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瑤環道:“我正想順道去逍遙樓看看那位王羽仙娘子的病情,這就一道走吧。”五人聞言臉色大變,可對方早有疑心,難以阻止,隻得悻悻跟在謝瑤環身後。剛出普救寺大門,便見一些人往河津胡餅鋪後趕去。王之渙道:“呀,他們是不是要去蘇貞家裡?她不是逃走了?她……她家裡還有人麼?”大惑不解,轉頭朝同伴望去。狄郊立即想到昨晚曾指點裴昭先躲進蘇貞家中,又見那條巷口站有官差,心中“咯噔”一聲,暗道:“不好,該不會是跟裴昭先有關?莫非他昨晚無處可去,最終還是躲進了蘇貞家中,結果剛剛被官府發現,當場擒住?”辛漸心中也跟狄郊一般的想法,搶先抬腳往蘇貞家裡奔去。謝瑤環狐疑問道:“蘇貞是什麼人?”李蒙忙道:“是蔣素素一案的幫凶,就是差點害王翰是殺人凶手的那起姑嫂命案。”謝瑤環亦聽過此連環案,好奇心大起,道:“我們也去看看。”蘇貞院前已經圍有不少看熱鬨的人,均被差役擋在門外。辛漸擠過人群,問道:“裡麵出了什麼事?”差役適才在普救寺見過他,答道:“裡麵有人被殺了。”辛漸大吃一驚,道:“誰?是誰被殺了?”卻聽見河東縣令竇懷貞在裡麵叫道:“讓他進來。”辛漸搶進院中,竇懷貞正從堂屋出來,指著屋裡道:“人在裡麵,你自己去看。”走近門檻,已能清晰看見堂內情形——一人坐在上首正中的案桌旁的椅子中,頭微微仰起,倚靠在後背上,眼睛瞪得老大,一動不動,正是辛漸等人昨晚費儘心思從普救寺中救出來的裴昭先。一時間,心頭疑雲大起——裴昭先來這裡藏身並不出奇,出奇的是誰知道他臨時藏在這處空宅中、趕來殺了他?這裡聚集普救寺不過咫尺之遙,從昨晚到現在,附近有許多官兵、差役,凶手是如何避開眾多耳目?不光辛漸呆住了,隨後趕到的王翰、狄郊看見屋內情形時也毫不例外地愣在當場。竇懷貞皺眉問道:“你們認識死者?”謝瑤環問道:“死者是什麼人?”竇懷貞道:“回製使話,無人認得死者。適才下官出寺來,遇到一個鄰裡少年從巷口出來,見他慌裡慌張地形跡可疑,命人攔下盤問,他交代說是聽聞這家人殺了人逃走了,家中無人,所以想趁火打劫來偷點值錢的東西,結果推門進來就看見裡麵坐著個死人。”謝瑤環道:“辛漸,你可認得死者?”裴昭先就是刺客的事實早晚要暴露,如果承認認識他就等於承認跟昨晚的事件有關,辛漸有心否認,可又知道適才初見屍首時所流露的真實驚異難以瞞過謝瑤環雙眼,便乾脆不作答。青鸞道:“辛漸,快些回答娘子問話。”謝瑤環心念一動,問道:“莫非他就是……”李蒙道:“謝製使,請等一等。”將謝瑤環拉到一旁,低聲問道,“製使適才在普救寺說隻要我們將真的刺客交出來,你會向皇帝竭力保我們平安無事,對麼?”謝瑤環道:“是,不過……”李蒙道:“我們這就交真的刺客出來,他……裴昭先人就在那裡。”謝瑤環雖心有所感,但聽聞死者就是刺客時還是吃了一驚,道:“原來他叫裴昭先。”裴昭先人雖被驛站驛長宗大亮擒住關押,卻始終沒有透露過姓名。李蒙道:“是。哎,謝製使,我們可跟刺客沒什麼勾結,就是遊普救寺時意外發現梨花院中綁著個人,驛長還幾次三番來探望,所以才猜想跟驛站行刺有關,想救他出來為我們自己脫罪。”