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夢碎西城(1 / 1)

樓蘭 吳蔚 11526 字 16天前

無形的瘟疫毫不留情地蹂躪著樓蘭百姓,整座城市恍若死神降臨一般,雖然還有不少活人,可整座城市已經如消亡一般停滯,沒有半分生氣,屍臭與恐懼飄蕩在上空,經久不散。01災難再次降臨到樓蘭身上。一日之內,王都扜泥成為了人間地獄——街上到處遊蕩著紅眼病人,像夏天的蚊蟲一樣亂衝亂撞。他們因為身體上正經受難以忍受的痛苦而情緒失控,高喊著,呻吟著,四處亂跑。有的人跑著跑著就驟然倒在地上死去,張開的嘴裡如洪流般噴出陣陣膿水,腹部腫脹,內臟都流了出來。無形的瘟疫毫不留情地蹂躪著樓蘭百姓,整座城市恍若死神降臨一般,雖然還有不少活人,可整座城市已經如消亡一般停滯,沒有半分生氣,屍臭與恐懼飄蕩在上空,經久不散。問地在回親王府的路上也親眼見到幾名倒斃的百姓,不禁心驚膽寒,一進來王府坐下,便命人去請住在後園的巫師摩訶。摩訶匆匆趕來,道:“本座正在等親王回來,扜泥城中有濃重的戾氣。”問地道:“嗯。”摩訶道:“親王有事瞞著本座,你我早已同榮共辱,有話不妨直說。”問地道:“好,我聽一名叫阿飛的向導說,他認為城中的瘟疫是芙蕖公主帶來的。芙蕖不過是個嬌弱的女子,自然沒有法力,但他看見一個披著墨綠袍子的人跟芙蕖講過話,芙蕖還曾經向他下跪。”摩訶道:“親王認為那人就是本座?”問地道:“似乎不大可能。因為阿飛是幾日前在大漠邊緣撞見芙蕖,而這些日子巫師在我親王府中。我想那人會不會是摩訶巫師的師弟?巫師,你一直在暗中助我父子,我很感激,可我不想刀夫繼承的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國家。”摩訶道:“親王,你誤會了。芙蕖公主遇到的神秘人是誰我不知道,但我師弟無計正在墨山國中擔任國師,怎會有空去大漠?芙蕖一向瘋瘋癲癲,一名向導的話又怎能相信?實話告訴親王,樓蘭的瘟疫跟神物有關。”問地道:“難道神物是假的麼?”摩訶道:“不,神物是真的,可是國王不該隨意讓一名女子來試穿。那女子對樓蘭心懷不軌,神物受到褻瀆,神靈憤怒,所以降下戾氣來懲罰樓蘭。”問地道:“巫師是指禍端就是約素公主麼?”摩訶道:“不錯,隻要燒死約素,瘟疫自然能平息。”問地道:“可約素不是普通女子,她是墨山公主,燒死了她,墨山豈肯善罷甘休?”摩訶笑道:“我從師弟無計的書信中得到一個好消息,正要告訴親王。之前約素公主歸國後,已經告知約藏國王她愛上了傲文王子,約藏憤怒下幽禁了約素,還要將她嫁去車師,斬斷她想嫁傲文的念頭。然而當約藏去邊境與車師結盟時,約素設法逃了出來,而且留下書信給兄長,表示今生非傲文不嫁,徹底激怒了約藏。約藏已公然宣稱與約素斷絕兄妹之情,取消她公主名號,不準她再回墨山王宮。如此一來,約素已經不是公主,燒死她並不會因此得罪墨山國。”問地曾親眼見到傲文對約素用情至深,不免有所猶豫。摩訶道:“國王雖然廢了傲文的王儲名號,可沒有立即立刀夫為王儲,可見他內心深處仍然有所猶豫,傲文在他身邊長大,他戀戀不舍也情有可原。要徹底轉變國王的心意,除非立下一場大功勞,眼下就是大好機會,如果能平息瘟疫,親王殿下和刀夫王子就是樓蘭的英雄,刀夫眾望所歸,自然要被立為王儲。”問地聞聽此言,心中再無遲疑,道:“好,我這就立即進宮,請王兄燒死約素。”當即摸黑趕來王宮。問天夫婦正因為王都內發生子民大規模患病死亡的慘事而憂心如焚,難有睡意,正連夜與笑笑生商議對策。笑笑生道:“瘟疫其實是戾氣作怪,戾氣無影無形,最利於蔓延,能在呼吸之間乘虛而入。人感染戾氣後,是否發病則決定於戾氣毒性的輕重和人本身的抗力。感之深者,中而即發,感之淺者,則不會立即發作。但那些正氣浩然的人因為本氣充滿,邪不易入,能輕易避過毒氣。”問天道:“那麼先生可有什麼好的解決法子?”笑笑生道:“石膏能解熱毒壅盛,中原大夫也常用冷水調劑石膏來解砒霜劇毒,目下隻能暫且試試用它來緩解毒性,要找到能完全治愈的解藥,還得費些時日。”正好問地進來,稟明巫師摩訶所言,道:“王兄,眼下城中死的人越來越多,事不宜遲,請這就立即燒死約素,拯救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問天夫婦見問地語出驚人,說得煞有其事,不禁一呆,徑直朝笑笑生望去,問道:“笑先生怎麼看這件事?”笑笑生“啊”地大叫了一聲,伸出三個手指晃了幾下,匆匆起身出門去了。問天夫婦目瞪口呆,問地也是不解,問道:“笑先生是什麼意思?”問天搖搖頭,忙命侍衛追出去問清楚究竟。過了一刻,侍衛飛奔回來稟告道:“笑先生出宮去了,什麼都沒說。”問天更是不解。問地催促道:“王兄,約素正是帶來瘟疫的罪魁禍首,而今她也不是墨山公主,不必再有顧慮。”問天沉吟半晌,道:“燒死一名女子非同小可,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轉頭問道:“傲文已經到邊關了麼?”當值的侍衛正是阿庫,忙躬身應道:“是,邊關軍營有飛信傳來,傲文王子前日便已經到達軍營了。”他跟隨國王日久,深知國王心意,又追問道:“要立即召傲文王子回王都麼?”問天沒有回答,許久才揮了揮手,道:“回頭再說。”問地道:“王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燒死約素一個人,就能拯救我們樓蘭數萬條性命。王兄曆來愛民如子,難道願意眼睜睜地看著樓蘭的百姓受苦受難麼?”問天頗為心動,便轉眼去看王後,征詢她的意見。阿曼達道:“親王,摩訶巫師可有證據?”問地道:“約素之前曾經燒毀過一件彩裙,雖然是假的,終究還是褻瀆了神物,這是傲文自己親口說的,難道不是證據麼?”阿曼達道:“這樣,約素一直被軟禁在後宮,我再多派人看守,她跑也跑不了。如果過了三天還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再燒死她不遲。”問地素來忌憚這位王嫂精明,不敢再多說,隻得道:“是。”欠身退了出來。他表麵無事,內心卻是憤憤難平。回來王府,刀夫正在庭前等候。問地進來屏退侍從,關好房門,歎道:“刀夫,你這個王儲怕是難當上了。國王前幾日才將傲文外放去邊關,今日便又有要召他回來的意思。”刀夫道:“父王既然對此早心知肚明,難道還要坐以待斃麼?”問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刀夫道:“而今傲文被貶去邊關,侍衛長未翔被關在塔獄中,進那裡的人都是九死一生,怕是他再也沒命活著出來,遊龍重傷未愈,動都動不了,國王身邊已經沒有任何得力的幫手,王都的兵權又儘在父王之手,我們何不充分利用這些?”問地聽愛子竟有武力謀反的意思,嚇了一跳,急忙壓低聲音,斥道:“這種話可不能隨便說,想都不能想。”刀夫道:“那好,我請父王見一個人。”拍了拍手,叫道:“出來吧。”一名紫紗婦人款款而出,欠身行禮。問地瞪大眼睛,問道:“桑紫夫人,你如何會在這裡?”桑紫道:“我特意來服侍親王。”刀夫喝道:“桑紫,還不快扶親王進去,好好侍寢。”桑紫柔聲應道:“是。”桑紫上前攙住問地,曲曲折折扶來內室,為他解帶寬衣,又脫光自己的衣服,主動躺在床上。問地暗地愛慕桑紫幾十年,雖然心中也幻想過有一天能得到這名絕色美人,與她肆意交歡,但當她完美成熟的胴體真的出現在眼前時,他還是迷茫了,渾然不知是幻是真。忽見桑紫招手叫道:“親王,快來呀。”他望著那雕塑一般雪白如玉的軀體,再也按捺不住,當即撲了上去……一場瘋狂的雲雨後,問地累得癱倒在一邊,大口喘氣。