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憶低頭:“我不去醫院了,你多開一份藥,幫我帶回來吧。”“啊?看病還有人代看的?你真敢。”她懇求地看著身邊人。同學猶豫著,想到昨晚那一幕,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那個女生推開玻璃門,與季成陽擦肩而過,就這麼裝著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很快坐上男朋友的自行車,隱入了漆黑的夜色。耳邊是寒冬裡的風聲。她站在樓梯拐角處,看著玻璃門外的人。這麼十步遠的距離,甚至能看清他如何從褲子口袋裡拿出煙,點燃,隻是抽得時間很少,任由煙在指間這麼一點點燃燒到儘頭。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樓有女生出來,看到角落裡的紀憶,驚地啊了聲,捂著胸口抱怨:“大半夜的,嚇死人了。”紀憶忙低下頭,轉身,上了樓。寢室同學看完急診回到宿舍,天已經亮了。她這一整晚也沒睡,腸胃的疼痛反複折磨著她,不敢上床,就倒了杯熱水,趴在自己的書桌上打瞌睡,她沒想到自己喝酒了,昨天的一切都像是在另外的空間,從見到季成陽開始,她的精神就被打散了,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像是她。竟然真的喝酒了。紀憶不敢繼續往下想,眼睛緊緊閉著,睫毛卻微微抖動著。她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睜開眼,看見室友歸來。後者走近,把一個塑料藥瓶和兩盒藥放在她手邊:“我吃什麼你就吃什麼,我讓醫生開了兩份。”她應了一聲,拿起盒子看著服用說明。“那人還在外邊呢,”室友輕聲說,“要不你還是出去看看吧,大風天在外邊站了一夜。”說完,室友就從保溫杯裡倒了水出來,吃了藥,上床補覺去了。宿舍恢複了安靜。這麼冷的天,又沒課,姑娘們當然樂於繼續和周公約會。紀憶繼續反複去看盒子上的服藥說明,讀了七八遍以後,站起身,匆匆穿上羽絨服走出了宿舍。紀憶推開門,兩個女生擦肩而過,小聲嘀咕著看帥哥看帥哥,就這麼和她擦身而過走進了宿舍樓。而紀憶就低著頭,在他的目光裡,慢慢走近他。“我剛才看到你,”她的手在羽絨服的口袋裡緊緊攥著,“你來找我嗎?”季成陽看著她,經過整晚的站立早已感覺到這身體不像是自己的,隻有胸膛裡的心臟因為她的走近,而陣陣發緊。他微微收著下巴頦,低頭看她:“西西。”紀憶一瞬失神。很久沒人這麼叫過她了。她看著腳下有了裂痕的水泥路麵,輕聲說:“有事嗎?”“西西,”他的聲音很啞,不知道是這段話太過艱澀,還是因為整夜未眠的疲憊,“我沒有結婚。”沒有結婚?她被這句話震得說不出話。季成陽眼前有陣陣重影,迫不得已將眼鏡摘下來,拿在手裡,伸出另外的一隻手,想要握住她的肩:“西西。”“不要這樣。”她慌張退後半步。季成陽僵住手臂,慢慢將手放下來,有些尷尬地插入長褲的口袋裡:“我前天剛剛回國,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找到你。給我些時間,我想和你好好談談。”“我今天會很忙……”成千上萬的念頭排山倒海而來,她喘不過氣,隻想儘快結束這種對話:“這裡很冷……你先走吧,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快畢業了,還有實習,等有空再談吧。”如此說完,停頓了半秒,她又輕聲說:“還有,不要再找主編要我的任何信息了。你入行那麼早,以前的朋友都是我的上司、比我資曆老的同行,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以前的關係,我可能……就要換工作了。”她說完,終於抬頭。那雙眼睛裡也有著徹夜未眠的疲憊,局促,忐忑,還有一些迫不得已的請求。季成陽聽得懂她的意思,沉默著。在昨天之前,他怎麼都不會想到會如此容易找到她。這個從小就生活在冷漠的親人身邊,卻仍舊熱愛生活的小姑娘,自從畢業後就和家裡斷了聯係,連暖暖也不知她去向,他找不到任何和她的聯係點。分開這麼久,會過著怎樣的生活,有沒有重新開始新的人生?這些問題鬱結在他心底已經太久。從他活著離開伊拉克,從他在約旦安曼蘇醒過來,在距離伊拉克巴格達九百多公裡的醫院裡想到紀憶,就在反複問自己:季成陽你還有沒有機會回去麵對她,還有沒有資格,再看到她對著你笑。“這件事是我沒考慮周全,”他被她眼中的懇求所驚醒,很快妥協,“等你忙完,我們再談。”紀憶以沉默告彆,結束了這場談話。季成陽站在原地又抽了兩根煙,勉強讓自己恢複了一些精神,到學校東門攔了輛出租車,直接去了醫院。這次回國,他並沒有選擇301醫院,而是通過朋友的關係,聯係了另外的醫院。就在年初,他剛做過肝部分切除手術,需要定期隨訪,所以這次約見的這家醫院肝膽外科主任。對方早知道這個病人的家裡很有背景,雖然知道他做過戰地記者,卻沒料到他的身體情況會這麼複雜。醫生翻看著病史,他看得出季成陽精神狀態很差,所以儘量縮短談話的時間,隻針對一些特殊的情況提出疑問。比如,他的血液病。“在伊拉克的那段時間,我曾經被迫去過戰爭汙染區。”季成陽作了最簡單的回答。“是因為汙染區?”醫生驚訝,神情複雜。季成陽並沒有意外醫生的這種反應,從約旦安曼開始,他輾轉了很多醫院,不管落後的醫院,還是走在前沿的醫學專家們,聽到戰爭汙染區都是相似的神情。人們之所以對原子彈懼怕,最主要原因不是因為它強大的殺傷力,而是它所造成的汙染,而美國在戰爭一直使用的貧鈾彈,也因為同樣的原因被人所痛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沒到最糟糕的狀況。一星期後,紀憶接到報社的臨時工作,和何菲菲一起負責報社與四大高校合作的演講活動,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能在那一天同時見到好幾位戰地記者,因為他們是被主編邀請來的,包括剛剛回國的季成陽。而她所在的大學就是起始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