謝瑤環道:“那我適才要你們交人,你們為何抗拒?”李萌道:“製使適才也說了,我們是擔心你跟淮陽王一夥兒。況且我們自己也想知道當晚驛站行刺的真相。不過昨晚情形危急,什麼都還來不及問。”謝瑤環道:“嗯。那這裴昭先如何死在了這裡?”李蒙道:“這就要讓老狄他們去查了。謝製使,你彆進去,查案這種又臟又累的活兒就交給他們幾個吧。”謝瑤環道:“死者可是行刺淮陽王的刺客。”李蒙道:“那又如何,秦錦、蔣素素那麼難纏的案子他們不是照樣查清了麼?”竇懷貞也在一旁道:“李蒙說的是實情,多虧他們幾個,錦娘和素娘的案子才得以昭雪。”謝瑤環微一凝思,道:“好,那我就等你們給我一個交代。青鸞,咱們先回去。”狄郊已走進堂中,正仔細觀察屍體:裴昭先左手無力垂在身旁,右手蜷曲成團搭在案桌上,唯有食指伸出。狄郊心道:“莫非他在指示著什麼?”順著手指方向望去,卻隻是牆壁。再細看案桌,才發現關鍵所在——那案桌是鬆木所製,由於使用的年頭不短,桌麵已經發乾發脆,死者用食指指甲在上麵劃了個一寸見方的字,筆跡歪歪扭扭,顯是臨死前耗儘全身氣力所為。那個字,正是一個“王”字!狄郊回想起之前王翰正是因“王”字玉佩才身陷秦錦一案難以洗清嫌疑,不由自主地又朝他望去。王翰道:“什麼?”搶過來一看,當即蹙緊了眉頭。他自是沒有殺死裴昭先,隻是難以理解為何死者要在死前拚儘力氣寫一個“王”字作為線索留下,是不是有意要陷害他?可在昨晚之前,他根本就沒有見過裴昭先,想不出有什麼理由非要這麼做。還是殺死裴昭先的人也是姓王?死者胸腹並無傷口。狄郊繞到其身後,卻見頭頂血肉模糊,一片殷紅,原來是頭部受到重擊而死。桌案正中擺有一盞膏油燈,燈油已經燃儘,靠近裴昭先的一方有一件黑黝黝的鐵燭台,取過來一看,底盤處粘有斑斑血跡及少許血肉。辛漸道:“看來他是坐在這裡的時候,被凶手從旁側用燭台擊打在頭頂。如此坐姿,似是沒有任何防備,凶手應該是他認識的熟人。”狄郊道:“這說不通。我們昨晚跟裴昭先分手已經是戌時,你看他膚色發青發硬,嘴唇發白,死了至少有五、六個時辰了,也就是說,我們昨晚分開後不久他就被殺了。除了我們五個和羽仙,事先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昨晚要救他出來,他的熟人又如何知道他臨時藏身之處、還能趕來跟他相會呢?”王之渙道:“或許是他的同伴得知了他的下落,也想救他,一直躲在普救寺外監視,結果發現咱們先下了手,後來跟蹤裴昭先來到這裡。”王翰冷笑道:“既然是同伴,為何又要殺他?要我說,最想要裴昭先死的人就是凶手。”王之渙道:“是誰?武延秀麼?他人可不在蒲州。”王翰道:“當然不是武延秀,你適才在普救寺還見過他呢。”辛漸道:“阿翰是說平老三麼?”王翰道:“不錯,正是他。”平老三確實嫌疑很大,無論出於什麼目的,他窩藏刺客均是重罪,眼下事情拆穿,所以他是一心想要裴昭先死的人,隻要裴昭先一死,死無對證,事情肯定會相對容易解決。最關鍵的是,他昨晚人在普救寺中,且識穿了門板正反兩麵兩人的把戲,之所以沒有當場喝破,隻是被李蒙當場懵住了。