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1)

璿璣圖 吳蔚 4846 字 16天前

狄郊問道:“袁兄是說謝瑤環是謝佑之女?”袁華點點頭。李蒙道:“哎呀,這下可真是弄巧成拙了。”謝瑤環與李氏結有不共戴天之仇,又在武則天身邊長大,肯定跟武承嗣是一黨,他卻費儘心機將案子交到謝瑤環手中,豈不成了送羊入虎口?難怪謝瑤環本不欲接案,一聽狄郊是狄仁傑之侄立即聳然動容,看來她也是想借此案大做文章,扳倒狄仁傑,為武承嗣登基鋪路。李蒙自責不已,王之渙也深怪他。還是狄郊道:“李蒙本是好心,無奈這是天意,怪不得他。”辛漸道:“他們的陰謀未必就能得逞。女皇雖然年邁,卻並不糊塗,隻要咱們能抵得住嚴刑拷打,堅決不認謀反罪名,謝瑤環取不到口供,想扳倒狄公並不容易。”袁華嘶聲道:“未必,這些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忽爾又劇烈地咳嗽起來。狄郊忙上前按摩穴位,助他順氣。眾人一時無計,隻得默默坐下。過了半個時辰,外麵一陣嘩嘩鐵鏈聲,王翰也被押了進來。他倒不驚詫辛漸四人重陷囹圄,隻淡淡道:“我早說過沒可能輕易放過你們的。”袁華見他氣度鎮定非凡,很是讚歎。辛漸笑道:“如此不是更好?咱們早說過要同生共死的嘛。”王之渙道:“是啊,死也能死在一塊。”王翰問了四人再次被捉拿的經過,道:“我決定了,還是有我來承擔殺害錦娘的罪名,反正人證、物證都有,我要脫罪也難。武延秀曾指名道姓地說我和辛漸是動手的刺客,這樣他自己的話就有矛盾,難以自圓其說,你們才有機會脫身。”袁華道:“王公子,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未免想得過於天真了,他們的目標是狄公,不是你,你是刺客也好、凶手也好,他們根本就不在意。就算從你們幾個身上得不到口供,他們會轉而從你身邊人下手,親屬也好,奴仆也好,總有人捱不過酷刑的。來俊臣手段十分厲害,不僅從肉體上加以折磨,精神上的侮辱和荼毒更令人難以忍受。再偽造一些謀反的實證,比如兵器甲胄等,辛公子,你父親掌管大風堂,天下兵器十之二、三出自你家,這對他們更是絕好的機會,那時候你們有口難辯。就算能辯也沒有機會開口說話,殊不知如今來俊臣審訊重要犯人都是先截去舌頭,再自行編造他所需要的口供。”王翰、辛漸五人雖然個個聰明過人,究竟生長在富貴之家,未經曆大風大浪,聽了袁華以過來人的身份說出來的一番話,儘皆驚駭得呆住。李蒙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哭喪著臉道:“這麼說,咱們就隻有死路一條了?”袁華道:“不但你們自己要死,還會牽連進家屬,以及一大堆的親朋好友,此即所謂的‘羅織’。”幾人回想起當日在洛陽見到才子喬知之被族誅的場麵,一時悚然,再也說不出話來。袁華道:“不如由我來冒充刺客,也許能助你們跳出漩渦。”辛漸道:“不,這不行,怎麼能讓袁兄替我們受過?”袁華微微一笑,道:“我隻是一個人,親屬早被武承嗣殺儘,再無他人可以牽連。況且我有把握,謝瑤環絕對不會殺我。王公子,你既是大家首領,該知道這件事已經不是你們幾個人的事,大丈夫當斷則斷,我就等你一句話。”王翰微一遲疑,道:“好,袁兄如此高義,我們也不能拒絕。你想要我們怎麼做?”袁華道:“請將昨晚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王翰便朝王之渙點點頭,他口才最好,講述事情經過如行雲流水,滔滔不絕。袁華聽罷,道:“錦娘一案甚是離奇,不過應該隻是普通的殺人案,就要靠你們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我正好冒充王公子在驛站外牆所救的那名刺客。”