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算子稱外星人已打破時間壁壘(2)(1 / 1)

不出所料,我寫到第七段的時候,安裝在食指指甲上的詞彙警報燈就開始不停地閃爍。雖然我明知這些詞句不可能逃過審查、順利出版,可是哪怕寫一下也挺過癮的。想當初我剛入行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會回過頭來認真修改;可現在我知道,我應該留一些明顯的紕漏給沃爾特修改,希望他因此而放過其他地方。至於普利策獎嘛,明年再說吧。王城的發展軌跡與月球上早期的那批人類聚居地一樣,都是一個洞一個洞炸出來的。人類第一處聚居點是一個位於月球表麵以下幾百米深的、由火山活動形成的巨大氣泡。工程師們把一個人造太陽懸掛在氣泡頂部,然後朝四麵八方挖掘地道,又將地麵上的瓦礫碎石集中起來磨碎成土壤,最終把大氣泡建成一個城市公園。一條條長管道形的居住區,以公園為中心,朝四麵八方輻射出去。居民越來越多,這個公園終於不堪重負。於是人們鑽了另一個洞,往裡投放一顆中型核彈。等一切都冷卻之後,核彈炸出來的大氣泡就成了二號聚居點。月球城市的先驅者們連續建了十七個聚居點。他們之所以停下腳步,一方麵是因為大眾品位有所改變,另一方麵是因為人們研製出了新的建築方法。他們把最古老的十個聚居點炸成一條直線,再建造一條很長的交通線路,從原始聚居點一直連通到十號聚居點。然後,他們開始把那條交通線路改造成曲線,目標是連出一個巨大的橢圓形。如今在王城的地圖上,人們可以看到十七個圓圈描繪出一個字母J;還有成千上萬條縱橫交錯的隧道,把所有聚居點都連在了一起。我的辦公室位於十二號聚居點的第三十六層的120度室。這裡是月球上訂閱量最大的電子報刊《新聞奶嘴》的編輯部。120度室內有一個前台接待員、一間小小的等候室和一個保安。門外是一個楔形的電梯間,正好嵌在一間花店和一家旅行社中間。這裡有四部電梯,全部通往月球表麵——那裡才是編輯部真正的辦公室。地段!地段!地段!這是我的表弟、地產經紀人阿尼整天嘮叨的六字真言。不過在我看來,時間對土地價值也是有影響的。《新聞奶嘴》編輯部之所以在地表,是因為這家破報社剛成立的時候,地表的物業是最便宜的。其實沃爾特那時候就很有錢,可是這傻貨在天地初開的時候就已經無比摳門了。他用特價買了一棟位於月球表麵的七層辦公樓。這種建築物會不會發生滲漏啊?管他呢!沃爾特就喜歡這裡的景觀。到了這個年代,人人都熱愛好的景觀,結果那些位於岩床區的精致老房子淪為了王城的貧民窟。可是我懷疑隻需要一次滲漏,就能把整個王城打回原形。我的辦公室在六樓拐角處,裡麵沒什麼東西,隻有一張帆布床和一台咖啡機。我把帽子扔到床上,然後拍了書桌上的電腦幾下。屏幕亮了,我把手掌按在讀入板上,我剛才寫的稿子在一秒鐘內就上傳到了報社的主機。又過了一秒,打印機發出聲響。沃爾特要我們交紙稿,因為他喜歡用粗藍筆在稿子上塗鴉。我一邊等待打印機,一邊俯視著窗外的城市——我的家鄉。《新聞奶嘴》大樓位於王城J字形的底部,從這裡眺望,你能看到林立的樓群——它們正是近地表聚居地的標誌。太陽還有三天才會升起,天空中密布著不會閃爍的繁星。城市裡燈火通明,燈光越往遠處越顯微弱,最後與冷酷的星光融為了一體。在靠近地平線的地方有一個個巨大的、散發著珍珠亮光的半球——王城的農場。這裡的夜景雖美,到了白天卻變得醜陋不堪。太陽升起時,裸露在地表的管道、垃圾山以及廢棄的月球車都暴露在無情的日光下。夜幕就像一塊遮羞布,把這一切亂象都掩蓋得嚴嚴實實的。除了垃圾,地表還有一些有用的建築區域,卻也毫無美感可言。對於許多工業製造流程來說,是很需要真空環境的,而圍牆卻是可有可無的。如果有些工序需要避免陽光直射,那麼搭一個棚頂就足夠了。因為這裡沒什麼需要保護的生態係統,所以我們月球人完全不用理會月球表麵的狀況,隻當這裡是一個現成的巨型垃圾場,有些地方的垃圾甚至堆放到了地表樓房的第三層。假以時日,我們的垃圾定能從南極到北極覆蓋整個月球——堆積厚度一百米,隻需要區區一千年。我基本上看不到有東西在移動。地表的王城就像一座被炸彈摧毀的死城。打印機終於完成了任務,我把稿件交給一台路過的傳信機。沃爾特會在他認為合適的時候召見我,與此同時,我該怎麼打發時間呢?我想到了好幾件事情,卻完全提不起興趣去做,所以我乾脆坐在那裡往外看,凝視著月球表麵。終於,我等來了主子的召喚。主編沃爾特,人所共知的自然主義者。其實他不算狂熱分子。有些教派拒絕接受1860年、1945年或者2020年之後發明的治療方法,甚至隻靠信念去治病;比如有個團體叫“壽命”,他們相信活過《聖經》規定的七十歲就是罪過;還有一幫人叫“百歲幫”,他們覺得人不應該活過一百歲;沃爾特並沒有參加這些古怪的組織,他和我們大部分人一樣,準備在現代醫學的幫助下一直活下去——前提是生活質量有保證。他願意接受任何一種治療手段,前提是他能夠保持目前這種荒淫無度、放蕩不羈的生活方式。為什麼說他是自然主義者呢?因為他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外貌。