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降臨在樓蘭人頭上的瘟疫雖然平息,但還是給這座城市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家家戶戶都有親人在這場瘟疫中死去,哀傷悲慟充斥著每一個人的心靈,驚懼久久揮之不去。01扜泥城中到處飄蕩著香味,有艾葉、菖蒲、乳香、肉豆蔻、沉香、檀香、月桂、紫蘇鼠尾草、玫瑰花等。之前莫名降臨在樓蘭人頭上的瘟疫襲擊了每一個角落,唯有香料坊一帶沒有一人染病,笑笑生也是由此得到提示,設法研製出了解藥。消息傳開,人們瘋狂地點燃各種芳香物,用來驅逐穢氣。瘟疫雖然平息,但還是給這座城市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家家戶戶都有親人在這場瘟疫中死去,哀傷悲慟充斥著每一個人的心靈,驚懼久久揮之不去。荊棘密布的不是荒野,而是人們的心靈。問天國王相信這是繼乾旱之後上蒼對樓蘭的另一個詛咒,終於決定要立刀夫為王儲,為他娶一位合適的新娘。但他對於要不要燒死約素來祭祀神物還是有所猶豫,倒不是他如何喜歡約素,而是他知道約素對傲文的重要性,一旦燒死了她,他將永遠地失去傲文。如果她不是傲文深愛的女子,就算有一百個約素,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燒死她們,以拯救樓蘭的黎民百姓。可是為何傲文偏偏愛上她?阿曼達輕輕走了過來,將一件鬥篷披在丈夫身上。問天道:“芙蕖還好麼?”阿曼達歎了口氣,道:“還是那樣。傲文……他有信來麼?”問天搖了搖頭。阿曼達道:“傲文的身世已經慢慢傳開,他一到軍營就斬了不聽號令的蘇皮將軍,那些將士還會服他麼?”問天道:“傲文做得很好,每天都親自領兵巡視,還設法挖開了一條源自阿爾金山脈的暗河,引入了被於闐截斷上遊的車爾臣河。大家慢慢會明白他的。”侍衛進來稟告道:“問地親王帶著向導阿飛在書房外求見,說是有傲文王子的消息。”問天忙命放他們進來。問地告道:“阿飛是官署的向導……”問天道:“你就是阿飛?我聽未翔講過你在玉門關的事情,你為人忠義,為救商隊自己主動承擔盜竊罪名,受了於闐人不少折磨。”阿飛道:“阿飛是樓蘭人,這不過是我應該做的。”問地忙道:“阿飛剛從邊關回來,帶來一些關於傲文的消息,臣弟不敢擅處,所以帶他來見王兄。”問天問道:“你有什麼消息?”阿飛道:“我受人之托,前去於闐送信,在西城時被於闐國王希盾下令逮捕,派人一路押送到邊境。希盾國王往我懷裡塞了一個錦袋,說是要我帶給傲文王子。在軍營時,我偷偷打開錦袋看了一眼,裡麵是一方金印,就跟陛下案頭的這方一模一樣。”問天神色頓時凝重起來,問道:“傲文王子接到錦袋後說過什麼?”阿飛道:“不知道,我將錦袋丟到地上就走了。”阿曼達道:“傲文終究是王子,你怎敢如此無禮?”阿飛道:“希盾當麵殺了我心愛的女子,王後還要我對仇人的兒子客氣麼?”一想到古麗的無辜慘死,眼淚忍不住又流了下來。問天道:“阿飛,你說的事本王已經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好好養傷。”阿飛出來書房,抹一把眼淚,徑直來到彆苑中。蕭揚正在練劍,依舊用他那柄自中原帶來的鈍劍,身手雖然遲滯,遠不及往日靈活,但究竟身子已經複原了大半,見阿飛進來,很是欣喜,道:“你這麼快就回來了。”阿飛上前跪下道:“師傅,阿飛沒用,沒能帶回夜明珠。這是懷玉公主讓我交給你的佛珠。”蕭揚道:“起來,你怎麼全身是傷?古麗人呢?”阿飛再也按捺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他連日辛苦趕路,又被於闐人狠狠揍了一頓,傷痛之下,又暈了過去。蕭揚忙抱他進屋,請笑笑生診治。笑笑生一看就道:“他沒事,隻受了點皮肉傷。不過看他這樣子,於闐人多半已經知道夜明珠之事了。”蕭揚站起身來,道:“我得去趟西城。”笑笑生嚇了一跳,道:“你去西城做什麼?那可是於闐王都,就憑你一個人就想奪取夜明珠?”蕭揚道:“不是。”笑笑生見他忐忑不安、欲言又止的樣子,頓時明白過來,道:“啊,你是擔心於闐國王對懷玉公主不利。你傻啊,她本來沒事,你去她才有事呢。”蕭揚道:“這話怎麼說?”笑笑生道:“懷玉是中原公主,於闐國王不會拿她怎樣,況且夜明珠是公主之物,她愛給誰就給誰。你現在突然跑去,不是授人口實,說公主跟外人勾搭麼?”蕭揚一想也對,隻得按笑笑生的吩咐去煎湯藥,喂阿飛服下。等了大半天,他終於蘇醒過來,問明經過,這才知道西城發生的事情,不禁為古麗難過。笑笑生拉著蕭揚到外室,道:“夜明珠落入巫師手中,怕是跟魔王複活有關,你得趕緊再去找軒轅劍。”蕭揚道:“好,等驚鴻回來,我跟她商量一下。”正說著,驚鴻急匆匆奔了進來,道:“我適才陪芙蕖公主在花園散步,聽到侍衛議論,說國王決定立刀夫為王儲,還要在今晚月圓時分燒死約素,正派人在明光塔前搭建刑場呢。”蕭揚吃了一驚,忙與驚鴻一道朝大殿趕來求見問天。問天正與群臣議事,勉強讓侍衛放二人進來。蕭揚問道:“瘟疫一事已經平息,國王陛下為何突然決定要燒死約素?”問天心意已決,道:“這是我樓蘭內部事務,還請遊龍君和天女不要過問。”蕭揚道:“可是約素是無辜的。”問天卻不願意再聽,命侍衛強行將二人趕出大殿。蕭揚無奈,隻得跟驚鴻趕來求見王後。阿曼達歎道:“上書要求燒死約素以消天災的人極多,國王一直壓著不辦,全是為了傲文,而今傲文謀反,國王就再沒有什麼顧慮了。”蕭揚道:“傲文王子怎麼會謀反?”阿曼達道:“我本來也不信,可是人證物證俱在。”原來阿飛剛剛離開國王書房,桑紫就領著甘奇趕來求見,手中拿著一封書信。那信是傲文親筆寫給將軍泉川的,約定與泉川裡應外合,同時舉兵,等傲文當上國王,就封泉川為大將軍兼任親王。桑紫的出現仿若晴天霹靂一般,再次震撼了所有人。問天思索了好半晌,才問道:“這信如何會在你手裡?”桑紫道:“我派甘奇到軍營探望傲文,傲文便托甘奇帶信給泉川。他一直不肯寫信給母親,卻寫信給堂兄,這讓我很好奇,所以從甘奇手中要過來,偷偷拆開看了。幸虧如此,不然如何能發現傲文如此大逆不道的陰謀?”問天和阿曼達都對桑紫為人不怎麼信得過,不敢也不願意相信傲文會有謀反的念頭,但那信是傲文筆跡,卻是毫無疑問的事。問地道:“傲文在邊關統領著樓蘭國一半以上的軍隊,泉川則掌管著王都中除了王宮衛隊以外的所有軍隊,二人若當真有所勾結,局麵就十分可怕了。”問天道:“親王說得不錯,這件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來人,立即召泉川到王宮,先軟禁在宮中,等找到更有力的證據再下獄法辦,王都軍隊暫由親王代掌。”前去逮捕泉川的侍衛在其書房搜出了一方金印,正是阿飛提過的那方於闐國王希盾帶給傲文的王印。想來是傲文悄悄派人送給泉川,方便他以國王的名義偽造文書,調遣官署和軍隊。鐵證如山,問天這才相信傲文謀反的事實,命人將泉川關入地牢,再派親信侍衛馳赴邊關軍營逮捕傲文,若有絲毫反抗,立即就地處死。既然傲文決意背叛,問天便再無顧忌,決意立即燒死約素,以祭神物。蕭揚道:“這件事疑點極多。所謂謀反的證據,隻有傲文王子寫給泉川將軍的親筆信以及那方金印。桑紫夫人為了報複希盾,不惜揭破傲文身世,讓親生兒子當不成王儲,她的為人不必多說,她派甘奇去軍營看望王子不算太奇怪,可傲文王子將如此重要的信件交給甘奇帶給泉川將軍就很奇怪了,正是桑紫和甘奇揭破了他的身世,他會選擇甘奇而不是自己的心腹侍衛當信使麼?