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布局(1 / 1)

皮爾思和艾噶爾坐在那家旅館的三樓房間裡,皮爾思抽完他的雪茄,在椅子裡坐直身子。“我們很幸運,”他終於開口。“幸運?動手前五天讓警方盯著我們的屁股,這叫幸運?”“對,很幸運沒錯,”皮爾思說:“要是威利告密了怎麽辦?他會告訴警方我們闖入過倫敦橋車站。”“我不太相信他會一口氣就泄漏這麽多。他隻會每次泄漏一點,好多拿一點錢。”告密者有每次隻透露一點消息的習慣,這樣才能從警方那邊多拿一點賄賂。“是啊,”皮爾思說:“不過,我們絕對不能冒險讓他泄漏。所以呢,這就是為什麽我們很幸運。”“哪裡幸運?”艾噶爾說。“其實呢,倫敦橋是全市唯一有兩條鐵路線營運的車站。一條是東南鐵路線,另一條是倫敦通往格林威治線。”“是啊,沒錯。”艾噶爾說,一臉迷惑。“我們需要一個好線民去告我們的密。”皮爾思說。“你要放假消息給警方?”“我們得給他們一點事情忙,”皮爾思說:“再過五天就要動手了,到時候我可不希望旁邊有警察盯著。”“你想把他們引到哪裡?”“我在考慮格林威治,”皮爾思說:“如果他們去了格林威治,那就太好了。”“所以你需要一個好線民去報假消息。”“沒錯。”艾噶爾想了一會兒。“有個妓女叫盧馨達,在七日晷那邊。聽說她認識一兩個警察——每次他們逮捕她,就跟她搞,這種事很常發生,要看那些警官有多想搞。”“不行,”皮爾思說:“他們不會相信女人的,看起來會像是故意放假消息。”“好吧,還有個黑迪克,是個賽馬迷。你認得嗎?是個猶太佬,晚上常在皇冠酒吧混。”“我曉得他,”皮爾思點點頭:“黑迪克是個酒鬼,太愛喝酒了。我需要一個真正的好線民,顧家的男人那型。”“顧家的男人?那找‘噎死’比爾。應該很適合。”“噎死比爾?那個老愛爾蘭人?”艾噶爾點點頭:“沒錯,他是假釋犯,在新門監獄坐過牢。不過時間不長。”“是嗎?”皮爾思忽然有了興趣。服刑期縮短通常就意味著這個人與警方達成協議,出獄後要當線民。“他提早出獄了,對吧?”“提早得不尋常,”艾噶爾說:“另外警方發給他經營當鋪的執照也快得不尋常。非常奇怪,因為他是愛爾蘭人。”當鋪的執照是警方核發的,而警方通常對愛爾蘭人有成見。“所以他現在是開當鋪的?”皮爾思問。“是啊,”艾噶爾說:“不過據說他偶爾也買賣槍枝。據說他會告密。”皮爾思考慮了後久,最後終於點點頭:“比爾現在人在哪兒?”“他的當鋪在貝特希區的瑞吉比道。”“我現在就去找他,”皮爾思說著站了起來:“我現在就去布局了。”“彆布置得太簡單。”艾噶爾警告。皮爾思微笑:“我會讓他們用儘全力,到頭來白忙一場。”他走向房門。“等一下,”艾噶爾忽然想到什麽,喊住他:“我剛剛才想到:格林威治這地方有什麽大東西可以劫走的?”“這一點,”皮爾思說:“就是警方要問他們自己的。”“可是那裡會有大東西嗎?”“當然了。”“很大的東西?”“那當然。”“那到底是什麽?”皮爾思搖搖頭,對著艾噶爾困惑的表情咧嘴笑了,然後走出房間。皮爾思離開那間旅館時,天色已暗。他立刻就看到對街角落裡那兩個潛伏監視的警察。他故意露出緊張的神色,然後走到街角,招了一輛出租馬車。他乘馬車過了幾個街區,然後在攝政街壅塞的路段迅速跳下車,過馬路上了一輛雙輪出租馬車,駛向反方向。表麵上看來,他是努力故布疑陣。