桑紫意猶未足,側頭過來,輕輕咬齧他肩頭,哪有半分平日的高貴優雅,竟是比街邊的流鶯還要浪蕩風流。問地結結巴巴地問道:“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桑紫道:“因為我要當王後。”問地道:“什麼?”桑紫道:“搞垮我姊姊、姊夫,你就是樓蘭國王,我不就是樓蘭王後麼?”問地“啊”了一聲。他自生下來起就是二王子,當兄長大王子問天成了國王,他便成了親王。他知道兄長比自己能乾,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當國王,若是問天有親生兒子的話,他大概也不會動想讓刀夫當上王儲的念頭。此刻突然聽到桑紫點破他原來也可以成為國王,不禁恍恍惚惚起來。桑紫道:“怎麼,你不願意封我做王後麼?”語氣中已渾然將問地當成了國王。問地道:“當然願意,隻要我是國王,你就是王後。”桑紫便附到他耳邊,道:“那好,咱們合力來做國王、王後。”一邊說著,一邊將嘴唇湊了上來,含住他的耳朵,用力吮吸起來。這一夜當然是問地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夜。次日醒來,桑紫服侍他穿衣洗漱,柔順得就像王府中的普通侍女。問地雖然答應了她要做樓蘭國王,終究不過是枕邊之言,況且他心中疑慮極重,即使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女人暈眩在美色下,卻還是有著本能的清醒,當即讓桑紫留在內室,自己趕來廳堂。刀夫正與摩訶在堂中交談,一見問地出來,便笑了起來,問道:“父王昨晚可還滿意?”問地道:“我正要問你,你是不是請巫師對桑紫施了什麼邪術?”刀夫道:“當然沒有。”摩訶也道:“本座天性不能近婦人,如何會對桑紫夫人施法?”問地道:“那麼你到底對桑紫做了什麼?”刀夫笑道:“總之不是什麼邪術。我曾聽摩訶巫師說過,那些執著鐘情於某人或某物的女子最容易被旁人操縱,比如芙蕖,再比如桑紫。芙蕖熱戀傲文,桑紫對希盾又愛又恨,都是那種盲目到心智失常的女子。我隻用一些希盾的事情稍加引導,就順順當當控製了桑紫的意誌和心神,她不過是在做我讓她做的事。父王放心,她現在徹底是我們一方的人了。”問地聞言又驚又喜,但心中多少也有幾分恐懼,總感到這個突然變得精明能乾起來的兒子身上多了幾分可怕。刀夫道:“昨晚跟父王提到之事……”問地咳嗽了一聲,有意打斷了話頭。摩訶立即會意親王不欲自己聽見,稱故退了出去。問地這才堅決地道:“不行。刀夫,我知道你想當國王,父王也希望你能當上國王,可是當今國王在位已久,在臣民中威信很高,若是用武力謀取王位,就算勉強得到,也贏不了人心。咱們可以想個彆的法子,譬如用釜底抽薪之計除掉傲文,這樣你就是唯一的王儲候選人,正大光明地得到王位,難道不是更好麼?”刀夫笑道:“我早知道父王心軟,不會忍心對你的王兄、王嫂下手,所以我也讚成除掉傲文,已經想到一個極好的法子。眼下瘟疫橫行,我們派人到邊關告訴傲文,說國王認定約素就是瘟疫的禍根,預備當眾燒死她,他愛這個女人愛得發狂,一定會不計後果地趕回來相救。於闐覬覦我樓蘭已久,勢必乘虛而入,我們甚至可以提前通知希盾國王,告訴他傲文將領軍離開邊境,他儘可以趁機發兵。這樣,我們就可以說他們父子二人聯兵謀反,那麼傲文就是樓蘭的叛徒,就算有命活著,卻再也不能回來王都與我爭奪王儲之位。”問地道:“這計策是不錯。可王兄對於是否要燒死約素還有所猶豫。萬一傲文單身一人趕回王都,謀反的罪名還是難以坐實。王兄視他如子,沒有鐵證,絕不會輕易動他。”刀夫笑道:“我早有奇計。”叫了一聲,便有兩名心腹侍衛從側室押出來一名五花大綁的男子,卻是商人甘奇,他顯是已經受過不少苦刑,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刀夫道:“現在連傲文的親生母親都在我們掌握之中,對付傲文,還有什麼辦不到呢?摩訶巫師也會助我們一臂之力。”附到父親耳邊,低語了一陣。問地思索一陣,覺得此計果然大妙,當即拍手道:“好,你這就去辦吧。隻是有一點,萬事小心。”囑咐完刀夫,又交代侍衛看好桑紫,這才往官署而來。02一路上人煙蕭條,隻見到將軍泉川指揮武裝軍士在用板車沿途收斂死屍,數輛大車上堆滿屍首,壘成一疊一疊的,觸目驚心。問地不敢多看,匆忙進來官署,到堂上坐下,招手叫過當值官吏,問道:“那向導阿飛呢?”官吏忙應道:“還在大牢裡。按照親王的囑咐,特意單獨關押在一間牢房裡。”問地道:“帶他出來。”阿飛一被帶上堂就急急問道:“親王可有將我的話稟告國王陛下?”問地麵色一沉,重重一拍桌子,喝道:“阿飛,你可知罪?你身為世襲向導,未經官署批準便擅離職守數月,而且返回王都後還四處散布瘟疫流言,本該當眾斬首示眾,姑念你自小就是向導,多年來還算勤懇,免去死罪,判罰十石地、兩匹馬,再鞭打六十。”石是樓蘭耕地計算單位,一石耕地就是一石種子撒下去的麵積。阿飛聞判,抗辯道:“我隻是擅離職守,不該受如此重罰。我也沒有散布瘟疫流言,我昨日告訴親王的話都是真的,我要見國王陛下。”問地冷笑道:“國王日理萬機,是你想見就見的麼?”將手指往案桌敲了兩下,道:“立即行刑。”吏卒登時明白,親王的手勢是表示最好將犯人當場打死,當即將阿飛扯來行刑室高吊起來。剛要舉鞭時,一名王宮侍衛趕進來製止道:“遊龍君要見阿飛。”吏卒道:“阿飛犯了法,還沒有行刑,不能輕易釋放。”侍衛道:“遊龍君有急事召阿飛進宮,等問完話後我再押送他回來官署受刑不遲。”吏卒終究不敢得罪王宮侍衛,隻得將阿飛解了下來。阿飛尚不清楚自己這次是死裡逃生,撫摸著被繩索勒得生疼的手腕,問道:“遊龍找我做什麼?”侍衛見他言語中對威名卓著的遊龍並不如何尊敬,大是驚奇,道:“遊龍君召你是何等榮幸,你小子是怎麼認識他的?”阿飛也不吭聲,跟著侍衛進來王宮彆苑。03蕭揚已經好轉了很多,倚靠在床上,驚鴻正在喂他服藥。房內還有一名紅衣女子,卻是古麗。阿飛登時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來了這裡?”古麗低聲道:“你昨日去了官署後就被逮捕下獄,他們又不讓我進去見你,我隻好趕來王宮,想找遊龍哥哥幫忙。可是王宮侍衛不讓我進去,也不理睬我,我隻好一直在那裡徘徊。到了晚上的時候,忽然看見笑先生從王宮裡麵出來,我忙攔住他,告訴他瘟疫的事情。他聽後就讓侍衛領我進來見遊龍哥哥。不過當時已經是深夜,侍衛大哥說遊龍哥哥傷重,不能受到驚擾,就讓我等到今天早上才帶我來這裡。”蕭揚招手叫道:“阿飛,你過來。”阿飛走到床邊,欠身行禮,氣呼呼地叫道:“師傅。”一旁驚鴻聞言很是吃驚,道:“這是你徒弟麼?為什麼他好像對你很生氣的樣子?”蕭揚道:“嗯,這件事得空我再告訴你。阿飛,這位是天女。”阿飛便叫道:“師母。”驚鴻大是窘迫,緋紅了臉,忙起身道:“我再去添點藥。”蕭揚也頗為難堪,隻好裝做未聽見,問道:“古麗已經將大致經過告訴我,你們當真遇見過芙蕖公主和夢娘麼?”阿飛點頭道:“是。”原來阿飛、古麗自從得知真的遊龍已死後,滿心傷痛,與蕭揚分手後也沒有回家,而是一直在大漠中漫遊,遇到綠洲便住上一陣子,養足精神又繼續上路。雖然從未遇到過馬賊,也未與人交過手,但二人卻已經深深體會到昔日遊龍在大漠中獨自狙殺馬賊的艱難和孤獨。數日前,二人終於決定返回樓蘭。然而當二人在沙漠邊緣的一片樹林中歇息時,意外聽到有人說話,循聲過去,卻看到芙蕖公主正在向一名披著墨綠鬥篷的人下跪,情狀頗為詭異。後來那人不見了,芙蕖滿麵笑容,獨自出來,古麗上前詢問公主為何會在這裡,芙蕖卻睬也不睬,發足往前狂奔而去,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阿飛見公主癲瘋若狂,擔心有事,忙追了上去。