既然信使可疑,信件自然也就可疑了。”阿曼達道:“桑紫是有些怪異,但她不會平白無故陷害自己的親生兒子,我是她姊姊,我知道她內心深處其實是很愛傲文的。揭破傲文身世也不全是為了報複希盾,她也為了樓蘭著想,不想看到樓蘭因為一個假王儲繼續遭受詛咒的命運。”蕭揚見她不信,隻好道:“那麼金印之事呢?於闐王希盾當著阿飛的麵殺死了古麗,阿飛恨不得生食其肉,他怎麼會將金印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阿飛帶給傲文王子呢?”阿曼達道:“我猜希盾是認為傲文已經掌管了邊關大權,他得到金印後就會殺了阿飛滅口。不管怎麼說,傲文終究是希盾的孩子,血脈相連,他被流放邊關,心中憤憤不平,與親生父親勾結,謀反也是合情合理之事。”蕭揚與驚鴻對望一眼,驚鴻輕歎一聲,點了點頭,蕭揚便道:“這件事,再也瞞不住了。王後,傲文王子不是希盾國王的兒子。”阿曼達道:“遊龍君,我知道你跟傲文交好,不過他的身世已是確認無疑的事。即便國王知道了他是希盾的兒子,還是照舊信任他,甚至派他到邊關率領重兵。如此胸襟,我不信世間還有第二人能做到。是傲文自己辜負了國王,竟要起兵謀反。遊龍君若想救他,就立即趕去軍營勸他逃走,回去於闐,不要再回來樓蘭了。”蕭揚道:“不,我說的是真的,王後請看。”舉手摘下了臉上的麵具。阿曼達訝然道:“遊龍君你……原來你的臉上一直戴著麵具,難怪從來不見你笑。”蕭揚道:“我是現任的遊龍,我的上一任,就是那個傳麵具給我的遊龍,他才是希盾國王的親生兒子。他臨死前摘下麵具,我看見了他的容貌,他還告訴我他本來的名字叫傲文。我當時不明白他的意思,後來我在扜泥看見了於闐王子須沙,他跟死去的遊龍長得一模一樣。後來又發生了那麼多事,我能肯定遊龍和須沙才是真正的孿生兄弟。”阿曼達失去了一貫的風度,瞪大眼睛,驚道:“這怎麼可能?”驚鴻道:“這是真的。遊龍……以前的遊龍親口告訴過我,他有一個名叫須沙的孿生兄弟。”蕭揚道:“我猜事情經過應該是這樣——當年桑紫生下兩個孩子須沙和遊龍後,抱著遊龍去找希盾,希盾當時貧困落魄,早想到孩子會被桑紫父親派人奪回去,所以暗中找來了一個農夫的嬰孩換掉了遊龍,這個嬰孩就是傲文,後來果然傲文跟桑紫都被阿胡派人帶走。但不知道怎的,遊龍後來也失了蹤,希盾懷疑是被桑紫一方奪走,後來在登上王位後又派人來樓蘭搶奪,湊巧奪走了親生骨肉須沙,留下那個被掉過包的傲文。因為須沙與希盾外貌極像,所以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後來甘奇在墨山告訴他傲文是他的另一個孩子時,他立即想到傲文就是那個農夫的孩子,但他卻將錯就錯,承認傲文是自己的親生骨肉。”阿曼達道:“你是說希盾早清楚傲文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但他卻故意承認?”蕭揚點頭道:“這正是希盾的陰險可怕之處,因為掉包之事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他不說,所有知情者都會認為傲文是他和桑紫的孩子。若不是我在機緣巧合下見過遊龍容貌,他又跟須沙、希盾容貌極像,世間再無人能揭破此事。希盾當時不說破,就是為了日後利用這一點興風作浪,大做文章,好讓樓蘭自亂陣腳。你看看他做的這些事情,目的都是要陷害傲文,令他身敗名裂,哪有親生父親會對自己的兒子下這樣的狠手?”阿曼達道:“你既然早知道,如何當時不說出來?”蕭揚道:“傲文王子身世被桑紫夫人揭穿之時,正是我遇刺之日。等我醒來時,王子早已經被廢去王儲位置,離開王都。我若是說出來,傲文一樣當不了王儲,他連桑紫夫人的血緣都失去了,很可能還會進一步被剝奪王子的身份。而且遊龍的秘密就此曝光,我擔心會牽扯更多的人。”驚鴻見外麵天色已黑,忙道:“傲文王子之事可以容後再說,請王後先趕去救下約素公主。”阿曼達道:“這件事怕是極難,約素冒犯神物,導致上天降下瘟疫懲罰樓蘭,上下臣民都要求燒死她,這不是國王一人的決定,眾意難違。”驚鴻道:“瘟疫跟約素無關,其實……其實是芙蕖公主帶來的。”天女的聲音很柔很輕,仿佛遊絲一般,從萬山深穀穿溪越澗,卻又沉重得如同萬千斤重的岩石,傳到阿曼達的耳中,壓上她的心頭。她先是一驚,隨即露出了明顯的憤怒之色,不悅地道:“天女,我一向敬你為貴客,你明知道芙蕖已經神誌不清,如何還能說出這種話來?”驚鴻道:“王後……”忽有侍衛來叫道:“國王陛下請王後速去大殿。”阿曼達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便帶著驚鴻和蕭揚往大殿趕來。國王已經屏退群臣,隻有桑紫靜靜站在一邊,表情略顯木訥呆滯。芙蕖正匍匐在問天腳下苦苦哀求道:“父王,求你不要派侍衛去軍營殺表哥。”原來也不知道她如何知道國王派出大隊侍衛趕去邊關,特意趕來為表哥求情。問天道:“父王隻是派侍衛去軍營逮傲文回王都論罪,沒有非要殺他。”芙蕖道:“父王隻要派一名侍衛前去邊關傳令,表哥就會立即應召回來。可你為什麼非要派兩百名侍衛?還說若是表哥反抗,就要立即處死。表哥的性子受不得絲毫委屈,還有他身邊那些侍衛,會任憑表哥被捉麼?父王,你下這道命令,就是想要表哥死。我求你,求你放過他,快些召那些侍衛回來。”問天怒道:“是你表哥自己忤逆犯上,虧我那麼信任他,他現在就要帶兵打進王都了,你還想讓我放過他?”芙蕖道:“不,不會的,表哥絕對不會謀反。”問天道:“難道你阿姨會誣陷自己的親生兒子麼?”芙蕖失落無著,隻得又轉向桑紫,哭道:“阿姨,你快告訴父王,表哥沒有謀反,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呀。”桑紫神色冷冷地道:“我也很愛傲文,可是他現在要背叛樓蘭,我幫不了他。”芙蕖還要再說,問天不耐煩地道:“好了,你跟母後和阿姨回後宮去,父王還有事要去明光塔。”驚鴻忙上前道:“陛下,約素是無辜的,你不能就這樣燒死她。”問天道:“來人,送遊龍君和天女回去歇息。”他的話鏗鏘有力,顯示出不再猶豫的決心。驚鴻歎了口氣,道:“芙蕖,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你才是製造瘟疫的罪魁禍首麼?”問天勃然大怒,叫道:“來人……”阿曼達上前挽住了夫君臂膀,搖了搖頭,示意侍衛退下。問天道:“她說是芙蕖……”阿曼達道:“先聽芙蕖自己怎麼說。”驚鴻道:“公主,你要救傲文王子,就得先說出真相,救下約素公主。”芙蕖驚疑不定,半晌才道:“你有法子能救我表哥?”驚鴻點點頭,道:“隻要你講出真相,我就能證明傲文王子是無辜的。我是天女,你可以完全相信我的話。”芙蕖狂熱地癡戀表哥傲文,已成心魔,以致幽密森林的魔氣乘虛而入,後來更是在忿恨時將靈魂出賣給巫師,內心的黑暗勢力愈發強大。矛盾複雜的感情在她臉上急遽翻滾著,然而愛的力量最終還是戰勝了邪惡,她的眼淚流了下來,飲泣道:“是我,是我帶來了瘟疫,可這並不是我的本意,我隻是想要用巫術殺死我恨的人,我不知道它會傳染,會害死這麼多人。”原來之前約素因穿不上彩裙被侍衛帶離議事廳時,正巧遇上芙蕖。芙蕖聽說她就是表哥深愛的約素,登時惱恨萬分,瘋病大發,撲上來就要廝打,所幸被侍衛拉開。