低聲向眾人交代一番後,又讓李蒙叫來獄卒,道:“我姓袁,要見朝廷製使謝瑤環。”獄卒斥道:“深更半夜,製使豈是你想見就見的?”李蒙威脅道:“你不去立即稟告的話,我們幾個就自相殘殺。重囚死在你管轄下,後果你自己考慮。”獄卒笑道:“真是瘋子說瘋話……”卻見李蒙當真走過去蹲下來,用雙手鐐銬間的鐵鏈纏住袁華咽喉,作勢拉緊,那可是製使親自帶兵追捕回來的反賊,出不得半點差池,慌忙道:“彆,彆,我就去稟告。”飛一般地奔了出去。李蒙這才鬆開鐵鏈,嘟囔道:“這還嚇不住你!”袁華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李蒙忙道歉道:“哎喲,對不住了。”王之渙埋怨道:“你怎麼專選袁大哥下手?”李蒙道:“我想袁大哥是謝瑤環親自抓回來的九_九_藏_書_網,當然比我們幾個更重要些。”王之渙道:“選狄郊不是更好麼?大夥兒都知道他是狄公的侄子。”李蒙更是不服氣,道:“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我隻想到袁大哥。”袁華好不容易順過氣,哈哈大笑道:“幾位當真有趣得緊。想不到這次袁某回中原辦事,竟能結識幾位少年英雄。”過了一刻工夫,獄卒領著幾名兵士進來,將袁華扶了出去。王翰五人都是兩天一夜沒有睡過覺,疲累不堪,等袁華回來時竟然各自合眼迷糊過去。直到牢門打開、擁進來一群兵士才驚醒過來,天光竟然已經大亮了。王翰問道:“袁華呢?”領頭兵士道:“他人在公堂上。起來,都起來。”李蒙道:“要帶我們去哪裡?”兵士不耐煩地道:“當然是過堂啦!快走!”五人被帶來州廨大堂。卻見謝瑤環已經換上了女官官服,正襟危坐堂中,高大華貴的冠帽足有她半個頭大,樣子甚是詭異,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將這一套公服收入行囊當中。堂上堂下遍布掌刑的差役、記錄的書吏和戒備的兵士,氣氛煞是緊張。袁華手足間依舊戴著戒具,卻被允準坐在一旁椅子中,似是因受傷頗受優待,見五人進來,微微點了點頭。兵士還欲強令王翰幾人跪下,謝瑤環道:“不必了。王翰,你這就將你們幾個如何與淮陽王結怨以及後來的經過情形一一講清楚。”王翰道:“是。”當即說了淮陽王武延秀因未能住進逍遙樓而懷恨,派人以搜拿逃犯、反賊為名來搗亂,領頭的校尉得知狄郊是狄仁傑之侄後才悻悻退走,還強行帶走了歌妓趙曼。之後他因飲酒發熱出去散步,遇到一個走路不穩的人,好心上去扶了一把,結果反而被對方打暈,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一回到逍遙樓就被羽林軍當作刺客抓了起來,很快又被河東縣令認定是殺死秦錦的凶手關進了縣獄,直到昨晚才被解來州獄。謝瑤環道:“這麼說,你既不是刺客,也不是殺死秦錦的凶手?”王翰道:“都不是。之前我之所以肯認罪殺害錦娘,是怕淮陽王一心要將我們幾個扯進行刺案。”謝瑤環道:“可河東縣令人證物證俱全,你又如何解釋?”袁華忽插口道:“我可以作證王翰說的是實話,因為前晚是我打暈了他,我就是那個受傷的刺客。”謝瑤環聽了也不驚奇,大概袁華之前已將同樣的一番話對她說過,隻點點頭,又分彆問過辛漸、狄郊四人行蹤,幾人沒有絲毫出奇之處,均說了實話,就連無意中在逍遙樓後院救了袁華也沒有隱瞞。謝瑤環望了一眼袁華,又問道:“你們當真不是有所圖謀,一路跟隨淮陽王來到蒲州行刺?”她這話是明知故問,還有些官腔官調。辛漸道:“我們根本不知道淮陽王會來蒲州。不知道製使可有聽說淮陽王一行策馬強行通過浮橋一事?浮橋上人仰車翻,有人更是被擠落河中。