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驚鴻一瞥(1 / 1)

樓蘭 吳蔚 13333 字 16天前

驚人的事情就在一刹那發生了,光線陡然暗了下來。人九九藏書網們不由自主地仰望天空,適才還光芒四射的太陽突然產生了缺口,光色也暗淡下來。缺口越來越大,終於完全變成了黑色,隻有外麵一圈日冕發出慘白色的光芒。天空群星閃耀,大地一片黑暗,寒氣越來越重,而比寒意更侵蝕人心的則是莫名的恐懼。01巨大的黑暗猶如波濤一般,無聲無息地湧動著,覆蓋了所有一切。世人往往本能地討厭它,其實有時候拯救他們的恰恰是這寂寂無邊的黑暗。看不見旁人,看不見自己,反而有了溫馨與安全的感覺。傳聞那些隱士高人也都是在無儘的黑暗中思考,夢想著涅槃。黑暗的沉寂陡然被打破了。隻聽得笑笑生大聲叫道:“蕭揚!蕭揚!”蕭揚呻吟一聲,應道:“我在這裡。”笑笑生罵道:“又是你小子惹禍!早叫你不要亂摸亂動了。”蕭揚心道:“我不過是拔刀想相助王子,什麼都來不及做,怎麼地陷也跟我有關了?”因為眼前一片黑暗,不見四物,不知道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身邊還有什麼人,隻得悶不作聲,任憑笑笑生數落。笑笑生又叫道:“傲文王子!王子!”不遠處傲文低聲應道:“我和小菊在這裡。”笑笑生道:“好,都還活著就好。”小菊顫聲問道:“這……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什麼都看不見?我好怕……”笑笑生道:“這是間密室,是伏羲密室!我有感應,有感應!”往地上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陣,叫道:“蕭揚,你到我這邊來。”蕭揚不明所以,隻得爬起來循聲摸過去,問道:“先生要我做什麼?”笑笑生道:“這裡有處禁製,你拿你的割玉刀來打開它。”蕭揚往地上一摸,全是硬邦邦的石麵,哪有什麼機關禁製?一時遲疑起來,心道:“割玉刀雖是神兵利器,可也不能胡亂拿來砍石頭,萬一有所損傷,我如何對得起遊龍?”便道:“這裡沒有什麼機關,先生是不是弄錯了。”笑笑生道:“哎呀,你怎麼那麼笨啊,這是禁製,不是機關。這密室是按伏羲八卦來布置,你站的這處地就是離卦所在地,離為火卦像,主光明絢麗,你隻要打開禁製,咱們就不用黑燈瞎火地瞎子摸象了。”蕭揚還是不懂,道:“可這裡明明都是石麵。”笑笑生罵道:“笨,笨到姥姥家了!我有要你去削石麵麼?割玉刀是世間罕見的神器,有打開禁製的靈力,適才就是它無意中解開了密室入口的禁製,你現在隻需要用你的氣和意念去引導它。”蕭揚還是半懂不懂,但事已至此,少不得要試上一試,當即將割玉刀杵在腳下,凝神靜氣。驀然間,割玉刀通體發出紅光,眾人不及驚訝出聲,周遭已然亮堂了起來。果然是身處在一間巨大的石室中,石室四周封閉,無門無窗,中央有座巨大的石缸,裡麵盛滿石脂,正燃起熊熊大火,紅色的光暈溢滿全室,亮如白晝。石室的一端還聳立一條石雕的青龍,高大約三丈,長八丈,大半身匍匐在一塊一丈高的大基石上,隻有龍頭高高昂起,虯須儘張,栩栩如生,仿佛就要淩空飛起。笑笑生喜不自勝,手舞足蹈地道:“哈哈,伏羲密室蘇醒了!我喚醒了它,是我喚醒了它!”蕭揚與傲文、小菊麵麵相覷,簡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蕭揚四下打量了半天,才道:“外麵的土丘、山穀、黑石等看起來都是風力的鬼斧神工所為,但這條青龍……”他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傲文接口道:“這青龍確實像是人力所為。但有誰能雕刻如此巨大的青龍,又將它運來了這人跡罕至的沙漠腹地呢?”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嘴角撇了一撇。蕭揚道:“王子可是想起了什麼?”傲文道:“我曾聽侍衛刀郎提過,沙漠中一直有個奇怪的流言,據說當青龍的眼睛變紅的時候,就會有大批金銀珠寶從地底湧現。不過……這隻是個傳說。我想隻不過是那些來大漠尋寶的人抑或是馬賊編出來的故事。”忽見不久前還要殺他的男子尚躺在一旁呻吟,搶過去拔刀便要捅下。蕭揚忙趕過來擋住,道:“王子,請先留著他性命。我遇到過芙蕖公主,聽說有四名殺手也在追殺她,就算不是同一批人,至少他們也應該是一夥的。”解下那男子腰帶,將他雙手拉到背後,牢牢反縛住,抄起他的兵刃丟了石缸大火中。傲文忙問道:“居然有殺手追殺芙蕖,她可有受傷?她現下人在哪裡?”蕭揚歉然道:“我也不知道公主下落。”當即說了遇到公主後的經曆。傲文聽說芙蕖寧可獨自上路也要來尋找自己,半晌無語,驀然轉身揪住那殺手衣領,喝問道:“是誰派你來的?追殺我無非因為我是樓蘭王儲,可你們為何還要追殺我表妹?”那殺手低頭不語。傲文冷笑道:“我有許多法子能令你生不如死。”抓住那殺手頭發,強迫他仰起頭來,拔刀往他臉頰上割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登時鮮血淋漓,血流滿麵。正要舉刀再往另半邊臉上割下,殺手連聲叫道:“我說,我說實話,請王子放手。”喘了幾口大氣,這才道:“是希盾國王派我們來的,我們四人一直藏身在扜泥城中,本來是要接應菃段他們,後來菃段到親王府行刺失敗,我們知道樓蘭不能久待,打算就此回國。但出城時正好遇到芙蕖公主,心想殺不了樓蘭國王和王子,殺了公主也是好的,就一路跟隨。但公主約了幫手,腳力極快,竟甩開了我們。後來終於在幽密森林邊上追上公主,幾個波斯人卻強行阻攔,我們就跟他們動了手,結果公主趁機跑進了森林中,我們殺了波斯人後,往森林中搜尋一夜,正發現公主蹤跡時,又被她和她的幫手給跑了。我們好不容易尋回馬匹,卻不知道公主去向。後來看到海市蜃樓,心想公主可能來了這邊,便趕過來,意外在山穀遇到傲文王子。殺了王子,自然比殺死公主價值更大,後來的事王子都已經知道了。”他說得雖然簡略,但相當清晰。蕭揚已經聽阿飛、古麗講過部分情形,完全能對得上。傲文卻道:“你在撒謊!你是墨山新國王約藏派來的,是也不是?”殺手道:“不,我沒有撒謊,我是於闐人,是希盾國王派我來的。”傲文道:“你騙不過我。”正要上前再割破殺手的另半邊臉頰。蕭揚忙道:“等一等!王子,你不是說阿曼達王後寫信告訴你墨山已經與樓蘭修好嗎?而且我聽說這次樓蘭出兵於闐,墨山也是極力支持的。在目前局麵下,確實隻有於闐才最可能派出殺手來追殺你。”傲文搖頭道:“你不懂。”原來阿曼達王後給傲文的信裡提到了那句深深觸怒問天國王的話——希盾國王也喜歡阿曼達王後,想要得到她的女兒。傲文看完後即燒毀了密信,未對任何人提過這句話,但心中很清楚,於闐國王希盾派人殺問天國王、殺樓蘭王子並不奇怪,但決計不會派人去追殺芙蕖。隻是這其中因由他不便說出來,隻好再次強調道:“他決計不是於闐殺手,我有十足把握。當日約藏在大殿行刺,他用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死死瞪著我,那代表著不解深仇,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也能肯定他也不會忘記。”蕭揚道:“我信得過王子的判斷。”轉過頭來,問那殺手道:“當真是墨山約藏國王派你來的麼?這可實在太陰險了,表麵聯盟,暗中刺殺。”傲文道:“我原也佩服約藏的勇氣,千裡迢迢追來樓蘭,闖入王宮大殿向我行刺,想不到他當了國王後,反倒成了個陰謀小人。”小菊本一直靜靜站在一旁,忽然插口道:“不會,決計不會。”傲文道:“不會什麼?”隨即安慰道:“你彆害怕,我也是不得已才用刑拷問他。你先過去陪著笑先生,免得一會兒他的臟血濺到你身上。”忽聽得笑笑生指著青龍基石叫道:“你們快過來,這裡有一道咒語!”傲文便舍了那殺手,搶過去一看,便失聲道:“我見過類似的文字,樓蘭鎮國之寶玉鏡上也有這樣古怪的文字。笑先生,這咒語說的是什麼?可是跟我要尋找的神物有關?”他本來一向瞧不起笑笑生,認為他不過是個插科打諢的小醜,然而適才親眼見到他喚醒了伏羲密室,這才信服這瘋瘋癲癲的道士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笑笑生道:“這上麵寫的是‘赤赤陽陽,日出東方。天道將畢,日月俱霜’,我也不知道作何解。要解開咒語,得靠有緣人。王子,勞煩你站過來,將雙手放在咒語上,跟剛才我教蕭揚一樣,用你的意念去解讀它,開啟它,如果它真的跟樓蘭的命運有關,自然會起感應。”傲文道:“是,多謝指教。”當即上前將雙手按在基石咒語上,閉上眼睛。一時間,又想起當初在玉鏡中所看到的各種景象——蚩尤和黃帝在涿鹿原野上大戰,雙方出儘全力,各有神仙助戰,鮮血染紅了大地;黃帝在軒轅台上擂起大鼓,用自己的鮮血發出了憤怒的詛咒;樓蘭水乾,樹木枯萎,百姓感染瘟疫,屍橫遍野……忽聽得一旁有人大聲歡笑,傲文陡然從幻覺中驚醒,睜眼望去,基石的前側不知道如何滑開了一塊,露出一個方孔來。