她又惱又恨,心中忽然得到某種力量的召喚,便一意衝出宮去,預備回去大漠中的幽密森林,結果在大漠邊緣的一片樹林中遇到一個披著墨綠鬥篷的人。她記起了他的身形,便翻身下馬,上前搭話道:“你不是巫師麼?我在幽密森林中見過你,你那時穿著一身黑袍……”那人正是墨山國國師無計,他在於闐殺手追殺時救下約藏,與他一道返回墨山,又因為發動吞噬黑霧對付王後衛師師派來的軍隊而大損功力,一度不得不回到幽密森林休養,見芙蕖認出了自己,便笑道:“是呀,公主,當時我施展法術耗費了許多功力,必須回幽密森林療傷。眼下我法術更高,已經穿上墨綠袍服了。”芙蕖聞言大喜過望,忙懇求道:“巫師,你法術高明,能幫助我懲罰那些拋棄我的壞人麼?”無計道:“可以呀,可是公主打算拿什麼跟我交換呀?”芙蕖咬牙切齒地道:“隻要能讓我如願以償,讓我恨的人都死,巫師想要什麼都可以。”無計道:“好呀,那就用公主的靈魂來做交換吧。”芙蕖滿口答應道:“好。這就請巫師賜予我法術吧。”無計命芙蕖跪在麵前,雙手合抱,放在她頭頂上。那一瞬間,她隻覺得身體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抽了出去,當真像是靈魂出了竅,可又沒有疼痛的感覺。無計笑道:“好了,公主這就起來吧,我在你身上種下了疫癘,你隻要朝你所恨的人揮揮手,他們就會立即倒下。”芙蕖喜道:“就這麼簡單?”無計道:“就這麼簡單。不過這疫癘不是無限使用的,開始戾氣會很濃,沾上者立即倒地而死,後麵使用次數越多,就會越來越淡,慢慢就沒有效了。公主隻要回去樓蘭,朝你恨的人揮揮衣袖,大仇就可以得報了。”他沒有說明所有染上瘟疫的人包括死屍也會相互感染,芙蕖也不明白疫癘到底是什麼,隻欣喜地道:“好,我這就回去試上一試。”無計道:“公主彆急。”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的石瓶,道:“這是我主人的部分元神,我要暫時寄存在公主體內,它會大大增強公主的法術,並在合適的時候出來助公主一臂之力。”芙蕖不問主人是誰,也不管元神是什麼,滿口應道:“好。”無計便打開石瓶,伸手去撫摸她的頭頂。刹那間,芙蕖胸前的辟邪寶玉發出一道白光。無計仿若被什麼東西咬到一般,立即將手縮了回來。芙蕖道:“怎麼啦?”無計道:“沒事,公主可以走啦。”他見芙蕖身懷寶物,難以強行侵入,隻得放出元神,讓它自行尾隨公主,伺機尋找合適的身體進入。芙蕖興高采烈地出來胡楊林,正遇到一直在沙漠中漫遊的阿飛和古麗。古麗道:“公主,我們看到你跟一個全身墨綠的怪人在那邊說話,那人是誰?你怎麼又來了這裡?”芙蕖著急試驗自己的法術,早有心向最先遇到的人揮揮手,可想到阿飛和古麗幫過自己,便打消了念頭。她無暇理睬二人,一陣風般地往前衝,停也不停,絲毫不覺疲憊。走不多遠,便遇見一群行商打扮的騎士,領頭的是一名藍衣女子,芙蕖不認得她是報仇後逃出王都扜泥的馬賊頭領夢娘。夢娘卻是在王宮中見過公主,大喜過望,立即命手下上前捕捉芙蕖,預備用她來交換身陷囹圄的未翔。不料芙蕖隻是揮了幾下手,圍上去的馬賊登時像中了邪一般,眼睛充滿血絲,紅得好像即將噴射出的火焰,喉嚨蠕動不止,發出咕咕怪響,隨即便仰天倒了下去。眾人尚目瞪口呆之時,芙蕖已大笑著衝了上來,繼續揮舞雙手,夢娘似被劇烈的熱浪打了一下,便從馬上掉了下來。芙蕖見巫術有效,分外開心,一路馳回扜泥,碰到什麼不順眼的人就揮一下手臂。看到那些人紛紛倒下,她感受到從所未有的快感。她最想殺的人當然是約素,不過約素被軟禁在王宮中,跑也跑不了,遂決意先去殺掉那些住在宮外的得罪過自己的人,酋大夫便是她最先想到的仇人,她趕去用疫癘殺了他全家。此刻她已經徹底迷失了自我,不光是仇人,她還要殺更多的人,她瘋狂地在城中奔跑揮手,甚至連戾氣已逐漸消耗殆儘都沒有留意到,直到後來被刀夫尋到帶回王宮。她的巫術用儘,人也累了,便安靜了下來。後來蕭揚從阿飛和古麗口中得知瘟疫跟芙蕖有關,讓驚鴻前去觀察,卻未發現有戾氣殘餘。笑笑生隨即帶著解藥趕了回來,瘟疫逐漸平息。幾人擔心國王夫婦遭受更大的打擊,也就沒有揭破真相。若不是問天國王決定今晚燒死約素,驚鴻也不會說出實情。問天聽愛女親口承認自己是瘟疫的製造者,腳下一軟,幸虧阿曼達一直扶著他手臂,才沒有跌坐在地。蕭揚聽見外麵叫聲大起,知道執行火刑的時刻就要到來,忙叫道:“陛下……”問天滿額是汗,癱坐在王座上一動不動。阿曼達便取過夫君手中的權杖,道:“遊龍君,你持權杖去救下約素公主。”02明光塔前圍滿了官吏、侍衛,若不是這裡是王宮禁地,平民進不來,隻怕早已經是人山人海。約素被逼著換上了一身鮮紅的長袍,站在臨時搭建起來的木台上,手腳被用鐵鏈緊緊捆縛在背後木柱上。腳下堆滿了柴薪,為了讓她儘快被燒成灰燼,上麵淋了不少石脂。按照樓蘭慣例,死者均要蒙麵。一大塊紅布自下顎到頭頂包裹住她的臉,四角在腦後交叉打結,這使得她的腦袋看上去就像個巨大的紅色鴨蛋。她淚流滿麵,卻沒有人看見,嘴中塞滿了核桃,無法喊叫,連耳朵也被蠟封住,聽不到周圍的聲音。她知道死亡就要來臨,就要在她看不見、說不出、聽不到的時候降臨,這是人生中最大的夢魘。她在無邊的恐懼中驚栗著,無助而無奈,思緒迅疾減退,徹底迷失在蒙蒙的混沌中。她突然想抓住某種正要逝去的東西,開始使勁掙紮,想掙脫束縛,但這隻是徒勞無功。驀然覺得眼前一團紅光,她知道那是有人舉火走來,要點燃她腳下的柴薪。她驚懼異常,不知怎的突然很想活下去,更加努力掙紮,弄得鐵鏈嘩嘩作響,背後的木柱也跟著晃動了起來。眼見那團紅光愈來愈近,她害怕得大聲叫了起來:“傲文,快來救我!”然而她發出來的隻是含糊不清的嗚咽聲。就在那團火光往她腳下飄來的時候,似有什麼東西伸過來,將那火把挑得飛了出去。約素道:“傲文,你終於還是來了。”頭一垂,便暈了過去。那及時挑飛火把救下約素的人正是蕭揚。他一揚權杖,道:“權杖在此,奉國王命令,立即釋放約素公主。”場中諸人登時一片嘩然,倒不是這些人毫無同情之心,非得燒死一個弱女子,而是眾人真心認為約素是給樓蘭帶來災害的禍端,不燒死她,後患無窮。蕭揚了解眾人心思,高聲道:“瘟疫一事跟約素無關,日後國王陛下自會親自向大家解釋。這就請大家先散去。”眾人卻是不動,還是問地道:“既是國王有命,就先散了吧,有事明日上朝再說。”官吏這才悻悻散去,各有不滿之意。蕭揚命侍衛解下約素,先送去彆苑交給笑笑生看護,自己和驚鴻重新趕來大殿,將權杖交回。芙蕖已不知去向,隻有問天夫婦和桑紫在場。驚鴻道:“桑紫夫人,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桑紫一見她走過來便露出警惕之色,道:“天女又要說傲文是冤枉的麼?我可沒有興趣再聽。”驚鴻道:“我答應了芙蕖公主,要證明傲文王子無辜,說到就要做到。夫人,我知道你已經不是原來的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壞人要你做的事,是要對付你的親生兒子。你難道不愛傲文麼?他是你的孩子,是你的未來。”她看出桑紫被魔力控製了心神,試圖用母子感情來喚回神誌。桑紫果然挺了一下,有所觸動,但隨即又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驚鴻與蕭揚交換一下眼色,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傲文究竟不是桑紫親生的,又不在她身邊長大,沒有多少可以真正打動她的記憶。