我們五個當時正在鸛雀樓上,親眼看到浮橋上塵土大起、哭喊震天的情形。明明是我們先到蒲州,何以談及跟隨二字?”浮橋一事謝瑤環還是第一次聽說,當即緊蹙了眉頭,露出深重的憂色來。辛漸又道:“若是我們幾個有心刺殺淮陽王,何不順他心意讓他住進逍遙樓,豈不是比驛站更容易動手?”謝瑤環一時沉吟不語,又朝袁華望去,他卻一直低著頭,始終沒有多看她一眼。她心中一時激蕩不已,這件案子不用審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她也鄙視武承嗣父子做所所為,但出於自身利益理所當然地要站在武延秀一邊,不然將來皇嗣李旦即位,她將死無葬身之地。隻是現在事情又有了變化,她雖然矛盾自己的立場,但還是不願意助紂為虐,可又不能公然得罪武延秀。躊躇許久才道:“嗯,本使暫且相信你們的說法,但是淮陽王人不在這裡,這些依舊隻是你們的一麵之詞,要結案還需要你們當堂對質。聽說你們正在努力查找殺死秦錦的凶手,我可以暫時放你們出去查案,好洗脫王翰的殺人罪名。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得留下你們中的一個。”王翰道:“那好,我願意留下來。”謝瑤環搖了搖頭,指著辛漸道:“將他扣下來,其餘人先放了。”兵士應命上前,將辛漸拉到一邊,取鑰匙開了王翰、狄郊四人的手銬腳鐐。五人無不詫異莫名。王翰是幾人首領,無論是外表還是氣質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就算不扣住他,也該扣住狄郊,須知他才是這場獄事的關鍵人物。可這謝瑤環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竟然選中了辛漸。辛漸自己也極是納罕。袁華忽冷冷道:“他們五個都是河東有名的公子,又不會逃走,製使何必一定要留下一個?”語氣很不客氣。謝瑤環不但不發怒,還平心靜氣地解釋道:“我自有我的考慮。”袁華冷笑一聲,不再多言。謝瑤環下令道:“將袁華和辛漸帶下去關起來。不得我的允準,任何人不得探視。”王之渙問道:“喂,製使為什麼一定要留下辛漸?”謝瑤環卻是不答,起身轉過屏風去了。辛漸笑道:“沒事,我就留在這裡陪袁大哥。”王翰上前握住袁華雙手,道:“多謝。”袁華隻微微苦笑,又對狄郊道:“狄公子,你上次開的止咳方子很好用,回頭麻煩你再送幾包藥來。”狄郊道:“好。”不及說更多,眼睜睜地望著辛漸和袁華被兵士押了出去。李蒙道:“實在奇怪,謝瑤環為什麼一定要留下辛漸?”王之渙道:“莫非她打聽過咱們底細,知道辛漸武藝最高?”他也是隨口玩笑,心中百般不解。回來逍遙樓已經日中,蔣大還在蔣素素家操辦喪事,徹夜未歸,蔣會自從秦錦遇害當晚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四人隻得各自回房沐浴更衣,預備去祭拜錦娘,順便詢問蔣素素秦家可有什麼仇人。王翰不見僮仆人影,問起夥計才知道田睿、田智自作主張,一大早趕回晉陽報信求救去了,不由得暗罵二人多此一舉、徒生事端,可又追之不及,隻得任他們去了。等夥計出去掩好房門,王翰脫下衣衫,跳入浴桶中,熱氣襲身,全身血脈賁張,舒泰無比。又想起依舊被困在獄中的辛漸來,可是沒有辦法救他出來,就連他自己出獄也純屬僥幸,不知道袁華用了什麼法子說服謝了瑤環。看二人神情,倒像是多年舊識。然則明明是謝瑤環親自捕回了袁華,這又做何解?這位女製使節關住辛漸不放,就等於將他們四個也拘禁在蒲州,而且不需要鐐銬和看守,當真是高明。可她為什麼偏偏選中辛漸?正神思間,忽聽見樓廊中夥計的聲音道:“阿郎就住在這間,不過他現下不方便見客……”話音未落,便有人一腳推開房門闖了進來。