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視頻放到儘頭,兩人的意見也達成了一致,出院後,再補回來。這天晚自習,紀憶握著筆,趴在課桌上,寫著寫著就笑了。筆尖輕輕劃著草稿紙。同桌被嚇得不輕,邊低頭看著自己的數學題,邊輕聲說:“沒事兒吧你?嚇我不輕。”紀憶輕用牙齒咬著筆尾端,輕聲回:“我想吃炸醬麵了,東直門那家。”同桌無語。座位斜後方的趙小穎,小心翼翼遞來一張紙條。從正式補課起,趙小穎就沒敢和紀憶在說話,終於今晚鼓起勇氣,想打破這個僵局。紀憶頓了頓,接過紙條,展開來看:對不起,西西。趙小穎的對不起,兩個人都明白,是指那晚讓她孤立無援。紀憶曾告訴自己,隻要她先說一句對不起,就原諒趙小穎。她要像季成陽一樣,對命運裡的任何人和事都坦然麵對,季成陽都順利渡過難關了,這些事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裡。季成陽出院這天是在周六,也是她每周唯一的休息日。她算著時間,早上九點多就離開宿舍,卻在門外被暖暖拉住,暖暖站在宿舍樓的大門口,環抱手臂:“去哪兒啊,好幾個周六都不見蹤影,都沒人陪我了。”紀憶含糊其辭:“我……去補課啊,我們曆史老師讓我悄悄地,每周六去她家補課。”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季成陽變成了紀憶的秘密。他的手術,他的康複,還有他今天出院,暖暖都毫不知情。在暖暖的心裡,她的小叔一定在這世界上某個地方,做著讓人羨慕而崇拜的事情。“這麼神奇?好學生就是待遇高,”暖暖倒不懷疑,“我忘了和你說,付小寧讓我告訴你,他很謝謝你。”紀憶聽到這個名字,有些不太忍心,手攥著雙肩包的帶子說:“那你幫我告訴他,是我該謝謝他,然後……以後就彆做朋友了,祝他幸福。”紀憶不想再惹出任何事,不想再讓季成陽有任何的失望,她沒有家人指導前行,就要更謹慎走好自己的路。幸好暖暖也沒多說什麼,她沒告訴紀憶,付小寧認為是魯莽害了紀憶,也很內疚,早已做了不再是朋友的準備。紀憶坐地鐵到積水潭,不過是一段地鐵路程,竟已從細雨綿綿演變成傾盆大雨。她撐傘,沿著運河邊踽踽獨行,鞋子和褲腳慢慢就濕透了。走了不過二十幾分鐘,到後半段路時,暴雨就如此過去,天放了晴。她到了他家門外,從書包裡拿出紙巾,彎腰擦淨帆布鞋上的沙子和泥,再去敲門。大病初愈,又是第一天出院,應該有很多客人吧?門悄無聲息被打開,季成陽眼前就出現了如此的紀憶。因為有傘,她上半身幸免淋雨,背著粉藍色的雙肩包,下半身的藍色校服褲子卻從膝蓋開始,一直到腳踝都被淋濕變成了深藍色,白色的帆布鞋也都濕透了,藍色的長柄傘收起來,傘頭就戳在地麵上。傘尖下,有一小灘清水。紀憶本來是低著頭,在轉著手心裡的傘,聽見聲響,抬頭。她對他笑,笑彎了一雙眼睛,將喜悅都折進眼角眉梢,露出左側一顆小虎牙的尖尖。她小時候的虎牙沒這麼明顯,隨著年歲增長,這小顆虎牙越來越突出,隻要笑,就能露出一個尖,卻不自知。“家裡沒客人嗎?”紀憶輕輕探頭,發現客廳空空蕩蕩的。季成陽伸手,要接她手裡的傘。紀憶搖頭:“放在門口吧,拿進去會弄濕你家地板。”他住的小區是全電梯通行,一層隻有一戶,又在十四樓,肯定不會閒雜人拿走傘。紀憶將那把藍色的傘,靠在門口,牆與門的拐角處。傘支撐在那裡,仍不停滴著水。十六歲代表著什麼?擁有身份證,卻還是一個未成年人。有些話,他還不能告訴她。季成陽看著紀憶換上白色的拖鞋,走進空蕩的客廳,她的身前和身後是室外投進來的陽光。他透過陽光,看見細微的塵埃在空氣中漂浮著,有些溫暖的浮躁感。2002年的3月,她看到了第一部魔戒。這是季成陽陪她看的第一部原版外文片。一個多月後,這部電影在大陸上映,看過原著的人都評價,整個第一部隻是個大鋪墊,精彩仍在未來的第二、第三部。緩慢的劇情,繁多的人物,的確是鋪墊。她看了會兒,就被悶得睡著了。睡在季成陽的藏書室裡。她來了他家幾次,從未見過這個藏書室,門是在他外書房的東麵牆壁上,粗看去是放置期刊的書架,推開來,彆有洞天。如果說書房還有些現代裝修氣息,放了些近年的藏書,影碟,還有雜誌期刊。那麼推開那一道門,就仿佛進了古舊的圖書館。四麵牆壁都是書架,暗紅色,沒有窗,隻有燈,每麵牆壁書架有屬於自己的兩盞燈。全室木質地板,隻有正中有地毯,還有個雙人沙發。她打開上邊的,照亮的就是上十層書架,下十層依舊會藏在陰影裡。當時她隻覺得震撼,震撼於這些藏書的美感。季成陽這個人,在她的世界裡變得立體。在她的印象裡,她是從那天開始,真的開始慢慢走近他……因為她特彆喜歡這裡,季成陽就放棄了小型家庭影院,把電腦拿進來,陪她坐在這裡的沙發上,看電影。沒想到,沒到十幾分鐘,紀憶就縮在無比舒服的沙發裡,歪頭,睡著了。季成陽原本是把電腦放在大腿上,發覺她睡著了,輕放了電腦在左手側,然後把她的頭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身子有些彆扭地偏過去,開始看這一個多月以來的郵件。他看郵件的速度極快,幾乎是掠過一眼就跳到下一封,需要回複的都標記下來,免得打字聲音吵醒睡著的小姑娘……紀憶睡醒,發現自己就睡在他的腿上,不敢妄動。可是人一但睡醒,就很難保持睡著時的安然姿勢,沒一會兒,她就渾身難過,想要動一動。在堅持堅持……注意力太集中的壞處就是,壓在下邊的右腳抽筋了。她欲哭無淚,抓住他褲子的布料:“我腳抽筋了……”季成陽忙把電腦放在地毯上,起身,幫她開始慢慢揉著她的右腳。他有一雙漂亮的手,此時卻攥住她的整個右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