不久後見到道路上一群商販打扮的人紛紛躍下馬來,攔在芙蕖麵前。阿飛早聽說大漠邊緣有人販子活動,專門捕捉那些落單的行人,灌藥後運去西方當奴隸賣掉,以為這些人要對公主不利,正待上前製止,但芙蕖隻揮了揮手,那些人就紛紛手舞足蹈,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眼前的一幕實在是出乎意料,阿飛還沒有反應過來,芙蕖已經奪過一匹馬揚長而去。他大著膽子走近一看,卻見那些人死狀奇慘,身體裡流出膽汁和膿水來。古麗正好追上來,一見之下嚇得捂住雙眼,不敢再看第二眼。阿飛從未見過這種景象,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古麗驀然驚叫道:“那人……那穿藍衣服的女子還活著……”阿飛當時不知道那藍衣女子就是馬賊頭領夢娘,見她還有微弱氣息,便強忍腥臭將她從屍首中拖了出來。他見那些死者的慘狀,猜想這些人應該是中了劇毒,便從懷中取出在大漠中挖到的蜜草,嚼碎後喂她吞了下去,一時不見醒來,隻得背著她返回有水源的那片樹林中,往她口中灌下大量的水,希圖能消釋緩解毒性。夢娘在昏迷中不斷叫“遊龍”和“未翔”的名字,如此一來,阿飛和古麗更是將她當成了自己人,儘心照顧。次日清晨,夢娘突然驚醒,額頭滿是冷汗,抓住古麗的臂膀問道:“遊龍他死了麼?我……我夢見他死了。”一句話正觸動古麗的傷處,她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哽咽道:“姊姊,你也是跟我一樣的傷心人麼?遊龍哥哥早在去年就已經死在了跟馬賊的交戰中,就是馬賊首領赤木詹被殺死的那一戰。”夢娘神誌回複過來,聞言大吃一驚,道:“怎麼可能?我幾日前還在樓蘭王都見過遊龍。”古麗道:“那是另一個遊龍哥哥……”阿飛忙過來打斷古麗話頭,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如何會認得遊龍和未翔侍衛長?”夢娘已經恍然明白了究竟。她不知道赤木詹死時蕭揚也在場,一想到她自己費儘心機刺殺的遊龍原來隻是一個跟阿爹之死毫無乾係的陌生人,登時萬念俱灰。她倒不是後悔誤傷了無辜,而是懊惱她不惜讓儘心儘力贏得的未翔的信任付諸流水,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她清楚今生今世她已經永遠失去了阿爹,然後因為一個早已經死去多時的仇人,她又將永遠地失去未翔。一切太不值得。她要怎麼做,是回去王都投案自首,用她自己換取未翔?他會帶著什麼樣的表情來看她?大概寧可死,也不會再多看她一眼吧。阿飛不知道夢娘內心激蕩難平,還以為她真心為遊龍之死難過,便道:“遊龍之死是個秘密,還請姑娘不要說出去。”夢娘悲傷地道:“我不會說的,我也沒有人可說。”勉強站起身來,道:“我要走了,多謝二位搭救,我叫夢娘。遊龍……你們說的另一個遊龍正在王都,他受了重傷。”阿飛一聽便十分焦急,問道:“傷得重不重?遊龍武功那麼高,怎麼受的傷?”夢娘搖搖頭,道:“你們自己去看他吧。”阿飛不及詢問更多,便跟古麗一道上馬趕來扜泥,卻在沿途看見不少倒斃在道旁的死屍,死狀跟昨日見過的那些商販一模一樣,心中狐疑。古麗卻訕訕說出了他想問而不敢問的話,道:“會不會跟芙蕖公主有關?”阿飛不願意相信,可他親眼看見那些商販倒斃在芙蕖麵前,又不得不這麼想。回到扜泥城中,在北城門處看到通緝告示,這才知道夢娘不但是馬賊頭領,而且正是將遊龍刺成重傷的元凶。二人又驚又悔,忙進城趕來官署。城中發生大規模瘟疫,官署擠滿了人。阿飛不及說話,便被當值官吏下令關押,容後再審他擅離職守之罪。出來時正好遇到問地親王,阿飛慌忙求救,將路遇芙蕖之事稟告了親王。他救下罪大惡極的夢娘,即使是事先不知情,也等同於庇護凶手,犯下死罪,絲毫不敢提及半句。問地聽聞城中瘟疫跟芙蕖公主有關,半信半疑,隻是下令將他單獨關押。從今早的判決看來,親王是明顯不相信他的話了。蕭揚道:“指控芙蕖公主帶來瘟疫是十分嚴重的事,問地親王不相信也情有可原。而今公主已經回宮,安安靜靜,似乎沒有什麼異樣。”阿飛道:“莫非師傅也不相信我的話?”蕭揚道:“我當然信得過你,隻是在沒有確鑿證據前,不能隨便對人說這件事,不然隻會給你自己惹禍。一會兒我請天女去看看公主,她身上若有疫氣,天女是能看出來的。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你不用再管了。”阿飛道:“是。”蕭揚又問道,“我教你的刀法,你可有練過?”阿飛道:“有。”古麗插口道:“阿飛哥哥每天都要練上好幾個時辰呢,他總說將來有一天非打敗師傅不可。”蕭揚道:“好啊,扶我起來。”阿飛正待上前攙扶,古麗已然搶過來,小心扶蕭揚坐在床沿,蹲身為他穿好靴子。阿飛瞧在眼中,心中頗不是滋味。蕭揚扶著古麗來到院中,將割玉刀拋給阿飛,道:“讓我看看你本事長進了多少。”阿飛撫摸這把名刀,又驚又喜,當即揚刀出鞘,在院中舞了起來。蕭揚不斷從旁提示身法要領,接連練了三遍才讓他停下來。阿飛滿身熱汗,卻是欣喜無比,將刀還給蕭揚時,心中頗為戀戀不舍。蕭揚道:“你的刀法進步很大,可還是要勤加練習。說不定將來有一天,這把割玉刀就是你的。”阿飛一愣,問道:“什麼?”蕭揚道:“你該明白我的意思。我是中原人,將來終究要回去中原,遊龍的事業還是要由你們西域人自己來繼承。阿飛,我眼下受了傷,行動不便,有件私事想托你去辦,不知你是否願意?”阿飛點點頭,道:“師傅有事儘管交代。”蕭揚道:“我想請你送一封信去於闐,借懷玉公主的聖物一用。”阿飛一呆,問道:“聖物是中原朝廷賜給懷玉公主的那顆夜明珠麼?”蕭揚道:“正是。你之前也因為聖物失竊吃過許多苦頭,我不妨告訴你,這顆夜明珠是件神器,但隻有在神仙手中才能有用。而今天女神力已儘,難以阻止樓蘭的連連災禍,我想借夜明珠來彌補天女失去的神力。”阿飛道:“我們樓蘭跟於闐是對頭,夜明珠又如此珍貴,懷玉公主怎麼可能借給我?”蕭揚道:“我跟懷玉公主是舊識,隻要你設法見到她,她看信後自會全力相助。”阿飛再無疑慮,點頭道:“好。這就請師傅寫信吧。”古麗道:“我要跟阿飛哥哥一起去。”阿飛道:“這一趟吉凶難料,你還是留在這裡照顧遊龍師傅。”古麗微一遲疑,即道:“也好。”當時中原早已經發明了造紙,但是紙張在西域仍屬不易見到的貴重物品。西域人寫字的工具也不同於中原的毛筆,而是用粗管鵝毛,因而中原人喜愛的薄如絹絲的蔡侯紙在西域人眼中毫無用處,鵝毛筆一戳便破,反倒是厚實粗糙的草紙在西域大行其便。蕭揚實在用不慣草紙,最後還是按照樓蘭習俗寫在了貝葉上。他將封好的貝葉信,交給阿飛,叮囑道:“這封信一定不能落入於闐國王手中,不然他一定會設法用夜明珠來對付樓蘭。”阿飛道:“師傅放心,阿飛知道輕重。”蕭揚道:“還有幾句話,你替我到邊關轉達給傲文王子知道。”他知道阿飛有罪名在身,不欲另生風波,請王宮侍衛準備了行囊馬匹,悄悄送出城去。04阿飛一身向導打扮,一路往南。這日到達樓蘭邊境關卡時,正遇到傲文王子帶兵過來巡查,忙揮手叫道:“王子,傲文王子!”傲文依稀覺得阿飛麵熟,命人帶他過來,問道:“你是從扜泥來的麼?王都可有什麼消息?”阿飛道:“回稟王子,王都現在情況不怎麼好,瘟疫橫行,死了很多人。”傲文聞言,一時陷入沉思中。阿飛道:“遊龍有幾句話要我帶給王子。”傲文道:“你認識遊龍?他傷好了麼?”阿飛道:“還沒有痊愈。”傲文便下馬走過來,低聲問道:“遊龍有什麼話?”