王翰背對著門,照樣坐在桶中橫板上一動不動,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味道,隻冷冷道:“出去!”隻聽見背後一個嬌柔的女子聲音道:“翰郎,是我。”王翰叫一聲“哎喲”,大喜過望,從水中站了起來,轉過身道:“羽仙,我不知道是你,我……”忽見心上人穿著一身酒肆小廝模樣,雖依舊難掩麗色,卻不明白她為何打扮得如此怪異,忍不住問道:“你……你怎麼穿成這樣?”羽仙見他一絲不掛,“啊”了一聲,不及回答,急忙轉過臉去。王翰忙道:“你等我穿上衣服。”匆匆躍出木桶,也顧不上擦拭身上的水跡,隨手披上衣服,一邊係帶一邊問道:“你如何來了蒲州?是來找我麼?派人捎個信,我趕回晉陽看你便是,何必勞你跑這一趟?我派人送給你的那些各地特產有沒有收到,可有喜歡的?”羽仙忽“嚶嚶”哭了起來,道:“你就知道自己在外麵遊山玩水,可知道大人要將我嫁人了,我是逃出來的。”王翰吃了一驚,問道:“尊公要將你嫁給誰?”羽仙道:“我還不知道。”王翰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彆急,我們當初不是說好的嘛,如果尊公一定要議婚事,你就主動提出要嫁辛漸,或是狄郊,或是李蒙。嗯,尊公最重郡望,辛漸門第差些,李蒙又是趙郡李姓,不過還有狄郊啊,狄家也是晉陽望族,老狄伯父又是當朝宰相,名譽天下。難道尊公還想公然抗旨,將你嫁給五姓七家不成?”原來羽仙也姓王,是王之渙堂妹,與王翰從小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可二人不但同姓,而且同族,即使血緣極遠,也絕無成親希望。王羽仙聽王翰語氣隨意,全然沒有太當回事,極是委屈,眼淚又流了出來,問道:“你當真想讓我嫁給狄郊麼?”王翰道:“當然不是真的。不過……”一時也無話可說,隻能歎息一聲,上前摟住心愛的女子。這是他生平最煩惱之事,無法娶到意中人為妻,任他再有錢再有名再有才,也解決不了這一殘酷的難題,所以他放浪形骸,混跡於美女酒色中,隻不過借以麻痹自己。總以為羽仙年紀還小,可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難道真的如當初戲言讓她嫁給狄郊,以後日日相對,長恨綿綿?他又如何對得起狄郊?王之渙、狄郊、李蒙聞聲進來房中,見到王羽仙突然出現在蒲州也十分驚訝。王翰扶著王羽仙坐下,這才慢慢問明原委。原來提出儘快將王羽仙出嫁的是其姊王蠙珠。王蠙珠溫柔貌美,早已嫁給通事舍人段簡為妻,居住在洛陽,夫妻和睦,家庭美滿。一日她到白馬寺進香,遇到一名相貌俊美、氣派雍容的中年男子上來搭訕,略微交談了幾句。哪知道這男子就是令人聞名色變的酷吏來俊臣。他自遇到王蠙珠後,一見傾心,垂涎其美色及名門望族的出身,使儘手段威逼段簡休了妻子,自己娶王蠙珠為妻。這場婚事在洛陽轟動一時,來俊臣雖對王蠙珠禮敬有加,王家卻深以為恥,王蠙珠也自感羞愧,與前夫和娘家斷絕了往來。這次是王蠙珠主動派人送回晉陽送信,信中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提請父親儘快將妹妹王羽仙出嫁。王翰一聽,立即有所警覺——王蠙珠信裡不提彆事,隻說嫁妹,肯定另有情由,說不定是來俊臣在打王羽仙的主意,想強行聘娶給他的同黨。王蠙珠不願意妹妹步自己後塵嫁給來俊臣之流,但又不便明說,所以隻跟父母說妹子年紀已經不小,也該早早嫁人。王之渙也是一般的想法,道:“哎喲,該不會是來俊臣又要打羽仙你的主意吧?”王羽仙不僅人生得清瑩秀澈,氣質如蘭,且聰慧靈秀,機智遠在其姊之上。當年王蠙珠在晉祠與新科進士段簡相遇,一見傾心,其父王慶詵卻嫌棄段簡非望族出身,堅決不同意將長女嫁給他,還是王羽仙與王翰等人使計,才迫得王慶詵同意了這門親事。