他慌忙伸手進去,捧出一方石匣來。石匣的中央,整整齊齊疊放著一件五彩色的裙裾,非布非絲,非羽非毛,卻是光彩奪目。蕭揚道:“不錯,這正是我在幻象中見過的那件裙裾。”笑笑生在一旁看了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這件彩裙當真能解除樓蘭的詛咒?”傲文道:“應該是這樣。”蕭揚道:“那麼這個地方應該就是軒轅之丘了,軒轅劍也應該在這裡。”傲文道:“不錯。”將石匣交給小菊,道:“我們一起來幫你找劍。”笑笑生嘻嘻笑道:“這可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二人今日都得償所願,可要好好謝謝先生我了。”傲文道:“這是當然。”忽聽到“叮當”一聲巨響,轉過頭去,小菊正扔掉了石匣,舉起彩裙往石缸大火中投去。傲文大叫一聲:“你做什麼?!”飛奔過去搶奪,卻還是遲了一步,那件彩裙沾到火苗,瞬間便化成了灰燼。傲文又急又氣,伸手將小菊重重一推,登時將她推坐到地上,喝道:“你瘋了麼?”小菊卻甚是冷靜,慢慢爬起來,道:“我沒瘋。我就是要燒掉這件彩裙,好讓你們樓蘭被詛咒,這是我一直跟在你身邊的目的。”傲文大怒,揚手狠狠打了小菊一個耳光。他出手極重,她的臉登時腫了半邊,嘴角沁出一絲血跡來。她見傲文滿臉黑氣,目光中儘是寒意,自認識他以來,還沒見過他這麼可怕的表情,心中登時驚懼異常,淚珠在眼睛裡打轉。傲文氣急敗壞之下,還想要伸手拔刀傷人,隻覺得胸口一熱,口中發甜,一口鮮血噴出,接著猛烈地咳嗽了起來。蕭揚忙過來扶傲文到一邊坐下,檢視一番傷口,道:“王子身上有兩處刀傷,失血不少,之前與殺手力搏耗儘了氣力,須得好好養息才行。”傲文道:“不,你扶我起來,我要親手殺了她!”蕭揚道:“殺她不急一時,讓笑先生去問清楚,我先給王子上藥。”笑笑生忙過來問道:“小菊,你一向溫柔體貼,大家都很喜歡你。你一直跟在傲文王子身邊,明知道彩裙是神物,對樓蘭意義非凡,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小菊擦了擦眼淚,昂然道:“我本名叫約素,是墨山公主。傲文帶兵攻入王宮,逼死我父王,這個理由夠充分麼?”原來小菊就是墨山國王手印的女兒,她跟哥哥約藏一起到樓蘭行刺傲文未果,約藏被樓蘭國王問天派侍衛未翔強行送出王都扜泥。約藏決意回國繼承王位後再謀複仇,找到妹妹約素後,預備一起回去墨山。哪知道半途約藏發現有人跟蹤追殺,逃跑時兄妹失散。約素身後有兩名殺手緊追不舍,她驚慌之下不辨方向,誤打誤撞闖入了大漠。殺手追擊了一陣,見她單身一人一騎深入大漠,料來她難以活命,遂折返了回去。約素貴為公主,從未單獨出過遠門,更沒有大漠生存經驗,很快就水儘糧絕,馬也跑了,她自己則昏倒在大漠中。至於後來她被馬賊西術發現後帶回馬鬃山,又被夢娘救下成為女奴,更與殺父仇人傲文同為階下囚,甚至不得不奉命服侍傲文,而為他所做的許多親昵之事,則完全是機緣巧合了。傲文聽說小菊就是約素公主,這才恍然大悟,恨恨道:“原來你堅持留在我身邊,就是要報仇。”約素道:“不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豈能不報?本來離開馬鬃山後我就要用從夢娘那裡偷來的迷藥迷倒你後再殺了你,但又意外聽到你和蕭揚談話,提到什麼樓蘭詛咒。我想這是天賜良機,隻要我一路跟隨你,等你找到神物時再把它毀掉,不但可以毀了你,還可以毀了你們樓蘭,豈不是比一刀殺死你更妙?”傲文怒氣衝天,扶著石壁站起來,拔出佩刀,嚷道:“我殺了你。”蕭揚忙道:“王子,彩裙已毀,殺死約素公主於事無補,你先冷靜些。”傲文本就發號施令慣了,當此情形如何還能冷靜得下來,怒道:“滾開!”蕭揚本可以出手強行攔阻,可這對男女恩恩怨怨、愛愛恨恨難解難分,非旁人所能圓緩,見傲文伸手來推,便順勢避讓到一邊。傲文舉刀直衝過來,約素卻是不躲不閃,隻閉上眼睛,靜靜站在那裡。正要揮刀斬下的那一刹那,他看到她緊閉的眼皮下沁出了眼淚,不知如何,他的心開始生生作痛,手臂勁道鬆了下來,再也斬不下去那一刀。蕭揚見狀忙扶傲文重新到牆壁邊坐下,收了約素身上的匕首,命她遠遠坐到石缸另一邊,避開王子的視線,這才過去問笑笑生道:“眼下神物已毀,又找不到軒轅劍,咱們沒有水沒有食物,得趕緊設法離開這裡才行。”笑笑生一直望著石缸中的火苗發呆,忽然得到了提示,道:“這件彩裙應該不是真的神物。”傲文本已經絕望,聽到此話卻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起身趕過來問道:“此話當真?”笑笑生道:“神物在軒轅之丘,這沒錯吧?軒轅劍也在軒轅之丘,這也沒錯吧?既然這裡隻有彩裙,沒有軒轅劍,那麼就不是真正的軒轅之丘。不信的話,我可以立即證明給你們看。”奔到青龍基石,將雙手擱放在那道咒語上,片刻後,基石的前側緩緩滑開一道小門,又露出方孔來。笑笑生道:“看,我是中原人,跟樓蘭毫無乾係,也照樣能解開禁製,說明這孔裡的彩裙不過是個幌子。”傲文大喜過望,連聲問道:“那麼真的神物在哪裡?還請笑先生指點。”笑笑生道:“咱們現下所在是個封閉的密室,它隻是看起來封閉,一定還有出口,找到出口,就能找到真的神物。”傲文不顧傷痛,忙四下找尋,卻始終一無所獲。他甚至一度懷疑出口就在裝盛石脂的石缸下,然而用兵刃在缸上敲擊,卻並無空曠回音。笑笑生道:“這裡麵有伏羲氏的光明之力,是密室氣脈根源所在,決計不可能是出口。”折騰了一通,眾人疲累異常,遂決意先休息幾個時辰再說,各自尋了塊地方去睡覺。02傲文卻根本睡不著,他走到那條青龍麵前,前後左右反複查看。適才他跟笑笑生一道檢視過青龍,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禁製機關。隻是當他的手偶然撫摸到青龍身體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了一聲歎息,那聲音深沉之極,仿若從地底深處傳出,無悲無歡,卻凝結了上千年的風霜雨露,聽過的人再也不會忘記。然而當他問笑笑生和蕭揚時,二人卻什麼也沒有聽見。傲文總覺得這應該不是他的幻聽,不過當他再次撫摸青龍軀乾時,再也沒有聽到過那種浩渺的歎息聲。又查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端倪,他隻得悻悻罷手。轉過身來,卻見約素抱膝坐在一邊,正炯炯注視著他。他先是一怔,隨即“哼”了一聲,彆轉臉去,自行走到另一邊睡下。身心如此疲憊不堪,卻還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是因為她麼?傲文早已記起當日去蒲昌海探望母親時,那披著黑色羃羃的侍女就是約素,她當時就已經見過殺父仇人的樣子了,那麼後來在馬鬃山,她為他所做的那些事又是為什麼?她明明有許多機會,可以不動聲色地羞辱他,令他失去最後一點王子的尊嚴,而不必忍受臭氣服侍他拉屎撒尿,僅僅是因為夢娘的命令麼?還是她當時已經想到要儘力贏得他的信任,好利用他回來營救她,再在脫險之後殺掉他報仇?他恨死了這個女人,他曾經在心中發誓要保護愛惜她一輩子,然而他現在卻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她欺騙了他的理智,玩弄了他的情感,利用了他的信任,還毀掉了他千辛萬苦找到的神物,若不是彩裙湊巧是假的,他早已是樓蘭的千古罪人。可是為何他舉刀的那一刻,又狠不下手來殺她?他可是冷酷的傲文王子呀。那一湯一勺的喂食,那因替他解係褲帶而漲得通紅的俏臉,一點一滴,當真那麼難以忘記麼?他心中情感如波濤洶湧澎湃,正愛恨交織時,突然覺得地麵在抖動,他一個激靈跳了起來。蕭揚和笑笑生也瞬間驚醒,起身怔怔地望著那具石雕的青龍。約素不知道什麼時候爬到了青龍上,正在用牙齒咬破手指,往青龍的眼睛上塗抹自己的指血。傲文喝道:“你又要做什麼?”正待搶上前去拖約素下來,蕭揚忙拉住他道:“等一等!王子說過,傳聞青龍眼睛變紅的時候,就會有大批金銀珠寶從地底湧現。說不定這正是打開禁製的法子。”話音未落,地麵又劇烈震了一下,青龍的眼睛陡然變成一種詭異的紅色,濃濃的紅色液體沿著青龍的眼睛往下流,仿佛血淚一樣。片刻後,青龍的全身開始一片一片地滲出殷紅色的液體,越滲越多,越積越濃,像一道道細細的殷紅色的泉水。眾人一時無不目瞪口呆,都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情。青龍的雙眼閃耀了一下光芒,接著又黯淡了下去,全身的軀乾“啪啪”作響,開始一點一點地慢慢裂來。傲文一個箭步搶上前去,翻越上基石,將約素抱了下來。她的臉色蒼蒼白白,額頭上滿是密密的汗珠,手腳不停地發抖,一刻之間,仿佛已經蒼老了許多。