說不定他很快回過神來,緊隨五人出寺,一直暗中監視,直至後來跟蹤裴昭先來到這處空宅。辛漸道:“阿翰厲害,竟然能想到平老三身上,他的確該被列為首要嫌疑人,有殺人動機和時間。不過,有三點對不上:第一,裴昭先昨晚先後殺死平老大和平老二,我和老狄親眼所見,下手毫不遲疑,可見仇恨極深,想來他被綁在梨花院時,沒有少受侮辱折磨。所以他一見到平老三,也是本能地舉刀就砍。可是你看裴昭先現在的姿勢,安然坐在椅子中,很放鬆的樣子,桌上點著膏油燈,凶手是從旁側接近他,用燭台砸在他頭上。如果凶手是平老三,裴昭先怎麼可能猝不及防地任他靠近?堂內一切都很整齊,沒有絲毫淩亂的樣子,也沒有打鬥的痕跡。”王之渙道:“有可能裴昭先當時犯困,已經快要睡著了。”辛漸道:“嗯,這個解釋能夠接受。還有第二點,裴昭先為人頗為磊落,我們在書齋時將他綁在門板上,事先沒有說明情由,他雖然滿腹疑惑,卻不多問一聲。可見他極其信任我們。昨晚出寺後他怕牽累我們主動提出分手,老狄已經提議可以到這裡——也就是蘇貞家來暫避,但他並沒有接受,可見他當時心中已有去處,蘇貞家根本不在他考慮之內。而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產生了變故,才促使他不得不按照老狄的建議進來蘇貞家。”王之渙道:“也許這個變故就是裴昭先發現有人跟蹤他,他不想暴露同伴藏身之處,所以臨時來了蘇貞家,結果還是被平老三跟上了,伺機殺了他。走,阿翰,咱們去州府大獄找明刺史,要求提審平老三,一問便知。”王翰連連搖頭道:“我可不去。平老三悄悄殺了刺客,還能讓你知道麼?當然要抵死不認了。”李蒙進來道:“好了,謝瑤環和竇縣令都被我打發走了,外麵還有差役,竇縣令說你們有需要可以直接使喚他們。唉,好好的一件事弄成這樣子,這下子可好,李弄玉那夥人說不定要遷怒我們。咦,他寫個‘王’字,是說凶手姓王麼?”辛漸道:“這是我要說的第三點對不上的地方。裴昭先意外被殺,死不瞑目,臨死一定要留下最關鍵最有用的提示,這個‘王’字,可能是說凶手姓王,也可能是說跟淮陽王武延秀有關。”李蒙道:“老狄,你死死瞪著燭台做什麼?”狄郊道:“這是殺死裴昭先的凶器,凶手也許未必是跟著裴昭先來的。”王之渙道:“莫非老狄是想說凶手跟今天早晨發現屍體的梁上君子一樣,原本是想到蘇貞家裡來偷竊的?”狄郊道:“不,恰恰相反。你們看這件燭台,我們進來時它就好好地放在桌案上,桌上還有底盤的血跡印。”辛漸道:“這說明凶手用燭台砸中裴昭先後,一直擺放在案桌上,並沒有移動過。”狄郊道:“這正是最奇怪的一點,像燭台這樣的凶器,一般人殺人後會隨手扔掉,但這個凶手卻將燭台好好地擺放在了桌案上。而且這個燭台上麵沒有燭灰,沒有塵土,說明許久沒有用過,應該是收藏在什麼地方。像裴昭先這樣臨時入來的人是不會知道的。”辛漸道:“你是說凶手很熟悉這間屋子?”狄郊道:“不僅熟悉,而且很愛惜這裡的環境。你們看,這處宅子雖然不大,卻是收拾得乾淨整齊,一切都擺放得井井有條。凶手殺人後沒有將燭台亂扔,而是順手放在燭台上,這隻是他的個人習慣而已。”