不過旁觀則清,當局則迷,她原本隻是不願意嫁人,加上許久不見王翰,思念不已,所以鼓足勇氣離家出逃,卻絲毫沒有去想自己的婚事會跟自己現任姊夫來俊臣有關,一時愣住,半晌才悠悠歎道:“若果真如此,我寧可死,也絕不學姊姊那般。”眾人與她一道長大,知道她外柔內剛,說到做到,忙安慰道:“未必就是這樣。況且你人已經逃了出來,總會有解決的法子。”王翰問道:“你路上沒有遇到田睿他們麼?”他雖然不滿僮仆未得他準許就私自回了晉陽,但畢竟這對兄弟也是好意。況且田氏兄弟自幼跟在他身邊,深知他為人,應該不敢過於張揚,隻不過想要找個厲害的人拿拿主意。王翰本人是五代獨子,自幼父母雙亡,家中並無直係親屬。狄郊也是幼喪父母,由姨母撫養,且叔伯堂兄們都在外麵為官。王之渙父親早已過世,母親不過是普通的賢良婦人。辛漸父親辛武掌管大風堂,雖沉默寡言,為人卻是剛硬正直,母親賀英豪爽開朗,極有男子之風。李蒙之父李滌是晉陽副宮監,雖無實權,卻是個尊位,為人也相當精明圓滑,饒有智計。田睿、田智這番回去,應該不會驚動太多人,不過是要找李滌求助。李蒙等人也這樣猜想,倒讚賞這對僮仆機智。王羽仙卻道:“沒有啊。我是經龍門過來的,或許他們走的是聞喜那條路。”王翰道:“嗯,你累了吧?我這就叫人給你準備房間。”狄郊忽道:“我們幾個現下卷入官司,不但一時不能離開蒲州,還有許多雙眼睛盯著,羽仙不能留在逍遙樓裡。”王羽仙道:“什麼官司?”這才留意到辛漸不在,問道:“辛漸人呢?”王翰道:“他被關在州獄中,這個回頭再說。不過老狄提醒得對,你不能留在這裡。”王羽仙道:“我不走,你們出了事,我更不能走。”王翰道:“不是趕你走,而是要你藏起來,不要公開露麵。你私自出逃,尊公未必會怎樣,可若真是來俊臣有什麼歪主意,他能輕易放過你麼?聽說你逃走,最先想到的就是來找我們幾個要人。”李蒙道:“那好,我這就出去找處房子給羽仙。”狄郊道:“不必費事,我有個主意,之渙,你覺得普救寺怎樣?”普救寺位於城東峨嵋嶺,狄郊和王之渙到蔣素素家查案時從外麵遠遠見過。王之渙道:“好,是個絕好的位置,而且咱們扮成香客來來回回去看羽仙也不會引人起疑。”幾人議定,王翰派夥計出去買了幾套女子衣衫,讓王羽仙換上,又親手給她戴了一頂胡帽,壓得老低。為避人耳目,也不騎馬,先命夥計出去雇了兩輛大車,自己和王羽仙坐了一輛,狄郊等三人乘了一輛,往城東而來。普救寺建造在峨嵋嶺土崗上,依塬而建,寺院坐西朝東,南、北、西三麵臨壑,惟東北向殿宇依塬平展,既挺拔俊逸,又不失雄渾莊嚴。東大門進來即是天王殿,李蒙叫住一名小沙彌,說有心布施一筆重金,想見一見住持。那小沙彌見幾人一看就是有錢的主兒,不敢怠慢,慌忙領到西麵靜室坐下,自己去飛報。過了一會兒,便見小沙彌領進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李蒙最擅應酬,上去一陣寒暄,順理成章地遞過去一袋金砂,提出想將妹子安置在寺中。那住持也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又見這幾人男的英俊瀟灑,女的清氣縈繞,料來絕不是普通人,當即會意點點頭,道:“本寺後園有個梨花院,僻靜幽雅,專門提供給想要清淨的尊貴香客居住。不過西房和南廂都有人住了,隻剩下北廂空著。如果娘子不介意,貧僧這就派人去問那三兄弟願不願意……”王翰皺眉道:“住客是三名男子麼?”住持道:“嗯,其實也是本地人,不過老三跟人打架受了傷,不便公開露麵,老大、老二就抬了他到本寺養傷,暫避風頭。”眾人見住持侃侃而談,絲毫不忌諱提及這些,渾然不似方外清修之人,很是詫異。王翰猜想那三兄弟多半也是惹了麻煩才避來寺中,便道:“那三人都是男子,不大方便,梨花院還是不要住了。”