青龍終於一塊塊裂開,完全塌陷了下來,基石上緩緩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門廊,慢慢從中央分開,往外打開,直到兩扇門都完全張開為止。笑笑生看得瞠目結舌,半天合不攏嘴,這時才反應過來,嚷道:“原來傳說是真的!想不到要讓青龍眼睛變紅是這麼個變法!枉費了那麼多聰明人的智慧,竟然還不如一個女子!這一定就是二級密室了!”狂喜之下,忙不迭地朝地道口奔去。步下十餘級台階,果然又是另外一間巨大的石室,卻隻有跟上一間石室一模一樣的石缸,再無他物。蕭揚和傲文緊跟了下來,見並沒有神物和軒轅劍,問道:“是不是又有什麼彆的禁製?”笑笑生搖頭道:“我感應不到。”忽然想到什麼,道:“王子,你快去請約素公主下來,她是女子,興許能發現我們看不到的細處。”傲文隻是沉默,既不應也不動。蕭揚道:“還是我去吧。”上去叫了約素下來。笑笑生道:“公主,你和傲文王子的恩怨得暫且放一放,一切等咱們到了外麵再說,到時你要殺他也好,他要砍你也好,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和蕭揚老弟絕不會乾涉。現在呢,我要請你幫個小忙,你是個細心人,來看看這間石室跟上一間有什麼不同。”約素遲疑道:“笑先生是個高人,你都看不出來,我不過一個普通女子,如何能看出不同來?”笑笑生笑道:“這不一樣,世事奇妙得很,有時候普通人的智慧就是要比智者的智慧更靈光。你看,青龍的秘密不就是你這麼個普通女子發現的麼?”約素默默點點頭,四下沿石壁轉了一圈,重新回到石缸前,朝上指了指。眾人仰頭一看,卻見頭頂石壁正中繪著一幅巨大的伏羲先天八卦圖,圖的周圍還有一些奇怪的符號。傲文問道:“這是什麼意思?”笑笑生道:“似乎是指向另一個地方的暗語。你們都先去一邊等著,讓我好好看看。”幾人聞言便退到一旁。傲文有意繞到蕭揚另一邊,好離得約素遠些。約素瞧在眼中,使勁咬緊嘴唇,大滴淚珠還是抑製不住地滾落下來。她不願意讓人看見,尤其不願意讓傲文看見,舉袖遮住麵孔,又重新往上一層石室而去。蕭揚見傲文欲叫又止的樣子,忍不住低聲歎道:“王子,你難道現在還不明白麼?約素公主並不想要你死。不然的話,她大可以隱瞞打開青龍禁製的秘密,咱們都會被渴死餓死在上一層房間裡。”傲文冷笑道:“哼,她有這麼好心麼?她不過是想自己脫險罷了。當初在馬鬃山,我被馬賊鎖住,動彈不得,她有無數機會可以殺我報仇,為何不立即動手?不過是因為她知道馬賊不會殺我,想要利用我逃出馬鬃山罷了。”蕭揚道:“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這期間你們共同經曆了不少事。我看得出來,王子對約素很好,她也對你很好。”傲文道:“她分明是有意討好我,好跟在我身邊毀掉神物。難道她燒毀彩裙之事有假麼?她親口說跟在我身邊就是要報仇,是我冤枉她了麼?總之,我恨死了她。你若再替她說話,我可要跟你翻臉。”蕭揚道:“那麼我再多問一句,王子恨約素入骨,適才為何又要上去抱她脫險?”傲文明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一下子判若兩人,全然沒有了剛才的桀驁和冷漠,隻能尷尬地“哼”了一聲,彆轉臉去,不再理會。忽見約素又從地道下來,隻是手臂被反擰在後麵,身後多了一人——竟是那殺手不知道如何掙脫了綁索,手中拿著一塊尖銳的青龍碎石,對準約素的脖頸,喝道:“都放下兵刃,不然我就殺了她!”笑笑生道:“這可有意思了,你不是墨山國王約藏派來的殺手麼?約素是墨山國公主,是你們新國王的親妹妹,你拿她來要挾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殺手冷笑道:“我可不會再說第二遍。”手上加勁,約素嚶嚶叫了一聲,一道血線沿著白玉般的脖子流了下來。蕭揚歎道:“我們都看走眼了,他不是墨山人。”解下割玉刀,正要放在地上,傲文阻止道:“做什麼?就算他不是墨山殺手,約素可是我仇家,讓他殺了她好了。”蕭揚向那殺手道:“你也聽到王子的話了,約素公主跟我們是敵非友,你不可能拿她來威脅我們。”殺手冷笑道:“我才不信呢。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這女人一雙眼睛柔情蜜意,半刻沒有離開過傲文王子,王子口中喊打喊殺的,卻連看都不敢正眼看她一眼。天底下有這樣的仇家麼?分明是一對冤家。”笑笑生嘿嘿兩聲,道:“瞧不出你還是個明眼人,比他們二位當事者都明白,當殺手實在可惜。何不棄暗投明,就此投靠傲文王子?他是樓蘭王儲,你要當官還是要發財,隨你挑選。”殺手道:“少廢話,放下兵刃,都給我站牆邊去。”蕭揚道:“你想要什麼?你該知道,眼下我們都被困在伏羲密室中,憑你一人之力,是走不出這裡的。”殺手道:“你們中原人不是總說‘士為知己者死’麼?我本來也沒打算活著出去。傲文王子,我要你,隻要你肯走過來束手就擒,我立即放了約素公主。”傲文冷笑道:“笑話,你當我是……”忽聽得約素慘叫一聲,那尖石已陷入她頸中半分,心中一震,竟不由自主地改口叫道:“好,我答應你,你放了她。”約素哭道:“不要,王子,求求你不要過來。”傲文漠然不應,還是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蕭揚知道那殺手受雇於人,想要的是傲文的命。他是未來的樓蘭國王,若是死在這裡,就算能找到神物,也難以挽回樓蘭的厄運,有心阻攔,但也知道攔不住王子的心意,一時腦海中轉過無數個解救的法子,卻沒有一個可行,握住割玉刀的手滿是冷汗。殺手等傲文走近,笑道:“很好,請王子就站在那裡,轉過身去,跪下來,將你的兵刃拔出來擱在右肩上,刃鋒朝內,刀柄對著我。”傲文毫不遲疑,一一照做。殺手用力將約素推倒在一旁,扔了石頭,搶過來執住刀柄,獰笑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傲文王子也不能例外。抱歉了,王子。不過你有我陪葬,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正要用力一拉長刀,就此割斷王子的脖子,一了百了,忽聽得笑笑生軟語叫道:“喂,年輕人,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你不也是英雄麼?”殺手一愣,問道:“你說什麼?”笑笑生道:“士可不一定要為知己者死,更應該幫助知己者成就大業。難道你不想幫助你的主人做樓蘭國王稱霸西域麼?隻要得到神物和軒轅劍,彆說西域,整個中原都會被你們踩在腳下。到時你可就是大大的英雄了。”那殺手的臉忽然起了奇異的變化,一股淡淡的黑氣在他臉上氤氳。正當蕭揚伺機而動預備從背後接近他時,石缸的火焰陡然升騰得老高,一道白光射出,正穿過了殺手的腦門,他鬆了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蕭揚搶過來拉起傲文,舉刀對準殺手胸膛,卻見他早已經氣絕死去,隻是臉上籠罩著濃重的黑色,恍如當初在大漠見過的於闐左大相菃木侍從艾弟死後的樣子。蕭揚驚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笑笑生道:“這殺手身上有濃重的魔氣,我隻是用話語誘發出他魔氣中最邪惡的一麵。這裡有伏羲氏的光明之力,會對邪惡之氣有所反應。邪氣越是霸道,反應愈是強烈。”幾人聞言均覺匪夷所思,然而親眼所見,不得不信。約素撲過來哭道:“王子,你已經是樓蘭王儲,怎可為了約素而以身涉險?”傲文卻冷冷將她推開。約素知道他還是不肯原諒自己,齧人心骨的疼痛開始細細密密滲透進她的心房,一點一點咬齧。她忍受不了這種感覺,背轉身子,飲泣不止。笑笑生道:“王子,有件事,我一直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公主身上……噢,不是這位約素公主,是你表妹芙蕖公主身上也有魔氣。”傲文一驚,道:“此話當真?”笑笑生露出罕見的嚴肅之色來,沉聲道:“千真萬確!聽阿飛說,他們三人,包括那些殺手都去過一片所謂的幽密森林,也許就是在那裡沾染了魔氣,不過他們三人中隻有芙蕖公主染上。”傲文道:“芙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笑笑生道:“倒不會有生命危險,隻是公主的性情有可能會有變化,也許會變得邪惡。當然也不儘然,這全在個人內心。譬如剛才這殺手若是根本沒有野心,我的話就對他不會有任何作用。”傲文道:“芙蕖雖然有些蠻橫,可是天真單純,彆說害人,就連防人之心都沒有,我不信她會變成什麼邪惡之人。”笑笑生心道:“我擔心的可不是芙蕖公主的性情,她滿懷情思都在王子你身上,不惜孤身步入大漠尋找,可王子卻偏偏愛上了另一位公主,還有什麼比心愛的男人更容易改變一個女人呢?”隻是因為約素在場,他不便公然說出這些話來,便轉移話題道:“好了,先不提這些,咱們還是先想辦法出去吧。”