王之渙道:“莫非你懷疑是這間屋子的主人韋月將殺死了裴昭先?”狄郊道:“嗯,我是覺得這個人嫌疑相當大。不過我不能理解凶手到底是如何殺了裴昭先。河東縣衙的差役昨日來過這裡,院門的扣條已經被弄壞,外人無須翻牆即可進來。若是裴昭先先進來、韋月將後回來,以裴昭先的處境,一定會保持高度警覺,他怎麼會任人將燭台砸在頭上呢?如果是韋月將在先、裴昭先在後,更不可能出現這種坐在堂屋正中殺人和被殺的場麵了。”王之渙道:“既然不可能你還懷疑是韋月將殺人?這豈不是自相矛盾?”狄郊道:“我隻是說,由現場情形來看凶手應該是熟悉這裡的人,無非是韋月將和蘇貞夫妻二人……”王翰道:“你可彆忘了女主人蘇貞還有兩個情夫。”李蒙道:“不就是水手傅臘麼?他人可是被關在獄中。還有一個是誰?”王翰:“當然是胡餅商了。他能令蘇貞同謀咬下傅臘的舌頭,二人不是情人是什麼?”李蒙道:“對呀,而且他就住在前麵的店鋪裡。搞不好這兩家之間有暗門,胡餅商就是從暗門進來偷襲了裴昭先。”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望去,好像煞有其事。辛漸道:“胡餅商和蘇貞正被官府通緝,他們應該早離開了河東,還冒險回來這裡做什麼?秦錦、蔣素素一案,我們隻知道蘇貞是同謀,雖然有傅臘指認胡餅商是凶手,但我總覺得動機很奇怪,正如阿翰所言,胡餅商應該跟蘇貞是情人關係,可他為什麼一心要殺死蔣素素呢?還有那在城外教書的韋月將,家裡有如此美貌的妻子,難道沒有聽到過任何風聲?”王之渙道:“這個好解決,竇縣令已經請明刺史派人到城外去捉拿韋月將了,今日就應該能帶他回來。隻可惜他妻子蘇貞和胡餅商卷鋪蓋逃走了,一些事情再也難以弄清。”又道:“老狄,若是官差找不到韋月將,我就支持你的說法——韋月將是殺死裴昭先的首要疑凶。”正說著,有差役奔進來告道:“竇明府命小的來告訴幾位郎君,刺史派去城外的人回來了,說是韋月將自從幾日前離開東主家後後就再也沒有回去,目下他也一並失蹤,明府已以赦免殺人簽發告示通緝他。”眾人交換一下眼色。辛漸問道:“可確切知道韋月將離開東主家的日子?”差役道:“四月十九。”辛漸道:“就是我們剛到蒲州的那一天。”王之渙道:“秦錦也是當天晚上被殺。”之前之所以排除韋月將殺人嫌疑,秦錦死的當晚他不在城中是最重要的證據,然而現在看起來他早有預謀,不但在當日回了河東城,而且還刻意沒有回家。如此,四月十九當晚傅臘才有機會來找蘇貞親熱。一個男人眼見自己的妻紅杏出牆,卻隱忍不發,到底是什麼緣故?四月二十一晚上,傅臘舌頭被蘇貞咬下,蔣素素被殺。按照胡餅商的說法,韋月將是每個月四月二十一回家,傅臘肯定很清楚這一點,他又怎麼會冒著奸情暴露的危險去找蘇貞親熱、以致被咬下舌頭呢?這隻能解釋為是蘇貞用謊言誑去了傅臘,而韋月將不過是假意不在家,其實躲在暗中操縱一切。如此推斷起來,他應該就是殺死秦錦和蔣素素的真凶了。隻是,傅臘為何指認胡餅商是凶手呢?秦錦被殺當晚,他先是來了蘇貞家,隨即去了蔣素素家,正好撞見凶手殺人後逃出,也許他從背影多少認出了胡餅商的身形。