阿飛道:“遊龍說,王子尊母桑紫夫人恨於闐國王希盾入骨,上次不惜帶刺客到王宮行刺,凡是希盾國王要做到的,夫人必定要竭力破壞。希盾國王明知道這一點,卻有意將知道王子身世的事寫信告訴了桑紫夫人,這件事很是蹊蹺,請王子一定要留意。”傲文道:“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希盾是故意如此,好想讓我母親揭穿我的身世麼?”他自是清楚若是希盾根本不知道自己跟他是父子這回事,母親絕不會主動站出來拆穿,她也愛兒子,但她活著的最重要的意義卻是要跟希盾作對到底。當初甘奇在墨山將真相告訴希盾時,便有過約定,絕不能讓外人知道。希盾當然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能當上樓蘭國王,所以滿口答應。可他為何又要在傲文尋回神物後,寫信告訴桑紫他已經知道了傲文身世?他難道猜不到一旦如此,桑紫必然會想方設法廢除傲文王儲位子,好讓他沮喪麼?還是他認為桑紫愛子心切,不會出來說明真相?那麼以他之為人,寫信給桑紫這件事又有什麼意義?傲文百思不得其解。阿飛道:“這是遊龍的原話,我也不大明白。王子,外麵都在傳你是希盾國王的兒子,這是真的麼?”傲文“哼”了一聲,並不回答。阿飛道:“遊龍還有一句話,人沒有選擇自己父母的權利,但可以選擇做一個什麼樣的人,希望王子好好保重。”傲文沉默良久,才問道:“你去於闐做什麼?”阿飛道:“我是世襲的向導,替人送封信去西城。”傲文點點頭,道:“去吧,你回來的時候再來軍營見我。”阿飛道:“遵命。”傲文便命人放行。忽有快馬馳來,馬上紅衣女子高聲叫道:“阿飛哥哥!”阿飛又驚又喜,問道:“古麗,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留在王宮中照顧遊龍師傅麼?”古麗道:“嗯,可是我放心不下你,還是想跟你一道。”阿飛心中一暖,道:“好。”古麗笑道:“還有個好消息,笑先生已經回來王宮了,還帶了藥,緩解了瘟疫。”阿飛道:“哎喲,這可真是好消息。”忙招手叫過一名軍士,請他將消息轉告傲文王子。古麗問道:“聽說傲文王子是於闐希盾國王的兒子,是真的麼?”阿飛道:“嗯。傲文王子為人一向不怎麼好,驕傲得讓人難以親近,所以許多人不喜歡他,趁這個機會詆毀他,不過我不信他會背叛樓蘭。”古麗歎道:“要是咱們西域是一家就好了,不分什麼車師人、樓蘭人、於闐人,大夥兒都和和美美,不好麼?”阿飛歎道:“據說很久很久以前西域原本是一家的,可惜!”05從樓蘭王都扜泥到於闐王都西城三千餘裡,而且沿途的且末、小宛、精絕等國均為於闐所占,可謂一出樓蘭就踏上了於闐的領土。阿飛和古麗跨過邊境,遇到於闐關卡也照實說明是受托往西城送信。在西域,向導替主顧送信是常有之事,也受人歡迎和尊敬,於闐、樓蘭雖是敵國,民間還是有不少百姓互相婚嫁,終究有許多割不斷的聯係。阿飛擔任向導多年,曾十餘次帶領商隊經過於闐,在關卡也是個熟臉,不少守衛都記得他,知道他確實是個向導,並無威脅,也就揮手放行。甚至還有軍士托他往西城給家人帶信。於闐是一塊蘊金藏玉的寶地,南倚昆侖,北臨塔克拉瑪乾,腹心之地東西南北各長六百裡,擁有西域最大麵積的綠洲。境內有十餘條大小河流,均是昆侖山上的雪水融化形成。其中以喀拉喀什河和玉龍喀什河最大,這兩條河流據說自開天辟地時就已經存在,以雷霆萬鈞之勢奔瀉下雪山,一路往北,穿過於闐全境,流入了塔克拉瑪乾沙漠,在沙漠腹心之地彙合後,繼續北上,一直穿過茫茫沙海,在西域北疆彙入了塔裡木河。雪水不但滋養了於闐的土地,還從昆侖絕頂上帶下了珍貴的玉石。據說在夜裡,隻要看見河裡月光最亮的地方,一定能在那裡找到美玉。當年周穆王姬滿命禦者造父駕著八匹駿馬拉著的車萬裡迢迢來到西域與西王母相會,歡宴後又在昆侖山下采得萬隻美玉,滿載而歸。世間最貴重的白玉黳玉均是來自於闐。玉石業是這個綠洲國家最重要的手工業,也是最重要的賦稅來源。於闐國全稱為尉遲於闐國。尉遲並非中原常見的姓氏,而是於闐國名前的頭銜,意思是“征服者”、“勝利者”。“於闐”的意思則是“牛國”,據說沒有人類生活之前,隻有成群成群的白牛生活在這裡,因而白牛是於闐國的圖騰,並作為王室標誌使用。於闐最重要的兩座城市東城和西城(今新疆和田一帶。)均位於喀拉喀什河和玉龍喀什河之間。王都西城東臨玉龍喀什河,南麵則是綿延的昆侖山脈,山巒疊嶂,呈現出深邃的深藍色,峰巔上點綴著朵朵白斑,那是終年不化的皚皚積雪。即將進西城時,忽見道路上有一群一群的老鼠,大如刺蝟,毛色如金,居然不怕人,來向城門邊的胡餅商討要食物。胡餅商不理睬,那些老鼠便跳上案桌自己搶奪。胡餅商也不敢動手驅趕,隻在一邊無可奈何地望著。古麗還是第一次來到於闐,忽然看到這種奇事,驚奇得咋舌不已。阿飛笑道:“這些都是於闐的神鼠,跟白牛一樣動不得,不然會被砍掉雙手。”原來當年有數十萬匈奴兵寇掠於闐,於闐國王親率數萬人馬抵擋。當夜國王夢見金鼠,稱願助一臂之力,但日後須得修祀九-九-藏-書-網祭拜,國王答應。次日於闐國王揮軍直衝敵營,匈奴人倉促迎戰,發覺衣帶、鞋子、馬韁、弓弦等物均被金鼠咬斷,遂大敗而逃,以為於闐有神靈庇護,從此不敢再來相犯。於闐從此上自君王,下至黎庶,均祭拜金鼠如天神,或衣服弓矢,或香花肴膳。古麗聽說經過,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金鼠是於闐的功臣,這可是個奇聞。”阿飛道:“還有更奇的呢!你看見城門上懸掛的那麵大鼓了麼?據說那是來自龍宮的龍鼓。”原來從不枯竭的玉龍喀什河有一天突然斷流,當時的於闐國王不知所措,親自到拉瓦克寺去向羅漢僧請教。羅漢僧說這是因為河神龍女的丈夫死了,她很不開心。於是於闐國王在貴族子弟中選了一名最年輕英俊的男子,帶到河邊祭祀,承諾要將他許配給龍女為夫君。河麵陡然有水流蠢蠢欲動,被選中的男子遂跳入河中,登時波浪洶湧,水流如舊。片刻後,有一匹白馬背負一麵大鼓和一封書信浮出河麵。國王拆信一看,原來是龍女寫的,大概意思是說:“多謝國王為我選夫。請將此大鼓懸掛在城東,如果有敵寇來犯,鼓會事先震動。”古麗道:“當真有這回事麼?如果有敵人來到城外,龍鼓真的會響麼?”阿飛道:“我也不知道。你看看現任於闐國王,隻有他打彆人的份兒,哪裡有人能打到西城來?”話音剛落,便聽見幾聲鼓響。古麗大叫道:“啊,它真的響了,敵人在哪裡?”阿飛笑道:“不是龍鼓自己響,是河邊官吏在敲鼓計數,你看那邊。”隻見十餘名男子正手拉著手,排成一排橫隊,在玉龍喀什河中慢慢逆流行走,這是專門尋找玉石的采玉工。他們一邊走,一邊用腳在河床上摸索,用赤腳來分辨出所踩踏的是玉還是石,所以采玉又叫“踏玉”。岸上站著兩名穿著官服的男子,其中一人舉著棒槌站在大鼓前,另有一人拿著貝葉紙和墨筆。采玉工每彎腰一次,一名官吏就擊鼓一次,另一人則記錄下擊鼓次數,等采玉人上岸後,便按擊鼓次數繳納玉石,以此來防止采玉工私藏玉石。當地有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一名農夫用毛驢馱著兩筐葡萄到西城售賣,過玉龍喀什河時,毛驢一時沒有踩穩,歪倒在河中,一筐葡萄被水衝走,農夫又急又氣,卻又無可奈何,隻得摸了兩塊石頭扔進空筐中,好讓毛驢平衡。結果到了市集,兩塊石頭被王宮的玉工斷定為美玉,出高價買下,農夫由此一夜暴富。古麗見那河水湍急,直沒至腰,稍有不慎,即可能被河水衝走,而且河水儘是昆侖山萬年冰川雪水融化,冰冷刺骨,不禁對那些冒著生命危險尋找美玉的采玉工頗為同情。摩挲自己腰間的寶玉,心頭更是有所感觸。06西城是一座雄偉的城市,繁華熱鬨程度不亞於樓蘭王都扜泥。