蕭揚問道:“上麵的八卦圖沒有指明密室的出口在哪裡麼?”笑笑生頹然道:“沒有。這裡麵應該有一處出口的禁製,可是我感應不到它。”拍拍肚皮,頹然歎道:“再出不去的話,先生我可就要餓死在這裡了。”蕭揚道:“先生不是說這裡有伏羲氏的光明之力麼?”笑笑生道:“是啊,光明之力是這處軒轅之丘的根本。”蕭揚道:“那麼光明之力一定能打開所有禁製了。我有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這殺手麵色如墨,可見魔氣未散,若是將他的屍首投入火中,也許會激發出光明之力來,能引導我們出去也說不準。”笑笑生眼前一亮,道:“值得一試!”當即上前,與蕭揚各抬了那殺手的手腳,往石缸裡丟去。驀然一道光柱射出,整個石室籠罩在一片耀眼的亮光之中,這光實在太亮,令人暈眩,眾人不得不緊緊閉上眼睛……再張眼時,石室消失不見了,卻是站在一片沙丘上——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隻有無數塵埃在頭頂閃爍,發出陰慘慘的灰色光芒。時光徹底在這裡停頓,好像又回到了開辟鴻蒙之初。腳下的沙丘也格外不同,雖然表麵看跟其他沙漠並沒有什麼異樣,沙麵上卻有一股荒涼安靜的氣韻在來回飛速流動,帶著濃厚的原始氣息,攝人心魄。一切都凝固在這裡,人站在其中,仿若到了天地玄黃、萬古洪荒的隔絕之地,弱小得像隻螻蟻。笑笑生滿腹狐疑,道:“這是什麼鬼地方?”走出幾步,卻聽見腳下發出“呱呱”的聲音,仿若是夏日蛙鳴一般,不禁嚇了一跳。俯下身往沙中刨了幾下,除了“呱呱”鳴聲,什麼也沒有。蕭揚道:“不是說山穀中有唱歌的沙丘麼?會不會就是這裡?”抬腳跺了幾跺,果然聽見地下有聲音傳出,仿若鬆濤陣陣,煞是好聽。笑笑聲不解地道:“為何我跺腳就是青蛙叫?”蕭揚道:“大概跟人有關。”果然傲文走動時會有駿馬奔騰嘶鳴聲,約素跺腳則是蜂鳴般的“嗡嗡”聲。傲文道:“這裡沒有日光,沒有月影,要如何分辨方向,才好走出這裡?”笑笑生道:“這裡一樣下有禁製,隻是不知道在哪裡,又要如何解開。”傲文道:“最初是蕭揚的割玉刀引我們進去伏羲密室,也許它也是我們離開的法寶。蕭揚,請你試一下。”蕭揚依言拔出長刀,剛將刀尖杵在沙地上,便有一道閃電從空而降,正劈在他身上。等旁人定睛看時,蕭揚已經不見了人影,原地除了兩隻腳印外,什麼也沒有留下,他就那麼憑空消失了。笑笑生嚷道:“糟了,割玉刀打開了禁製,卻隻出去了蕭揚一個人。”蕭揚卻是被那道閃電擊得昏了過去,醒過來時,發現正身處在一個明淨的大湖旁,湖水像翡翠一般幽綠,湖邊長滿青草鮮花,正是他在夢中反複夢到過的那個地方。他驀然意識到什麼,回過頭去——果然見那雪衣女子驚鴻站在他身後,倩影如夢,纖手弄舞。她是那麼的美,美得不可方物,帶著一點淡淡的憂傷,正凝視著他。蕭揚忙爬起身來,叫道:“驚鴻……不,天女!”驚鴻道:“你忘記你對遊龍的承諾了麼?”蕭揚愕然道:“什麼?”轉念便會意過來,道:“抱歉。”轉開割玉刀刀柄,取出遊龍麵具,重新戴上。驚鴻道:“你既然戴上了它,就已經是真正的遊龍,絕不能再輕易取下來。”蕭揚道:“是。”驚鴻道:“那麼,你現在可以說實話了,你到底是什麼人?”蕭揚道:“我是遊龍。”驚鴻道:“我不是指這個。這個地方是我的住處,設有禁製,凡人是進不來的。”蕭揚道:“噢,應該是割玉刀的靈力。”當即說了如何在遇到傲文王子後被割玉刀帶入伏羲密室等事。驚鴻道:“還是不對,割玉刀確實有靈力,可還是要看它的主人。當初遊龍……是那個遊龍,他有割玉刀在手,一樣進不來這裡。這地方隻有神的後人才能進來。你到底是什麼人?嗯,你來西域是要找軒轅劍,也許你就是軒轅劍故主的後人。”蕭揚道:“是。”驚鴻道:“這就對了。”蕭揚擔心傲文幾人安危,忙道:“我的幾位朋友還困在外麵,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飲水進食,我想冒昧請天女出手相助。”驚鴻道:“你願意全心全意幫助傲文王子取得神物來解除樓蘭的千年詛咒麼?”蕭揚道:“當然,即使要我付出生命的代價,我也在所不辭。”驚鴻道:“好,我跟你一起去。”走過來握住蕭揚的手,道:“咱們走吧。”蕭揚隻覺得白光一閃,便又回到了原來的沙丘。約素見到憑空忽然冒出兩個陌生人,大是驚奇,問道:“你們……你們是誰?”傲文和笑笑生早明白蕭揚又重新化身成了遊龍,然而見到他身邊的驚鴻時,還是目瞪口呆。蕭揚道:“這位是天女。”又將幾人一一介紹給驚鴻。傲文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是神仙?”驚鴻道:“我是遠古天女的後人,可以說是神仙。”笑笑生道:“那麼你身上是否還有神力?”驚鴻道:“神力還有,不過已經所剩無幾,所以現在的我更像一個凡人。”她轉過頭來,饒有意味地看了蕭揚一眼,這才道:“幾位都餓了吧,我先帶你們離開這裡。”她舉起衣袖揮了揮,周圍的沙丘瞬息消失了,山穀的景象重新呈現在眾人麵前——老木寒雲,充斥著暮氣沉沉的衰颯。驚鴻不知道從哪裡變出幾個桃子般大小的奇果,分給每人一個。蕭揚等人早餓得發昏,接過來便啃。那果子鮮甜多汁,美味無比,入腹後饑渴感頓時消解。驚鴻道:“王子殿下,我們這就去軒轅之丘取回神物吧。”傲文欣喜萬分,應道:“是,謹聽天女吩咐。”緊跟了上去。約素見傲文一直不理睬自己,又是懊悔又是神傷,腳下隻是不動。蕭揚轉過身叫道:“約素公主,咱們該走了。”約素搖頭道:“我不想去。”蕭揚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隻得道:“這裡很危險,況且公主也不知道怎麼出去。”約素道:“你……你不是蕭……”蕭揚道:“我就是遊龍。”過來牽了約素的手,強拉著她去追趕驚鴻幾人。03在狹長的山穀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眼前驀然出現了一個山洞,洞口有石門擋住不說,前麵還長有一大片通體紫色的花朵。一株上隻開一朵花,不但碩大如人首,就連形狀也跟人臉極為相似,中心花蕊狀似人鼻,上下則有眼睛、嘴巴形狀的黑色花紋。放眼一看,真的好像是有無數紫色的人臉,紫氣騰騰,妖豔詭氣,在風中搖擺晃動,捍衛著身後秘密的王國。驚鴻道:“這裡就是軒轅之丘了。不過大家最好站得遠些,這些紫麵郎君四周有劇毒瘴氣,進前三步立死。”蕭揚道:“我來試試。”從靴中拔出匕首,揚手擲出,匕首一連削斷數根花枝,撞上石門才重重落下。然而奇怪的是,那數根花莖的斷處卻又立即生出新花來,比之前的還要大,顏色也更深,毒性顯然也更深。驚鴻道:“看來不能用武力強行解決。”笑笑生道:“笨人才會用武力解決!發笑的花荳,你不記得了麼?”乾笑了幾聲,見那些花全無反應,又叫道:“你們大夥兒全都一起笑,快笑,這是解決掉這些紫麵郎君的唯一法子。”眾人見他說得煞有其事,隻得一齊放聲大笑了起來。本沒有什麼可笑之事,忽有幾人強作歡笑,情形倒真是可笑。笑了一陣,紫麵郎君還是沒有反應。幾人停下來,麵麵相看,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約素忽道:“既然是發笑的花荳,會不會是要它們自己笑才行?”笑笑生一經提醒,頓時醒悟,道:“不錯,正是這個意思,還是約素公主聰明。嗯,我先來。”蕭揚見他盤膝麵朝洞口坐下,問道:“先生要做什麼?”笑笑生道:“當然是要給這些紫麵郎君講個笑話啦。”咳嗽了聲,道:“開講了啊。在敦煌,有個男人很怕自己的老婆。有一天,他趁老婆不在家的時候偷吃了一盒年糕。晚上被老婆發現了,把他狠狠罵了一通,罰他跪在堂前,三更才準他上床睡覺。這男人當然越想越不是滋味,不明白為什麼彆人家妻和子孝,自己的命卻這樣不好,於是就來到街上找先生我給他算算命。我問他說:‘請問今年貴庚多少?’他趕忙回答:‘沒有跪多久,隻跪到三更。’我見他會錯了意,忙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年高幾何?’他說:‘我還敢偷吃幾盒?我隻吃了一盒。’哈哈哈……”他自己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傲文本來覺得極是荒誕無趣,卻突然發現那些紫麵郎君停止擺動,個個爭相將花麵朝向這邊,真似在凝神靜聽一般,不由得大是稱奇,忙道:“有用,有用,它們在聽呢。不過這個笑話不好笑,笑先生再換一個。”笑笑生道:“不好笑麼?我怎麼覺得很好笑啊。那我再想一個。”蕭揚便道:“我先來試試。我在中原有個馬大哈朋友,一次出門時穿錯了靴子,一隻底兒厚,一隻底兒薄,走起路來一腳高,一腳低,很不像樣。他很是詫異,自言自語道:‘為什麼我的腳今兒個一隻長一隻短?想來是道路不平的緣故。’路上有人好心告訴他道:‘你是穿錯靴子了吧。’朋友這才恍然大悟,趕忙叫仆人回家去拿。仆人去了好久,空手而回,對主人說道:‘不必換了,家裡那兩隻靴子,也是一隻底兒厚,一隻底兒薄。’”