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虧欠的再見 第五節(1 / 1)

何菲菲開車把幾箱宣傳頁送到學生活動中心樓下:“你先送上去,讓那些負責宣傳的學生接收下,中午等我來找你吃午飯,下午乾活。”何菲菲說完,一踩油門就走了。紀憶叫來了學生會兩個本科學弟,將印刷好的宣傳頁抱上去,等待很久的人負責人拆開箱子,開始有模有樣地清點起數量,沒數多久,就被圍上來的人抽走幾張,翻看了起來。“說實話,我真挺佩服他們,我當初想念新聞係,我媽非說現在媒體環境不好,死活不讓,就讓我學數學了……”有個師妹很遺憾地抱怨。“這個女人好酷,”她身邊的人指著Amanda,“讓我想起一個特有名的戰地記者,女的,像海盜一樣戴了個黑眼罩。”“瑪麗科爾文。”有人記得是誰,提醒她。……紀憶知道那箱手冊裡,一定有個人是季成陽,所以她始終沒勇氣去翻看。她低頭,幫著那個唯一還在清點數目的學妹整理宣傳頁,很快,耳邊就傳來季成陽的名字:“我小時候在電視上看過他的采訪,太帥了,我記得那天主持人還開玩笑說他是‘台花’呢,這照片拍得不夠好,絕對不夠好……”大學時,女孩子們討論男人的話題,很容易就變成評美大會。就連唯一堅持乾活的學妹也終於被誘惑,隨手抽出一本翻開,找到季成陽那頁,好心和紀憶分享著一本。很簡單的一張戶外照片,季成陽戴著帽子,左肩跨著個雙肩背包,專心地低著頭,在一個黑色本子上不知道在寫著什麼,身後是擁擠的平民,像是廣場示威。隻能看清楚側臉,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睛。雖然不知道他是在哪年拍得,紀憶卻能很輕易地辨認出這是03年以前的他。在哪裡?她記不清了,在十七歲之前的記憶裡,她隻知道他一次又一次離開,少則十幾天,多則數月甚至是大半年才會回來。那時候,那些國家、局勢,對她來說都沒有太深刻的意義。她隻知道是危險的,具體有多危險,她沒經曆過。午飯時,何菲菲開車帶她去打牙祭,兩人在一家人不是太多的韓國燒烤吃飯,紀憶屢屢走神,將她的話聽得支離破碎的。何菲菲最後忍不住,用銀色的筷子敲了敲她的玻璃杯:“你不是失戀了吧?最近都病懨懨的,看起來特沒精神。”“沒有,”紀憶敷衍,放下筷子,輕聲說,“我吃飽了。”“吃了半盤五花肉就飽了?”“你說……今天嘉賓都會到嗎?”紀憶忽然問。“應該都會吧?除非堵車堵在路上了,”何菲菲笑了,“上次我參加一個發布會,本來有三個嘉賓的,其中那個大學教授就堵在路上了,最後十分鐘才到,北京的交通啊……真是耽誤事,你小時候是怎麼過來的?”“以前不怎麼堵車,”紀憶想了想,“01年有場大雪,不知道為什麼,從那晚開始,北京就經常堵得特彆嚴重了。”她想起那個雪夜,季成陽和自己被堵在長安街上,直到淩晨。“真的?01年我還在雲南老家,”何菲菲笑著說,“沒想到你對一場大雪能記得那麼清楚。”“也沒有……記得那晚的人挺多的。”等到結賬的時候,何菲菲才想起一個八卦:“今天的主持臨時換掉了,不是咱們報社的,是個特有名的女主持人,劉晚夏,聽過嗎?”她愣住。劉晚夏忽然來一個大學主持個非盈利活動……是因為他吧?那天的活動,紀憶最終沒有去。而當天,她在食堂裡吃飯的時候,就聽到了有去參加這個活動的師妹說,最想看到的男記者沒有來。雖然那兩個討論的人沒有說出名字,她卻覺得會是他,晚上何菲菲的電話就證實了這件事:“他是臨時缺席,大家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主編也不知道。倒是Amanda開玩笑地說他剛從戰場上撿了命回來,估計又不知道在那間醫院的病房被關禁閉了。”紀憶攥著手機,半晌都沒出聲。一共四大高校的演講,他缺席了三場。