家家戶戶的房子上都繪有彩圖,頗為豔麗耀眼。本地居民時興穿絲綢和棉布的衣服,而不是像車師國那樣穿毛褐氈裘。古麗正看得目不轉睛,忽聽得阿飛叫道:“快看!快看那個人!”古麗順著他手指望著,卻看見一名披著墨綠鬥篷的人正走在前麵。古麗道:“呀,那不是跟芙蕖在樹林中說話的那個神秘巫師麼?”阿飛道:“不是,這巫師比樹林裡那個人要高出一個頭,但這兩個人肯定是一夥的。走,我們跟去看看他搞什麼鬼。”那人絲毫沒有留意到背後有人跟蹤,徑直朝位於王都東南邊的王宮走去。王宮上下煥然一新,正張燈結彩,鼓樂喧天,慶賀二王子須沙新娶烏孫公主。那人到得宮門前,對黑甲武士說了一句什麼,武士便立即恭恭敬敬地領著他進去了。古麗道:“啊,該不會是於闐國王請了巫師施法,在樓蘭釋放瘟疫吧?這裡守衛這麼森嚴,我們要怎樣才能見到懷玉公主啊?”阿飛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見天色不早,隻得道:“我們找家客棧住下,明日送了這幾封於闐軍士的家信,順便打聽一下再說。”進了好幾家客棧,均是人滿為患。原來於闐二王子須沙新娶烏孫公主為王妃,來了不少道賀的使者,加上大批的從人和藝人,官方的驛館難以住下,便征用了民間客棧。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偏僻些的客棧,看起來住客也不多,進去一問,卻也被官署征用。好在阿飛以前領商隊來過這裡,店家還記得他,勉強答應道:“本來官署交代不準接待外人,你既是熟客,住進來也無妨,不過千萬不要惹事。”阿飛滿口答應,牽馬到馬棚,卸下馬鞍,取了行囊,正要叫古麗進房時,卻見她在堂中與幾名住客談得正歡。這些人居然都是龜茲國(龜茲:今新疆庫車一帶。)的樂人,這次是跟隨龜茲使者來西城,為須沙王子賀喜新婚。西域諸國以於闐國人最好音樂歌舞,然而天下最好的樂聲卻是在北疆的龜茲國,管弦伎樂樣樣齊全,樂器有豎箜篌、琵琶、五弦、笙、笛、簫、篦篥、毛員鼓、都眃鼓、答臘鼓、腰鼓、羯鼓、雞籹鼓、銅鈸、貝、彈箏、候提鼓、齊鼓、簷鼓等二十種。就連經濟文化遠較西域發達的中原也格外慕尚龜茲音樂,“有龜茲之聲”是對善樂者的最高稱讚。古麗的母親白月是龜茲有名的琵琶手,樂人中居然有一個名叫白貝的是她的弟子。古麗本不認得白貝,但他正在堂中撫弄琵琶,她一見那琵琶正是母親提過的舊物便立即叫出聲來。雖非故人,卻在他鄉相逢相認,當然格外激動。白貝聽說古麗也會彈奏,當即將琵琶遞了過來,古麗彈了一首《善善摩花》,居然像模像樣。正巧領隊進來聽見,見古麗容顏美麗,身姿窈窕,忙問道:“你可會跳舞?我們這裡有名舞伎生了病,還缺一名伴舞。一會兒就要去王宮表演,臨時找不到人替代。”古麗一聽可以進去王宮,忙道:“我會,我會。”阿飛在一旁聽見,也覺得是個不錯的機會,便低聲交代了幾句。古麗一一應了,跟著領隊進去,與其餘三名舞伎大致練習了一下舞步,領隊見她還算不錯,便決定由她填補空缺。四人換上舞服,均是一樣的打扮——紅摸額,緋色小祅,白色布褲,帑烏皮鞋。古麗頗覺有趣,對著銅鏡照來照去,卻被領隊連聲催促,忙跟著眾人出來,登上馬車,往王宮趕去。07於闐王宮倚山而建,坐南朝北,東麵即是玉帶一般美麗的玉龍喀什河。夜幕中的王宮燈火通明,愈發顯得金碧輝煌。龜茲樂人在王宮門前被攔下,一一查驗身份後被帶進門房中,有武士和侍女進來,往各人身上搜過一遍,確認並無兵器,這才給每人發了一個小木牌,上麵寫著各人的名字,讓眾人掛在腰間,好當做標識。等了一會兒,有武士趕來,喊了一聲,領著諸人進來王宮正殿。大殿異常空闊,高達二十餘丈,地麵均是以大塊大塊的白玉鋪成,映著熊熊燈火,發出晶瑩的光芒,奇幻無比。儘管大殿中戒備森嚴,但依舊冠蓋雲集,好不壯觀。西域各國的使者賓客在大殿兩側寒暄,推杯換盞。酒是波斯的葡萄佳釀,菜是各色的山珍野味,真是數不儘的奢華。殿首正中坐著於闐國王希盾和王後菃秋,左下首則是大王子永丹,右下首則是二王子須沙和新娶的烏孫公主,公主金發碧眼,頗為嫵媚。古麗見永丹王子身邊的位子空著,忙擠到領隊身邊,問道:“怎麼不見懷玉公主?”領隊道:“聽說懷玉公主懷孕了,大概是身子不便。”古麗聞言,不免憂心忡忡,擔心難有機會見到公主。忽聽得一聲罄響,有人高聲叫道:“龜茲為陛下、殿下獻舞。”弦樂聲登時響起,古麗不及思慮更多,隻得跟隨其他舞伎走到殿中。先是一曲《萬歲》,獻給希盾國王夫婦,再是一曲《長樂花》,獻給永丹王子,最後一曲則是《同心髻》,獻給須沙王子和烏孫公主。按照慣例,被獻禮者要起身飲酒道謝。當須沙王子站起來的時候,不知怎的,古麗忽然對他產生了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仿佛眼前這個人她早就認識了,有一種像親人般的熟悉。這種感覺是如此令人心醉,以致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怔怔朝他走去。一旁宿衛的黑甲武士見古麗神色有異,正要上前阻攔,幸得在一旁伴奏的白貝機靈,搶先上來將她拉住,低聲道:“我們該下場了。”古麗掙紮叫道:“不,我認得須沙王子。王子!須沙王子!”幾名黑甲武士搶過來,強行將白貝和古麗帶到殿側。須沙卻走下台階,走過來問道:“姑娘是叫我麼?”古麗道:“嗯,王子,我認得你。”須沙道:“你是樓蘭人?”古麗道:“不,我是車師人,我母親是龜茲人。我以前肯定見過你。”須沙溫和一笑,道:“我隻去過墨山和樓蘭,從來沒有去過車師和龜茲。”他是今日的主人,不能久留,便命武士送二人出去。白貝抹一把額頭冷汗,道:“多虧二王子大度,沒有追究。古麗,你可不能再這麼冒失了。”古麗道:“可是我真的見過須沙王子。”悻悻出來王宮,回來客棧對阿飛說了經過。阿飛道:“須沙王子在墨山和樓蘭的時候,你人還在車師,應該沒有見過他。也許是你認識的某個人跟他長得很像。”古麗歪著頭想了半天,道:“沒有這麼個人,興許是我弄錯了。”阿飛發愁道:“我人在王宮外,進去王宮難如登天,你有機會進去,卻沒有機會見到懷玉公主,這可要如何是好?”事情當真湊巧得很,阿飛幫著帶信的一名軍士的父親在佛寺當雜工,據他說懷玉公主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拉瓦克寺燒香拜佛,風雨無阻。阿飛眼前一亮,道:“明日不就是十五麼?”忙送完家信,見天色還早,便帶著古麗去市集購買乾果。於闐飲食以甜食為主,進食粳沃以蜜,粟沃以酪,果品諸如當地盛產的葡萄、桃、杏、梨、桑葚、石榴、棗、榅桲等在食譜中占了很大比重,民間晾製乾果的技術十分高超。古麗買了一大口袋,預備帶回去分給親朋好友。雖然中原早已經用銅錢、銀兩作為貨幣,但西域一直采用糧食和布匹作為貨幣,糧食包括穀物和高粱、玉米等,布匹包括棉布和絲綢。不過,絲綢之路興盛後,東西方的各種貨幣也開始在西域流通,尤其以中原的五銖錢最受歡迎,金銀反而還在其次。而西域人得到金銀後,往往不是將其作為貨幣流通,而是打造成各種器皿,如酒壺之類,這點尤其令中原人驚訝。二人買完於闐特產物品,便回去客棧好好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雙雙趕來拉瓦克寺,裝成香客混進寺內。08拉瓦克寺在西城西十裡處,原是於闐開國國王為羅漢僧所建,主殿是一座巨大的方形建築,正中央築有圓塔,塔周圍環繞有圓形步廊,供香客禮拜。廊道周壁塑有八十餘尊佛像,像間又穿插有佛、菩薩、天王像及乘鵝車的月天像。圓塔的正北方新立了一方石碑,上麵刻著幾行中原漢字。阿飛問過僧侶才知道,這是懷玉公主親書題寫的誓約,約定於闐國人不得殺蠶,要待蛾飛儘才可以抽絲。