他一講完,驚鴻先抿嘴而笑,那些紫麵郎君還是靜靜佇立。傲文道:“你們講的這兩個都沒引我發笑,我來講一個吧,是從一名侍衛那裡聽來的。有個執政官員坐在堂上翻閱公文,堂下兩側站滿仆從吏卒。忽然有人放了一個響屁,左右相看,都不肯承認是自己放的。官員大怒,喝道:‘公堂之上,竟敢亂我威嚴,快將該屁拿來!’吏卒十分為難,回道:‘屁如一陣風,來去無影蹤,如何拿得?’官員道:‘豈敢徇情買放,當知何罪?快快拿來便是!’吏卒無奈,隻得取來乾屎一塊,麵呈官員道:‘啟稟親王,屁已逸去,不知所向,不過倒把它的家屬拿來了。’”笑笑生捧腹大笑道:“哈哈哈,這個好笑!我敢說,這位下令拿屁的官員一定就是問地親王,是也不是?”傲文微微一笑,雖不明確回答,卻已是默認。忽聽得笑聲大起,那些紫麵郎君一齊舒張花瓣,左搖右晃,仿若真的在大笑一般。歡聲大笑中,一大片紫色越來越淡,淡到不可見時,便神奇地消失不見了。驚鴻驚喜地道:“原來這樣才能解開劇毒瘴氣。”笑笑生得意洋洋地笑道:“瞧,神仙也有許多不知道的事。下麵該輪到先生我大顯身手了,誰叫我是伏羲氏的後人呢!這裡可完全是按伏羲八卦布置的,布置有不少機關,大家跟在我身後,千萬不要亂走。”眾人見他嬉皮笑臉,也不知道其言是真是假。但傲文幾人既已見識他的本領,也不敢再小覷他,慌忙跟了上去。驚鴻有意落在最後。約素雖然糾結於自己的心事,但畢竟遇見神仙之事從所未有,對她很是好奇,悄聲問道:“天女姊姊,你是神仙,神仙會不會死?”驚鴻道:“我有不朽的生命和永久的容顏,不會像你們人類那樣生老病死。”約素道:“那姊姊豈不是很幸福?世上多少人費儘心機要追求長生不老呢。”驚鴻搖搖頭,道:“可我一開始就沒有覺得幸福。這裡已是人類的世界,我的同類都離開了,我因為使命而獨自留下來。見慣了白雲蒼狗後,我常常覺得很孤獨,直到……直到……”她深深歎了口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約素道:“姊姊是不是喜歡那位蕭揚……不,遊龍哥哥?我見你總去看他,他也總在留意你。”驚鴻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隻得道:“事情不是那樣的。你還小,你不懂。咱們快些走吧。”到得石門前,笑笑生轉過身來,道:“正好咱們五個人。蕭……遊龍,你站在西麵離位。天女,請你站在東麵坎位。傲文王子,你站到東北巽位。約素公主,你過來,站在西北兌位。”等眾人一一站好,他驀然單腳跳上門前的一塊方磚,又反複跳了幾下。隻聽得“嘎嘎”幾聲巨響後,那石門當真“軋軋”朝裡麵滑開了。笑笑生極是得意,洋洋笑道:“如何?”蕭揚笑道:“先生做得很不錯。不過若要想聽更多阿諛奉承的話,這裡可沒有人會那一套。”笑笑生不滿地道:“又不是要你們溜須拍馬,誇誇先生我才高八鬥、本領超群有那麼難麼?天女,你有什麼可以發光照明的家夥麼?”驚鴻便拔下頭上的發簪,道:“這發簪是由女媧補天的五彩石所製,裡麵封存有天地初開時的星光,足以為大家引路。”笑笑生一把搶過來舉在手中,喜滋滋地道:“這可是件寶貝。咱們走吧。”一進入黑魆魆的山洞中,那五彩發簪立即放出柔和的光芒,照亮四周。穿越了一個複雜的八卦迷宮後,終於來到一個大岩洞中。笑笑生道:“這裡麵應該有伏羲氏的光明之力。應該是在這裡……”話音未落,便聽見驚鴻叫道:“小心!”卻見笑笑生所指的位置陡然冒出兩團綠幽幽的磷火,似是動物的眼睛,驀然一大團火焰從眼睛下麵噴了出來,直撲笑笑生而來。火焰距離尚遠,已是熱浪撲麵。笑笑生“媽呀”大叫一聲,側頭就跑。幸虧他避開及時,那火焰噴到幾丈遠的地方力道便儘,自行熄滅。隻聽見雷霆般一聲巨吼,岩洞燈火大盛,四周按八卦方位排列的八口石缸中燃起熊熊大火。上首的神龕前站著一隻大怪獸,高八尺五寸,龍頭獅眼,虎背馬身,生有雙翼,通體發紅,披滿龍鱗,有一根牛一樣的長尾巴,額部有根獨角,正張大眼睛,弓著身子,虎視眈眈地瞪視著眾人。驚鴻道:“這是守護神物的神獸麒麟,自上古便存活在這裡。”傲文冷笑道:“黃帝有意安排這麼多機關陷阱,是真的不希望我們樓蘭得到神物來解除詛咒,我偏偏不讓他如願。”拔出刀來,道:“你們退開,讓我來對付它。”驚鴻道:“王子,不要……”傲文卻舉刀已向麒麟衝去,不及近身,麒麟一聲怒吼,微一張口,又一團熾熱火焰噴出。傲文見熱浪滾滾襲來,人力無法抵擋,隻得側身閃避。那一瞬間,麒麟已騰空而起,半飛半躍,朝傲文直撲下來。蕭揚早搶過來相助,揮刀朝麒麟的前蹄斬去。笑笑聲驚叫道:“它是神獸,千萬不要傷它!”蕭揚微一遲疑,凝手不發。電光火石的一刹那,麒麟揮翼一扇,已掃中了傲文的右肩,這一扇力道十足,立即將他撞出去老遠。麒麟發出一聲勝利的低吼,轉頭張口,一團火球登時噴向蕭揚。蕭揚見火勢淩厲,粘上非死即是重傷,忙就地滾開。火焰擦著他小腿而過,直射到地上,劈啪亂響,將地麵都燒焦了。傲文肩頭受傷,劇痛深入骨髓,一時難以緩解,再也無力舉刀反擊。那麒麟瞬間噴火擊退蕭揚,又再次撲向傲文,昂起頭上獨角直刺過來。忽有一條人影從旁撲了過來,卻是約素用自己的身子遮住了傲文。麒麟極有靈性,隻主動攻擊那些對它具有威脅性的人,獨角一觸到約素背心,居然張翼退開,未傷她分毫。驚鴻和笑笑生奔過來將蕭揚拖到一邊,助他撲滅褲腳上燃起的火苗,所幸隻是輕微燒傷。然而傲文和約素卻處在麒麟雙翼籠罩下,無論如何是來不及營救了。驚鴻道:“麒麟太過厲害,雖然它是神獸,可為了救出王子,取到神物,我隻能用僅存的神力來封印它了。”笑笑生道:“決計不行。天女,你神力剩餘不多,須得到最要緊關頭才能使用。”驚鴻道:“麒麟是黃帝指命的神物的守護者,不封印它,無論如何都取不到神物。沒有神物,就無法解除樓蘭的詛咒。笑先生,我意已決,請你讓開。”走上前數步,雙目微閉,食指朝天,正待使出最後的神力,那聰明的麒麟已感應到致命的威脅,張翅直撲過來,迅疾如電,驚鴻張開雙眼時,已全然來不及閃避。正當那隻獨角要刺到她胸膛時,蕭揚從斜側飛身過來,及時將她撲倒,他自己卻悶哼一聲,背心被麒麟的獨角劃破長長一道口子。驚鴻正好被蕭揚壓在身下,雙臉相距不及寸餘,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近在咫尺,美好的往事瞬間一一再現,如在眼前,一時心旌蕩漾,忍不住伸手去撫摸愛人的臉,喃喃道:“遊龍,我好想念你。”蕭揚道:“抱歉,是我……我不是有意要冒犯天女……我……我受了傷,動不了……”笑笑生趕了過來,將蕭揚扶起,問道:“你是不是姓姬?”蕭揚一呆,道:“先生如何能猜到?”笑笑生道:“你看看那麒麟。”蕭揚轉過頭去,麒麟正趴在一旁,搖頭擺尾,溫順之極,再無絲毫攻擊之意。笑笑生道:“麒麟的舊主是黃帝,它用獨角刺中了你,從你的血中認出你是黃帝直係後人,才會如此馴服。”傲文正扶著約素走過來,聞言驚道:“你……你真的是黃帝後人?”蕭揚道:“是。我本姓姬,是軒轅氏黃帝的後人。”傲文道:“你……你瞞得我好苦。”蕭揚道:“抱歉,王子,我並非有意想要隱瞞。尤其知道樓蘭詛咒一事跟先祖有關後,我更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抱歉。”前一句“抱歉”是為他隱瞞了真姓,後一句“抱歉”則是為他先祖黃帝了。笑笑生道:“行啦,是黃帝後人不正好麼,不然誰能製服這會飛會噴火的麒麟?傲文王子,你也彆耿耿於懷,黃帝後人來助你解除樓蘭詛咒,這是天意,這就去取神物吧。”幾人遂來到神龕前,那上麵擺著一具石匣,紋理分明,小巧精致,上麵刻著三行奇怪的偈語:“彩裙新娘,合二為一,收攝不祥。神鏡軒轅,天女神力,共鎮魔王。三物俱儘,日食之夜,蚩尤轉陽。”打開匣蓋,正是一件五彩的裙裾。傲文並不識得那些字,問道:“這上麵寫的是什麼?”笑笑生道:“前一句跟你們樓蘭有關,我猜應該是找到一位合適的女子穿上彩裙作為新娘,彩裙和新娘合二為一,就能激發出神物的法力,收攝不祥之氣,破除詛咒。是也不是,天女?”驚鴻道:“嗯,先生解釋得不錯。”傲文道:“那後麵兩句呢?”笑笑生便將偈語念了一遍給眾人聽,道:“後麵兩句似乎跟樓蘭無關。天女,你的神力都用在了鎮壓蚩尤的幽靈上,所以才會所剩無幾,對不對?”驚鴻道:“的確是這樣。可是眼下幽靈的魔氣越來越重,我的神力已經快要鎮不住了。”蕭揚道:“這上麵不是說除了天女神力外,還有軒轅劍和神鏡兩樣神物麼?”驚鴻道:“是的,軒轅劍的故主就是黃帝,這你已經知道了。神鏡就是樓蘭的鎮國之寶瑞獸銘帶玉鏡,是炎帝的遺物。這兩樣東西是天地間最有法力的神器,可軒轅劍遺失已有上千年,一直以來,隻是靠神鏡和我的神力來鎮壓住魔王。”傲文道:“這偈語是說三物俱儘,魔王才會重新轉世。神鏡既是我樓蘭國的鎮國之寶,被收藏在王宮的最隱秘之處,那裡戒備森嚴,外人絕難靠近,大家儘可放心。”驚鴻道:“如此甚好。”望了蕭揚一眼,道:“隻是還是要想個法子找到軒轅劍才好。”傲文道:“請教天女,我要如何找到那位新娘呢?”驚鴻道:“這件彩裙是具有法力的神物,不是天下間所有的女子都能穿上,王子須得找到一位合適的女子,娶她為妻,她以樓蘭王後的身份穿上彩裙,新娘和彩裙才能真正合二為一。”