可門外的蔣會有更好的視線,而且先後兩次看見過凶手翻牆出入秦家,為何反而認不出胡餅商來?而蔣素素被殺當晚傅臘人在蘇貞家,斷舌後立即逃奔家中,他又如何能知道胡餅商是殺死蔣素素的凶手?莫非他在蘇貞家斷舌後有所發現?原以為這起姑嫂連環命案已經水落石出,仔細推敲才發現非但凶手殺人動機不明,就連凶手到底是誰也重新模糊起來。辛漸忙道:“差大哥可否辛苦跑一趟,向竇明府稟告一聲,帶傅臘來這裡?蔣素素命案尚有一些疑點。”那差役得過李蒙的金砂,滿臉堆笑道:“是,各位郎君稍候,小的這就回去稟告。”忙不迭地去了。李蒙道:“呀,老狄,你神了,看來昨晚還真是韋月將殺了裴昭先。”狄郊搖頭道:“儘管物證對韋月將不利,但還是不能解釋裴昭先是如何被殺的。”又道:“韋月將冒險回家,一定是來取什麼重要的東西。大家仔細找找,看有什麼可疑之處。”眾人便四下往廚房、寢室等尋找異常之處,唯有王翰對查案沒什麼興趣,即便身涉其中也是如此,出來院中,站在月桂樹下等候。忽無意中瞥見牆根邊的兩堆柴垛有些怪異——大凡柴垛均是一層一層往上堆壘柴禾,所以越往下柴禾越濕,全是因為愈近地麵受潮愈重的緣故,而這裡的柴垛左邊一堆正常,右邊一堆卻是乾柴在最下麵。他心念一動,卻不願意自己動手,揚聲叫道:“大夥兒快出來,這兒埋的有東西。”狄郊等人擁出房外,道:“蹊蹺原來在這裡。”辛漸道:“看來柴垛下麵埋的有東西。”上前幾腳將柴垛踢翻,將柴禾踢到一邊,果見右邊地麵泥土新翻動的痕跡。王翰忙招手叫過院門邊的兩名差役,讓他們從廊下取過工具,將浮土掘開。王之渙見那新土不過一丈見方,問道:“埋的會是什麼?”差役道:“這坑挖得不大,卻是極深,埋的一定是金銀珠寶。”辛漸道:“若是金銀珠寶,韋月將直接取走便是,又何必費勁將柴一層層重新壘好?反正他也不會再回來。”狄郊道:“既然他不會再回來,埋的一定是不需要而且需要極力掩蓋的東西。”李蒙道:“那是什麼?”辛漸道:“屍首。”李蒙道:“呀,你還真會猜謎。”狄郊道:“辛漸說得沒錯,這下麵應該埋的是個人。”差役聞聲停下手,駭然道:“不會吧?這麼小個坑,能埋下個人?”遲疑著不敢再往下挖。辛漸便道:“差大哥辛苦,來,鐵鋤給我,讓我來。”王之渙道:“是誰的屍首?呀,該不會是蘇貞和胡餅商吧?”狄郊搖了搖頭,隻凝神望著土坑不語。辛漸道:“出來了,埋的是個人,看腳的尺寸,應該是個男人。”用鋤頭輕輕刨開浮土,果然坑裡露出了兩隻大腳底。眾人這才會意坑裡的屍首是被頭朝下豎立埋在深坑中,一時間均感毛骨悚然。又挖了數下,辛漸見屍首小腿逐漸往一旁傾斜,越往下斜得越厲害,心下大奇,暗道:“莫非這人身子是被對折起來、臀部在底,埋入了坑中?可為什麼掘了這麼深還不見腦袋?”加緊往腿旁的土中挖了幾下,依然不見腦袋。向旁邊的差役要過鐵鍬,用力往下一鏟,旋即遇到硬物,知道自己的判斷沒錯,急鏟幾鍬,露出一處圓圓的斷頸來,原來坑中的屍首早已被砍去了腦袋。忽有一名火長領著幾名兵士進來,嚷道:“刺客屍首在哪裡?我們要帶走。”差役見是蒲州衙門的官兵,不敢怠慢,忙陪笑道:“就在屋裡。”領頭火長揮了揮手,兩名兵士搶進堂去,用繩索套住裴昭先雙腳,連拖帶拉地倒拽著出來。