驚鴻歎了口氣,道:“那麼我就不得不說實話了。夫人,你的孩子傲文……真正的傲文早已經死在大漠中,他是你的親生骨肉,與你血脈相連,你難道感應不到麼?”桑紫渾身一顫,道:“你說什麼?”驚鴻便將蕭揚對阿曼達講過的真假傲文之事又複述了一遍。桑紫花容失色,連聲叫道:“你騙人!我不信!我才不信!”驚鴻道:“我雖然沒有法力為夫人再現當日情形,但我是天女,你該知道我是絕對不會說謊的。”忽然換了一副沉穩的口氣,叫道:“桑紫,回來,快些回來!你的親生孩子傲文被希盾手下用弩箭殺死,你不能阻止父子相殘的慘劇發生,難道還要再去陷害一個無辜的孩子麼?”桑紫顫聲道:“他……希盾殺了我的傲文?”蕭揚道:“正是,我親眼所見。夫人,你的孩子就死在我懷中。”桑紫“啊”了一聲,登時暈了過去。蕭揚眼疾手快,忙扶住她,攙到一旁椅子上坐下。問天在一旁靜靜聽著,雖然並未全明白,但多少有些會意過來,轉頭問道:“傲文……活著的傲文真的是無辜的麼?”蕭揚道:“我敢以性命向國王擔保,傲文王子絕不會背叛樓蘭。”問天怔了一怔,招手叫過一名叫圖濟的侍衛,道:“立即派快馬去召侍衛回來,不準動傲文一根毫毛。”圖濟躬身道:“遵命。”飛一般地出殿去了。桑紫已悠悠醒轉,哭道:“我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傲文。”驚鴻勸慰道:“夫人雖然失去了真正的骨肉,可你還有一個傲文,隻要你說出真相,就能救下他的性命。”桑紫終於在得知兒子早被希盾手下殺死的劇痛下感化,嗚咽道:“傲文沒有謀反,那信……信是我偽造的……”原來桑紫派甘奇到軍營,名義上是去探訪傲文,其實是故意將國王要立刀夫為王儲和燒死約素的事透露給傲文,而當時問天國王還沒有做決定。傲文果然受激上當,欲立即返回王都營救約素。湊巧阿飛帶來了樓蘭王印,傲文反而因此冷靜了下來,思慮後決定先派心腹侍衛良子、阿道帶著金印和書信回扜泥麵見問天國王,請求暫緩燒死約素,允準自己返回王都。甘奇與良子、阿道一道上路,半途在密林中將二人出其不意地殺死,奪了金印和書信,回來交給桑紫。桑紫遂模仿傲文的筆跡寫了一封信給掌管王都兵權的將軍泉川,再派人將金印偷偷放入泉川家中,自己則帶著書信進宮,揭發傲文勾結泉川,意圖謀反。問天聞言霍然起身,怒斥道:“你真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女人!為希盾瘋了一輩子也就罷了,傲文他總算是你的孩子,你為什麼要這麼害他?”桑紫急道:“不是我想這麼做,是……是問地和刀夫讓我這麼做。”問天驚道:“什麼?”桑紫道:“我被刀夫控製了心神,完全是按他的意誌行事,我連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問天頹然倒退兩步,又重新跌回座中。蕭揚原以為桑紫隻是被巫師操縱,聽聞問地父子卷入其中,相當詫異,然而仔細回想也是順理成章之事,難怪問地會先帶著阿飛趕來王宮書房,想來這也是計劃之一,他知道阿飛有忠義之名,隻要提到希盾帶金印給傲文,必然取信於國王。問天顯然也大受打擊,單手扶著額頭,良久不發一言。蕭揚料想國王今日遭受的打擊實在太多,雖然不忍心,還是忍不住上前催道:“陛下,你將泉川將軍下獄,而今王都兵權都在問地親王手中……”問天登時回過神來,忙命道:“快,去地牢帶泉川出來。”過了一刻工夫,鐵鏈鐺鐺的泉川被侍衛押來。問天眼淚縱橫,要過鑰匙,親手為泉川打開鐐銬,道:“是本王忠奸不分,累將軍受了許多苦。”泉川慌忙下拜道:“臣不過受點委屈,陛下切不可如此。”問天道:“你持本王權杖到軍營取回兵權,再派兵包圍親王府,將問地和刀夫先關入塔獄,聽候處置。”泉川道:“遵命。”正要接過權杖,卻見侍衛圖濟飛奔進來,道:“陛下,王宮被我們自己的軍隊包圍了。剛趕去軍營的侍衛也被捉住,刀夫王子親自在東門前砍下了他的首級。”問天劇烈咳嗽起來,阿曼達急忙扶丈夫坐下,往他背上輕輕撫摩,幫助他順氣。過了半晌,問天終於平複下來,悠悠長歎道:“這都怪我自己,怪不得旁人。”國王一下子落寞衰老了許多,像跋涉了萬裡的旅人,露出深深的疲倦來。他本就患了病,身子不大舒服,精力又被接踵而至的真相耗乾,連領導眾人還擊反叛的心思也沒有了,當即交代道:“泉川將軍,守衛王宮的責任就交給你了。”泉川躬身道:“遵令。”命侍衛立即征召王宮中所有人,清點人數,發給武器,自己則趕去宮門查看敵方情形。蕭揚道:“想來問地親王等這一天已經很久,必然是有備而來,僅靠王宮侍衛難以堅守。陛下,你得設法派人召傲文王子領大軍回王都勤王。”問天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派出去逮捕傲文的侍衛早已經出發,就算此刻派快馬去追也未必來得及,何況王宮被圍,一隻老鼠也難逃出去,哪裡還能派侍衛出城去召大軍?之前派去邊關的侍衛奉有嚴令,傲文自己都命在旦夕,如何還能領軍回來相救?是他自己被一連串的陰謀蒙蔽了眼睛,害了傲文,害了自己,也害了樓蘭。蕭揚見國王因束手無策而沮喪沉淪,便道:“陛下放心,我會設法出城通知傲文王子。”他有許多話尚要對驚鴻說,然而時間再也耽誤不得,隻上前握了一下她的手,便匆匆出殿。趕來宮門城牆一看,外麵黑壓壓一片。泉川道:“包圍王宮的大約有五千人馬,都是我的舊部,可他們聽信問地親王的話,認定國王庇護妖孽,才導致樓蘭災禍連連,已經不肯聽我號令。”蕭揚道:“有彆的辦法能出宮麼?”泉川道:“王宮裡有一條地道是通向軍營的,然而軍營既已經被問地掌握,這條路不通。也許能從北麵的千羽湖浮水出去,但問地不是傻子,一定早派人持弓弩守在岸邊。況且就算你能出去王宮,也一樣出不去王都。”蕭揚道:“嗯,我自己來想辦法。將軍估計能守住王宮多長時間?”泉川道:“王宮雖然牆高城深,可王宮中隻有五百餘名侍衛,加上仆役、侍女也不過七百人,我估計頂多能守兩日。”樓蘭人均以能加入王宮衛隊為榮,因而侍衛均是百裡挑一的勇士,標準建製是兩千人,分工各有不同,有的負責宿衛,有的負責巡警,有的負責扈從,有的則專門負責在大殿、議事廳、書房等要害之地當值,通常都是分做幾班輪值。因為侍衛絕大多數是貴族或良家子弟,在王都中有家有口,不當值時多回家居住,日常在宮中的侍衛一般隻有五六百人。本來因為問天國王決定今晚月圓之夜燒死約素,許多換班侍衛留下來看熱鬨,宮中的侍衛比平常多了許多,然而國王之前臨時派出了兩百名侍衛馳赴邊關逮捕傲文,因而算下來侍衛的人數還是跟平時差不多。蕭揚自是知道以六百人抵擋五千人的難度,但還是不得不嚴肅地告誡道:“將軍至少得守四日。”泉川道:“這大不可能辦到。”蕭揚道:“世間沒有不可能辦到的事,將軍去彆苑找笑笑生想想辦法。”他不及多說,匆忙到後苑砍了幾根大竹,請侍女幫忙,一起紮了一個巨型風箏,從內庫取出上好的綢緞,當做紙糊在風箏上。隨即舉著風箏登上明光塔,抓住風箏的底架,站到塔邊,深吸一口氣,便從塔頂躍了下去。驀然平地刮起了一陣北風,風箏借著風勢,搖搖晃晃朝南飄去……笑笑生跟隨泉川趕來城門時,正好見到一隻大鳥掠過夜空,順風往南去了。笑笑生驚道:“深更半夜,哪來這麼大的鳥?”正詫異間,有侍衛匆忙趕來稟告道:“遊龍君乘著風箏從明光塔跳下,逃出王宮去了。”笑笑生很是不滿,嘟囔道:“這小子自己先跑了,倒讓我來守城。”登上城頭一看,見月光下儘是閃亮的槍尖,不知道有多少人馬,登時嚇了一跳。