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著成年人的嗅覺,光是季成陽在人家姑娘推門進來的一瞬,就驚得站起身,就該知道這背後很有故事,非常有故事。三個人熱情交流著,而負責帶紀憶的那個資深記者,已經徹底被這個被眾人推導出的事實驚住了:季成陽,業內成名久矣的季成陽,和自己組裡的實習生曾經是男女朋友的關係?這個會議室在紀憶推門之前,正在探討當下媒體行業從業人員的職業道德,而在她離開後,話題卻意外和諧地轉為季成陽的個人情感專場。唯有季成陽始終沒有理會任何追問,他對有關於紀憶的一切都諱莫如深。紀憶渾渾噩噩地在學院路上溜達了好幾個小時。季成陽的聲音,還有在站在白色會議桌後的樣子,他的眼睛,都始終在她腦海裡盤旋。雖然已經過去了,但是她坐了一個多小時公交車,遠離報社,仍舊有些魂不守舍,後知後覺地抗拒著這個事實。她特彆想打一個電話,打給或多或少知道這段感情的旁觀人。可想來想去,竟無人可說,昔日大院裡的好友沒有一個還保持聯係,包括季暖暖。三年多以前,她從香港回來,連家裡人都會在閒聊時談及季家小兒子的婚事。季爺爺雖然很不欣賞那場突如其來的戰地婚禮,卻終究還是季家的一樁喜事。那時,她時常有種錯覺,自己和季成陽的那一場愛情並不是真的。現在拿起電話,想要傾訴,這種錯覺又回來了。她回到宿舍,正趕上晚飯時間。本想去食堂吃飯,本科同學陸影忽然而至,說要一起吃個便飯,兩個人走得時候,數遍還帶上了紀憶同宿舍的一個女生,到了地方,發現是個吃海鮮的酒家。紀憶進了包房,發現竟然有四桌人,原來是陸影男朋友的生日,特地請吃飯。她和同宿舍的女生看著這麼一屋子不認識的人,尷尬得不行,對視了兩眼,想要逃走。“陸影的大學同學?彆客氣,請坐,”壽星還是個在讀博士,說起話來挺學生氣的,“是我讓她多帶兩個人來的,反正包了四桌,人又沒坐滿,吃也不吃不完。”還在猶豫著,就被陸影按住肩膀坐了下來,耳語勸她:“我男朋友過生日,又不是外人,你怕什麼?不管他們,吃好吃的,我是帶你們兩個學生出來打牙祭的。”“彆管了,”同宿舍的女生也笑著說,“我們這種窮學生就負責湊人頭。”“放心,他請的也不是什麼社會閒雜人等,全都是學院路八大院校出來的,快坐下,紀憶。”她無從拒絕,隻能坐下,不好意思對壽星笑笑:“生日快樂。”扇貝、蟶子等等已經一盤盤端上來,也不是什麼高檔餐館,在吵鬨、菜香和一瓶瓶深綠色的啤酒瓶的渲染下,讓她慢慢從層疊的回憶裡清醒。一杯冒著氣泡的啤酒,出現在她眼前。倒酒的人不認識。“乾嘛呢,”陸影一看就急了,“怎麼給我們姑娘倒酒啊,我們還學生呢。”“你師妹?”這桌子負責倒酒的人樂嗬嗬地問了句。“我同學。”“不是吧,看著比你小多了。”“她是比我小,二十剛出頭。”陸影想要換了紀憶麵前的酒杯,竟然被紀憶按住了。紀憶看著自己麵前的杯子。用手去攥住,像是渴極了的人忽然遇到水,不管不顧,拿起就喝。滿滿一杯啤酒,幾秒就喝了個乾淨。桌邊的人都怔了怔,旋即就有人爆了好。在北方城市,能喝的女孩子不少,如紀憶這般的眾人也不少見,沒覺得這姑娘有什麼不對勁,隻瞧著她進來不言不語,關鍵時刻還挺放得開。大冬天的,冰啤酒下肚,真不太好受。她從轉盤上一疊紙巾裡抽出一張,低頭擦乾嘴角,抬起頭,眼睛亮亮地像是被酒嗆出了眼淚。“快吃菜。”陸影忙著給她夾菜,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了。那晚她也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這絕對是她小時候喝醉後,第一次碰酒精類的東西。酒的品類不同,但作用是相同,就是喝醉了會完全失憶。她完全沒有印象,是如何回到了學校,如何上了四層的宿舍樓,而又是如何被扔到了需要爬扶梯才能上的床。淩晨四點,腹痛劇烈。她咬著嘴唇,慢慢從扶梯上爬下來,腳還沒找到拖鞋,就看到地上還蹲著一個人影,一動不動,仿佛鬼魅……心底一空。她猛地鬆了手,腿磕在身後椅子上。“是我……”虛弱的聲音,顯然是和她一起吃飯回來的女生,“你醒了啊……”“你怎麼了?”她彎下腰,捂著自己的腿問。“我肚子疼……疼死我了,沒力氣爬扶梯上床,就在地上蹲會兒。”她鬆口氣:“我也肚子疼。”“不會是海鮮的問題吧?你吃得少,我可吃了不少,都去了三趟廁所了。”兩個人不敢大聲說話,怕吵醒宿舍裡睡著的另外四個人,就這麼悄悄交流了幾句。等到兩個人很痛苦地輾轉了幾次洗手間後,終於得出一個結論,的確是食物中毒了。那個女生很快撥了電話給自己男朋友,求助他帶兩個人去醫院。於是她就摸著黑,裹上羽絨服和圍巾,和室友下了樓。冬天的淩晨五點,外邊天色黑到能徹底吞滅所有遠近建築物。紀憶將圍巾拉到鼻子上,艱難地下了四層樓,走到宿舍樓門口,剛想出去,就一把被身邊人拉住了胳膊:“彆說話。”她愣了,茫然看同學。同學湊在她臉邊,輕聲耳語:“門口那個人,你看看。”她抬頭的同時,倒退半步,撞到了同學身上。宿舍樓門口的避風處,有個很高的男人站在那裡,手邊還有忽明忽暗的星火,像是在抽煙。那裡有一盞蒙了灰塵的燈,照出來他的側影。“真認識?”女同學做賊似的,低聲和她說著,“昨晚我和陸影把你弄回來的時候,這人就想把你抱走,把我們倆嚇壞了,還以為是色狼呢。不過……他也長得不太像色狼……”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沒吭聲。“然後你哇地一聲就哭了,哭得特委屈,死活不讓他靠近你……後來我就覺得不對,覺得你應該認識他,就沒喊阿姨叫警衛。”正說著,就看到有個男生頂風騎著自行車,艱難地向這裡而來,身邊同學輕聲埋怨了句:“真笨,這天氣還騎自行車……”她看了眼紀憶,“你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