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算子稱外星人已打破時間壁壘(3)(1 / 1)

她從隨身攜帶的一隻巨大手袋裡掏出一根和沃爾特抽的一模一樣的方頭雪茄,把煙點著,吐出一團淡紫色的煙霧。她是在初次拜會沃爾特主編之後才開始抽煙的;連她的名字布蘭妲也是在和我第一次見麵後才改的。這小女孩明目張膽地模仿我們這些長輩,我既不覺得好笑,也沒體會到戴高帽的快感,隻感覺到出離憤怒。借用著名虛構記者的名字,這本來就是我的專利啊[. 希爾迪·約翰遜是1928年百老彙歌劇《滿城風雨》中王牌女記者的名字;布蘭妲則是連環漫畫《記者布蘭妲·斯塔爾》(1940-2011)主角的名字。另,沃爾特是《滿城風雨》裡麵男主角的名字。]!沃爾特打了個手勢讓我繼續說。我歎了一口氣,隻能照辦。“我真不知道這股潮流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道人們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種想法。基本上,他們認為性愛與繁殖之間早已沒什麼關係,那麼人們進行性行為時,為什麼非用生殖器官不可呢?順便提一句,我們排尿用的就是同一個器官。”“俗語說‘沒有壞就不要修’,”沃爾特說,“這就是我的人生哲學。這個老式係統運行了幾百萬年,為什麼要去篡改它呢?”“其實啊,沃爾特,早就有人在篡改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折騰的。”“沒錯,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可是有超過八成的女性願意做陰蒂移位手術,因為在常規的性行為當中,該部位的天然構造並不能提供足夠的刺激。而同樣比例的男性也已經做過睾丸提升手術,按照大自然的安排,兩個蛋蛋懸在體外太危險,大夥兒都不想做容易受傷的男人。”“哼!我就沒做這手術。”沃爾特說道。我暗暗記在心上,要是將來哪天跟他打架的話……“然後是男性持久力的問題。”我繼續說,“地球上,在三十歲以上的男性裡,能在一天內勃起三到四次的壯士實在是鳳毛麟角,而且就算能,每次也不會持久。還有,男性不能獲得多次性高潮,他們的性能力與女性相比有天壤之彆。”“太淒慘了!”布蘭妲歎道。我仔細端詳她,發現她的吃驚並不是假裝的。“從這個角度看,我不得不承認,現在確實是有改善。”沃爾特說。“還有就是女性的月經。”我補充道。“什麼是月經?”我和沃爾特一起看著布蘭妲,確認她不是在插科打諢。然後我倆對望了一眼,他不用說我也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反正,”我忽略她的問題,“你就儘管挑刺吧,沒什麼不能改造的。許多人以不同的方式對自己進行了改造;有些人——像你——基本上還是保持著自然的狀態。有些改造方式與其他改造方式不能兼容,比如說有些性活動完全摒棄了傳統的插入方式。那些性革新主義者的論調是,既然我們要改,為什麼不乾脆創造一個能脫穎而出的新係統,讓大夥兒都趨之若鶩呢?為什麼我們總是把黏膜之間的摩擦所產生的感覺與‘性愛愉悅’聯係在一起呢?以前地球上的人類也有過這種求變的強烈願望,他們革新的對象是語言和度量衡。結果公製盛行於世,世界語卻無疾而終。當時地球上有成百上千種語言,時至今日人們還在使用的語言就有好幾十種;至於性取向就更多了。”說完,我靠回椅背上,心裡突然覺得自己這番話挺蠢的。不過,我的本職工作已經完成,接下來就輪到沃爾特儘情發揮了。我瞥了布蘭妲一眼,隻見她雙目圓睜盯著我,目光就像弟子仰望大師那般虔誠。沃爾特又抽了一口雪茄,徐徐吐出煙霧,然後往後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擱在腦後。“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他問道。“星期四。”布蘭妲搶答。沃爾特瞥了她一眼,根本不屑回答。