古麗道:“看來那些稱於闐已經生產出絲綢的說法是真的。阿飛,以後那些波斯商人都不用再去中原購買絲綢,再也不會經過樓蘭,你怕是當不成向導了。”阿飛道:“是啊,我改去放羊放牛好了。”口中雖然說笑,也不免為母國憂心——因為樓蘭經濟富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它是西域東邊的門戶,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對過往商人抽實物稅是國家賦稅的重要來源。若是於闐當真生產出了堪與中原媲美的絲綢,那麼西方商人自會來於闐大量購買絲綢,再也不用冒穿越沙漠戈壁的風險,而東邊中原本身就是絲綢大國,如此,樓蘭將會損失一筆數目巨大的稅收。古麗卻沒有他想得這般深遠,笑道:“不用去放羊放牛啦,我家有的是錢,阿爹又隻有我一個女兒,你可以到我家當女婿。”阿飛一愣,卻見古麗已經紅了臉,低下頭去,無限嬌羞的樣子。正望著她發怔,忽聽得有人叫道:“懷玉公主到了!閒人快些讓開!”回過神來,忙拉著古麗讓到甬道邊。隻聽見環佩聲響,一名雲鬢女子扶著侍女往石碑方向而來,數名黑甲武士跟在身後。那女子挽著高髻,珠圍翠繞,華冠麗服,美豔無比,腹部已高高隆起,顯是有了身孕,隻是神情落落寡歡,臉上不見一絲笑容。阿飛料到她就是懷玉公主,忙叫道:“懷玉公主!”於闐是個實行一夫一妻製的國家,婦女地位很高,跟男子一樣拋頭露麵。懷玉公主早已經習慣街邊百姓的歡呼,隻微微點點頭,便繼續往前走去。阿飛道:“公主!公主!小妹!”懷玉公主身子一震,立即停了下來,轉頭問道:“誰在叫我?”阿飛忙從人群中擠過來,卻被黑甲武士攔住。阿飛叫道:“是我,公主,是我叫你,我有要事要稟告公主。”懷玉公主道:“讓他過來。”黑甲武士取走阿飛身上的彎刀,這才帶著他到公主麵前。懷玉公主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小名?”阿飛道:“這裡人多眼雜,請公主換處安靜的地方說話。”懷玉公主微一沉思,招手叫過住持,道:“勞煩住持安排一間靜室。”住持道:“這邊就有現成的靜室,請隨貧僧來。”領著眾人來到自己打坐的靜室。懷玉公主命侍從退出,問道:“你到底是誰?”阿飛忙從帽子中取出貝葉信奉上,道:“我是送信的信使,公主讀過後便會知曉。”懷玉公主拆開信皮,一見字跡便“啊”了一聲,雙手顫抖了起來,顯是內心激動之極。阿飛在一旁站了半天,見公主拿著信讀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永遠沒有休止,忍不住催問道:“公主,你可願意幫忙?”懷玉公主正要回答,忽然“哇”的一聲,往地上吐起酸水來。阿飛忙上前扶住,叫道:“公主!”懷玉公主吐了一陣,慢慢平複下來,道:“我沒事。他……他還好麼?”阿飛猜公主口中的“他”就是蕭揚,不敢提他遇刺受傷的事,隻道:“還好。他現在正在樓蘭王宮中等我回去。”懷玉公主道:“好,聖物就在我房間裡,你等在這裡,我這就回王宮拿給你。”阿飛料不到事情辦得如此順利,大喜過望,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謝公主!”懷玉公主點點頭,開門叫道:“我忘了東西,要先回去王宮一趟。”又特意交代住持讓阿飛留在靜室中休息,這才領著侍從離去。古麗一腳跨進來,問道:“事情這麼快就辦妥啦?”阿飛笑道:“我也想不到……”忽有幾名黑甲武士闖了進來,一人捉住古麗,反擰住她雙臂,另兩人上來一左一右包圍住阿飛。阿飛喝道:“做什麼?”領頭的黑甲武士阿涇道:“我認得你,你是樓蘭向導阿飛。在大漠的時候,我奉左大相之命親手鞭打過你,你不記得了麼?”阿飛道:“你們黑甲武士全是一個模樣,我哪裡會記得你?我告訴你,我們是懷玉公主的貴客,快些放開我同伴。”阿涇道:“你跟懷玉公主在裡麵鬼鬼祟祟說了半天話,說的是什麼?你留在這裡不走,是不是在等公主回來?”見阿飛不答,便示意武士將刀擱在古麗臉上。古麗淚水“唰”地就流了下來,卻猶自叫道:“阿飛哥哥,你自己快些衝出去逃走,不用管我。”阿涇道:“哼,能逃到哪兒去,你當這裡是樓蘭麼?阿飛,快些跪下束手就擒,不然我就下令剝光這女人的衣服。”阿飛道:“這裡是佛寺,你們不能胡來。”阿涇使個眼色,武士一腳踢上房門,捂住古麗的嘴,一手扯開她的外衣。阿飛道:“停手!”當真跪了下來,道:“我隻是受人之托來送信給懷玉公主,其他事我一概不知,你再逼問我也沒有用。”阿涇道:“誰派你來給公主送信的?”阿飛微一遲疑,即道:“蕭揚。”阿涇道:“原來是漢人公子。難怪,他跟懷玉公主是舊識,派你來送封信來也不足為奇。”阿飛驚道:“你怎麼知道蕭揚跟懷玉公主是舊識?”阿涇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是我們左大相帶蕭揚出玉門關的麼?我們於闐為何要冒險救他,還不是因為懷玉公主?這是公主答應帶給於闐蠶種和桑樹的條件。”上前扶起阿飛,道:“原來你隻是信使,我還以為是樓蘭派來的奸細。”又命武士放開古麗,道:“一場誤會,多有得罪。”哈哈一笑,領著武士出去了。阿飛忙上前扶住古麗,幫她理好衣服,問道:“有沒有傷到你?”古麗驚魂未定,臉上猶自掛著晶瑩的淚珠,搖了搖頭,顫聲問道:“他們走了麼?”阿飛往外看了看,道:“走了。不過這件事怕是沒完,他們已經猜到我們是在等懷玉公主回來,應該會在暗中監視,我們又不能就此離開,這可要如何是好?”這裡是於闐王都,處處受製於人,也沒有想出良策,隻能繼續苦等懷玉公主回來。09拉瓦克寺雖在西城外,卻並不算遠,懷玉公主一直到正午時分才匆匆返回,獨自進來靜室,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絲質錦袋交給阿飛,道:“聖物就在裡麵,你們最好趕快離開西城。我回王宮時正好遇到國王陛下,也向我借取夜明珠,被我搪塞了過去。希盾國王從來不在意金銀珍寶,這次他主動開口,很不尋常。”阿飛苦笑道:“我人離開容易,若要帶著聖物平安離開,怕是難上加難。”當即說了自己已經被扈從的黑甲武士認出的事。懷玉公主聞言也甚是焦急,道:“於闐雖對我禮敬,可我行動一樣不得自由,走到哪裡都有黑甲武士跟著,難以幫助你們。”又想到自己將蠶種藏在發髻中帶出玉門關的往事,道:“你們是來送信的信使,按理他們不會為難你們,隻是多半要搜過才放你們走。我有個法子,應該可以蒙混過關。”當即親手將古麗一頭烏黑長發盤起來,將錦袋仔細纏在發絲中,用發簪固住,外表竟是瞧不出絲毫破綻。阿飛問道:“公主沒有信帶回去麼?”懷玉公主躊躇片刻,低頭看了看自己挺起的大肚子,才道:“沒有。你告訴他,我過得很好,請他不必掛念。”古麗道:“可是我們千裡迢迢來給公主送信,公主卻沒有任何回信,豈不是讓人起疑?”懷玉公主道:“嗯,你說得不錯。”從手上褪下一串佛珠,道:“這個就當做是回信好了。”阿飛擔心夜長夢多,便收了佛珠,辭彆公主出來。出寺不遠,便被等候在道旁的黑甲武士攔下。阿涇命武士仔細搜過二人,並沒有發現異物。阿飛道:“懷玉公主還有回禮命我儘快帶回去,耽誤了行程可要怪到你們頭上。”懷玉公主是於闐與中原的紐帶,希盾國王有許多事還需要仰仗公主,阿涇自是很清楚這一點,當即笑道:“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揮手命人讓開。阿飛和古麗重新上馬,馳出老遠,見黑甲武士已往拉瓦克寺方向而去,這才鬆了口氣。古麗不自覺地去摸發髻,想確認聖物還在那裡。她從沒有盤過這樣的高發,覺得新鮮好玩,反複摸個不停,不小心拔掉了發簪,頭發頓時散了開來。