泉川道:“他們現在一定在準備攻城器械,天一亮就要開始攻打王宮。笑先生,遊龍君讓我向你請教,說你一定有辦法。”笑笑生連連搖頭道:“要論占卜算命,先生我是行家,守城我可不行。”泉川道:“外麵盛傳先生是個高人,上次瘟疫一事,不就是先生製出的解藥麼?”笑笑生道:“我那是瞎貓撞上死耗子……”驀然眼前一亮,道:“你小子倒提醒了我,瘟疫,我們可以再次製造瘟疫。”泉川道:“什麼?”笑笑生道:“不是真的瘟疫啦,隻是假裝有瘟疫的樣子。你,快派人去尋點什麼腥臭的東西來,越臭越好,越多越好,堆在城頭。我去把約素公主請來。”遂回來彆苑。約素已經醒了過來,驚鴻正將事情經過告訴她。笑笑生道:“約素公主,這次得靠你幫忙了。”遂說了自己的計劃。約素道:“樓蘭人說我是禍根,給他們帶了瘟疫,險些要燒死我。好不容易天女和遊龍證明了我無辜,先生居然要讓我站到城頭,告訴城下的士兵我要再次釋放瘟疫,這我可做不到。”笑笑生道:“隻有如此,才能拖延時間,等待援兵到來。不然王宮被攻陷,我們都難逃一死。”約素堅決地道:“我寧可被亂兵殺死,也不願意自稱是我給樓蘭帶來了瘟疫。”笑笑生知道她雖然表麵柔弱,卻是極有主見,不然也不會拋兄棄國,千裡迢迢趕來樓蘭尋找傲文。一時無計可施,便去望著驚鴻,希望她能出麵勸勸約素。驚鴻道:“先生計劃雖妙,可卻是再次陷約素公主於不義。笑先生,咱們還是再想想彆的法子。”笑笑生賭氣道:“哪裡還有彆的法子?除非你還有神力,除非阿飛帶回了夜明珠……”轉頭見到阿飛正站在門前,忙歉然道:“抱歉,阿飛,我不是有意這麼說。”阿飛道:“先生的話我都聽見了。”約素已然知曉多虧阿飛和古麗親眼看見芙蕖用瘟疫殺人,自己才能洗脫冤屈,忙上前拜謝,又問道:“古麗姑娘在哪裡?我也要好好謝謝她。”阿飛淚水湧出,哽咽道:“古麗被於闐人殺死了,我連她的屍首都沒能帶回來。”忽然上前朝約素跪下,道:“公主,我知道我們樓蘭對不起你,可我求求你,救救我們樓蘭,就當你救救我,我要活下去,才好為古麗報仇。”一提到古麗的名字,眼中的淚水再次泛濫。約素道:“你起來,起來。”她自己也是淚水長流,勉強平複了思緒,道:“好,我答應你。笑先生,你要我怎麼做?”笑笑生忙道:“公主不需要做什麼,你隻要站在城頭就好。咱們走吧。”當即趕來宮門,遠遠便聞到惡臭熏天。笑笑生捏住鼻子,道:“不好意思啊,這就是約素公主將要釋放的瘟疫。雖然難聞些,其實是無害的,大夥兒忍著點。”領著約素等上城頭。城頭牆角堆滿了從馬廄運來的馬糞以及一桶桶的便溺之物,還有王宮膳食房沒有來得及運出去的各種內臟等垃圾。約素一見就惡心得要嘔吐出來。笑笑生卻是喜道:“泉川將軍能乾得很,先生稍加提示,他就能辦得妥妥當當。”03月圓之夜,王都發生兵變,自然驚醒了全城大多數的人。這還是樓蘭國有史以來第一次發生內訌事件,人們驚惶地縮在家中,惘然不知所措,隻能在暗黑的夜裡,等待一切的平息。天光大亮時,隻聽見王宮外鼓聲敲響,廣場上的兵士開始湧動,雲梯等攻城器械被搬到了前麵,進攻很快就要開始了。笑笑生忙道:“快燃火把,丟到這些穢物上。”等到城頭煙霧騰騰時,即指著一旁的約素大叫道:“你們彆想妄動,約素公主已經重新釋放了瘟疫,染上瘟疫者是什麼下場,我不說你們也知道。我們這裡的人都服了我的解藥,但你們一個也跑不掉。哈哈哈!”瘟疫在人們心中留下的陰影還沒有消散,笑笑生這一番話說得煞有其事,宮外兵士又親眼見到約素冷冷地站在牆頭,背後濃煙滾滾,各種奇怪嗆鼻的味道撲麵而來,一時呆住。忽又聽見笑笑生叫道:“一旦被毒煙沾上,你們就全完了,哈哈哈!”笑聲未落,兵士便爭相轉身,潮水般地往後退去,生怕被煙霧沾上一丁點。泉川見此計大妙,立奏奇效,能不戰而屈人之兵,不禁大喜過望,忙趕來道謝,道:“這下怕是再也沒有人敢靠近宮門半步了。如此一來,守住王宮四日綽綽有餘。”笑笑生搖頭道:“將軍不要高興得太早,這法子確實能令敵人不敢靠近,但卻阻止不了宮裡的人走出去。”泉川立即醒悟,命人召集所有人到宮門前,大聲道:“敵人暫時已經退去,但他們很快會再回來,所用的手段將會超過常人能忍受的極限。他們會用住在王宮外的親人來對付你們,包括我自己。他們會在廣場上殘酷處死我們的家眷,目的就是要逼迫我們放下武器走出去。走出去,你也許會死,也許可以活下去,可你將失去樓蘭勇士的榮譽。你們都不是我下屬,我的下屬都在宮門外,已經成為國王的敵人。你們不一定要聽我的命令,可是你們所有侍衛在加入王宮衛隊時,都曾經在神殿天女像麵前發誓,要永遠效忠國王。我現在要問一句,你們是否還記得自己的誓言?”侍衛轟然應道:“記得。”泉川道:“那麼你們是願意留下來捍衛國王,捍衛自己的榮譽,還是要走出去向敵人投降,苟且地活下去?”短暫的沉默後,高呼聲四起:“留下來!留下來!”泉川道:“好!我們一起保護國王,力戰到底,至死方休!”隨即分派人手,搬取重物來加固宮門。笑笑生歎道:“將軍的激勵固然鼓舞人心,然而事到臨頭,怕是沒有那麼容易跨過那一關。”泉川道:“笑先生可有什麼法子?”笑笑生道:“敵人要用攻心之術,我們可以搶先用這一招,雖然未必管用,但總要試一試。將軍,你立即派人去請桑紫夫人來這裡。”04過了一刻工夫,幾名侍女簇擁著阿曼達和桑紫來到城頭。阿曼達朗聲道:“國王身體抱恙,不能親自前來,我將代替國王與你們一道守衛王宮,守住這扇大門。”守城侍衛見王後親至,大受鼓舞。笑笑生遂請桑紫當眾揭破問地、刀夫反叛的陰謀,以此來動搖對方軍心。桑紫每說一句,泉川便高聲重複一遍,好讓廣場邊緣的兵士聽得清楚。等到桑紫說完,泉川大聲道:“你們都聽見了,這一切都是問地和刀夫的詭計。你們原本都是我的下屬,不過是暫時受到蒙蔽,現在彌補還來得及,隻要你們擒住問地父子,我保證既往不咎,你們圍攻王宮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外麵的兵士麵麵相看,頗為心動。忽見刀夫提馬上前,道:“你們不要聽信桑紫這賤人胡言亂語,她陪侍我父王時可是念念不忘說想當樓蘭王後呢。”走到廣場中央,仰頭問道:“桑紫,前晚你跪在我父王腳下,用你那張小嘴吮吸他的腳趾頭,不是還咬牙切齒地說要讓國王和王後死嗎?怎麼這麼快你就忘了!”眾人一片嘩然,一齊向城頭望去。桑紫漲紅了臉,道:“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是被你控製了心智。”刀夫冷笑道:“那麼你當日領著約藏進宮行刺你自己的親生兒子傲文,也是被我控製了心智麼?你根本就是個瘋婆子。”轉頭高聲道:“大家聽我說,真正被控製心智的不是桑紫,而是問天國王,他完全被王後阿曼達掌握,所以才會行為怪異,庇護妖孽,導致上天不斷降下災禍給樓蘭。你們都還不知道吧,當年阿曼達跟於闐國王希盾本來就是一對戀人,希盾當時還是個被放逐的落魄王子,便讓阿曼達嫁給樓蘭王當上王後,以此來助他複國。我們樓蘭的王後,其實是於闐國王的情人,是希盾安插在樓蘭的奸細。”泉川大怒道:“竟敢當眾誹謗王後!”取過弩箭往下射去,卻因為相距太遠,射不到刀夫所站之處。刀夫笑道:“泉川將軍,你說我誹謗,你可有問過王後自己,她當年是不是跟希盾好過?”阿曼達不知道這些極為隱秘的陳年往事如何會被刀夫得知,當即揚聲道:“不錯,我是跟希盾有過舊情,但很早就結束了。自從我嫁給問天國王,就再也沒有跟他聯絡過。”桑紫忽然聽到塵封已久的往事重新被提起,心頭茫然起來,訕訕自責道:“姊姊,都怪我,是我自己想要得到希盾,所以有意破壞你們……”笑笑生驚叫著打斷了她,道:“哎喲,你們幾人的情史怎麼那麼亂?