諸君了。”蔡瑁道:“臣等在主公床前已經發誓,誓死輔佐新主公。”蒯越等人也相繼表示了相同的態度。隻有劉備沒有答話。蔡氏紅著眼圈望著他,主動徵詢:“左將軍有什麼建議嗎?”劉備俯首道:“備前受劉荊州厚恩,又蒙不棄,囑我將兵屯守新野。今新主即位,自當誓死效忠,絕無二心。隻要備在一日,新野當堅如磐石。”蔡氏道:“將軍這麼說,妾身也就放心了。據說曹兵已經進駐宛城,有進一步南侵的趨勢,將軍有何防範之策?”劉備道:“隻要給備足夠的兵力和錢糧支持,備定為主公拒曹操於荊州之外。”蔡氏道:“自當如此,隻是不知將軍有何具體計劃?”劉備道:“新野縣廷破舊,無險可守,備請率兵退守樊城。”堂上一陣驚呼。蒯越陰陽怪氣地說:“樊城和襄陽隻是一水之隔,君要退守樊城,不會是想把曹兵引人襄陽罷。”劉備哼了一聲,冷笑道:“蒯君如果投降,曹操定會重重賞賜。不過,備如果像蒯君一樣貪圖富貴,曹操給君的官秩,絕不會高過備。”蒯越一時語塞,道:“也是,我蒯越就是求田問舍之輩,不像君素有大誌,寄於他人籬下,卻對主公的家業虎視耽耽。小小的富貴,君怎麼會放在眼裡。”蒯越身旁的人都紛紛點頭。蔡氏打斷他們,道:“主公剛死,諸君就吵吵嚷嚷,豈不讓曹操笑話。如今大敵當前,如何退敵,方是大計。”劉備道:“君夫人,備剛才說退居樊城,並非一時妄言。新野縣邑城牆矮小,前麵多平原,無險可守。而樊城地勢險峻,背依襄陽,兵力補充和糧草輸送都遠比新野方便。且敵兵臨近,我們同仇敵愾,士氣旺盛,曹兵遠道而來,頓於堅城之下,師老兵疲,必可大破。”蔡氏點點頭,對蔡瑁道:“你怎麼看?”蔡瑁看了蒯越一眼,遲疑了一下,道:“我覺得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