傲文聞言大吃了一驚,道:“什麼?怎麼會是我的新娘?”竟不自覺地轉頭看了一下約素。驚鴻點頭道:“傲文王子是王儲身份,也是未來的樓蘭國王,當然須得是你的新娘。”傲文結結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我要怎樣才能找到她?”笑笑生重重拍了拍王子的肩膀,歎道:“這就要靠緣分了。詛咒因情而生,也該因情而亡。”又道:“你要不要把彩裙給約素公主試試?說不定她就能穿上。”傲文瞪視著那件神物,漠然不應,然而胸口劇烈起伏不定,旁人均看得出他心中矛盾,情緒激蕩。沉默許久,他還是將裙裾放回石匣蓋好,仔細收入懷中,道:“我們走吧。”眾人剛及轉身,麒麟遽然站了起來,發出嗚嗚叫聲。驚鴻道:“遊龍,它在叫你。”蕭揚便走過去,伸手輕輕撫摸麒麟的圓頭。麒麟歡喜無限,長尾巴不停地搖來擺去。蕭揚道:“你已經完成了先祖交給你的使命,你自由了。不過你是神獸,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幫助天女鎮壓魔王,好麼?”麒麟“嗚嗚”一聲,重新伏了下來,似是答應了他。蕭揚道:“那好,我們要先走了,等我解決完外麵的事情,再回來看你。”麒麟便戀戀不舍地跟在他身後,一直送到洞口處才止步。驚鴻低聲道:“謝謝你。”蕭揚不解地問道:“明明是我該謝謝天女,怎麼反倒謝起我來了?”驚鴻道:“謝謝你委托麒麟助我一臂之力,還有……”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仿若天邊一抹朝霞,續道:“還有在山洞裡麵的時候,你舍身救了我。”蕭揚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忽聽得前麵傲文與笑笑生爭吵起來,忙趕上前問道:“出了什麼事?”笑笑生道:“我讓傲文王子趕緊回去樓蘭阻止戰爭,他卻蠻不講理,要重新趕去大漠尋找芙蕖公主。”傲文道:“芙蕖不過是個嬌弱女子,孤身一個人在大漠中漂泊,我如何能放心得下?”笑笑生道:“我告訴過王子,芙蕖公主在幽密森林中沾染了魔氣,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人了,她肯定有法子生存下去。”傲文甚是倔強,道:“越是如此,我越要儘快找到她。”笑笑生訝然道:“哎呀,王子該不會認為芙蕖公主就是樓蘭新娘吧?”傲文怒道:“你胡說什麼?”驚鴻忙趕過來道:“王子殿下,你須得立即回國,阻止樓蘭和於闐的戰爭,對於你們樓蘭來說,還有更大更強的敵人。”傲文道:“更大更強的敵人?是誰?”驚鴻道:“眼下我還不能說,但王子自己很快就會知道。王子,我希望你鄭重考慮我的建議,我不敢多說那些為兩國百姓著想的話,就當是幫我個人一個忙。”她是天女的身份,又助樓蘭取得神物、解開偈語,可以說是樓蘭的大恩人,傲文微一思慮,不得不應道:“天女有命,傲文不敢不遵。”驚鴻大喜道:“多謝王子。我願意出儘神力來助王子一臂之力。”轉頭見蕭揚正用一種奇怪的眼光凝視著她,不覺臉一紅,走過去低聲問道:“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對麼?”蕭揚道:“嗯,我在樓蘭王都扜泥看到過須沙王子出城,那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竭儘所能來完成遊龍最後的心願,他希望樓蘭和於闐化解宿怨,我也會儘全力去做。”驚鴻微微歎了口氣,道:“為什麼塵世間會有這麼多的恩怨情仇?”04徑直出來山穀,驚鴻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召回了眾人驚散的坐騎,五人遂上馬直往西麵而來。幾日後到達綠洲垓下村,小倫病情已經好轉,正想要招募村民出去尋訪王子,見到傲文一行歸來,大喜過望。傲文更是意外得知侍衛長未翔已經找到了芙蕖公主,幾日前將她帶回了綠洲。隻是公主變得瘋瘋癲癲,經常狂性大發,見人就又打又咬。不知怎的她力大無窮,尋常男子都不是她對手,未翔不得已,隻得強行捉住她綁住雙手,命大倫和阿庫帶了幾個健壯村民護送公主回去王都扜泥。傲文道:“未翔人呢?他為何不親自護送芙蕖回去?”小倫道:“侍衛長獨自返回大漠去了,說是要去找個人。”忽然壓低聲音,道:“王子,我有要緊話要私下稟告。”傲文便請村長先帶蕭揚幾人去歇息。蕭揚道:“阿峰和阿勇先後為保護王子不幸身死,我想去看看他們的家人。”村長已知道他就是鼎鼎有名的遊龍,聞言很是感動,連聲道:“我帶你去,他們見到遊龍君親臨慰問,一定很高興。”小倫等幾人走出屋外,掩好房門,才納悶地問道:“遊龍君的聲音聽起來怎麼跟蕭揚公子那麼像?而且,那把割玉刀……”傲文打斷話頭道:“嗯,不要去管他。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這麼神秘?”小倫道:“我懷疑未翔侍衛長回去大漠是要去找馬賊。”傲文驚道:“什麼?上次馬賊內訌雖然大傷元氣,可畢竟還是人多勢眾,未翔怎可孤身一人前去?他也太沒有頭腦了,怎麼當的侍衛長。”小倫道:“王子誤會了。我是說,未翔侍衛長要去找那個馬賊頭領夢娘。侍衛長帶著公主回來這裡後,我聽我哥哥說他們到過一片有座石屋的綠洲,侍衛長在那裡擊殺了兩名馬賊,問到一些王子的消息,還救了一名受傷的女子。”傲文問道:“那女子就是夢娘麼?”小倫道:“不錯,那女子親口告訴未翔侍衛長她叫夢娘,不過侍衛長當時不知道她是馬賊頭領,隻以為她是從馬賊手中逃走的良家女子,給她留了金創藥、食物、馬匹等,還說等尋到公主就回去接她。”傲文道:“難道你沒有告訴未翔,夢娘就是馬賊的新頭領麼?”小倫道:“我從我哥哥那裡一聽到綠洲石屋幾個字,就立即跑去告訴侍衛長了。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下令我哥哥和阿庫送公主走,他自己要去大漠找人。我問他要找什麼人,他也不肯說。”傲文道:“胡鬨,你們就任由他去麼?”小倫道:“他是侍衛長,我們名義上都是他下屬,敢攔他麼?就算想攔,他武功那麼強,也未必攔得住。”未翔此番回去,也許能成功殺死夢娘,但更大的可能則是陷入馬賊重重包圍中,不被殺死也要淪為俘虜。之前傲文和小倫等人落入馬賊手中後,遭受了種種非人的折磨,屈辱滋味難以言表。傲文與未翔情若兄弟,一想到他可能麵臨的可怕命運,不免憂心如焚。忽聽得有人敲了敲門,蕭揚在門外叫道:“王子!”傲文便命小倫去開門,蕭揚進來道:“情況相當緊急,王子,你得立即出發了。”原來適才蕭揚幾人遇到從樓蘭回來的村民,得知問天國王親率大軍擊破於闐邊軍,挺進原且末的國境,於闐也正往東麵集結大軍,與樓蘭在且末境內的燕山峽穀一帶對峙。雙方總共動員了超過十五萬以上人數的兵力,西域有史以來的最大一場戰事即將爆發。傲文道:“想不到戰事已經發展到了如此局麵,怕是我回去也難以阻止。”蕭揚道:“不錯,此刻樓蘭、於闐雙方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憑人力已經難以挽回。笑先生想了個法子,我認為可行,不過還需要王子努力來促成這件事。”上前附到傲文耳邊低語了一陣。傲文再也顧不上未翔之事,毫不遲疑道:“好,我這就趕赴前線,你們留在綠洲見機行事。”命小倫立即去準備馬匹和行囊上路。走出門外,又想起了什麼,卻是欲言又止。驚鴻道:“王子是想問約素公主麼?王子請放心,湊巧有村民要去墨山購買鐵器,公主預備跟他們一道,她離開家鄉已久,很想回去看望哥哥。”傲文微微歎了口氣,道:“這樣再好不過。”嘴裡雖如此說,心中卻是蠢蠢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想了一想,又從懷中取出石匣交給驚鴻保管,道:“神物事關重大,請天女先代為保管。若是傲文一月內不回來綠洲,就請天女帶著神物前往樓蘭王都扜泥。”驚鴻道:“是,請王子放心,我一定保得神物周全。”05且末(且末:今新疆且末一帶。)在綠洲之南麵,傲文著急趕路,也不先回樓蘭,而是徑直往南,預備抄近道直接穿越大漠。這一日已經遠遠可以望見昆侖山的輪廓,再過半日,便可以走出沙漠,到達樓蘭和且末的交界了。二人正坐下歇息時,忽聽得馬蹄聲隆隆,走到沙丘高處一看,一隊黑甲騎兵正朝北邊馳來,有幾百人之多。小倫道:“呀,是於闐人!”傲文道:“好個狡詐的希盾,這一定是他派去襲擊擾亂我樓蘭後方的精兵。”雖然惱恨希盾奸詐,卻還是對這一出其不意的智計很是佩服。正苦思對策時,王子的坐騎不知如何受了驚嚇,揚起前蹄長嘶一聲。那隊騎兵登時驚覺沙丘後伏有他人,呼嘯一聲,一大群人策馬朝這邊趕來。小倫道:“他們發現我們了!王子,要怎麼辦?”傲文站起身來,拔出兵刃,道:“當然是要力戰到底。小倫,你快去卸下馬鞍、行囊,放一堆點燃,好給我們的人報烽火信。”小倫道:“遵命。”飛奔至坐騎,取下馬鞍行囊,舉起火石剛要打火,一支弩箭飛來,射穿了他的手腕。