李蒙道:“還請住持想想辦法。我妹妹嬌生慣養慣了,難以與人相處。”又遞過去兩袋金砂。住持看也不看,接過來順手塞入袖中,道:“既是如此,本院還有一處書齋,雖不及梨花院幽靜,也是個獨門獨院,就在北麵塔院西麵,一直空著,娘子若不嫌棄,就請移步去看一看。”幾人便跟著住持往書齋而去,這普救寺不算大,前殿後園,前麵天王殿、鐘鼓樓、大雄殿三處主要建築依東西排開,殿南是經院和僧舍等,北側則是塔院和書齋,住持所提的梨花院則是在後園密林中,人站在前院難以看見。書齋坐北朝南,隻有三楹正屋,院中東側植滿翠竹,颯颯有聲,西側牆下則是一棵枝繁葉茂的杏樹,樹下有井,頗有生機。進房一看,則大失所望,房中相當乾淨,一塵不染,不過卻空曠簡陋,隻有簡單的桌椅,幾排書架上擺滿了經書。王翰自然很不滿意,王羽仙卻道:“這裡就很好,我就住在這裡。”王之渙道:“我也覺得不錯啊,素淡得很,適合羽仙的性子。”王翰無奈,隻得同意。住持問道:“娘子是一個人住這裡麼?”王羽仙道:“是啊。”旋即會意住持言外之意,不由得紅了臉。李蒙忙道:“住持放心,我們幾個坐到天黑就走。”住持道:“各位請稍候,貧僧派人送些齋飯和用品過來。”王翰幾人勞碌了幾天,坐下來圍在一起安安穩穩地吃頓飯,倒覺得齋飯素食格外香,不過有菜無酒,未免不能儘興。轉念想到辛漸依舊困在獄中,手足被鎖,少不了要吃些苦頭,不由得意甚怏怏,連意外見到王羽仙的喜悅也被衝淡了。王羽仙已在車上聽王翰大致說了經過,道:“我在路上遇到過一隊羽林軍,不過因為著急趕路,也沒有特彆留意,原來領頭的就是淮陽王武延秀。現在想來,他們也是飛馬疾馳而過,應該是另有要事趕著去辦,不然他一定會留下來認真對付你們幾個。那製使謝瑤環放了你們,有不得已的原因也好,不想助紂為虐也好,但她終究不敢得罪武延秀,所以扣住辛漸,等於軟禁你們幾個在蒲州,想來是要等淮陽王辦完事回來處置這件事。”她說得不疾不緩,娓娓而談,但卻聽得人驚心動魄。王翰幾人自然深知武延秀一旦回來蒲州他們麵臨的處境,無非是逮捕下獄,嚴刑逼供,到那時隻能任人宰割,連半分還手的機會也沒有。王羽仙又道:“翰郎,我看這件事非得驚動狄公不可了,至少得讓他在朝中有所提防。”其實她這個提議人人早已經想過,隻是誰也不好意思當著狄郊的麵提起,大夥兒都知道狄郊養母不準他與狄仁傑來往,這次五人出遊到了洛陽,狄郊都不敢違背母命去拜見伯父。還是辛漸、李蒙二人私下偷偷去相府拜會,說明狄郊的難處,狄仁傑才派次子狄光遠來客棧探望。他們五人從一開始被武延秀陷害起,就知道對方的最終目標是狄仁傑,原以為能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來解決這件事,但卻實在難以應付指鹿為馬、不顧事實又有顯赫權柄的對手。彆說他們不能指出真正的刺客主謀是李弄玉,就算真交代出真相也於事無補,跟所謂的刺客相比,狄仁傑對武承嗣父子的危害當然遠遠為大。所以事情到眼前這個地步,似乎已經難以有轉機。雖然沒有立即大禍臨頭,可真如王羽仙所言,謝瑤環不過是要將他們五個拖住等武延秀回來。到那時再想去給狄仁傑報信,不也遲了麼?幾人目光炯炯,一齊落在狄郊身上,伯父是他的,自然要由他來決定。狄郊苦笑道:“大家都是受我牽累,我還能不聽麼?就依羽仙所說,我今晚寫一封信給伯父,明早托人送往洛陽。”王翰道:“那好,就這麼定了。羽仙,你彆擔心,邪不壓正,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王羽仙嫣然一笑,道:“我不擔心。”李蒙打火點上燈,起身笑道:“天色不早,我們三個去外麵逛逛,不然可就看不到風景了。”使了個眼色,狄郊和王之渙知趣地跟他走了出去。