王之渙不滿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火長道:“郎君請讓開些。這人是刺客,犯的是死罪,按例要梟首示眾。”王之渙道:“他人都已經死了,犯得著這樣嗎?”火長知道這幾名少年公子有些來曆,不願意多生事端,望了一眼牆根的土坑,也不理睬,揮了揮手,率人扯了裴昭先屍首去了。李蒙道:“這下麻煩了,這筆帳搞不好要算在我們頭上。”王之渙道:“誰要跟我們算帳?你是說……”忽意識到尚有縣衙差役在場,忙住了嘴。辛漸已經將屍首周圍的土挖開,露出全身的樣子來——雙腳和斷頸朝天,陷坐在土坑中,肉骨已經開始腐爛,情狀煞是詭異。雖然沒有了腦袋,但還是可以辨認出這是一名男子。辛漸回頭問道:“老狄,你跟胡餅商麵對麵交談過,你看這人像不像他?”狄郊道:“屍首渾身是土,又沒有了首級,實在難以辨認。不過看服飾不像是胡餅商。”一旁差役也道:“胡餅商一個賣胡餅的,哪能穿這樣的長袍?不信你們可以等傅臘來,他跟他熟識,肯定一眼就能認出來。”過了大半個時辰,隻聽見鐐銬叮當作響,傅臘被差役牽了進來。眾人忙讓他辨認牆根土坑的屍首,傅臘隻看了一眼,便連連朝房中努嘴。王之渙道:“你說他是韋月將?”傅臘點了點頭。眾人雖早已隱約猜到,一旦確認死者身份,還是不禁麵麵相看,著實想不通剛剛才被懷疑是凶手的人如何又被割去首級、埋在了自己家裡。辛漸問道:“你是如何肯定殺死秦錦和蔣素素的凶手是胡餅商的?”傅臘舉起手來,連連往嘴中遞送,做喂食狀。他雙手被手梏鎖住,活動甚是不便,又勉強倒轉手掌,指著自己的鼻子,使勁吸了吸氣。眾人當即會意,他是指案發時他聞到了胡餅的味道。雖然凶手殺人動機依舊不十分明確,但這起轟動蒲州的姑嫂連環命案至此總算水落石出,原來殺人凶手就是胡餅商,蘇貞則是同謀。這二人均是秦家的租戶,興許是因為什麼原因跟蔣素素起了齷齪,遂起殺人之心。韋月將被殺應該是他撞破了妻子與胡餅商的奸情,他之前提前回家應該是聽到了風聲,想要有所行動,結果反而丟了性命。隻是有一點,從新土痕跡和屍首腐爛狀況來看,他被殺不過是近兩日的事,那麼他之前又去了哪裡?秦錦被殺次日,狄郊和王之渙曾經為確認傅臘行蹤來找過蘇貞,房中有個聲音深沉渾厚的男子,蘇貞似是對其極為畏懼,那人就是韋月將麼?韋月將既已被殺,昨晚又是誰殺死了躲藏在這裡的裴昭先?是胡餅商麼?他是和蘇貞一起回來取東西麼?到底是什麼物事那麼重要?案子毫無頭緒,裴昭先屍首又被兵士拖走,幾人也沒有了心情。日過正午,李蒙早餓得發昏,道:“先回去吃點東西再說。”王翰、辛漸等人悻悻回來逍遙樓,卻不見了王羽仙蹤影。夥計道:“幾位公子早上跟官兵走後不久,就有位姓李的小娘子來,王家娘子跟她說了幾句話,就跟著她走了,一直沒有回來。”辛漸道:“莫非是李弄玉?”夥計道:“她隻說姓李,氣派大得很,不過笑的聽那些隨從稱呼她‘四娘’。”李蒙道:“不好,李弄玉多半以為裴昭先被殺跟我們有關,要向我們報複,所以抓了羽仙來威逼我們就範。”辛漸道:“不對!夥計說我們剛走李弄玉就來了,當時我們都還不知道裴昭先被殺,她如何能知道?”