她“哎喲”一聲,慌忙扶住錦袋,努力想恢複原狀。阿飛見又有一隊黑甲武士馳過來,忙道:“先收好聖物。”古麗隻得從頭發中取出錦袋,收入懷中。所幸那隊武士隻是往拉瓦克寺趕去,看都沒有多看二人一眼。二人馳回客棧,古麗總也弄不出懷玉公主挽出的那種發髻,自然也不能再將錦袋藏在頭發裡,不免十分著急。阿飛安慰道:“不要緊,你藏在身上就好。反正我們已經過了最危險的一關,後麵都是普通關卡,應該沒有人再會仔細盤問搜查。”遂取了行囊,徑直往東門趕去,預99lib?備就此離開西城。卻見東門除了尋常守城衛士外,還多了不少黑甲武士,正挨個搜查出城的行人。城樓上更是站滿武士,手持弓弩,虎視眈眈,氣氛煞是緊張。阿飛沒有料到會有這種局麵,心中不能肯定這些黑甲武士到底是不是在搜夜明珠,然而東門是出西城的唯一通道,不從這裡出去,就不可能回去樓蘭。他見那些武士不但翻檢行囊十分仔細,還強迫行人脫下靴子外衣,連身上也要一寸寸摸過,料來這次絕難蒙混過關,不覺手心儘是冷汗。可此刻他後麵已經排了許多要出城的人,那些不耐煩等候掉頭的人也一樣被武士拉到一旁強行檢查。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古麗忽然靠了上來,低聲道:“你放心,我已經藏妥了聖物。隻要咱們自己彆露出破綻,他們就不會發現。”阿飛隨口應道:“嗯。”古麗道:“阿飛哥哥,以前我隻愛遊龍哥哥,我願意為他做一切事情,後來知道了真相,我傷心得不得了,總覺得我的心從此死了,再也不會愛上彆人了。可是這些日子,我跟阿飛哥哥在一起,你陪著我,陪我在大漠裡瞎逛,陪我難過,陪我開心,陪我哭,陪我笑,我……我是真的離不開你了。”陽光投射到她玲瓏剔透的雙眸裡,在瞳孔裡泛著光亮。阿飛心中感動,道:“你放心,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等回到樓蘭,我就要立即娶你做妻子。”古麗道:“嗯,我也不想離開你,我是真心想對阿飛哥哥好一輩子。將來我死了,你一定要挖出我的心來看。”阿飛道:“你胡說些什麼!”轉過頭去,見古麗正溫柔地望著自己,似是很開心很欣慰的樣子,不覺一愣,可四周武士環伺,他連詢問的機會都沒有。終於輪到了二人,阿飛強作鎮定,緊緊握住古麗的手。武士細細搜過一遍,連一大口袋乾果都全數倒出來,散了一地,見並無可疑,便放二人通過。出來城門,阿飛如釋重負,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忽見古麗臉色煞白,手捂肚腹,表情很是痛苦,大吃一驚,問道:“你怎麼了?”古麗道:“我沒事,快走,我們快走。”阿飛便去扶她上馬,那一刹那,頭頂驀然一聲巨響,喧鬨吵嚷的城門頓時安靜了下來。阿飛不自覺地仰起頭來,那麵傳說中來自龍宮的懸鼓竟在微微顫動,適才的巨響正是從它發出。尚在驚愕間,一隊黑甲武士湧出城門,不由分說地執住阿飛和古麗,重新帶回西城,押上城樓。阿飛昨日見過的那名墨綠巫師正站在城頭,身邊一名五十歲左右的男子氣宇軒昂,威嚴犀利,一望就能猜到他就是於闐國王希盾。武士將阿飛和古麗押到國王麵前。希盾“咦”了一聲,問道:“你不是前晚在王宮中獻舞的舞伎麼?”古麗臉色蒼白,額頭儘是冷汗,身子顫抖不止,也答不出來話。希盾以為她害怕,也不在意。左大相菃木正跟在國王旁邊,一眼認出阿飛,忙道:“這男子就是臣提過的樓蘭向導。”希盾點點頭,問道:“你是來給懷玉公主送信的向導?”阿飛道:“是。”希盾道:“公主是不是把聖物給了你?”阿飛道:“我不知道陛下所說的聖物是什麼。”菃木笑道:“你這謊話也說得太大了。當初在玉門關,不正是你自己承認盜取了聖物麼?”阿飛一時理屈詞窮,隻得道:“我真的不知道。”菃木道:“聖物到底是聖物,它被帶來西城時,龍鼓曾經震動自鳴,若它被帶出城時,龍鼓也一樣也會感應。隻有你們二人經過城門時龍鼓作響,聖物一定在你們身上。”揮揮手,幾名武士便上前往二人身上亂摸,連靴子底都挖開了查驗,還是沒有發現聖物痕跡。希盾轉頭問道:“摩訶巫師,依你看,他們將聖物藏在了哪裡?”那一身墨綠鬥篷的人正是巫師摩訶,他昨日來到西城王宮,求見希盾國王。王宮武士聽過他大名,不敢怠慢,立即引領進宮。希盾正忙著宴請烏孫使者,到今日才得閒召見,一見麵就直截了當地道:“本王早聽聞摩訶巫師的大名。不過無事不登三寶殿,巫師來西城有何貴乾?”摩訶道:“陛下當真是個爽快人。本座特來賀喜二王子新婚。烏孫是西北強國,恭賀國王陛下娶得烏孫公主為媳,又得一強援。”從鬥篷下取出一柄劍,道:“這是本座送給國王陛下的賀禮。”希盾見那劍長不過兩尺,隻算得上是一柄短劍,心中不免有所輕視,然而拔出來一看,雪光四射,寒氣森森,這才動容道:“這是當年周穆王佩戴的錕鋙劍麼?”摩訶道:“國王陛下眼力過人,這正是錕鋙劍,是能工巧匠用錕鋙山所產的純鋼經過七七四十九天鍛造而成,鋒利無比,削鐵如泥,是世間罕見的神兵利器。”希盾試了一試,很是趁手,當即喜道:“好,這份厚禮本王收下了。摩訶巫師遠道而來,應該不隻是為送一份賀禮吧?有話不妨直說。”摩訶道:“不隻一份賀禮,本座這次來,還要為國王陛下獻上樓蘭。”從懷中掏出一份地圖展開,道:“隻要陛下及時出兵,樓蘭的土地子民儘歸陛下所有。”希盾搖頭道:“巫師該知道不久前燕山峽穀的神示,妄動乾戈,天地不容。”摩訶笑道:“那不過是遊龍、笑笑生那幾個人的小把戲,哪有什麼神示?陛下,你上當了。”舉手一揮,眼前頓時呈現蜃景一般的雲霧,裡麵出現了笑笑生畫下天女、嫘祖圖像的情形。摩訶又道:“陛下,你素來誌向遠大,難道要因為笑笑生幾人的可笑伎倆放棄宏圖大業麼?”希盾道:“不錯,本王一生縱橫天下,也算是所向無敵,但還有兩件事我沒有辦到,一是稱霸西域,另一件是……”摩訶道:“是阿曼達王後。本座願助一臂之力,幫陛下達成這兩個心願,機會就在眼前。”希盾沉吟許久,問道:“巫師有什麼條件?”摩訶道:“聽說中原朝廷曾賜給陛下大兒媳懷玉公主一件聖物。”希盾道:“你想要夜明珠?”摩訶道:“不錯。對陛下來說,夜明珠不過是顆會發光的珠子,雖然稀奇,與天下相比實在算不了什麼。但對我主人來說,需要靠它來點亮心火。隻要陛下肯奉送聖物,本座願意施展法力,用濃霧掩護於闐大軍進入樓蘭境內,一路到達扜泥城下。樓蘭重兵均布置在南部邊境,王都空虛,隻要陛下一鼓作氣攻下扜泥,擒住問天國王夫婦,樓蘭就算有大軍在外,也就此亡國了。滅掉樓蘭,誰還能與陛下爭鋒?西域儘會臣服在於闐腳下。”希盾道:“好,一言為定。本王這就親自去向懷玉公主索要聖物。”他趕來後宮,正遇到懷玉公主出來,便說了想借聖物一用,哪知道公主說要多考慮一下,便行色匆匆地去了。此刻他才從黑甲武士口中得知蕭揚派了一名向導來給公主送信,覺得事有蹊蹺,多派了武士去跟著公主。回來偏殿,正想告訴巫師還要多等一陣時,摩訶忽然道:“聖物今日就會離開西城,龍鼓會響起。”希盾聞言半信半疑,也想就此看看摩訶的法力,便與他一道來到東門等候。當真等到了龍鼓震響,捕到了阿飛,這才清楚懷玉公主已經將聖物交給了信使,要讓他帶回樓蘭,心中又氣又恨。可是卻沒有從信使身上搜出聖物,不免又疑惑起來。摩訶道:“陛下稍安勿躁。”走到阿飛、古麗麵前,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一會兒,隨即指著滿頭冷汗的古麗道:“聖物就在她的肚子裡。”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阿飛這才明白過來,古麗為了不被發現,事先將夜明珠吞入了肚子,之前她那些話就是在暗示一旦她死了,需要對她開膛破肚,才能取出聖物。