她也三場沒去。最後一站是在政法大學,這也是四所學校裡唯一不在學院路的一所,校址在郊區昌平。紀憶推掉了院裡的活動,坐何菲菲的車,從報社一路開車過去,加上路上堵車的時間足足用了一個半小時,險些遲到。幸好,這是最後一場,之前的嘉賓們都已經熟悉了流程,比前三場更加隨便了些,再加上有協辦的學生來協調,招待中並沒有出什麼差錯。紀憶走入會場,嘉賓們剛剛落座。四周也漸漸安靜下來。外邊在下雪,室內卻是暖意融融,她鞋上的雪很快就化成水,弄濕了腳下的地麵。而她的心也慢慢地落回到原位,最右邊座位上已經坐了人,他沒有缺席。紀憶悄悄擠入最後一排的學生中,沒有去後台。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來,是為了確認他沒有如彆人玩笑中所說的是身體問題?還是……怕他忽然又徹底消失?場內坐滿了人,這些後進來的人都熱情地站著,等待著聽聽這些讓人尊敬的記者們會如何給出一場精彩的即興演講。劉晚夏這幾年也有自己的訪談節目,對於這種和嘉賓麵對麵的談話很熟悉。尤其台上這幾位雖然國籍不同,卻都曾有過交流的同行們彼此也很熟悉,很快氣氛就熱烈起來。“說實話,會不會怕?”劉晚夏笑著看各位嘉賓,有意多看了季成陽一眼,這也是她幾年來第一次見到這位老同學。“怕,當然會怕,千萬不要以為所有的戰地記者都是腎上腺素上腦,眼中沒有死神,”報社副主編劉凱豐先笑了,坦率地說,“我覺得上戰場不怕的人才不正常。不過我也碰到過真不怕的,人和人不同,記者和記者也不同。”劉晚夏笑了:“你可真坦率,”她轉頭去看Amanda和另外一個意大利記者,用嫻熟的英文繼續問道,“戰地記者被綁架、傷害、甚至是殺害的事件一直不斷,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遇到過,或者自己身邊人有過這種經曆?有沒有對那些想當戰地記者的人,有好的建議?”“很多,屢見不鮮,”意大利男記者略微回憶,“我報道過一些同行被喝得爛醉的窮大兵當街殺害的事件。所以,很多記者身上都會攜帶大筆金錢,能在關鍵時刻保命。”Amanda接話:“現在很多地方都有戰地記者的培訓,很專業,可以讓你躲過很多生死危機,”Amanda笑了笑,無奈地說,“是不是,Yang?”紀憶的心被收緊,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外國女人忽然將話題丟給他。像是他真的曾經經曆過,所以很有發言權一樣。季成陽倒是沒什麼特彆的反應:“培訓很重要,當然,運氣也同樣重要。如果真倒黴碰到一個嗑藥上頭的大兵舉著AK47一定要爆你的頭,就隻能聽天由命了。”他說得方式很輕鬆,底下的一些學生忍不住笑了。他們都見過數不清的死亡,言語有著超出一般人的詼諧和淡然。尤其吸引這些最容易熱血的大學生。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兩個小時,已經接近尾聲。季成陽說得並不多,或許是事先就他的身體情況打過招呼,劉晚夏也並沒有過多地將話題引向他。最後,劉晚夏率先起身:“讓我們向這幾位足跡遍布伊拉克、阿富汗、以色列、前南斯拉夫、安哥拉、索馬裡、蘇丹、安哥拉、利比裡亞、塞拉利昂等國家和地區的記者們,致以敬意,謝謝你們。”在滿堂掌聲裡,紀憶仍舊在他不可能看到的角落裡站著。在這一分鐘,她很清楚地知道,縱然和他的感情早已結束,他所在的精神世界仍在吸引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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