但其實,皮爾思才懶得刻意繞路去甩掉跟蹤;這種笨手法通常不會有用,而他從那輛雙輪馬車車廂裡小小的後窗望出去,也看到那兩個跟蹤的警探並沒有被甩掉。他乘車到著名的“攝政紋章”酒館,走進去,出側門(從街上一眼就能看到這扇門),過馬路到新牛津街,招了另一輛出租馬車。在這個過程中,一個跟蹤的警探跟丟了,但另外一個還在。這回他直接過了泰晤士河,到貝特希區,去找噎死比爾。以現代的眼光來看,皮爾思這樣一個外表可敬且打扮高尚的紳士,走進貝特希區一家當鋪似乎很不妥。但在當時,這卻是很平常的事情,因為當鋪服務的對象不光是下層階級,無論上門的是什麽顧客,當鋪的基本功能都一樣:扮演某種即時性的銀行,收費卻比正規銀行便宜。一個人可能買了一件很昂貴的東西,例如大衣,然後為了付房租而拿去當鋪放一星期;過幾天再把大衣贖回來,星期天穿出去;到星期一再拿去當,好換一點小錢;如此這般循環不斷,直到自己不再缺錢為止。因此,當鋪填補了社會中很重要的一個功能,而持有執照的當鋪在維多利亞時代中期成長為兩倍。中產階級會去當鋪,主要還不是因為利息低,而是因為其匿名性質。很多有頭有臉的人家不想讓人知道他們把家中的銀器當掉,畢竟,這個時代很多人都認為富有、善於理財就等於是道德行為高尚;相反地,必須借貸過日的人,就表示某種道德上的罪惡。當鋪本身雖然名聲不好,但其實也沒有那麽見不得人。歹徒若想銷贓,通常會找二手店的老板,他們不受警察的管理規範,也比較不會被監視。因此,皮爾思心安理得地從掛著三顆球的當鋪標誌底下進了門。他找到了噎死比爾,是個紅臉的愛爾蘭人,坐在店後方的角落,膚色看起來像是長年處於快被勒死的狀態。噎死比爾看到皮爾思的紳士打扮和舉止,立刻跳起來。“晚安,先生。”比爾說。“晚安。”皮爾思說。“有什麽可以效勞的地方嗎,先生?”皮爾思看了店鋪一圈:“確定沒有彆人在嗎?”“是的,先生,就像我的名字叫比爾,千真萬確。”不過比爾的雙眼卻流露出警戒的神色。“我想買一批特定的東西。”皮爾思說。他一口濃濃的利物浦碼頭口音,是平常完全沒有的。“一批特定的東西……”“某些你可能會有的貨品。”皮爾思說。“你也看到我的店了,先生,”噎死比爾說著手臂一揮:“所有東西全在這兒了。”“這裡就是全部?”“是啊,先生,你看得到的都在這兒了。”皮爾思聳聳肩:“那個人一定是跟我講錯了。那就晚安了。”然後他朝門走去。當他快走到門邊時,噎死比爾咳嗽一聲:“那個人跟你說了些什麽,先生?”皮爾思回頭看他:“我需要某些稀有的貨品。”“稀有的貨品,”比爾重複了一遍:“什麽樣稀有的貨品,先生?”“金屬類的。”皮爾思說,直視著當鋪老板。他覺得這麽謹慎實在很煩,但為了讓比爾相信這筆交易的真實性,這麽做是有必要的。“你說金屬?”皮爾思雙手比了個不以為然的手勢:“隻是為了自衛自己,你知道。”“自衛。”“我有很值錢的財產、很貴重的物品……因此我需要護衛措施。你懂我的意思嗎?”“我懂你的意思,”比爾說:“而且我可能有你想要的東西。”“其實呢,”皮爾思說,又環視店內一圈,好像是要確保真的沒有其他人在場:“其實呢,我需要五把。”“五把手槍?”比爾驚訝地瞪大了雙眼。這下子秘密說開了,皮爾思變得很緊張。“沒錯,”他說,東張西望又看了一圈:“我需要五把。”“這個數量很多啊。”比爾說,皺起眉頭。皮爾思立刻又朝門走去:“好吧,如果你弄不到——”“等一下,你彆那麽急嘛,”比爾說:“我又沒說我弄不到,你也沒聽到我說弄不到嘛。