王之渙道:“我們還沒有去找她,她倒找上門了。阿翰,你看要不要派人出去打聽羽仙下落?”王翰道:“不必。她捉走羽仙,必是有所要挾,她自己會來找我們。”話音剛落,便聽見大門口有人叫道:“辛漸在麼?”眾人聞聲回頭,卻是一名二十餘歲的年青男子,眉目森嚴,甚是彪悍。辛漸道:“我見過他,他是李弄玉的隨從,好像叫宮延。”宮延走近眾人,道:“辛漸,我家四娘要見你,你這就跟我走吧。”王翰道:“羽仙人在哪裡?”宮延道:“她人很好,郎君大可放心。”王之渙道:“你們好大的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劫人為質,這可是重罪,按律不分首從都要處斬。”忽爾想到這群人連淮陽王都敢行刺,眼裡哪有什麼律法?宮延隻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們幾個隻要按照四娘的吩咐辦事,王羽仙自可平安歸來。”王翰道:“羽仙不過是個弱女子,你們有什麼事直接衝我來好了,我跟你去見李弄玉。”宮延伸劍擋住他,道:“四娘隻說見辛漸一人。”辛漸大奇,問道:“為什麼是我?”宮延道:“這個問題,辛郎可以直接去問四娘。”辛漸向王翰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放心,道:“好,我跟你走。有勞郎君前麵帶路。”出逍遙樓往東走了半裡地,路邊停有一輛馬車,宮延命辛漸上車,自己也跟著躍進來,道:“得罪了。”取出一條黑布蒙了辛漸的雙眼。馳了七、八裡路,馬車停了下來,宮延扶著辛漸下車,挾著他手臂往前走,穿堂過室,拐來拐去,走了一刻工夫才進來一處院子,站在堂前稟道:“四娘,辛漸人帶來了。”裡麵有人應了一聲,宮延扶著辛漸跨過門檻,進來一處偏廳,這才取下他眼睛上的黑布。辛漸舉手擋著光線,適應了一會兒,才看清麵前站著一名玉顏清冷的女子,正是李弄玉。辛漸問道:“四娘見召,有何見教?”李弄玉道:“辛漸,你和你四位同伴這幾日在蒲州可是大出風頭,人人稱讚,倒令我刮目相看。”辛漸道:“娘子是說調查姑嫂命案一事麼?不過是一點小運氣而已。敢問娘子,羽仙人在何處?”李弄玉道:“她就在裡麵。”辛漸道:“請四娘讓我見一見她,我才放心。”李弄玉道:“現在不行。”辛漸道:“那好,四娘想讓我們辦什麼事?請娘子明示。”李弄玉道:“你倒是爽快,不過我可沒有那麼著急。”辛漸道:“如此,就請娘子先放了羽仙,她天真無邪,對世事一概不知。”李弄玉冷笑道:“她天真也好,無邪也罷,你憑什麼要求我?”辛漸微一沉吟,道:“娘子若肯放了羽仙,我願意留下來任憑處置。”李弄玉道:“王羽仙是你的心上人麼?”辛漸道:“不是,她是王翰……”忽然想到沒有必要跟對方提及這些,又改口道,“我和羽仙一起長大,情若兄妹。”李弄玉道:“有一件事得告訴你,來俊臣正派了人四處尋找你那位羽仙娘子。”辛漸驚道:“什麼?”李弄玉哼了一聲,道:“我有一件要緊的事,要你們五個替我去辦。”辛漸道:“什麼事?”李弄玉道:“我丟失了一件重要的東西,你們得替我找回來。”