本來請桑紫夫人上來,是要揭破問地父子謀反真相,乾擾對方軍心,這下可全完了,反倒成了刀夫的機會。”果然聽見刀夫又叫道:“還有桑紫跟希盾的關係更是天下儘知,於闐二王子須沙和我們的傲文王子都是她和希盾的私生子,這是大夥兒早就知道的。大夥兒不知道的是,這位西域第一美人平日看著高貴得很,其實是個最不知廉恥的女子,她搞過的美男子不計其數,最後都被她沉屍在蒲昌海裡麵。”桑紫大叫一聲,仰天便倒。阿曼達忙命侍女扶她下去。刀夫道:“王宮裡麵的侍衛聽著,你們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事先全不知情,不知道你們所保衛的國君被蒙蔽雙眼,不知道阿曼達王後其實是於闐的奸細,隻要你們立即放下武器出來投降,我保證不傷你們毫發。不然的話,不僅你們性命不保,就連你們的家人也要跟著遭殃。”笑笑生哀聲道:“完了完了,看這副情形,王宮很快就要守不住了。”泉川斥道:“笑先生,你怎可在陣前說出這種長敵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話?”笑笑生也不理他,轉身道:“王後,不如學習遊龍逃出王宮的辦法,立即派人去做幾個大風箏,你和國王先逃出再說。”阿曼達道:“不,我是樓蘭王後,怎能在大敵當前時離開王宮?”笑笑生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王宮馬上就要守不住了。”阿曼達道:“就算要死,也要死在這裡。”泉川怒道:“笑先生,你再胡說這種擾亂軍心的話,我可就要下令拿你了。”驚鴻忙道:“將軍息怒,笑先生的顧慮是有道理的。刀夫身上戾氣極重,怕是不簡單。如此,假瘟疫的法子就不靈驗了。”話音剛落,便聽見刀夫高聲道:“還有瘟疫,根本就是芙蕖公主帶來的。她癡戀傲文發狂,用靈魂換來了瘟疫,目的就是要殺光所有人。王後,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老實回答我的話,瘟疫是不是你的寶貝女兒帶來的?”不僅廣場上的兵士,連王宮中的侍衛也一齊好奇地望著城頭。阿曼達為難之極,她深知這一點頭,她將失去民心,失去愛戴,失去擁護,也等於失去了所有。忽聽見有人沉聲道:“不錯,瘟疫是芙蕖帶來的,我已經下令絞死了她。”卻不知道問天國王何時走上城頭。國王的身子顫顫巍巍,臉上掛著風霜和沉痛,然而他畢竟執掌樓蘭超過三十年,當他一出現的時候,一股凜人的王者氣勢還是鎮住了全場。問天道:“刀夫,我不知道你竟這樣能乾,會有向伯父舉起刀劍的一天。”刀夫見國王一露麵,廣場便安靜了下來,知道多說無益,揮手命道:“帶上來。”卻見許多人被推到陣前跪下,大多是王宮侍衛的家屬,也有一些大臣官吏。泉川的妻兒先被押到廣場中。泉川還不及開口說話,刀夫長刀一揮,便將他妻子的首級砍了下來。又將血淋淋的刀刃放在孩子的後頸上,不斷來回摩挲。那小男孩才七八歲年紀,當即嚇得大哭起來,不停地叫道:“媽媽!媽媽!”刀夫道:“泉川,我知道你絕不會投降,我現在給你一條出路,你自己從城上跳下來自儘,我就放了你兒子。”泉川含淚道:“我做不到。”刀夫道:“很好。”用力一拉,孩子的哭聲陡止,撲倒在血泊中。廣場安靜了片刻,又重新哭聲一片,那些被抓來當做人質的家屬多是婦孺老幼,料到自己也將是這般命運,恐懼得大哭起來。刀夫卻沒有繼續屠殺,命人將人質用繩子反綁在一起,分成幾排,縛在廣場的噴泉旁邊。殺了這些家屬,隻會讓王宮的侍衛存必死之心,留著他們在這裡哭泣,卻能讓裡麵的人心神不安。笑笑生肅然道:“刀夫果然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如此富有智計,真是不簡單。”好幾名侍衛認出自己的親眷在那些人質當中,一齊上前請求出宮營救親人。泉川強忍悲慟,道:“這正是刀夫的圈套,那裡在對方弩箭射程之內,你們衝出去,就會立即跟他們一起被射死。守住王宮,隻要援兵及時到來,都還有活的機會。”刀夫等了一會兒,不見城頭動靜,便揮手道:“攻城!”忽聽得背後一聲巨響,倒讓他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去,卻見南門的烽燧塔上升起一道粗黑的狼煙,顯是有大敵來襲,心中一驚,暗道:“難道是傲文到了?他這時候應該還在邊關軍營,很快就要死在去逮捕他的王宮侍衛刀下,如何能這麼快得知消息領兵趕回王都相救?”正驚疑間,卻見北門、東門方向分彆有煙升起,竟是來犯敵人數量不少。他知道王宮非一時半刻就能攻下,王都的精銳被他帶來圍攻王宮,各城門守衛力量嚴重不足,當務之急是要將傲文阻在城外。忙留了兩千人繼續圍困王宮,自己帶領餘人往南門趕去。走不多遠,便迎麵遇上問地,問地氣急敗壞地道:“於闐人到了!希盾親自領大軍來犯,正在攻打城門,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進來樓蘭國境的。刀夫,這可要如何是好?”刀夫卻甚是冷靜,道:“事到如今,還能有退路麼?當然是要破釜沉舟,拚個魚死網破。”當即分派人手,趕赴各城門增援。05刀夫意外退走,問天等人也以為是傲文率軍回來,不喜反怒。阿曼達道:“夫君還是懷疑傲文有反意麼?”問天道:“難道不是麼?他一定是聽甘奇說要燒死約素後,最終決定率大軍回來救她,那些去逮捕他的侍衛半途遇到他,也敵不過他的幾萬大軍,多半已經被他殺了。”泉川道:“陛下,這攻城的鼓聲又急又密,不是我樓蘭軍隊使用的號令,是於闐一方的。”問天更是勃然色變,道:“傲文不知道自己身世,還當自己是希盾的兒子,當真跟希盾勾結起來了。不然如何邊關沒有示警,便有於闐軍隊進入國境?”阿曼達見他身子搖搖欲墜,命侍女扶他下去歇息。問天卻是不肯,執意要站在城頭,道:“我今日要親眼看看樓蘭的王子是如何忤逆犯上的。”又過了一會兒,外麵攻城聲愈急,泉川見包圍王宮的兵士有鬆動之勢,便召集侍衛,密密囑咐一番,命人開了宮門,自己先走出來,一直走到妻兒的屍首邊,撫摸愛子頭發,惻然淚下。兵士本可以當場射死他,不知如何卻沒有發出弩箭。半晌,泉川站起身來,昂然道:“我們都是軍人,奉軍令行事,你們儘可以射死我,可我的妻兒是無辜的,如果死在這裡的是你們的眷屬,你們會怎樣?還有被綁在噴泉那裡的那些人,他們也是無辜的。你們的箭是用來射敵的,不是用來殺死無辜平民百姓的。我現在要去救他們,你們若是想扣動弩機,就先看看躺在這裡的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轉身走到人質身邊,拔刀割斷繩索,指引他們朝宮門奔去,數十名侍衛搶出來接應。那些兵士端著弓弩,卻始終沉默著,沒人發出一箭。泉川救完人質,又與一名侍衛返回去抱了妻兒屍首,坦然回去宮中,這才關閉宮門。人質被毫發無傷地救回,王宮頓時一片沸騰,熱鬨了起來。泉川將妻兒屍首放好,重新趕上城頭問道:“陛下,刀夫為了攻打王宮,調來了王都最精銳的弓弩手,估計臣原先的布防也完全被他搞亂,我聽於闐軍三麵攻城,動靜不小,北門防守最弱,估計今晚就要城破。不如由臣趁亂護送你和王後出城,召集軍隊勤王。”問天搖了搖頭,道:“樓蘭自立國以來,從來沒有棄城逃走的國君,更不要說王宮了,我絕不能成為第一個。”泉川見國王意不可改,隻得應道:“那臣就率眾誓死保護王宮。”到了天黑時分,果如泉川所料,北麵傳來一聲巨響,北門城破,馬蹄聲、廝殺聲隨即潮水般地湧入城中,直奔王宮方向而來。