王翰攬住王羽仙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肩頭,笑道:“你真不擔心麼?”王羽仙道:“嗯,其實還是有一點擔心。”王翰道:“放心,萬一尊公追來,我就說你和狄郊已經私下結為夫妻,生米煮成了熟飯,他也無可奈何。”王羽仙道:“不是這個,我是擔心你們幾個抵不過那凶惡的武延秀。”王翰笑道:“儘力而為便是,抵不過也是天意,反正你我死也死在一起。”王羽仙大是感動,回臂撫摸他的頭,叫道:“翰郎……”李蒙、狄郊、王之渙出來,外麵已是暮色蒼茫,不但香客們各自返家,就連僧人們似乎也憑空消失了一般。三人在四周轉了一圈,普救寺居高臨下,視野寬闊,風景極佳,站在西麵後園中甚至可以看到蒲津浮橋和鸛雀樓的朦朦身影,若不是幾近天黑,怕是整個河東巷陌都能儘收眼底。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下來,王之渙才道:“叫上王翰回去吧,他倆的悄悄話也該說完了,咱們還得去秦家拜祭錦娘呢。”三人便往前院而來,忽見到前麵有名小沙彌手提著燈籠,引著一名男子往梨花院走去。李蒙道:“呀,那人不是河東驛站驛長麼?他來這裡做什麼?”狄郊想起住持說過有三名男子住在梨花院中,其中一人受了傷,也大起疑心,道:“去看看,輕一點。”三人躡手躡腳地來到梨花院外。那小沙彌走到門前,踮腳點亮了門簷下的氣死風燈,將燈籠交給驛長宗大亮,合十行禮,便默默退走。宗大亮見他沒入黑暗中,這才轉身敲門,叫道:“是我。”有人來開了門,宗大亮迅疾閃身進去,大門又重新閂上了,四周陷入一片深沉的幽靜中。微弱的燈光映照著古樸玲瓏的垂花門,匾額上“梨花深院”四個字格外令人矚目。王之渙道:“那字寫得不錯……”狄郊“噓”了一聲,道:“你們等在這裡,我翻牆進去看看。”那牆約有兩丈高,且是石頭所砌,李蒙體胖,王之渙文弱,自知難以翻過去,道:“好。”二人一左一右站在狄郊身邊,各自抓住他一條腿,喝一聲“起”,往上一抽,狄郊雙手夠住牆頭,使力往上攀,李蒙、王之渙再各用肩頭一頂他雙腳,便借力翻上牆頭。正好牆邊有一棵桂花樹,狄郊緣著樹乾滑落院中。不過是處常見的三合小院,三楹兩廂,西麵正堂和南廂房都亮著燈,隻有南廂房房間紙窗有幾人人頭閃爍。他悄悄摸到窗下,那木窗未關嚴實,恰好露了一道大縫,探頭一看——房中共有四人,除了適才進來的驛長宗大亮外,另有三名二、三十歲模樣的男子,都是街上閒漢的打扮,大約就是住持提過的三兄弟。不過與住持所言不符的是,這三人看上去都是好端端的,並沒有誰受了傷。四人均站在床前,背對著窗戶,似在探視床上的什麼人。隻聽見宗大亮問道:“他的傷勢如何了?”身材最魁梧的漢子不以為然地答道:“不過是肩頭中了兩刀,死不了,老三跟人打架,臉上被砍了兩刀,不也沒事麼?”宗大亮斥道:“你們的命賤,這可是個重要的大人物,不準他死,也不準他跑,知道麼?”魁梧漢子答道:“知道了。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將他藏在普救寺?要想不讓人發現,藏我們三兄弟家中不是更穩妥麼?”宗大亮罵道:“你們知道個屁,我說藏在哪裡就藏哪裡!”那三名漢子似是對他很是畏懼,連聲應道:“是。”宗大亮道:“我走了,明晚再來看他。你們可得機靈點,把人看好了,彆出什麼岔子。”三名漢子急忙去開門送他出來。幾人離開床前的一刹那,狄郊自窗縫中清楚地見到床上平躺著一名男子,上身裸露著,四肢大大張開,手、腳均被繩索綁住拴在床柱上,口中還塞著一大團麻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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