無數整容修體的時尚熱潮與他擦肩而過。在我與他相識的二十年裡,他連發型也沒變過!他出生便是男兒身——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那是在一百二十六年前,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做過變性手術。在四十來歲的時候,他就不再對自己的外形進行維護保養了,還逢人就說,這個年齡段是人生的“黃金時期”。結果沃爾特變得大腹便便,頭上也開始謝頂。他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因為他覺得一個星球大報的主編本來就應該是禿頂大肚子的。按照早些年的標準,主編沃爾特算是一個酒色之徒。他好色、貪吃,完全沒有節製。他每隔兩三年就換一個胃,每十年左右就換兩個肺;他換心比人們換增壓服墊圈還頻繁。每次他超過所謂的“戰鬥體重”五十公斤之後,就做手術減重七十公斤。除此之外,我們眼前的沃爾特還是往日的那個沃爾特。我看見他時,他還是擺出那副慣常的坐姿:靠著大椅背,兩隻大腳擱在古董紅木書案上——順便說一句,書案上的各種擺設全是在1880年前製造的。他的臉被我的稿子擋住,一團團淡紫色的煙霧從頁麵後麵冉冉升起。“坐,希爾迪,坐吧。”他嘟囔著說,然後翻過一頁。我坐下來,看著他身後的窗外。這裡的景色與我辦公室窗外的景色完全相同,隻是這裡高了五米,角度也比我那兒寬了三百度。我知道他起碼要讓我等三四分鐘,這是他從某本書上學來的“管理技巧”:隻要有可能,就應該讓手下等,這是強勢老板的守則之一。隻可惜他老是忍不住抬眼瞟牆上的掛鐘,反而破壞了效果。那是一個產於1860年的古董鐘,曾經掛在愛荷華州某個火車站的牆上,為那個地方增色不少。沃爾特的辦公室仿佛再現了狄更斯裡的場景,這裡的家具我一輩子當牛做馬也買不起。人類帶來月球的古董珍品本來就不多,大部分收藏在博物館裡,剩下那些基本都攥在沃爾特手中。“垃圾!”他說,“一點用處都沒有!”他皺起眉,把一遝稿紙向對麵牆扔過去。無奈的是他的努力還是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那些稿紙又輕又薄,不卷成一團的話根本扔不出去,結果全部呼扇著飄落在他腳邊。“不好意思,沃爾特,隻是實在沒有其他的……”“你想知道為什麼我不能用這份稿嗎?”“因為沒有性愛。”“因為通篇都沒有涉及性愛!我派你去報道一個全新的性愛係統,結果發現這個係統根本就沒有性愛。這怎麼可能呢?”“呃,這個係統嘛,當然包含了性愛的因素,但並不是我們想要的那一種。我也可以寫一篇報道,描述蚯蚓或者海蜇的性生活。問題是,這樣的文章無論誰看了也不會興奮——當然,蚯蚓和海蜇除外。”“沒錯!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希爾迪?他們為什麼想把我們變成海蜇?”又是這一套老生常談!雖然我明知道這是沃爾特的廢話,卻隻能繼續跟他耗下去。“這就像尋找聖杯[. 耶穌在最後晚餐上用此杯裝葡萄酒讓門徒飲下。傳說用此杯喝水能長生不老。],或者賢者之石[. 又譯哲學家之石,傳說中的一種神奇物質,能將一般金屬變成黃金,能治百病,能使人長生不老。]。”我答道。“什麼是賢者之石?”這問題不是沃爾特問的,而是來自我身後。我轉身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布蘭妲。她是一個菜鳥記者,過去兩個星期裡一直給我當跑腿的——我把她稱作“拷貝女郎”。“坐吧,布蘭妲。”沃爾特說,“我過一會兒就跟你談。”我看著她猶猶豫豫地走進來,拉開一把椅子,縮成一團坐在上麵,整個人就像一把折疊尺,瘦骨嶙峋的關節同時向四麵八方戳出去——一個人身上怎麼能有那麼多關節呢?她和年輕一代的同齡人一樣,長得又高又瘦。聽說她今年才十七歲,第一次出來實習。她就像一條小狗狗那般熱情洋溢,卻還不及小狗狗一半的可愛。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見她就生氣,也許是我對她這一代人有偏見吧。你看著某一代新人已經爛透了,以為人類素質不會繼續惡化了吧;等他們有了下一代,你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有一點我必須承認,她的讀寫功底還是相當紮實的。可是她表現得實在太誠懇、太認真、太熱切,老想取悅彆人,我看著她都覺得累。她就像一張白紙,等待著彆人在上麵畫可愛的卡通人物。而且她的無知簡直是深不可測:出身中產上流社會的她對於自己階層以外的事情一無所知;任何事情隻要發生在五年之前,她就完全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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