我隻是說五把很多,如此而已。”“我聽說的是,你手邊就有這些貨。”皮爾思說,還是一副緊張模樣。“是有可能。”“好,那我想立刻就買下。”噎死比爾歎了口氣:“東西不在這兒,先生——這點很確定——當鋪裡麵不能擺槍的,絕對不行啊,先生。”“那你多快能弄到?”皮爾思的神色益發焦慮,噎死比爾倒是變得比較冷靜而審慎了。皮爾思幾乎可以看得到他的腦袋運轉,思索有人要買五把槍背後的含意。這表示會有一樁大案子,絕對沒錯。身為一個線民,如果能打聽到細節,他或許可以從中撈個幾文錢。“說老實話,這需要幾天時間,先生。”比爾說。“現在不能給我嗎?”“不行,先生,你得給我一點時間,我才能交貨給你,這可是實在話啊。”“需要多少時間?”接下來是一段漫長的沉默。比爾兀自咕噥著,然後扳手指頭算日子:“兩星期應該很保險。”“兩星期?”“那就八天吧。”“不可能,”皮爾思說,然後自言自語起來:“再八天,我就得去格林威——”他講到一半停下。“不,”他說:“八天太久了。”“七天呢?”比爾問。“七天,”皮爾思說,瞪著天花板:“七天,七天……七天……七天就是下個星期四嗎?”“是的,先生。”“下個星期四幾點?”“時間很重要,對吧?”比爾問,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口氣,卻毫無說服力。皮爾思隻是瞪著他。“我不是有心刺探的,先生。”比爾趕忙說。“那就彆多問。星期四幾點?”“中午十二點。”皮爾思搖搖頭:“這樣永遠談不攏。實在不可能,而且我——”“好好好,我看這樣吧。你星期四幾點非要不可?”“上午十點以前。”噎死比爾立刻問:“十點在這裡?”“沒錯。”“晚一點不行?”“晚一分鐘都不行。”“那你自己會過來取貨嗎?”再一次,皮爾思嚴厲地看了他一眼:“這你就不用管了。這些貨你到底能不能弄到?”“可以,”比爾說:“可是這麽急著要的話,還得付額外的費用。”“那不是問題,”皮爾思說,然後給了他十基尼金幣:“這筆預付金先給你。”噎死比爾望著那些金幣,一把抓在手裡:“我想這是一半吧。”“就算是吧。”“尾款也是這樣的?”“用金幣付,沒錯。”比爾點點頭:“你需要子彈嗎?”“那些家夥是什麽樣的?”“韋伯利四五口徑,緣發式子彈,有槍套,我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我需要子彈。”“那還要加三基尼金幣。”噎死比爾和氣地說。“成交,”皮爾思說。他走向門,又停下來。“最後提醒你一下,”他說:“我下星期四來的時候,如果家夥沒準備好,我可就要你好看了。”“我很可靠的,先生。”“我會要你非常好看,”皮爾思又說:“要是你沒弄來的話。這點可千萬彆忘記。”然後他走了。天色還沒全黑,街上有黯淡的煤氣街燈。皮爾思沒看到那個躲著監視的警察,但他知道人一定就在附近。他搭上一輛出租馬車,駛往列斯特廣場,那裡擠滿了等著看戲的群眾。他鑽進人群中,買了一張《屈尊得婿》的戲票,然後進入戲院大廳。一個小時後他回到家,中間換過三輛出租馬車、鑽進又鑽出過四家酒館。他很確定自己沒被跟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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