辛漸道:“就是四娘懷疑是王翰偷了的那件東西,還險些殺死他?”李弄玉道:“王翰太驕傲,虛浮驕矜,又愛意氣用藏書網事,是他自己不肯辯說,非要自討苦吃。怎麼樣,你肯答不答應?”辛漸道:“四娘神通廣大,自己丟的東西都找不回來,我們幾個哪有這個本事?”李弄玉麵色一沉,道:“你這是在譏諷我麼?”辛漸道:“當然不是。這蒲州這麼大,人這麼多,我們又不知道娘子去過哪些地方,如何下手尋找?”李弄玉道:“你們幾個這般機智聰明,連斷舌這樣的奇案都能發現破綻,還有什麼做不到?我眼下有急事要離開蒲州,不能再空耗在這裡,所以尋找失物的事要交給你們幾個來做。辛漸,你隻要點頭答應,就能立即帶走王羽仙。不然的話,我隻能帶上她一起走了。”辛漸無奈,隻得道:“好,我答應了。請問四娘丟的是件什麼樣的東西?”李弄玉道:“是一幅璿璣圖,不過不是普通的璿璣圖,織錦很特彆,你見了自然會知道。”辛漸道:“天下璿璣圖織錦成千上萬,我們怎麼知道哪幅是娘子要的?”李弄玉道:“這件事確實極難,不然我也不會冒險找上你們五個。我給你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我們在晉陽相會。”辛漸道:“是。”還待問得清楚些,李弄玉已然命道,“宮延,帶他出去。”宮延應聲上前,取出黑布,正要蒙住辛漸雙眼,忽然院中傳來一陣紛遝急促的腳步聲,隨即有一高一矮兩名突厥人推門闖了進來。高個子氣急敗壞地道:“四娘,裴昭先死了,首級被砍下來掛在西門示眾,屍首也吊在那裡。”李弄玉倒也沒有吃驚,隻皺眉問道:“是官兵逮住他了麼?怎麼事先沒有聽說就被處死了。”高個子突厥人道:“聽說他一直藏身在普救寺中,是王翰他們發現了他,就是住在逍遙樓的那幾個少年。”李弄玉轉向辛漸,目光登時如刀鋒一般冰冷,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辛漸道:“適才一直不及向娘子提起,此事說來話長,確實是我們發現裴昭先藏在普救寺中,不過……”一語未畢,那一直一言不發的矮個子突厥人喝道:“原來是你!”已然拔刀在手,來勢凶猛,狠狠朝辛漸砍來。辛漸本不欲動手,但生死關頭,他手無兵刃,唯有快速反擊製敵,趁那人舉刀下盤大露破綻,飛腿掃中對方小腿,那人失去平衡,朝斜前方撲倒。辛漸微一側身,轉到他身後,執住手臂,輕輕巧巧地奪過刀來。那矮個子突厥人一招即被奪去兵刃,勃然大怒,顧不得爬起身來,即環臂緊抱住辛漸大腿,渾然已經失去招式。辛漸往後退了兩步,依然沒能甩脫那突厥人,叫道:“喂,快些放手,不然我可不客氣了。”那突厥人不應不睬,隻使勁扳提辛漸大腿,意圖用角力將他摔倒在地。辛漸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忙倒轉刀背,向那男子背上擊去。李弄玉忽然喝道:“住手!”辛漸聞聲便停了手,不防另一名突厥人正從背後襲來,隻覺得後腦一痛,便即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