傲文腳下剛動,幾支弩箭破空而至,釘入他靴子前麵的黃沙中。微一遲疑間,於闐騎兵已然馳到,將他和小倫團團圍住。領頭的於闐將軍正是曾將傲文圍困在墨山王宮的菃鷹,提馬上前,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傲文王子,想不到能在這裡遇到你。聽聞王子去了中原辦事,如何又來了大漠荒野之地?”傲文隻冷然凝視著他,也不答話。菃鷹道:“這就請王子放下兵器,跟我走吧。希盾國王見到你,一定很開心。”見傲文不動聲色,揮一揮手,一名武士一張弓弩,一箭洞穿了小倫腳踝。小倫痛得高聲怒罵。菃鷹道:“傲文王子,我雖不忍心用弩箭傷你,可就算你拚死奮戰,最終還是要耗儘氣力被我們擒住,何必讓你手下人替你多受苦楚?”傲文見幾名武士手持弓弩對準小倫要害之處,迫不得已,隻得拋下兵刃。數名於闐武士翻身下馬,取出繩索,將他和小倫縛住。菃鷹命人扶他們上馬,立即押送回於闐軍營。一名武士道:“將軍,我們還要繼續深入樓蘭國境麼?”菃鷹道:“不必,捉到樓蘭王儲,可比放火燒掉樓蘭軍隊的補給有用多了。這次大夥兒都立下大功,這就回去吧。”06往北走了二三個時辰,逐漸出了大漠,慢慢看見衰草樹木以及成片成片枯萎的蘆葦,顯然已進入且末故境。且末原本是西域有名的澤國,其南麵即是莽莽昆侖,夏季山上的雪水消融後順山溝衝刷而下,形成了縱橫的河流,除了車爾臣河是西域東南部徑流量最大的河流外,還有塔什薩依河、喀拉米蘭河、莫勒切河、米特河、博斯坦托格拉克河、安迪爾河等,儘情滋潤灌溉著這片土地。這裡風調雨順,稼穡殷盛,水草肥美,四季瓜果飄香。然而自被於闐占領,百姓大多被遷往於闐供役屬,土地則被強征為軍隊牧場,城郭巋然,人煙斷絕。昔日富饒的土地上,修起了一座座的軍營堡壘。夕陽時分,縱馬翻過一個山坡,便看見一大片平原以及玉帶一般的喀拉米蘭河,坐落在河東的一座座圓頂營帳錯落有致,往北延伸出去,也不知道伸到了多遠,無數的高頭大馬和無數的於闐兵士在其間奔馳,人馬精悍,很是威武。西域自古產良馬,最好的馬當數產自大宛國的汗血寶馬。大宛位於蔥嶺之西,國中有高山,山上有天馬,人力不可得,於是大宛人將五色母馬放在山下,五色母馬與天馬相交,生下的馬駒就是汗血馬,因此汗血寶馬又被稱為天馬子。這種馬能夠日行千裡,是世間最好的馬。大宛則是於闐最大的盟國,兩國王公貴族大批聯姻,於闐希盾國王自己的兩個女兒、三個侄女均嫁給了大宛權貴,據稱他如此刻意籠絡大宛,就為了得到最精良的寶馬。於闐軍營中駿馬馬蹄輕快,奔馳如風,大約正是從大宛國得來的寶馬。一行人穿越了幾排高高的木柵欄,進來軍營,天色已然黑了下來。無數火炬點燃,給這森森寒夜增添微不足道的暖意。菃鷹大聲下令,命部屬散去,自己帶了數人押著傲文來到國王的金帳。金帳中燃有數盆油脂,亮似白晝,溫暖如春。希盾正伏在案桌的燈火下,瞪視地圖凝思。四周武士環布,須沙王子、官員、將領們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忽見菃鷹進來稟告說捕到了樓蘭王儲傲文,無不驚訝。希盾問明經過,道:“菃鷹,這是老天爺賞你的恩賜,你小子運氣實在是好,堪稱我於闐的一員福將。不過你不遵軍令,未完成任務即擅自返回軍營,本該責打軍棍,姑念你捉到傲文,功過相抵,你可心服?”菃鷹道:“心服。”希盾道:“嗯,那你先下去歇息。來人,帶傲文進來。”傲文被推了進來,武士還要強按他跪下,希盾揮手道:“不必勉強王儲。”走下案台,道:“傲文,我們又見麵了。你母親桑紫還好麼?”傲文此次趕來邊境本來是應驚鴻之請阻止戰爭,撞上於闐騎兵完全是個意外。被押送來於闐軍營的路上,他已暗暗打定主意,要對希盾好言相勸,即使不能脫身,也要設法按照與蕭揚的約定行事,便道:“家母很好,多謝陛下掛念。”希盾“咦”了一聲,道:“這可不像你傲文的回答,你如此低聲下氣,是想求本王看在你母親的分上放了你麼?也可以,王儲隻需當著我於闐全軍將士的麵,向本王規規矩矩地下跪投降,聲明你從此以後永遠臣服於我們於闐,本王立即放你回去。”傲文本可一口答應,就此脫身回去樓蘭軍營,好按蕭揚的計劃行事。可他生性驕傲,要他向這個害得母親一輩子鬱鬱寡歡的野蠻國王下跪求饒,還要永遠臣服於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轉頭見到希盾臉上儘是得色,心頭更是有氣,當即大聲道:“休想。”希盾也不意外,道:“那麼你該知道本王要如何對付你了。”傲文道:“少廢話,你想怎樣?”希盾道:“嗯,明日一早本王就派人押你到前線,當著問天的麵,用儘酷刑拷打你,再將你的肉一條條割下來烤著吃,直到他肯退兵為止。你覺得這個法子怎樣?問天國王會為了你退兵麼?還是寧可你血儘而死,他也要跟我這個老對手決一死戰?那麼你們樓蘭可就沒有王儲了。接下來問天隻能立刀夫王子當王儲,都怪菃段辦事不力,若是上次刺死了刀夫,少不得問天還會為保全你的性命多考慮一些。”傲文恨恨道:“果然是你派人到親王府行刺。”希盾笑道:“本王這可完全是為了你好,問天死了,你就是新的樓蘭國王,刀夫死了,就再也沒人跟你爭奪王位了。”傲文傲然道:“我才不要聽你胡說八道。既然落入你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希盾終於被他的桀驁深深激怒了,拍案怒道:“好,明日就綁你到陣前,當著問天的麵活剮了你。”命武士押走傲文,仍是餘怒未消,揮手道:“你們都下去,本王要一個人靜一靜。”將領們不敢多說,躬身退出。須沙退出帳外,想了一想,招手問了一名武士,摸黑趕來關押傲文的營帳。07傲文被縛了手腳,丟進一座空營帳的木籠中。他孤零零地困坐在籠中,心中多少有些懊悔,不該魯莽拒絕向希盾下跪,暗道:“而今我已尋到神物,可偏偏需要我的新娘才能破除樓蘭詛咒。個人生死事小,樓蘭存亡事大,若是我就此被希盾處死,樓蘭的千年詛咒豈不是就要降臨?可是我若就此向希盾臣服,就算解除了詛咒,樓蘭日後總也抬不起頭來。我……我到底該如何做才好?”正反複思量矛盾不已時,忽見須沙王子走了進來,來到木籠邊,蹲下叫道:“傲文王子,你還記得我麼?我是須沙。”傲文冷冷道:“你來做什麼?”須沙道:“我……我已經知道你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傲文不願意承認,可又無法否認,隻能沉默不應。須沙道:“永丹一向不理睬我,我……我想來找你說說話,可以麼?”傲文道:“你想說什麼?”須沙道:“你……還好麼?芙蕖公主她……還好麼?”傲文心道:“我這個哥哥傻裡傻氣的,我明日就要被希盾用酷刑處死,他居然還問我好不好。嗯,其實他想問的是芙蕖,看來他真的很喜歡她。隻是他不知道他父王是個人麵獸心的家夥。”須沙見傲文不睬自己,便自顧自地道:“我真是不明白,我們於闐、樓蘭兩國明明已經議和結盟,為什麼這麼快又要打仗?”傲文道:“這就要去問你的父王了。”須沙道:“我問過他的,他說英雄人物就該是這樣。可我總覺得一個人並非要在戰場廝殺,以勇猛取勝才能成為英雄。那些詩人能夠寫出動人的詩句,那些僧人能夠領悟修行的奧妙,還有那些龜茲樂師能夠從弦樂中獲取純淨的愉悅,他們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呀。”傲文心中一動,心道:“他說得不錯,真正的英雄不一定是戰場的英雄。須沙是個有大智慧的人,當真與希盾全然不同,芙蕖若是能嫁給他,也是一種福分。”忽覺被縛在背後的雙手一鬆,轉過頭去,竟是須沙拔出匕首,伸進木籠隔斷了綁索。傲文道:“你……”須沙道:“你先拿著這柄匕首,我去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設法放你出去,再幫你混出軍營。”不待傲文答應,起身揭開簾子出帳去了。傲文便用匕首割斷腳上的繩索,他手足早被捆得發麻,失去知覺,活動了好多下才恢複了靈活性。又去撬那木籠的鐵鎖,卻怎麼也打不開,反而弄出聲響,引進來看守的武士。傲文忙背過手去,假意歪倒在欄杆上睡覺。武士進來略掃了一眼,見傲文仍然坐在木籠中,便又放下簾子出去了。傲文不敢再動,隻能乾等著。過了半個時辰,隻聽得外麵武士叫道:“須沙王子。”須沙“嗯”了一聲,問道:“怎麼隻有你一個人?”武士答道:“天氣實在太冷,我和波巴說好輪著烤火暖暖身子,他剛去那邊營帳了。”話音剛落,便是一聲悶哼。須沙將那名被打暈的武士拖了進來,從他身上摸出鑰匙,打開木籠鐵鎖,放傲文出來,道:“快,跟他對換衣服。”傲文立即會意,飛快地脫下衣衫,換上那武士的戎裝盔甲,再將自己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反綁住雙手,撕下一片衣襟塞入口中,與須沙一道將他抬入木籠,重新鎖好籠門。須沙領傲文出來營帳,低聲道:“我已經備好了馬匹,你偽裝成我的侍衛,我帶你出營。”傲文遲疑道:“你放走了我,會不會惹禍上身?”須沙道:“你放心,我是父王最寵愛的孩子,虎毒不食子,他決計不會拿我怎樣,頂多挨一頓罵。”