然後他又抽了一口煙。“今天是地球淪陷一百九十九周年紀念日。”沃爾特說。“提醒我點根蠟燭,做九天禱告。”我說。“你覺得這事兒很滑稽是嗎?”“一點也不滑稽。”我說,“我隻是想不通這一天跟我有什麼關係?”沃爾特點了點頭,把兩隻腳放回地板上。“上星期是周年紀念日前的最後一周,你看媒體上有多少文章是和淪陷有關的?”我也樂得順著他的話題說下去。“我想想……算上《少廢話》的文章、《王城新聞》和《月球人》的新聞、《月球時報》那些尖銳深刻的係列專欄,當然還有我們自己的長篇報道……沒有,一篇也沒有。”“沒錯!我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既然這樣,我們可以順便用一整版詳細報道阿金庫爾戰役[. 發生在1415年10月25日,是英法百年戰爭中的英軍以少勝多的著名戰役。],還有人類首次登陸火星。”“你真的在插科打諢,是吧?”“我剛來這兒的時候,有位前輩給我上了寶貴的一課。如果一件事情發生在昨天,那麼它就不算新聞;而我們《新聞奶嘴》隻報道新聞。我現在隻是把這一課活學活用罷了。”“嚴格來說,這個並不完全是《新聞奶嘴》的項目。”沃爾特招認了。“啊?!”我的臉色應該非常難看,可他裝作沒看見,繼續說下去:“我打算截取你這個係列文章的片段刊登在《新聞奶嘴》上……反正會選取裡麵的大部分內容吧。你有布蘭妲給你跑腿,粗重活兒都交給她得了。”“什麼意思?”布蘭妲問沃爾特。沃爾特沒理她,於是她轉頭問我:“這是怎麼回事?”“我是在說副刊。”沃爾特終於答道。“他說的是過氣名記者的墳場。”我說。“一周隻交一篇。你能閉嘴讓我詳細解釋一下嗎?”我向後靠在椅背上,努力把他的話從我腦子裡屏蔽掉。唉,我本想竭儘全力和他對著乾,可是從沃爾特的眼神看出來,我其實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新聞奶嘴集團一共出版三份電子刊物。第一份就是《新聞奶嘴》,每小時更新,內容都是主編沃爾特吹噓的“激情四射接地氣”的新聞報道:明星的醜聞,偽科學的“重大突破”、各種神棍的占卜預言、極度血腥的災難事故報道,以及比較狂暴的草根階層體育競技項目。此外,我們也會報道一些政治方麵的新聞,前提是該事件涉及的話題要能用一個短句子概括出來。本刊物上麵的海量圖片讓人目不暇接,讀者幾乎不需要頁麵中的文字。而且《奶嘴》和其他電子刊物一樣,本來完全不需要配上文字的,無奈我們必須達到每天的字數下限才能獲得政府的文化專項撥款——而這筆撥款往往能夠決定一份刊物的生死存亡。每一期《奶嘴》都能剛好達到這個字數,文中難免充斥著“之乎者也矣焉哉”等湊數的字眼。我們集團的第二份電子刊物是《奶油日報》。《奶嘴》和《奶油》的關係就好比大腸與闌尾——《奶嘴》是一根臃腫膨脹的大腸,而《奶油》則是一截智慧側漏的闌尾。訂閱《奶嘴》的讀者都能獲贈一份《奶油》——這當然是拜政府撥款所賜了——不過根據我們最樂觀的調查結果,隻有十分之一的讀者會《奶油》。畢竟《奶油》每小時出版的字數是《奶嘴》的好幾千倍,我們報社絕大部分政治新聞和文章都是在《奶油》上出版的。介於《奶油》和《奶嘴》之間的是電子周刊《聖代》,一周發行一次,其地位相當於傳統報紙的周日副刊。“我想要的是,”沃爾特繼續說,“你照常出去挖掘新聞做采訪,可我希望你在這個過程中想著《聖代》的這個項目。無論是什麼題材,你都要設想一下同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兩百年前的地球上,會是怎樣的。無論什麼題材都可以,就比如說今天,你的采訪內容是性行為,那麼你就寫一寫以前地球上人類的性行為是怎樣的,然後和現在的模式進行對比。你甚至可以寫一下對人類二十年後甚至一百年後的性行為的展望。”“沃爾特,你不用這樣折磨我吧?”“希爾迪,這件事情責任重大,隻有你能勝任啊!現在距離兩百周年紀念日還有整整一年,我希望你每周寫一篇。你可以自主選題、自主編輯,我可以讓你儘情發揚個人風格,就當是你的個人專欄好了。你總是想開自己的專欄,現在就是你揚名立萬的好機會。