希盾打個眼色,兩名武士執住古麗手臂,將她扯到一邊跪下,一名武士走到她背後,橫刀往她頸中一拉,頓時血濺珠玉。執住古麗手臂的武士鬆開手,她便像泄氣的皮囊一樣,軟軟癱了下去。阿飛大叫一聲,掙脫了武士的掌握,奔近古麗,扶起她的頭,大聲叫道:“古麗!古麗!”古麗臉色灰白,幾成半透明色,仿若寶玉一般,滲出些晶瑩溫潤的光來。她瞪大了眼睛,努力想回應阿飛,卻始終說不出話來,抽搐了兩下,便垂首死去。阿飛渾身發熱,身體中的所有血液都仿佛化成了點燃的火焰,握緊雙拳,怒吼道:“我要殺了你們!”正待起身,卻被什麼東西重重砸在頭上,登時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他雙手已經被反縛住,側躺在地上。古麗就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仰麵朝天,袒露著上半身,肚子已被剖開,一名武士正伸手往她腹中掏著。阿飛想要上前阻止,身子剛動就被一名武士踩住,再也無力動彈。他就那麼看著她被人當場開膛破腹,心口疼得如被撕裂一般,滿口酸苦,眼淚怔怔流了下來。過了好大一會兒,武士站起身來,叫道:“找到了。”血淋淋的手中握著一顆珠子。左大相菃木從懷中掏出手帕,上前接過珠子,擦淨血跡,這才奉到希盾麵前。希盾接過夜明珠看了看,轉身交給摩訶道:“巫師,聖物現在是你的了。”摩訶躬身道:“多謝陛下大恩。”希盾點點頭,命菃木帶摩訶去歇息,自己走到阿飛麵前,道:“你兩次盜取公主聖物,本該千刀萬剮處死。不過看在傲文分上,本王這次暫且放過你,你得替我帶件東西給傲文。”阿飛嘴唇歙合了兩下,想提出帶走古麗的屍首,因為於闐時興是火葬,死者都會被焚燒成灰,而樓蘭和車師的習俗則是土葬,他想讓古麗返回家鄉,入土為安,可是一想到要向大仇人求懇,他又實在難以張口。希盾見阿飛不應,便俯身往他懷裡塞了一件什麼物事,命道:“派人押他去邊關,當麵交給傲文。”武士大聲應命,上前提起阿飛,往城下拖去。他努力掙紮著回頭去看古麗,她就那麼血肉模糊地躺在血泊中,失去了所有鮮活的生氣,她依舊俏麗,卻是黯淡無光,永遠不再活潑伶俐。當她徹底從他眼中消失的時候,他心頭的微光熄滅了,再次昏死過去。10之後的日子阿飛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他隻記得被人橫綁在馬上,身子不停顛簸,眼前的景物不斷旁側移動著。有一日,他忽然被人從馬上解了下來,重重摜在地上,挨了一頓暴打。不知道在陽光下暴曬了多久,直至有人趕過來拔刀割斷了綁索,扶起他叫道:“阿飛!阿飛!”阿飛覺得眼前的麵孔很是熟悉,問道:“你是傲文王子?”傲文道:“是我。阿飛,你不是信使麼?於闐人為什麼要這麼對你?”阿飛大喊一聲,道:“我要殺了你!”驀然起身,緊緊扼住了傲文的脖子。一旁的親信侍衛大驚失色,搶上來相救,卻怎麼也拉不開阿飛的雙手。侍衛大倫見王子已是雙眼翻白,當即倒轉刀背,狠狠砸在阿飛背上,將他打暈了過去。傲文起身咳嗽了數聲,這才喘過氣來。侍衛小倫道:“這小子發了瘋,是不是被於闐人控製了心智?”傲文搖搖頭,道:“先帶他回營再說。”剛到軍營門口,一名兵士過來稟道:“王子,有客到訪,是從王都來的。”傲文忙趕來營廳,客人卻是甘奇,不免很是奇怪,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甘奇四下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傲文冷冷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況且他們都是我心腹侍衛,你有話就直說。”甘奇道:“桑紫夫人讓我來告訴王子,國王陛下就快要立刀夫王子為王儲。”傲文沉默片刻,道:“這一天早晚會到來的,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你回去王都見到刀夫,替我恭喜他。”甘奇道:“如果刀夫當上國王,王子你還活得了麼?”傲文厲聲道:“這是我跟刀夫的恩怨,輪不到你來插手。”甘奇道:“是,是我多嘴。不過還有一件事,國王已經決定在立王儲的那一天,用約素公主的性命來祭神物。”傲文吃了一驚,道:“笑先生已經找到‘清瘟敗毒飲’的解藥,瘟疫一事不是已經平息了麼?”甘奇道:“可是臣民公議,王子冒充王儲,約素冒充新娘,褻瀆了神物。約素之前有燒毀神物的舉動,必須得燒死她,才能喚回神物的神力,徹底平息上天對樓蘭的怒氣。”傲文道:“約素不過是個弱女子,無端被我卷了進來。如果她不是堅持來樓蘭找我,至今還好好地在墨山做她的公主,燒死她有什麼意義?”甘奇道:“這是國王的決定,任何人不能改變。”傲文微一思索,即叫道:“來人,備馬,我要回去王都。”大倫忙上前攔住,勸道:“王子,你是被放逐出來,不得國王親召,絕不能返回王都,不然要以謀反論處。”小倫也道:“是啊,王子還是先上書國王,得到國王允準後再回去。”傲文恨恨道:“我可以等,約素她能等我麼?都給我讓開!”忽見一名兵士領著阿飛進來,躬身稟道:“這向導非要立即見到王子不可。”傲文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飛咬牙切齒地道:“王子的親生父親當著我的麵殺死了我的未婚妻子古麗,我非報此仇不可。”傲文一聽就很生氣,道:“希盾是希盾,我是我,你要將希盾的仇算到我頭上,這可辦不到。來人,趕他出去。”阿飛道:“等一下,不勞動手,我自己會走。王子,這是你父親叫我帶給你的東西。”從懷中掏出一個錦袋,丟在地上,朝傲文“呸”了一口,這才恨恨出去。大倫見阿飛如此無禮,正待追趕出去,抓住他好好教訓一頓。傲文道:“讓他去吧。那是什麼東西?”小倫揀起錦袋,打開一看,卻是一方金印,不禁驚道:“這是樓蘭的王印。”傲文搶過來一看即冷笑道:“希盾如何能得到我樓蘭的王印,這一定是他命工匠仿做的,故意拿來給我,好讓我被國人猜忌。”大倫道:“是啊,如果被人知道王子有這樣一方王印,王子可就人頭難保了。”小倫訕訕道:“可是希盾國王不是王子的親生父親麼?他為什麼還要一再陷害王子?”轉過頭去,終於問出了心中一直想確認的話,道:“傲文王子真的是希盾的親生兒子?”甘奇點點頭,道:“千真萬確。是我親手接生了兩個孩子,又是我奉主人之命親自從希盾那裡奪回了桑紫夫人和孩子,後來希盾派人來搶孩子時,我也在場,桑紫夫人抱著須沙,泉蘇將軍抱著傲文,我親眼看見那些於闐人奪走了須沙。傲文王子,你真的是希盾國王的孩子。我猜他有意激怒桑紫夫人說出真相,又派人送你這枚樓蘭王印,隻是要讓你在樓蘭無法立足,逼你回去於闐。”大倫道:“可希盾不是一向深謀遠慮麼?傲文王子本已經被立為王儲,如果不是被揭破身世,他就是未來的樓蘭國王。到那時再說出真相,豈不是對於闐更有利?”甘奇道:“希盾國王的心機比蒲昌海還要深,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他這麼做,必然是認為沒有把握完全控製住傲文王子,刀夫當上樓蘭國王比傲文當上國王對於闐更有利,具體理由我不說你們也知道。”傲文一字一句地道:“那麼我一定不能讓希盾如願。”小倫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道:“王子是打算回王都重新奪回王儲之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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