在王宮外的兵士一直未得刀夫命令,不敢擅離。過了一刻工夫,於闐軍騎兵先鋒馳進廣場,卻被樓蘭弓弩手一排羽箭掃落馬下。片刻後於闐後援趕到,雙方在夜色中接戰,混殺在一起,難解難分,廣場頓時成為一片火熱的熱血戰場。泉川佇立牆頭,憂心如焚,既想率眾出去援助那些兵士,又擔心被他們趁機襲破王宮,心中矛盾不已。王宮是樓蘭的核心之地,占領了它就象征著征服了樓蘭,於闐人馬源源不斷地湧來。問地和刀夫聽說東門已被攻破,急忙率人趕來阻擋。雙方各有增援,出儘全力拚殺。正膠著之時,忽有一隊勁衣騎士闖過戰圈,直朝宮門奔來。泉川正要下令放箭,一直站在王後身邊的約素尖聲叫道:“不要,是傲文!傲文回來了!”果見領頭騎士奔到宮門下,仰頭叫道:“是我,傲文,快些開門!”問天怒道:“不準開門!”笑笑生勸道:“陛下,你懷疑傲文王子有理有據,不過萬一他沒有跟於闐勾結呢?他隻有幾十騎人馬,你先放他進來,捆起來好好審問清楚。他如果想要動手,這城上布滿弓弩手,他也是自尋死路。”問天木然不應,阿曼達便朝泉川點點頭,道:“放他們進來。”泉川下令將宮門拉開,放傲文一行進來。傲文渾身上下濕透,倉促跳下馬便問道:“國王和王後呢?”泉川低聲道:“在城上。王子,請你立即下令你的侍衛放下兵器。”傲文愕然不解,道:“為什麼?”泉川道:“我這是為王子好。邊關到王都有近千裡之遙,你回來得太快,不合常理,國王懷疑你跟於闐人勾結謀反。”傲文恍然大悟,默然半晌,轉身命道:“你們都交出兵器,奉泉川將軍命令。”自己主動摘下佩刀丟到一旁,將雙手背在後麵,道:“動手吧。”泉川道:“得罪了。”命侍衛上前將王子反手縛住,帶上城牆,躬身稟告道:“傲文王子自己願意束手就擒,沒有絲毫反抗,還命令侍衛放下兵器,奉臣號令。”傲文道:“姨父……”問天怒喝道:“我不是你姨父。”笑笑生忙搶過來問道:“遊龍人呢?你沒有見過他麼?”傲文道:“見過,遊龍今早乘風箏到達軍營,說問地和刀夫謀反,包圍了王宮,讓我帶兵回王都營救,他自己則趕去了大漠,說要去找件重要東西。”笑笑生道:“這小子運氣真是好,坐風箏有順風相送,居然一路到達了軍營。嗯,也許他在空中發現了軒轅劍的線索,所以趕去大漠追尋了。”泉川道:“王子如何會來得如此之快?”傲文道:“我派白其將軍帶大隊人馬走陸路,我自己帶了一隊人走水路。”原來陸路路途遙遠,他擔心一時來不及,所以帶一隊精銳人馬乘木筏從車爾臣河順流漂下,一直到蒲昌海,取了牧場的馬,趕來王都,正逢於闐軍攻破北門,城頭兩方兵士仍在混戰,夜色中敵我難辨,居然順利闖入城中,一路馳來到王宮。笑笑生笑道:“瞧,我就說了,一審問就清楚了,傲文王子是無辜的。”忽聽到宮外又有人叫門,大約一百來人,卻是乘坐木筏陸續趕到的官兵,個個都渾身濕透。問天心中還是有所懷疑,問道:“那麼於闐大軍是如何無聲無息地進來國境的?”傲文道:“這我不清楚。邊境一直很太平,也沒有聽過於闐征發大軍一說。”問天怒氣又生,道:“你還要強辯,難道不是你偷偷放於闐人過境麼?”傲文道:“我不是強辯,而是確實不知道。就算我想要背叛樓蘭,偷放於闐人過境,邊關軍營中有那麼多將士,會看不見麼?會聽之任之麼?總不可能所有人都被我收買,要跟我一道謀反。”這話極是有力,問天當即心頭一凜。驚鴻道:“陛下,有些事人力無法做到,神力卻可以做到,也許有高人在暗中幫助於闐。”笑笑生道:“不錯,阿飛不是說於闐王將神物夜明珠給了摩訶巫師麼?也許就是他在暗中搗鬼,譬如他可以利用濃霧,或是利用隱形罩來掩護於闐軍隊進入樓蘭國境。”問天這才無話可說,卻還是不肯當麵撫慰傲文,隻背過身去。阿曼達忙親手為傲文解開綁索,道:“這幾天王都發生了太多事情,你姨父他心裡不好受,你彆怨他。”傲文道:“傲文不敢有怨。”上前稟告道:“陛下,大軍最快要明晚才能到達王都,我帶了五百人,不過在牧場沒有尋到足夠的馬匹,大多數可能已被阻在城外。我們人手不夠,隻能在王宮堅守,等到白其將軍大隊人馬到時,再裡應外合反擊不遲。”問天道:“嗯。”阿曼達見丈夫倦意極重,勸道:“既然傲文已經回來了,這裡就放心交給他好了。”問天確實感到胸口極不舒服,當即扶了王後的手,步下城牆。傲文這才得空上前握住約素的手,道:“遊龍大致跟我說了經過,你為了我,受了許多誤會和委屈。”約素欣然笑道:“能再見到你,那些都不算什麼。”傲文輕輕將她攬入懷中,莫名的幸福蕩漾全身,外麵那些驚天動地的廝殺也仿佛成了虛無。到清晨時,大規模的激烈戰鬥終於在疲累中停止。初升的朝陽給王都披上了一件光衣,處處一片通紅。不少地方戰火餘煙未燼,正悲涼而無助地升向蒼穹,如同輕風薄霧,繚繞飄散。王宮廣場上血流成河,橫屍遍野,仿佛成了一座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問地父子與數十名兵士被於闐人重重包圍在廣場的中心,無數弓弩對準他們,隻待最後一聲令下。於闐國王希盾滿臉塵土,提馬來到城下,叫道:“問天,聽說你弟弟和侄子謀反,我替你捉住了他們,你要如何處置?”問天率眾人站在城頭,心頭滋味複雜,雖然痛恨問地和刀夫行徑,導致敵人乘虛而入,平白死了這麼多人,可要眼睜睜地看著親弟弟和侄子被敵人殺死,還是哽塞難言,一時沉默。傲文上前道:“這是我們樓蘭的內政,不敢勞煩希盾國王動手。”希盾笑道:“傲文,天下人都已經知道你是我的兒子,你居然還敢在父王麵前自稱‘我們樓蘭’,豈不是個天大的笑話?”傲文已經從驚鴻口中得知真相,冷笑道:“哼,我才不是你的兒子。”希盾道:“就算你不肯承認,這也是你無可否認的事實。你母親桑紫難道沒有告訴你,她當年生下的是一對孿生兄弟麼?”桑紫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上了城頭,怒斥道:“你這個魔鬼,你老早就將傲文掉了包,明知道他不是你的孩子,居然還想利用父子關係來折磨他。”希盾聞言大吃一驚,不知道當年將孩子暗中掉包如此隱秘的事如何會被外人得知。他料想傲文已得知真相,再無法拿父子這層關係大做文章,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有窘迫之感,乾笑了兩聲,道:“桑紫,這可全怪你,若是你早告訴我你為我生的是一對孿生兄弟,興許那個孩子我也能找回來!”桑紫更加怒不可遏,道:“我那個被你掉包的孩子早被你殺死了!遊龍……你手下人在大漠射死的遊龍,就是那個孩子!”一邊說著,一邊泣不成聲。希盾先是愕然,隨即笑道:“你這個瘋女人又在胡說八道了。遊龍不是一直在你們樓蘭王宮麼?”他口中雖然如此說,卻隱隱有一種不祥之感,覺得桑紫沒有撒謊,定了定神,轉身揮手命道:“來人,替問天國王殺掉這群樓蘭的叛徒。”登時弩箭齊發,慘叫聲大作,被圍住的樓蘭兵士如稻草一般被弩箭射倒。問地胸口被弩箭射穿,哼也不哼倒地身亡。刀夫腦門中了一箭,居然從血泊中站了起來,情狀極是詭異。兩名於闐武士搶上前去,將手中銀槍往他胸口紮去。驀然一道白光射出,當即將兩名武士打得倒飛出去,掙動了兩下,便氣絕身亡。卻見刀夫緩緩扭動著身子,似乎長大了不少。城頭笑笑生驚叫道:“不好,刀夫已經徹底妖魔化,他正在變身。”話音剛落,便見一道白光飛向王宮,“啪”的一聲,將那扇厚重的宮門擊得粉碎。刀夫一步一步走近王宮,城上弩箭齊發,射得他身子如同刺蝟一般,他卻恍然不覺得疼痛,仿佛已經不是血肉之軀。來到城牆下,仰頭望了一眼,叫道:“伯父,傲文。”不待對方回應,舉手一揚,兩道白光直朝問天和傲文射去。