傲文道:“我還有個侍衛,名叫小倫……”須沙道:“來不及打聽營救了,你自己逃命要緊。你是樓蘭王儲,而你的侍衛不過是名普通的俘虜,父王不會拿他怎樣。”傲文一想也對,忙拉低甲帽,低著頭跟在須沙身後。來到營門前,值守的將領見須沙王子深夜出行,身後隻跟著一名侍衛,很是詫異,忙上前問道:“王子要去哪裡?要屬下多派人護送麼?”須沙道:“不必,快開門!”將領發現王子不似往日那般和顏悅色,不敢再多問,揮手命兵士開門放行。疾馳出數裡,須沙勒馬停了下來,道:“我就送你到這裡了。前麵尚有不少遊哨和關卡,不過你穿著黑甲武士的衣服,又有腰牌,料來無人敢攔你。”傲文道:“多謝。”須沙點點頭,道:“阿弟,你多保重。我盼你回去後能說服問天國王,請他息兵止戈,我也會如此勸說父王的。”傲文道:“傲文一定儘力而為。”不再遲疑,夾馬離去。須沙見傲文瞬間便沒入黑暗中,頭也沒有再回一下,頗覺心情落寞。意興闌珊地回來軍營,卻見父王正扶刀站在營門前,目光炯炯,注視著他。須沙早有心理準備,倒也不如何驚慌,無論要麵臨什麼樣的懲罰,他都能坦然麵對。隻是他並沒有從父王的目光看到驚訝和憤怒,而是殷殷切切的擔心和關愛,這倒讓他奇怪了。然而,隻在那一瞬間,他便明白了過來,父王是有意縱他放走了傲文,不然以傲文樓蘭王儲的身份,看守何以會如此鬆弛?一刹那間,他的眼睛竟有些發潮了。所有人都了解於闐國王希盾是個強硬的鐵腕人物,他的妻子、孩子更是深知此點,均如臣民一般敬畏他,須沙也不例外。這還是第一次,須沙發現自己的父王原來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物。隻是,希盾既有意放過傲文,為什麼又要當眾用性命來威脅他呢?傲文兩次從希盾手中逃掉性命,是僥幸還是天意?08傲文一路摸黑北行,遇到關卡便亮出腰牌,稱奉希盾國王命令到樓蘭軍營送信,居然一路暢行無阻,無人多問半句。天蒙蒙亮之時,終於過了燕山峽穀。傲文正回頭仔細觀察這塊形勝之地,忽聽見前麵有弓弦之聲,有人厲聲喝道:“立即下馬!不然休怪弓弩無情。”傲文依言下馬,高聲應道:“我是來給問天國王送信的於闐黑甲武士。”數名騎士馳過來圍住傲文,領頭將領厲聲喝道:“黑甲武士,拋下你的兵刃!”傲文笑道:“我就不拋兵刃,你敢射死我嗎?”領頭將領名叫泉川,是傲文的堂兄,聞聲立即認了出來,慌忙下馬拜倒,道:“泉川不知道是王儲到來,多有冒犯,請殿下恕罪。”傲文脫下於闐戎衣甩到一旁,道:“起來,這不能怪你。國https://王在哪裡?快帶我去見他。”泉川道:“國王在北麵三十裡的播仙,泉川職責在身,不能親自護送王儲前去,抱歉。”招手叫過一名小校,命他帶十名騎兵送傲文前去播仙。到達播仙時天早已經大亮。這座城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城池,沒有城門、城牆,它原來隻是且末國北邊的一個大市集,因為出產毛氈且與富庶的樓蘭交界,人來人往,也很是繁華。於闐滅了且末後,將貴族、富人、工匠等都強行遷到於闐國境內居住,播仙也就慢慢衰微了,幾成荒蕪,再也不見人語喧鬨、炊煙嫋嫋。然而主街道兩旁一間一間的土屋鱗次櫛比,依稀留有昔日商旅繁密如煙的影子。國王的金帳設在城中心的旗亭中,原是管理市場的市令辦公之處,蛛網四麵盤結,角落裡還有一副鏽跡斑斑的犁鏵。問天正為車師和墨山的援兵遲遲不至而煩惱,忽聽得傲文到來,又驚又喜,忙命人迎他進來。傲文一進來便拜倒在地,問天親手扶起外甥,歎道:“半年未見,你可黑瘦憔悴了不少。”傲文不及寒暄,匆忙道:“姨父,傲文有要事稟告。”問天料來是關於神物之事,忙命將領和侍衛退了出去。傲文便簡略稟告已取得了神物和偈語,正委托可靠的心腹送往王都扜泥,他自己趕來前線助戰,昨日在大漠意外撞上於闐騎兵被俘,幸虧須沙王子出力營救,私自放走了他。問天長籲了一口氣,道:“多虧天女保佑,你和神物都安然無恙。若不是大戰在即,我被絆在這裡,真想立即趕回扜泥,親眼見到神物。”傲文道:“希盾詭計多端,令人防不勝防。我們樓蘭乾旱已久,軍中糧草補給並不充裕,不宜長久與他對峙。”問天道:“我也期待能速戰速決,可於闐軍力極強,非一日即能瓦解。原先車師和墨山均同意派精騎從兩側夾擊於闐。你昨日被俘的大漠之地,按照計劃該是車師人的防線。可不知道為什麼,車師援兵遲遲未到。”傲文道:“墨山按兵不動倒能理解,約藏並未真正對我釋懷,所謂結盟不過是表麵說說,他隻想坐山觀虎鬥。可車師素來與我樓蘭同氣連枝,如何也會袖手旁觀?”問天道:“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就算力比國王病情加重,一時無暇顧及,可大王子昌意掌管車師軍隊,他為人豪邁,既已答應要發兵相助,又怎會輕易失信?”傲文道:“也許車師國中發生了什麼事也說不準。如此,不能再指望車師援兵。姨父,不如我們直接向於闐下戰書,約希盾正大光明地較量一場。”問天道:“噢?希盾曆來花樣百出,愛出奇計,你認為他會同意公開較量麼?”傲文道:“我昨日在於闐軍營,發現士兵的士氣並不高,一是不久前於闐才剛剛動用精銳騎兵千裡奔襲車師,軍士還沒有得到好的休養便又要再上戰場;二是天寒地凍,士兵的體力耐力消耗殆儘,這點對我們樓蘭也是一樣。昨晚希盾已被我當眾激怒,他的愛子又偷偷放我逃走,必然更加怒火衝天,想借來一戰來提高軍中士氣也說不準。我們先下戰書,約定十五日這天在燕山峽穀與於闐決一死戰,希盾必然同意。”問天心念神物,也想早日解決掉眼前的拉鋸局麵,微一思索,即點頭道:“好。”召喚官員進來,授意文書大臣阿裡寫了一封信給希盾,蓋上封印,派人送去於闐軍營。一日後,信使返回末城,帶來了於闐國王希盾的親筆信,同意以一場痛快的決戰來算清以往所有恩怨。十五日遂成了一個令人矚目的大日子。09到了十五日這一天,於闐和樓蘭兩軍在燕山峽穀相遇。陽光下旗鼓蔽天,短刀如雪,長槍如戟。兩股巨大的怒潮均凝勢待發,時時刻刻準備以雷霆萬鈞之力席卷向對方。大軍未動,峽穀內外已經彌漫著濃厚的血腥之氣,令人窒息。軍士們都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陣仗,個個握緊兵器,緊張得全身發抖。希盾一身鎧甲,提馬來到陣前,高聲道:“叫問天和傲文出來!”傲文護著問天上前,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說?”希盾道:“問天,本王與你簽訂城下之盟,約為兒女親家,你為何要背叛盟約,不但不肯將芙蕖出嫁,還要出兵攻打我於闐?”問天道:“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原因麼?既然已是盟國,你為何還要派刺客行刺?”希盾道:“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傲文好。”問天道:“什麼?”希盾哈哈笑道:“本王已經將原因告知傲文,你回去可以好好問他。問天,咱們今日先好好算算舊賬吧。”舉手一揮,登時鼓聲擂起,於闐盾牌兵和數排弓箭手搶在陣前,擺開架勢。後麵騎兵則左右穿梭,開始布陣。傲文料不到對方說打就打,忙叫道:“等一下!希盾國王,我還有話說!”希盾轉過身來,問道:“王儲還想要說什麼?”傲文道:“嗯,這個……”希盾笑道:“婆婆媽媽可不是你傲文的做派,莫非你心中並不願意打這場仗?還是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問天,你何不現在就問問傲文,本王為何要派人刺殺你和刀夫?”問天見他說得煞有其事,不由得轉過頭去,狐疑地望著傲文,問道:“到底是為什麼?”傲文道:“姨父……”驚人的事情就在一刹那發生了,光線陡然暗了下來。人們不由自主地仰望天空,適才還光芒四射的太陽突然產生了缺口,光色也暗淡下來。空中出現了兩個巨大的女子頭像,竟是樓蘭、於闐兩國分彆供奉的天女和嫘祖的像,“妄動乾戈,天地不容”八個大字飄浮在頭像下,閃爍不止。太陽的缺口越來越大,終於完全變成了黑色,隻有外麵一圈日冕發出慘白色的光芒。天空群星閃耀,大地一片黑暗,寒氣越來越重,而比寒意更侵蝕人心的則是莫名的恐懼。當一股漩渦般的風開始滾來滾去時,雙方陣勢開始莫名鬆動,人群也騷亂起來。軍士們的手臣服於冥冥中的某種神秘力量,慢慢離開了兵器。傲文大聲道:“妄動乾戈,天地不容。這是天意。退兵!”舉手一揮,登時發出“嘩”的一聲巨響,樓蘭、於闐兩軍竟均奉號令,不約而同地轉身,爭相往自己的軍營跑去。希盾與問天對視了一眼,也各自勒轉馬頭,默默離去。在雙方驚退中,日食逐漸消失,太陽又恢複了光明。再抬頭望去,頭像和字樣早已經消失不見。適才所發生的一切,仿若一個輕靈奇幻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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