你要請什麼專家教授顧問,想要做哪方麵的研究,儘管開口,我一定支持。你要出差?我出錢!隻要你把這個係列給我寫好就行!”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他開出的條件相當優厚,而我又確實想擁有自己的專欄。眼前這個機會看起來已經算是很不錯了,須知生命中沒有哪件事情是絕對稱心如意的。“希爾迪,二十世紀有一段時期在人類曆史上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祖父的曾祖父出生那年,萊特兄弟進行了史上首次動力飛行。他去世的時候,我的祖父才十歲,而人類已經在月球上設立了永久基地。我祖父經常跟我說起,老爺子當年總是喜歡回憶往事。有時候想想,他一輩子見證了多少劇變啊,是挺神奇的。“那個世紀裡發生了太多事情,而且發生得太快。就是在那個時候,人們才開始第一次討論起‘代溝’這種話題。試想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家跟一個十五歲的小孩溝通,他們應該怎樣遣詞造句才能使對方明白呢?“嗬嗬,不過現在的變化已經慢下來了,我甚至懷疑這個世界是否還能像以前那樣發生劇變。可是這個年代和那個年代的人有一個共同之處,我們都有像布蘭妲這樣的小孩。這些小孩連去年發生的事情也未必能記住,卻跟一些在地球出生長大的老人生活在一起。老人們經曆過大戰,記得1G重力是怎樣的感覺,記得行走在天地之間、呼吸沒加工過的自由空氣是怎樣的滋味,而且他們從出生、成長到去世都一直保持著相同的性彆。目前我們最年長的公民已經將近三百歲,要在他們當中發掘五十二個故事,簡直易如反掌。“我們等了兩百年才願意回首這段往事,因為我們一直把腦袋埋在沙子裡。我們被擊敗、被羞辱,我們遭受了種族滅絕式的打擊,我懷疑……”他正說得口沫橫飛,猛地停住了,仿佛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說什麼。沃爾特避開了我的目光。我不習慣聽沃爾特長篇大論地演講,所以覺得渾身不自在;而且這個任務也讓我感到如芒在背。我向來很少想起外星人入侵地球這件事——當然了,這正是沃爾特要做這個項目的原因——我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可是我能看到他的滿腔激情,也知道現在最好不要去碰逆鱗。沃爾特生性易怒,我早就習慣了被他罵個狗血淋頭;現在他竟然好言相求,這真是破天荒第一次。我覺得是時候讓氣氛變得輕鬆點了。“這麼說來,我這次的加薪幅度有多大呢?”我問道。他聽了這句話,緩緩向後靠在椅背上,臉上浮現一絲笑容——他又恢複了常態。“你知道規矩,我從來不討論薪酬。加薪多少,你看下一張工資單就清楚了。如果覺得不滿意,儘管來我這兒鬨吧。”“我做這個項目非要帶上這小孩兒不可嗎?”“喂!你當我透明的啊?”布蘭妲不滿地說。“這小孩兒對於整個項目來說至關重要,因為她就相當於你的共鳴板!如果她聽說了一件地球往事,覺得很古怪,那麼你就知道這個題材值得深挖。她才是真正屬於這個時代的人,她甚至比你呼出來的上一口氣更加現代。她是一張白紙,她的求知欲很強,而且她還相當聰明。而你呢,你算是中生代的角色,因為你的年齡適合,你對曆史還相當感興趣——在我認識的和你歲數接近的人裡麵,你的曆史功底是最紮實的。”“如果我算是中生代……”“你也許可以采訪一下我的祖父。”沃爾特提議說,“可是你們團隊還需要最後一個成員,一個出生在地球的人。我還沒決定找誰呢。“好了,你們倆,都給我出去吧。”我看得出來,布蘭妲還有十萬個為什麼要問。我連忙使眼色讓她閉嘴往外走。然後,我就尾隨著她走到了辦公室門口。“喂,希爾迪!”沃爾特說道。我回頭看著他。“要是你敢在這個係列裡麵夾帶類似‘私處縫合’和‘去勢閹割’這種字眼,我就親手把你給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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