兩名女子齊聲慘呼,原來阿曼達撲在問天身上,桑紫撲在了傲文身上。刀夫手一收,白光仿若繩線一般,將阿曼達姊妹二人的屍首帶下城牆,重重摔落在宮門前。問天大叫道:“王後!”剛一轉身,兩眼一黑,便暈了過去。王宮侍衛從破門中湧出,圍住刀夫,卻仿若以卵擊石,被刀夫隨手抓住,輕易地拋向空中,慘叫聲不絕於耳。於闐人在廣場外看得目瞪口呆。菃鷹上前提醒道:“陛下,這是我們攻占樓蘭王宮的最佳時機。”希盾一生都在奮鬥追求這一天的道來,然而當勝利就在眼前時,他居然茫然了。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阿曼達,她就那麼靜靜躺在那裡,不管她生前地位多麼顯赫,而今她隻是一具冰冷的死屍。菃鷹催道:“陛下。”希盾驀然拔出長刀,高聲下令道:“殺死刀夫,為阿曼達報仇。”眾人還沒有來得及對這道聽起來十分奇怪的命令作出反應,天空中陡然一聲怒吼,這聲音極為巨大,令人雙耳發震,忍不住要去掩住耳朵。一隻長相怪異的火紅怪獸出現在空中,陡然俯衝下來,一陣大風驀然嘯過,卷起地上無數的沙塵,人們紛紛掩麵。笑笑生高聲歡呼道:“遊龍,麒麟,你們趕來得正及時!”那怪獸正是軒轅之地的麒麟,蕭揚騎在它背上,直衝刀夫而來。刀夫揮手發出道道白光,均被麒麟輕易避開。幾近地麵時,蕭揚飛身躍下,挺刀直刺刀夫胸口,刀夫雙手握住刀身,輕輕一推,便將蕭揚連人帶刀甩了開去。這一甩力道甚大,蕭揚倒退數步,被人扶助才沒有摔倒。回頭一看,接住自己的人居然是於闐國王希盾,一時大奇。希盾道:“普通兵器是殺不死他的,你用割玉刀,我用錕鋙劍,咱們一起上。”蕭揚道:“好。”二人一齊挺刀上前,刀夫正與麒麟纏鬥,不及回身,便被一刀一劍同時刺入背心,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身子晃了幾下,終於倒了下去。希盾還劍入鞘,緩緩走近城牆——那裡躺著他生命中極為重要的兩個女人,一個是他深愛的阿曼達,一個是對他又愛又恨、為他生下了須沙的桑紫。這對名聞西域的姊妹花,竟然同時香消玉殞於樓蘭王宮城下,就當場死在他麵前,這是不是命運對他的捉弄?傲文搶出來,揮手命正要上前圍攻的侍衛退開,跟在希盾身後的於闐武士見狀便也收起兵刃。希盾道:“傲文,桑紫不是你的生母,想來你已經知道了。”傲文道:“她是沒有生育我,但她剛才又給了我一次生命,在我心中,她永遠是我的母親。”希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麼?”傲文道:“我自然想知道。可你若想以此來利用我、要挾我,那麼我寧可不知道。”希盾點點頭,道:“你長大了,我倒真願意你是我的兒子。”頓了頓,又道:“我想留下來參加阿曼達的葬禮。”傲文道:“可以。不過這裡畢竟是樓蘭王都,還請陛下下令大軍退出城外。”希盾便朝菃鷹點點頭,示意他去傳令。菃鷹大是不解,問道:“我們明明已經控製了扜泥城,突然主動退出豈不是前功儘棄?”希盾道:“阿曼達死了,樓蘭對我也就沒有意義了。去。”菃鷹隻得躬身應道:“遵命。”傲文也派出侍衛傳令,命樓蘭兵士停止與於闐軍交戰。忽聽得麒麟一聲怒吼,眾人回過頭來,卻見刀夫身上冒出一團黑氣,漸漸變成一個人樣形狀。蕭揚道:“這是什麼?”笑笑生道:“似乎是元神一類,也許是刀夫的元神出竅。”蕭揚正要拔刀,希盾大喝道:“你們都退後,本王來對付它!”拔出錕鋙劍,朝黑氣刺出一劍。那元神扭曲退後了幾下,似是感受到痛苦,又對那柄錕鋙劍十分畏懼,隨即便朝宮門飄去。希盾急忙去追,那元神一路穿堂入室,居然飄進了問天的書房。傲文忙阻止道:“陛下,這裡是國王書房,你不可擅進。”希盾道:“本王隻是要殺死刀夫為阿曼達報仇,難道會稀罕你們國王的書房麼?我若是想要樓蘭,適才就不會下令退兵了。”推開傲文,一腳踢開房門,闖了進去。元神正在書房中遊弋,似在尋找什麼,見希盾進來,便急急飄向屏風後,那裡露出一條黑乎乎的地道,當即閃入其中。希盾一生經曆了無數風浪,從來不知道畏懼為何物,今日又鐵了心要為愛人複仇,更是顧不了許多,不顧傲文大聲叫喊,抬腳便跟著元神鑽進了地道。錕鋙劍發有微光,勉強能照亮腳下。他摸黑進來一間巨大的石室,忽聽得前麵有“嗤嗤”怪聲,當即凝神靜氣,悄悄走近,用儘全身力氣朝那怪聲之處刺去。驀然一聲脆響,劍尖似抵到了什麼硬物,隨即有碎裂之聲。有人在黑暗中笑道:“多謝希盾國王贈我夜明珠,又毀去炎帝遺物神鏡。等到我複活之後,一定會報答國王大恩。”希盾道:“是誰?是誰在那裡?”傲文等人正好趕到,石室中燈火大亮,除了希盾外,不見其他人影。傲文一眼瞥見桌案上那麵瑞獸銘帶玉鏡成為了碎片,不由得大驚失色。希盾道:“我剛才刺中的就是這麵玉鏡麼?”傲文道:“這不是普通玉鏡,是樓蘭的鎮國之寶,你闖下大禍了。”希盾從未被人當麵嗬斥,心頭有氣,“哼”了一聲,還劍入鞘,轉身走了出去。笑笑生歎道:“神鏡軒轅,天女神力,共鎮魔王。三物俱儘,日食之夜,蚩尤轉陽。而今神鏡已毀,天女神力已儘,軒轅劍又不知道下落,怕是阻止不了蚩尤在下個日食之夜複活了。”06希盾憤憤走出書房,一旁驀然搶出一人,大聲喝道:“今日為古麗報仇!”希盾心中有事,一時不及反應,隻覺得白光閃動,寒氣已逼近腦門,心中一涼,暗道:“這是老天爺的安排,要讓我和阿曼達死在同一日。”短刀的刀鋒劃破了他的額頭,卻在千鈞一發之際被人拉開。黑甲武士大聲呼喝,搶上來護住國王。希盾定睛一看,刺客是在西城見過的樓蘭向導阿飛,而在緊要關頭救了他的人正是那乘坐麒麟從空而降的遊龍。阿飛被蕭揚拿住手臂,奪去短刀,一掙未能掙脫,大是不解,反問道:“難道師傅不想為古麗報仇麼?”蕭揚道:“希盾國王若死在這裡,於闐、樓蘭兩國將永無寧日。”希盾命武士退下,招手叫道:“遊龍,請你過來。”蕭揚命侍衛帶阿飛回去彆苑,軟禁起來,這才過來道:“陛下有何指教?”希盾絲毫不提適才的救命之恩,道:“你……真的是遊龍?”蕭揚已經明白他話外之意,當即道:“陛下,我先送你去驛館安頓,再詳細告訴你這件事。”出來王宮,卻見廣場上來了不少平民百姓,正協助泉川將軍善後,將於闐、樓蘭兵士的屍首分做兩堆。就算希盾這樣身經百戰的人,乍然見到堆積如山的屍首,還是心中一震。蕭揚知道他心中有所感,婉轉勸道:“自古以來,沙場征戰後都是白骨累累。這裡麵的許多人都是陛下的武士,他們本可以在於闐耕織漁牧,快樂地生活,現在卻命喪他鄉,靈魂亦不得返回故鄉。陛下,是時候停手了,不要再起乾戈,這也是你的兒子遊龍的心願。”希盾道:“什麼?你不就是遊龍麼?難道你是我的兒子?”蕭揚道:“稍後我會詳細告知陛下。”引希盾徑直來到驛館房中,摘下臉上麵具,道:“我就是懷玉公主委托陛下營救出中原的蕭揚,隻是遊龍的替身,你的兒子遊龍……他……他已經故世了。”希盾顫聲道:“難道桑紫說的是真的,遊龍……他是我的兒子?”蕭揚道:“是的,我是最後一個見到遊龍真麵目的人,他跟陛下容貌極像,跟須沙王子更是一模一樣。”希盾道:“天哪!”頹然跌坐在椅子中。他一向以為自己是上天的寵兒,是人世的強者,卻最終還是被命運殘酷地嘲笑與捉弄——他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地追殺遊龍,居然射殺的是他自己的孩子。他麻木地坐在那裡,陷入了無法擺脫的深沉的痛苦中。那種宿命般的痛苦,就像是個徹徹底底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